“咋了,减肥啊。”张夏旬这才启动车辆。
车子缓慢行驶出去,雨刮器不停地运作,每一次雪花轻轻飘落,又很快融化小时。
徐如徽看着路上渐少的行人,说:“没,有点忙。”
张夏旬和徐如徽这么多年一直保持联系,俩人上学的时候关系很好,几乎形影不离,大学这几年联系得不算频繁,但是每年寒暑假只要俩人都在鹿上,就总会见上几面。
如今就算平时不联系,骨子里还是有那份热烈的亲切感。
“上学忙什么?”张夏旬并不知道徐如徽考研的事情。
徐如徽没有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乱七八糟的一通忙呗。”
“也是,我每天也忙得要死,前两天我爸妈让我年度总结,我结巴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服了。”
徐如徽听着笑半天。
大冬天的,又那么晚,俩人只能往火锅店里钻。
刚落座,张夏旬手机就响了,她看一眼,没接。
徐如徽问:“谁啊?”
张夏旬没遮没掩,说:“冬越。”
冬越是张夏旬的男朋友,俩人从高中就开始谈了,冬越是体育生,比张夏旬高一届,当初冬越以特长生考进江城体育学校,翌年张夏旬就去了江城医学院。
去年张夏旬回鹿上实习徐如徽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冬越还在江城,估计这两年暂时不会回鹿上。
本来张夏旬和冬越感情是很好的。
徐如徽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有段时间没刷到张夏旬秀恩爱的朋友圈了。
“怎么了?”她问。
“不知道。”张夏旭说。
徐如徽闻声看她一眼。
张夏旬没什么表情,很坦诚地说:“真的不知道。”
不过虽然嘴上说不知道,话题一旦开启,能说的还是有很多。
比如张夏旬和冬越的事情大学冬越家里就知道,但是冬越的父母非常反对,去年甚至给张夏旬打了电话,大意就是让他们尽快分手,不要互相耽搁青春。
“其实我大二的时候就慢慢能感觉到,我们俩这事,估计到最后成不了。”、
火锅雾气腾升,模糊了张夏旬的面孔,她情绪很稳定,想必已经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为此挣扎妥协又挣扎过,所以如今说起这些,平静得好像个局外人。
“我现在就是拖着,”张夏旬说,“而且我现在实习,也很累,实在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跟他有事没事就打电话,你都不知道护士实习有多累,我都累哭过好几次了。”
徐如徽听着,没什么胃口继续吃饭了。
她不停地喝白开水,问张夏旬,“那冬越怎么想的?他父母那样,他没说什么吗?”
张夏旬叹了口气,说:“不想为难他了。”
哦,那就是在为难自己。
徐如徽很想劝张夏旬两句,但是张了张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也算理解张夏旬和冬越的家境差距。
“算了,不说这些,大喜的日子,”张夏旬举起水杯往中间抬了抬,“生日快乐啊,小徐同学。”
徐如徽弯唇笑了笑,举杯迎上去,“好,快乐。”
晚上九点半,雪停了。
整个城市安静下来,在深冬的晚上,有一种孤独的静谧。
徐如徽从张夏旬车上下来,跟她挥手。
张夏旬没下车,只透过车窗跟她说:“过几天约你。”
徐如徽说好,叮嘱她开车慢点。
张夏旬走后,徐如徽回头看一眼回家的路,白茫茫一片。
她微微缩起下巴,把脸埋进围巾里,往家的步伐愈发得沉重缓慢。
最终在十字路口的歇息亭停了下来。
亭子是四下开阔的,能坐的地方都被雪盖住了。
徐如徽静默一会儿,抬脚走了上去。
上去以后才发现还是有坐的地方的,中间的棋盘椅是干净的,估计晚上被谁坐过。
徐如徽一个人坐在那儿,大脑空空。
小区没什么好看的,夜色也寥寥,头顶的月亮亮得很微弱,像一团苟延残喘的老旧的灯。
又默了好一会儿,徐如徽从包里掏出了一盒烟。
她摸了半天,没摸到打火机,心里有点烦躁,正打算把烟从嘴里吐掉,身后忽然响起很轻的脚步声。
徐如徽微微一怔,没有回头。
直到脚下有影子压过来,她盯着那看不出任何的轮廓看了一会儿,回头。
来人又上前几步,坐在了她旁边的凳子上。
他人高腿长胳膊也长,胳膊轻轻一抬,手里的火苗就送到她的唇边。
靛蓝的光照亮了徐如徽的眼睛。
也照亮了她眼中的赵酉识。
“不冷?”赵酉识问。
徐如徽吐了口烟雾,声音有点涩。
“怎么可能。”
“哦,那就是瘾大。”赵酉识说。
徐如徽沉默几秒,轻声笑了下,没反驳。
她似乎这会儿心情不错,主动反问赵酉识,“你还是没有抽烟?”
