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徐如徽打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遍徐如徽都没接。
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想买张机票冲到徐如徽学校亲自告诉她,于他而言,段位并不算什么。
可这个时候赵酉识又很聪明,他很快反应过来,徐如徽在乎的并不是与他而言,而是于徐如徽本身而言。
他站在舞社门口,天空不知何时拉下夜幕,明月高悬,皎光温柔,晚风里有植物的清香味道,赵酉识却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晚赵酉识一直睡不着,他拿着手机把徐如徽的手机号看到半夜,就十一哥数字,看一百遍也看不出什么花来,可他就是舍不得放下手机,闭上眼睛眼前也全是徐如徽的面孔。
他想把徐如徽揪到跟前问问她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是的话,等一百年也不是不能等。
可他又怕自己只是自作多情。
毕竟在徐如徽面前,他有过太多自作多情的经历。
从前他们亲吻过后,他为找面子胡说八道向徐如徽要唇膏推荐,徐如徽丢给他一句“你们班应该有人知道”,那段时间他和南思有一些是是非非的流言,这话放在任何人嘴里都有阴阳怪气的味道,唯独放在徐如徽那里让他反反复复地探索言外之意,最后以失败告终。
第一次听到徐如徽跟南思说“我跟他不熟”时,赵酉识咬牙切齿想把徐如徽揪到自己跟前打一顿,当时同殊想让他跟南思简单来往借机敲打一下徐如徽,赵酉识又气又无奈地说:“拉倒吧,你以为她是跟你两情相悦的田同学呢,别给我增加难度了。”
后来也有过很多次类似的经历。
比如他以为徐如徽多少会跟他走点心时,他听见她跟张夏旬说:“不能惹,我妈还指望他给我补课呢。”
徐如徽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赵酉识多少次被她气得心肝疼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每当他看见徐如徽被任素秋凶或者骂的时候,他又想,徐如徽这个人心真实,这样都没碎。
临近零点的时候,赵酉识收到一条短信。
七个字。
【生日快乐,大少爷。】
赵酉识从盯手机号变成盯短信,盯得眼睛通红,抬手将手背盖在眼皮上。
他吸了吸鼻子,心想他最后再他妈自作多情一次。
徐如徽就是喜欢他。
赵酉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关注徐如徽学校表白墙的,甚至把表白墙的号设置成了特别关注。
第一次在表白墙上看见徐如徽不是徐如徽的名字,而是她的照片。
照片显然是偷拍的,很糊。
对方投稿说:【墙墙,想问一下这个女生是游神的女朋友吗?在操场见过好几次他们在一起了。哭.jpg】
评论区没人认出照片上的人是徐如徽。
只有赵酉识这个不是他们学校的人一眼就认出她是徐如徽。
评论区的讨论重点似乎都在所谓的游神身上,起初赵酉识并没有在意,他了解徐如徽,了解她那份无人能走近的内心。
如果他赵酉识都进不去,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能进去。
表白墙上第三次出现徐如徽和游深的被偷拍合照时,赵酉识才有些慌。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徐如徽,他在那年天气刚冷的时候落地过西京。
西京处地西北,过了十一气温就开始低,他当时只穿了一件外套,在徐如徽学校门口蹲了一整个白天,在黄昏落日时分,看见徐如徽和两个女生从学校里面走出来。
另外两个女生性格很活泼,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一个蛋糕,她们说说笑笑,显得旁边的徐如徽怎么看怎么落寞几分。
她好像总是这样,让人看了很心疼。
也可能是他赵酉识没出息,见不得她委屈一分。
本来赵酉识是做好要跟徐如徽一起吃饭的准备的,他甚至订好了餐厅,还十分有情调地订了一束花。