赵酉识说:“没琢磨明白有什么好抽的。”
徐如徽笑了下。
赵酉识问:“你这什么牌子?”
徐如徽说:“随便买的,细支江南韵吧好像。”
“名字不错,”赵酉识问,“什么味儿?”
徐如徽闻声轻轻舔了舔嘴唇,这些细支烟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风吹得她嘴唇有点干,口腔里还有刚刚嚼的薄荷糖的味道。
烟草的味道显得特别淡。
徐如徽又品了两下,摇头说:“不知道。”
她偏头看向赵酉识,把烟盒递给赵酉识,“你尝尝?”
赵酉识看着她,没说话,也没有要接烟的动作。
徐如徽看着赵酉识,心想是从前,在赵酉识这样的注视下,她大概会想要吻他。
可现在,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又把烟盒收回去,淡淡看向别处。
毫无征兆地,雪花自月下,又缓缓飘落下来。
赵酉识与徐如徽一同看向无边的夜色,轻声唤:“徐如徽。”
“生日快乐。”他说。
“嗯。”徐如徽应了一声。
◎你谈男朋友了?◎
徐如徽和赵酉识两个人跟神经病一样在冰天雪地的夜里吹了很久的风才慢慢起身回家,寒风带走了徐如徽身上浅淡的烟草味,却好像给赵酉识身上吹上了烟草味。
两个人在各自家门口分别,徐如徽进门,发现玄关处有一个手提袋,手提袋里装着一个盒子,看着跟鞋盒差不多大,但是比鞋盒薄一半。
徐如徽顺手拎回房间,打开看到是一个还算出名的菱格包,黑色磨砂款。
秋冬上班上学通勤都挺合适的。
徐如徽刚吹了风,手指尖近乎麻木,她指尖摸了摸包,好一会儿才能感受到这包带给她的温度。
晚上十点二十七分。
徐如徽给赵酉识发了一条微信。
【谢谢。】
赵酉识几乎秒回。
【嗯。】
徐如徽盯着手机屏幕,看见备注那一栏不停地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大概两三次循环,又转变成单独一个z字。
赵酉识最终没有再发来其他消息。
徐如徽也关了手机,洗漱睡觉。
第二天早上,徐如徽和任素秋出门买菜时和赵酉识碰见了,两个人各自点头,谁也没有提起昨晚,更没有人提起生日礼物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鹿上又开始下雪。
这场雪似乎没完没了的,一直下到了小年前一天。
其实下雪的冬天是没什么可忙的,但是小年一过就要开始忙了。
家家户户开始办年货,有人还会自己炸些东西。
不过徐如徽家里一向没什么年味儿,他们家就两个人,胃口都不大,很多东西做多了吃不完,也没什么要来往的亲戚,所以每年任素秋都是随便买点应付过去。
今年小年大早上,祝提春就像往年一样邀请任素秋和徐如徽中午去他们家吃羊肉火锅,任素秋拒绝了。
“中午去阿如舅舅那儿。”任素秋说。
祝提春很可惜,“啊,这样啊,那晚上呢?”