但是眼下徐如徽有自己的社交要进行,于是赵酉识只在旁边默默盯了片刻,就起身拍了拍发麻的腿,和隔着一条马路的徐如徽并肩往前走。
只有很短的一条路。
徐如徽拐进巷子里后,赵酉识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打车离开,他余光瞥见巷子里的徐如徽似乎跑了出来,他怔了一瞬,扭头重新看过去时,只见徐如徽身影匆匆消失在旁边一个便利店里。
那身影明明只是一晃而过,却在赵酉识眼睛里烙下很深的痕迹。
赵酉识最终还是没有跟徐如徽见面。
他不是没有勇气,也不是没有信心,他只是不想打断徐如徽如常人一般寻常于她而言却很难得的社交生活。
十八岁。
轮到徐如徽十八岁。
赵酉识一直都无法忘记那一天,不是那天的热烈感受,而是那天徐如徽浑身的冰凉。
徐如徽这个人是有点倒霉在的。
每一年的生日,她总要淋一场雪,鹿上的冬天比不上西京那么冷,但是雪的温度却处处都一样。
徐如徽十八岁那天的雪似乎比往年都要更冷一些,所以酒精也没能暖热徐如徽。
赵酉识使出浑身解数却也只摸得到徐如徽冰冷的肌肤。
十八岁少女的身体放在他眼前,他却试图想探索她的心跳。
他抱着她,把她抱得很紧。
他问她冷不冷,她一句话也不说,但是她在发抖。
她问他哭什么,他答不出来,他无法诉说他心中的心疼和痛苦,他担心这些情绪落在她身上会变成名叫怜悯的刀子。
所以他只能一遍一遍地亲吻她,亲吻她唯一柔软的地方。
他处处谨慎,步步小心。
可如今她却说喜欢他是一件很不健康的事情。
赵酉识缓了很久,其实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徐如徽喜不喜欢他的回答了。
他有自己的答案。
而他真正想要的,也从来都不是一句徐如徽喜欢他的答案。
甚至不是徐如徽喜欢他这件事。
他看着徐如徽,看了很久,才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跟徐如徽说:“徐如徽,你放心好了,喜欢我,是唯一一件能让你长得健康的事。”
“至于我喜欢你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说完赵酉识又补一句,“管好你自己。”
“……”
徐如徽有一种跟哑巴吵架给瞎子指路的茫然和无力。
她张了张嘴,最终在赵酉识理直气壮的眼神和表情下,什么也没说。
他们俩继续坐着,表面相安无事的样子,实则气氛很诡异。
徐如徽第一次有一种很尴尬的感觉,她沉默很久,想问赵酉识没事做吗?为什么这种情况下还要继续和她共处一室?
还没张口,就被一通电话打断。
赵酉识闻声看过来,徐如徽拿起手机看一眼来电,是陌生号码。
但是归属地是鹿上本地。
徐如徽接通,对方快速说了几句话。
手机漏音严重,而赵酉识早在徐如徽接通电话的一瞬就静音了电视机,所以对方说了什么赵酉识听得一清二楚。
徐如徽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说句:“好,在哪个医院?”
对方说完,赵酉识和她一同起身。
徐如徽看到赵酉识起身的动作,掀眸看了他一眼。
他跟徐如徽说:“我去拿车钥匙。”
说完他想到什么,停顿一瞬,看向徐如徽问:“需要告诉阿姨吗?”
徐如徽在原地站着,她不知在思考什么,赵酉识等了她一会儿,听到她说:“不了。”
赵酉识说:“好。”
他打开门往外走,刚抬脚又转身跟徐如徽说:“套个外套,外面冷。”
徐如徽“哦”一声,反应似乎慢了半拍。
即使是年关,医院人/流量也不见少。
徐如徽和赵酉识下了车直奔急诊楼,刚到前台站,就听见一个护士从旁边小跑过来跟前台里的护士说:“徐乾已经死亡,跟家属同步消息。”
说完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楼道里人来人往,工作人员行色匆匆,从一个病房转战另一个病房,像完成什么kpi一样机械又淡漠,病人家属则是要么无能为力要么无所事事。
这里像凡间的另一个审判室,每时每刻通知不同人员的生与死。
手机铃声响起。
徐如徽从恍惚中清醒,她蓦地将视线定焦在正在打电话的护士脸上,说:“我在这。”
护士“哦”一声:“你是徐乾的女儿是吗?”
徐如徽“嗯”一声。
护士说:“好的,节哀。尸体这会儿应该在太平间,要过去看看吗?”