任素秋笑着说:“晚上哪还能去你们家凑热闹啊,我们母女俩自己就在家吃了。”
祝提春:“别啊,一起多热闹。”
“不了不了,真不了。”
最终祝提春也没有说服任素秋。
这是在徐如徽意料之中的。
任素秋平时和祝提春等朋友走得再近,逢年过节也不会打扰别人。
这也许是属于她自己的自尊和体面。
中午如任素秋说的那般,徐如徽和任素秋一起去了舅舅家。
舅舅家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叫任良,女孩叫任岁。小时候徐如徽寄宿过舅舅家里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任良和任岁还没出生。
“阿如,好久不见啊。”舅妈金采粟一直很喜欢徐如徽,以前就对她很好。
徐如徽朝金采粟笑笑说:“舅妈。”
金采粟亲昵地拉着徐如徽聊她的大学生活,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有没有谈男朋友。
徐如徽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犹豫了一下,说:“没。”
金采粟似乎看出她的犹豫,笑着说:“该谈还是要谈,恋爱就是要多谈,才能知道自己适合什么。”
不过这些话金采粟不敢当着任素秋的面说。
俩人没聊一会儿,任素秋从厨房探头喊:“阿如,过来帮忙,别老闲着。”
徐如徽抿抿唇,不太自然地朝金采粟笑笑,跟金采粟说:“我先过去。”
金采粟拍拍徐如徽,似乎在安慰她。
饭后金采粟和舅舅还要上班,任素秋和徐如徽就没有多留,俩人坐在出租车上,很是沉默。
到家后,雪下得没那么大了。
任素秋问徐如徽要不要去超市,徐如徽看一眼雪,感觉这雪随时会下大。
“晚上吧,或者明天,等雪停了。”
任素秋似乎料到她会那么说,冷笑一声:“借口还挺多,这要是你舅妈,你跑得比谁都快吧。”
徐如徽脸色没变,很是淡定。
可她越是这样,任素秋越气,“你要是觉得跟我过不好,就回去,我怎么那么想/□□的心,就当我当初掉下来的是一块废肉。”
“我没那么说。”徐如徽说。
“我看你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任素秋喊。
徐如徽不想再接话,更不想在大门口就跟任素秋吵。
她不再理会任素秋,先一步抬脚往家走。
偏偏就在这时雪一下子下大了,几乎瞬间徐如徽和任素秋就双双白了头。
徐如徽看着任素秋头顶肩头的雪,又看到她脸上被风吹出来的苍老,好一会儿才服了软。
“先回去吧,你看这都下大了。”
话音落下,任素秋红了眼睛。
她倔强地往家走,脚步越来越快,把徐如徽远远地甩在身后。
徐如徽到家后,见到赵酉识家门是打开的,自己家门倒是关着的,门口几坨雪,应该是刚刚任素秋鞋上的。
徐如徽看着那尚未融化的雪,没再往前走。
没一会儿,赵酉识从家里探头出来,“先进来。”
徐如徽定了几秒,还是选择去赵酉识家里。
赵酉识家里应该也是刚吃完没多久,餐桌上的锅碗还没收,屋里一股和温暖的气味。
徐如徽一进门就感受到这股热气,巨大的温差让她脸上肌肤骤然变热、变烫。
她感觉自己眼睛也有些热。
“中午吃的什么?”赵酉识家里暖气开得很足,他递给徐如徽一瓶椰子水,随口问。
徐如徽坐在沙发上,说:“炒菜什么的。”
“嗯。”赵酉识应了一句。
两个人开始陷入沉默的安静。
隔着两扇房门,徐如徽似乎听到了任素秋的哭声,她在跟祝提春抱怨,反反复复地询问:“怪我吗?怪我吗?”
在以前的很多年里,徐如徽也想这么问。
怪我吗?
“你舅妈在家?”赵酉识忽然这么问。
明明赵酉识声音也不高,但徐如徽就是忽然听不见任素秋的声音了。
她看着电视机里随机播放的电视剧,剧情很无聊,她半点没往心里去,好几秒才应一声:“嗯。”
“她家孩子挺大了吧。”赵酉识又问。
“上初中了吧。”徐如徽说。
“那是不小了。”
徐如徽“嗯”了一声。
再次陷入沉默。
又是赵酉识先开的口,“她跟你说什么了?”
徐如徽默了几秒,有点想要倾诉的情绪了。
“说什么都一样,”徐如徽说,“她说句明天天气好我妈都不高兴。”
“现在还这样?”赵酉识说,“我还以为舅妈跟你聊了什么特别的。”
徐如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莫名其妙说了句:“人生大事算特别吗?”
赵酉识偏头看了她一眼,几秒钟,然后往后面一靠,漫不经心道:“怎么不算。”
“哦,那也算聊了两句吧。”徐如徽说。
电视机里剧情莫名其妙就开始狗血起来,几个角色吵得乌泱泱的,女主受了天大的委屈,跑出门的一刹那老天爷泼下来一场大雨,男主跟着跑出来,将女主拥在怀里,告诉她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在她身边。
徐如徽看着,就心想,年轻人真好,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以后”挂在嘴边。
而她常常是一个连明天都不敢承诺的人。
她想到舅妈中午跟她聊的那些话。
耳边赵酉识也问了句:“聊了什么?”
徐如徽仍旧看着电视机,那些剧情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她沉默了几秒,扭过头,看着赵酉识说,“她问我有没有谈男朋友,我说没,其实我撒谎了。”
赵酉识似乎愣住了。
徐如徽看着他,短暂三五秒,又重新将目光挪到电视机上,继续说:“她还说,女孩子恋爱要多谈,那样才能知道自己最适合什么,我觉得这跟排除法没什么区别。”
这时赵新良从书房出来,看到他们俩都在客厅愣了下,而后笑着问徐如徽:“阿如回来了啊。”
徐如徽“嗯”了一声,说:“叔叔小年快乐。”
“哎,快乐快乐,”赵新良说,“你们俩小年轻在这快乐吧,我得去打工咯。”
徐如徽为赵新良的幽默笑了笑,“叔叔路上慢点。”
“好咧。”
赵新良换了鞋,拿上伞,打开门,屋内瞬间卷进来一股冷风,徐如徽感觉自己的肌肤紧了紧,然后在赵新良把门关上的一瞬,听到赵酉识的声音。
“你谈男朋友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徐如徽感觉赵酉识的声音有一点点鼻音,闷闷的。
徐如徽没回答。
祝提春回来了。
徐如徽一看祝提春回来,立刻起身,“阿姨。”
祝提春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妈也不容易,别太往心里去。”
徐如徽说好。
“那我先回去了。”徐如徽说。
“好,没事多跟你妈谈谈心,都是亲母女俩,哪能真的有那么多芥蒂。”祝提春说。
徐如徽再次说了句好。
她坐在沙发里侧,往门口走的时候路过赵酉识,赵酉识坐着,眼睛一直看着她。
徐如徽假装没有察觉,匆匆离开了赵酉识的家。
徐如徽没有立刻就回家,她站在楼道口,被风吹着,吹得脸上肌肤很紧,眼睛也有些酸。
她忍不住想要抽烟,刚想掏包,却发现包不在身上。
落在赵酉识家里了。
手机什么的都在里面。
徐如徽莫名有些烦躁。
她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把这些贴身东西也忘了拿。
不过很快,赵酉识给她送了出来。
徐如徽接过,很敷衍地说了句:“谢谢。”
她转身要走,赵酉识问了句:“什么时候谈的?”
徐如徽停住了步伐,她认真想了下,但是很难想起来具体的时间。
“大二吧。”她也不是很确定。
“哦。”不知道是不是此刻在屋外的原因,赵酉识声音鼻音显得更重。
徐如徽问:“你感冒了?”