徐如徽说:“不了吧,后面的事要怎么处理?”
“你母亲呢?”护士问。
徐如徽说:“我自己就可以。”
护士似乎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那好,你稍等一下。”
大约半个小时。
徐如徽没有等来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她后续步骤如何,等来了火急火燎的任素秋。
她身边还跟着舅舅和舅妈,舅妈似乎在阻拦她什么,她全然不顾,甚至用力把舅妈往一旁扒拉。
直到她与徐如徽对视。
徐如徽从休息椅上站起来,任素秋直直地冲过来,她准备一巴掌打在徐如徽脸上。
徐如徽没有躲,甚至眼睛都没有眨。
她觉得她已经习惯任素秋突如其来的攻击,那么多年,她一次都没有躲过。
她希望任素秋如愿,这样战争就可以快速结束。
可是这一次,徐如徽没有感受到疼。
她眼睁睁看着赵酉识挡在她面前。
赵酉识当然不可能阻止任素秋,他有自己作为晚辈的礼数。
所以他生生挨下了任素秋的巴掌。
因为身高差,这巴掌没有落在他脸上,只在他下颌边缘匆匆掠过,留下一道并不清晰的指甲痕迹。
任素秋似乎没想到赵酉识会这样拦下来,她怔了一瞬,仿佛被人噎了一下。
她无声地瞪着赵酉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她看向徐如徽,指着徐如徽大喊:“你来干什么!有你什么事!你什么意思!你想给他送终?轮得到你在这献殷情吗!”
说完轻轻扒拉了赵酉识一下,“酉识你让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白眼狼不可!”
赵酉识没说话。
也没让。
舅舅和舅妈重新上来拦任素秋,工作人员过来提醒说医院不能大呼小叫。
一片慌乱中,唯有徐如徽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她跟赵酉识说:“你让一下,别再打着你了。”
赵酉识这会儿还有心开玩笑,“开什么玩笑,打着就打着了,回头你记得哄我一下。”
一句话让原本大喊大叫的任素秋沉默下来。
她宛若被抽离了什么,蓦地失声,迟疑地看向赵酉识。
她又看向徐如徽。
然后再次看向赵酉识。
她问赵酉识:“什么意思?”
她又看向徐如徽,“你们什么意思?”
舅舅和舅妈也忽然噤声,舅妈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徐如徽,最终把目光落在赵酉识脸上。
“你们……”舅妈猛地闭上嘴。
赵酉识率先开口说:“阿姨,先把他的后事处理一下吧。”
任素秋冷漠地看着赵酉识,“他的后事与我何干?”
这似乎是第一次,任素秋对待赵酉识如此尖锐又冷漠。
她甚至直接将赵酉识无视掉,看向徐如徽,“徐如徽,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们俩在一起了?”
徐如徽看着任素秋。
徐如徽想她应该很清楚,任素秋并不单单只是问这一个问题,她大概还有另一层意思:你们俩会不会在一起。
如果是从前,哪怕是昨天,徐如徽都会很笃定地回答任素秋不会、没有。
可她想起刚刚赵酉识落寞的侧脸,想起他望向她时,亮亮的眼睛。
她想张嘴,却觉得舌根有千斤重。
“徐如徽。”任素秋催促她。
徐如徽依然牙关很紧。
任素秋急躁起来。
她喊:“徐如徽!”
赵酉识这时出来说:“阿姨,我们没在——”
任素秋打断他:“我要徐如徽自己说。”
她盯着徐如徽,“徐如徽!你说!”
十几秒过去。
徐如徽没有回答任素秋。
任素秋笑了。
她看着徐如徽,几近咬牙切齿地说:“好,好。”
她随手将手里的不知什么东西狠狠往徐如徽身上砸,徐如徽躲闪不及,赵酉识也没有及时拦下,徐如徽只觉额前被东西重击,她偏头,下一秒眼前晃了一瞬。
求生的本能让她抬起手在空中抓了一把。
几乎是同时,赵酉识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徐如徽死死抓住赵酉识的手,勉强站稳。
她视线转而清明。
她看见赵酉识慌乱的面孔。
“怎么样?晕不晕?”赵酉识似乎想抬手摸一摸她的伤口,又忌惮她的疼痛,迟迟不敢下手。
他只会反反复复地询问:“怎么样?徐如徽,说话,能看见我吗?”