赵酉识说:“可能吧。”
徐如徽说:“哦,那你早点回屋。”
说完自己先一步回家了。
徐如徽关了门,在玄关换鞋,手机放在玄关架上。
她鞋刚脱了一只,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眼看去,只见手机页面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的提醒。
徐如徽就那么穿着一只鞋去点手机,刚点开,看到消息列表赵酉识就把消息撤回了。
她问:【什么?】
过了一会儿,赵酉识回她:【没什么。】
徐如徽盯着手机屏幕,也没再说什么。
她把手机重新放回玄关柜上,继续换另一只鞋。
刚换好,任素秋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眼睛哭得有些肿,看着徐如徽问:“你是不是还是恨我以前把你送给过别人。”
徐如徽站在原地没动。
她其实有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恨或不恨都不是她的准确答案。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的日子就过得很容易吗?”任素秋质问徐如徽。
徐如徽垂下眼睛,很温和地安抚任素秋:“我知道,妈,都过去了,我都那么大了,你别想那么多。”
任素秋一听这话又开始哭,徐如徽陪在她身边,脾气很好的样子。
直到任素秋哭累了,徐如徽才送她回屋睡觉。
再从任素秋房里出来,徐如徽在厨房,一边开着抽油烟机一边抽烟。
她想自己真是胆子大了。
什么都敢说。
什么都敢做。
疯了吧。
◎《小王子》◎
徐如徽觉得自己并不算是很怀旧的人,她也没有什么恋旧的癖好,东西坏掉了能修就修,太麻烦就换掉,身边的同学朋友不管是因为毕业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分开了就分开了,她可以很坦诚地接受所有人都随着自己的轨道往前走。
以前张夏旬说她是个洒脱的人。
后来短视频兴起,越来越多的人在互联网上解析自己,徐如徽才觉得,也许她不是洒脱,她可能是有点冷漠。
按照这种说法,任素秋一定不是冷漠的人。
因为她总是反反复复提及从前,那些做过的事,尽管她找尽了理由和借口,本质上还是在乎的。
不像徐如徽,很多时候都忘记那些事情了。
如今蓦地被任素秋提起,徐如徽才在梦中,如同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重新观看一遍那个过往。
一定程度上,徐如徽算是个很聪明的小孩。
上学的时候她也算反应比较快的,只是后来跟赵酉识比,好像哪哪都很笨拙。
徐如徽记事很早,但是这些年过去,太早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反射到梦中像打了一层马赛克。
她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无所事事地坐在地上,玩一些脏兮兮的布偶娃娃。
只有到饭点爸爸才会回来,随便给她点吃的糊弄一下。
小孩子当然不知道好赖,饿的时候,一根黄瓜都能啃很久。
后来大概三岁了吧,任素秋就出现在了徐如徽视野里。
只是她出现得很短暂,三五天而已。
紧跟着,徐如徽开始被任素秋带着去很多陌生人的家里。
她被任素秋摁着头喊那些人爸爸妈妈,徐如徽很乖,她似乎能意识到自己的亲生妈妈在做什么,她似乎也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个很讨人厌的麻烦。
所以她很乖。
她喊过很多人爸爸妈妈。
她可以扮乖露笑,只为讨那些人欢喜。
但好像并不是每个大人都喜欢乖小孩,比如徐如徽的新爸爸妈妈。
他们总是坐在一旁细心观察徐如徽,带着打量的目光,然后再窃窃私语说些小话。
他们说她那么乖,一点也不认生,怎么跟个小油条似的,别以后养不熟啊。
徐如徽什么都听得懂。
但她假装听不懂。
直到徐如徽的舅妈瞒着任素秋把徐如徽接回了自己家。
为了不让任素秋发现,徐如徽有一段时间在舅妈的老家生活。
上小学那年,徐如徽的舅妈和舅舅忽然开始有意无意地试探询问徐如徽想不想找妈妈。
那个时候徐如徽没有大名,她在幼儿园里叫“金金”。
金采粟的金金。
徐如徽以为金采粟他们在试探她的诚心,就抱着金采粟说:“妈妈。”
金采粟抱着她哭了。
徐如徽被满脸泪水的金采粟拥在怀里的时候,自己却心无波澜。
她并不感动,她只是觉得成功了。
成功地留在了金采粟家里。
可后来任素秋还是来接徐如徽了。
任素秋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得很想拥有她这个女儿。
任素秋给徐如徽买了很多东西,还买了很多漂亮的新衣服,给她取了新的名字,徐如徽。
徐如徽不懂为什么任素秋姓任而她姓徐。
但她依旧很诚恳地喊任素秋妈妈。
其实对小时候的徐如徽来说,这些经历仅仅只算得上经历。
她甚至可以面不改色把这些编成好朋友的经历写进作文里,以此获得老师的嘉奖。
那个时候她不懂为什么这种内容会让人觉得特别。
直到她住进赵酉识家的隔壁。
直到她看到另一种童年和人生。
直到她开始长大,在厚重的人生的词典里,终于翻到“自我”这一页。
只是很可惜,这份真实的自我很多时候于她而言,就像月光下的海,庞大,安静,她无数次想要看得清楚,却只能捕捉到一团焦糊的黑暗。
而这份可惜,于今日,仍屹立不倒。
徐如徽在梦中一副高高挂起的态度,醒来却忍不住有些心悸。
她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床。
昨晚任素秋哭了一场,今早大概会懒一会儿,徐如徽想了想,决定今天出去吃早饭。
这几年鹿上的年味儿不如以前浓了,徐如徽记得小时候,过了小年任素秋就不去上班了,她们母女俩偶尔想出去吃饭都找不到合适的餐馆。
大家都早早回老家了。
这两年好像每个人都在忙着挣钱。
年关店铺也依然营业,商场更是热闹。
徐如徽一个人吃完饭沿着城南的商业中心逛了逛,逛了没十分钟,赵酉识微信发来了消息。
一个简单的句号。
徐如徽找个路边的休息椅坐下,随手回了个问号。
【开门。】赵酉识说。
徐如徽:【不在家。】
赵酉识:【哪儿?】
徐如徽:【闲逛。】
赵酉识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阿姨呢?】
【在家。】徐如徽回。
想了下,徐如徽又说:【估计还没醒。】
赵酉识:【好。】
徐如徽没有再回。
赵酉识也没有再发来消息。
又坐了一会儿,徐如徽起身回家,在家门口碰见祝提春。
祝提春似乎在等她。
“阿如,晚上一起吃饭。”
徐如徽理解祝提春,大概是昨天听了任素秋的哭诉,今天想一起缓和下情绪。
她说:“我问问我妈。”
“好。”
到家任素秋果然还没起,临近中午徐如徽去喊她,她才勉强起床。
徐如徽把祝提春的提议跟她说了,任素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一句:“你喜欢赵酉识吗?”
徐如徽坐在沙发上,剥橘子的动作蓦地一顿。
她背对着任素秋,明明知道任素秋并不会看见她的表情,可她还是在拼命地自我控制。
她尽量将自己控制得面无表情,像是任素秋问了句很平常的话。
“怎么突然这么问?”她没有回答任素秋。
任素秋似乎也并不是真的要她回答这个问题。
她继续问:“那你羡慕他吗?”
徐如徽想,也许刚刚任素秋口中的喜欢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沉默几秒,继续手上剥橘子的动作,神情很是淡然。
“日子都是自己过自己的,你别想那么多。”
“好,”任素秋又说一遍,“好。”
徐如徽听着,把刚剥好的橘子掰开,却见橘子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烂了。
她盯着看了几秒钟,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晚上六点,祝提春敲门喊任素秋。
任素秋打开门,“正说出门呢。”
祝提春探头,“阿如呢?”
“吹头发呢,”任素秋说,“临出门才想起来洗头发,懒死了。”
“冬天就是不想洗头呀。”祝提春说。
徐如徽以前上学的时候头发一直是落肩的长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都在扎马尾,如今上大学懒得剪,三四年就长到了后背。
太长的头发扎起来总是很费劲,不扎又显得碍事,所以徐如徽大多时候都是拿发簪随便一别。
今天刚洗了头发,头发很滑,怎么别都别不住,徐如徽没办法,就编了一条麻花放在肩头。
祝提春一瞧见忙说:“哎呀,阿如今天好漂亮。”
“你家酉时要是姑娘比她漂亮。”任素秋说。
“这话让他听见又要甩脸子了。”
“哈哈,咱们偷偷说。”
俩人说着往前走,徐如徽一个人跟在身后。
走到小区大门口,远远地,徐如徽看见赵酉识和赵新良在对面马路站着,父子俩不知道在说什么,赵酉识有些吊儿郎当地踢脚下的雪堆,反应给得很敷衍。
赵新良先看见的徐如徽,朝徐如徽点头示意。
徐如徽朝他笑笑。
赵酉识还在玩雪,没有抬头。
马路中间一辆又一辆车子过去。
车子行驶得飞快,宛若风的痕迹,赵酉识黑色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愈发清晰。
他好像仍然有少年的模样。
徐如徽望着,直到赵酉识往这边看过来,她才轻轻挪开了目光。
餐厅选的是商场里面的,在五楼。
他们没有坐直梯,而是坐的扶梯,路过一层又一层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