像个笨蛋一样。
徐如徽莫名其妙笑了下。
她说:“没瞎。”
赵酉识这时倒是无心跟她开玩笑了,他很严肃,“能站稳吗?”
徐如徽点了下头。
赵酉识抓住徐如徽的手往前台走。
徐如徽问:“去哪儿?”
“拍片。”赵酉识声音很硬。
徐如徽反拽了赵酉识一下。
赵酉识一顿,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
徐如徽却明白他没有回头的原因。
她站了一会儿,指尖轻轻点了点赵酉识的掌心。
“我没事。”她说。
赵酉识还是不说话。
徐如徽想了想,主动迈步走到了赵酉识面前。
她看向赵酉识的脸,目光先与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对视,而后又落在他的侧脸下颌处。
“看着不是很严重,那么疼?”
她故意这么说。
“是,疼哭了,你想想怎么赔偿我吧。”
赵酉识声音还是很硬,手却攥得很紧。
徐如徽笑了笑,没有接赵酉识这个话茬儿。
赵酉识看她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就来气,他盯着徐如徽,有些发狠地说:“平时恨不得一天拒绝我八百遍,今天张不开嘴说一句不是是吧!”
这种场合,赵酉识相信只要徐如徽说一句没有,任素秋不会追究什么。
可偏偏她嘴硬得跟个河蚌一样。
徐如徽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
她想她永远也无法跟赵酉识解释,为什么她可以拒绝他无数次,却没有办法在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前否认他们也许会有哪怕只是一丝可能性的未来这件事情。
没过多久,舅妈重新折返。
她身后有两个老年人,步履蹒跚的。
舅妈走到徐如徽跟前说:“这是爷爷奶奶。”
徐如徽看向两位老人,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爷爷奶奶看着徐如徽,两个人怯懦地想牵一牵徐如徽的手,最终却因为徐如徽的疏离又将手收回。
他们磕磕绊绊地唤她的名字,“阿、阿如。”
徐如徽“嗯”一声说:“他在太平间,是车祸,对方选择理赔,你们带着警方医生一起跟对方沟通,具体结果不用通知我了。”
说完舅妈及时跟赵酉识说:“酉识,辛苦带着他们去趟太平间。”
这事理应不关赵酉识的事,但是徐如徽和赵酉识都心知肚明,舅妈这是有话跟徐如徽说。
赵酉识看了眼徐如徽,“嗯”一声,跟两位老人说:“这边。”
他们走后,舅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徐如徽:“头疼不疼?要不要拍个片子看看?”
徐如徽摇头。
舅妈看着徐如徽平淡却倔强的面孔,久久沉默后叹了口气。
她们在一旁的电梯间站着,旁边窗户敞亮,楼层高,风凉凉的。
“你今天怎么那么犟?”舅妈缓了一会儿,问,“今天这个情况,你糊弄两句就过去了,哪怕明天再处理这个事也行,非要弄个祸不单行做什么?”
他们都不懂。
在任素秋面前,于徐如徽而言,任何回答都是有更深层意义的。
小时候任素秋第一次去徐乾那里接她,跟她说:“你会听话吗?”
徐如徽点了头。
所以后来任素秋将她送给其他人,她也从不嚎闹一句。
再后来任素秋一声不吭把她接回去,同样说的也是这一句。
“你会听话吗?”
徐如徽同样点了头。
所以不管任素秋待她如何,她都尽可能地做到让任素秋满意。
因为毕竟说到底,她能过成现在这样,统统都要感激任素秋。
她又不是真的白眼狼。
“他刚才也这么问我了。”徐如徽说。
舅妈闻声看向徐如徽。
徐如徽没有看舅妈,她只是眉眼淡淡地看向窗外,好像在诉说什么平常事件。
她说:“我们没在一起,我拒绝他很多次了。”
她说着,偏头看向舅妈,“因为我知道,在他赵酉识那里,我永远都有退路可言。”
但在任素秋那里。
她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路。
任素秋就像一记立于她天地之间最决绝的审判。
她不想在任素秋那里否定他们的未来。
她与赵酉识的未来。
而这个未来,是她行至今时,攻克难题后,想要抵达的,第一个终点站。
舅妈:“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拒绝?”
这大概不是舅妈一个人想问的问题。
倘若她跟赵酉识解释这些,赵酉识大概也会追着她问。
“舅妈,你可能不知道,”徐如徽说话的时候口吻很淡,“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自己是谁。”
青春期时,人人都说做人不能太自我,可她不懂什么叫自我。
长大后,人人又常说,你无需成为任何人,你只要做好你自己。
可她不懂什么是自己。
她要赵酉识等等她,不是等她长大,也不是等她考上学,更不是等她考研工作摆脱家庭什么的。
她很难形容具体是什么。
所以她时常无法回答赵酉识她究竟需要他等多久。
甚至她都不敢大声跟赵酉识说这句话。
“那你就跟他说嘛,”舅妈声音轻下来,“他那么喜欢你,那么懂事,会理解你的不是吗?”
徐如徽笑了笑,“是啊。”
他那么喜欢她。
他那么懂事。
他肯定会理解她的。
“所以要一直耗着他吗?”徐如徽说,“万一我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徐如徽忽然感知到医院凌乱的脚步声里有赵酉识的声音。
她回头,果然看见赵酉识从别的方向走过来。
他步子很大,似乎很着急,很担心她又受到什么伤害。
隔着很远的距离,徐如徽在人来人往间,朝他笑了笑。
她想,从前她很自私地对赵酉识做过很坏的事。
她不能再自私第二次了。
这条也许没有尽头的路,她只能自己走。
赵酉识似乎意识到她们还有话要说,便停在了护士前台处。
舅妈有些意外,跟徐如徽说:“他那么聪明。”
徐如徽笑了笑,重新扭回头看向窗外,将后背留给赵酉识。
舅妈再次看向赵酉识,发现赵酉识就站在前台附近,他并不打算过来找徐如徽,只是不远不近地站着,让徐如徽知道他的存在。
那一刻舅妈明白了徐如徽口中所谓的“退路”。
她想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赵酉识。
“他在燕京上学是吧,”舅妈说,“我记得你妈提过几次,他在燕京大学?”
徐如徽“嗯”了一声。
“真优秀啊。”舅妈说。
“当年很多学校争他,”说起这些,徐如徽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是发着光的,“听说当时杨浦大学询问他有没有弟弟妹妹什么的,可以附加保送来着。”
“这个……我好像也听你妈说过?”
徐如徽一顿,扭头看向舅妈。
舅妈迟疑了一下,说:“当初她妈妈好像跟你妈提过一嘴,你妈……你也知道你妈,这方面比较敏感,不过碍于这些年他们家确实帮了你们很多,你妈就没拿到台面上说。”
徐如徽明白了。
大概是祝提春得了这个消息跟任素秋提了一嘴,祝提春是个体面人,平日里很会为人,也总是很小心地维护着任素秋的自尊,她明白自己如果直接跟任素秋说会惹任素秋不高兴,便这样提一嘴,方便任素秋拿主动权。
但是任素秋怎么可能会接收别人那么大一个礼,她甚至也许会觉得这是祝提春在可怜她的女儿。
“没事,”徐如徽说,“本来就不该接这个。”
舅妈叹了口气,又问:“那你们俩这一个燕京一个西京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你要考研吗?”
徐如徽没有回答舅妈的问题,只说:“我们之前没怎么联系过。”
但是徐如徽在西京见过赵酉识。
只有一次。
她记了很久。
那天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于众人而言。
但是那天是她一个室友的生日。
大家早早约好了餐厅,下了课往餐厅走。
那个时候徐如徽已经和游深有些发展了,室友调侃问她能不能把游深喊过来震场子,徐如徽笑着说游深晚上有事。
那段时间游深确实很忙,为了满足室友的心愿,徐如徽提前给游深打了招呼,游深为了表示心意给他们点了奶茶。
本来徐如徽是要独自去拿奶茶的,但是碍于大家东西多,便一起往餐厅走。
餐厅在巷子里,徐如徽准备往巷子里拐时,不知为何感觉有人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外看她。
她本以为是游深在搞什么惊喜,扭头却看见是赵酉识。
那一刻徐如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第一次感知到小说里描述的那种独特场景。
人来人往,所有人都是模糊的。
只有那一个人是清晰的。
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异常得快。
室友拉了她一把她才回神,回过神下意识徐如徽就跟着室友往餐厅的方向走。
懵懵懂懂地不知走了多少步,徐如徽蓦地清醒过来,转身就往外跑。
刚跑出去两步,她又看到赵酉识挪开了目光,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徐如徽一顿,像是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她一度感到窒息,侧身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她看着赵酉识坐上了出租车。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
也是那天,游深跟她说了自己准备保研的事情。
还在大二的徐如徽从未考虑过研究生的事情,她看着游深,眼前频频闪过下午落日时分赵酉识的身影。
记忆里的少年模样,不知何时增添了几分大人的线条。
徐如徽想着,第一次很突兀地给自己的人生下了一个决定。
她跟游深说这所学校并不是她最初的期许。
“你们……哎,”舅妈出声,“你们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评价什么。一会儿回家,好好跟你妈说。”
徐如徽笑了下,反问舅妈:“说了有用吗?”
舅妈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办法让你理解你妈,因为她很多行为是背离我的教育方式的,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完全让你反抗她。
“我见过她很糟糕的生活。阿如,我猜你妈肯定也没少给你看她身上的疤痕,除了那些,更多的伤痕在她心上,我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反对你跟赵酉识,因为她从前在‘门当户对’上栽过大跟头。”
徐如徽知道。
虽然没有人完整地跟她说过任素秋和徐乾的事情,但她从每一次任素秋的埋怨和泄愤中多少也拼凑出来了些。
当年任素秋和徐乾自由恋爱,谈恋爱是徐乾人模人样,出手也大方,任谁看了都是意气风发的阔少爷。
结果却在任素秋查出怀孕没几个月,徐乾被各种人找上门,声称徐乾欠他们数款,全是赌博欠下的。
任素秋当初背离家里介绍的各种门当户对的人,一腔热血地要跟徐乾白头偕老,结果还没结婚就被一棒子敲响。
任素秋不是没想过把孩子打掉,但是她身体不好,当初医疗不发达,没人敢给她做人/流。
任素秋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家里人也是一脉相承的要脸面要体面,出了这档子事,家里上下都把她往外赶,可是终究是自家孩子,表面上赶尽杀绝,背地里还是找个小屋子将任素秋安顿,一直到生产。
那暗无天日的几个月大概是任素秋最痛苦的经历,她要看着自己的身材逐渐走形,面目也因为憎恨而长出深刻的痕迹,她有很强烈的孕吐反应,一口水都没有办法喝进肚子里去,每日每夜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
生产那日也很可怖。
几个月的卧躺,孩子胎位不正,难产,下/体严重撕裂,挤不完的恶露,疼痛和孤独翻倍增生了心中的痛苦和苦楚。
她无法看孩子一眼。
她觉得那是她苦难余生的开端。
徐如徽从前也代入过任素秋的人生,仅仅是生产这一步,就让她忍不住全身发凉。
所以从前她“心怀鬼胎”走近赵酉识时,心里会滋生出畸形的爽感,因为她知道任素秋这个跟头栽得有多疼。
后来……
后来她长大了,她也是一个女人。
她想,这世界纷扰,她们总归是一个阵营的。
所以她再也没有在任素秋面前承认过自己对赵酉识的情感。
今天是第一次。
这是一个开端。
徐如徽心里想了那么多,嘴上却只是轻描淡写跟舅妈说一句:“我知道。”
舅妈紧接着说:“当然了,现在时代不同了,你们现下讲究的‘门当户对’是心气,是思想,是维度。但是她是已经死在过去时代的人,再过这道‘鬼门关’,她害怕,这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