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的粗鄙叫卖声,勾栏的诸宫调、杂剧在咿咿呀,不管简陋还是精细,粗野还是高雅,俱入耳。
管弦丝竹,锣鼓琴笙,戏台上,千般人生。
今日演的这出叫“闯深闺”。是俗人最喜欢起?哄的一出。
一个?女艺坐在粗布重作的帘后,以夸张的装扮、举止,扮作闺阁千金,娇滴滴、娴静地?坐在那里。
一个?书生出场了,配件涂脸,却做翻墙的动作……
天人忽然微微一侧,稍抬脸颊,透过重重帘帐,看向殿外。
等到那个?练炁化神的五官乱长的带着一群狄人走了,一直将身?形变得只?有米粒大小的银鱼,从那公主的裙摆处游下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内殿中,帘帐后,被搁置在手旁的那块缺了一块的玉玺!
银鱼立即化作少女,在无数“壁画”的嘈杂声音中,李秀丽毫不犹豫,直奔内殿!
“咿呀,骂狂生,叹狂生,今日闯深闺,实在无礼节!”女角咿呀在闺阁中唱。
李秀丽脚尖一点,运上那些灵炁,踩着那些锁链,无视了那个?修为同样不到练炁化神,明明是狄国的助力,却还被重重锁着的人,直取玉玺!
帘幔纱帐被她炮弹一样的气流层层掀起?,飞开。
她与?帘后人隔着一层最薄的纱帐,呼吸几乎能相闻。
脸颊几乎相错,交错的一霎,甚至能感知?到对?方肌肤上的热度、香气。
太近了。天人呼吸略微一滞。
少女却无旁骛,直勾勾地?盯着玉玺,直到真握住了玉玺,大喜,得手!
立刻飞身?退去?,得意洋洋地?以极灵巧的身?法,避开所有锁链的攻击,跳出内殿,头也不回地?跑了。
徒留少年天人,举起?新雪样的指尖,本想将玉玺递给她,见此,缓缓垂下手。
壁画中,勾栏的“小姐”还又羞又气地?在骂那狂妄的书生:“狂生!”、“狂生!”
似乎耳畔还有刚才的热度,年少的天人侧撑着脸颊,忽然笑了,低声,也似嗔:“狂生。”
今日才真正见到了她。
但?过狄洲,破九十九重天,孤身?入西毫,闯白玉京。如何不狂?
他朝着那些葫芦看了一眼,葫芦便碎了一半。葫芦里的凡人的炁,茫然地?升起?,汇入了壁画之中,成?为了“壁画”中的一员。
在这一刻,壁画中的所有人的“声音”都止住了。
“天人”说:“不必等我挣脱了。且听如今的玉玺主人的号令吧。”
重重困锁他于此的锁链又在响了。
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遍布四肢,少年天人不以为意,遥遥看向身?侧的山河,耐心等待起?来。
李秀丽拿到传国玉玺后,立即打量,用自己的灵炁一探,大笑:
这帮混蛋,终究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们炼化到最后一步了,只?差华家军的百战之炁了。
可是,她此来狄洲,早已提前?携来了华家军自愿赠与?她的炁!
为的就是这一步,移花代木!
她将那几缕炁从诵世天书抽出,送入传国玉玺。
下一刻,传国玉玺大放金光,嗡鸣着,虹吸海吞起?四面八方的炁,甚至在天空上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刚刚离开小罗天,下了金台,“大道?主”忽然察觉不对?,仰头一看:
“王昭这么快把玉玺祭炼完毕了?”
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不断被消耗,还有这样的通天能耐。不愧是天定阳神。事成?之后,留不得他。
但?念头一转而过,掐指一算,大道?主变色骤变:
“不对?!确实还差百战之炁——”
他立刻返身?折返金台。
来不及了。
万里江山,此表群民的炁,都灌入玉玺。
玉玺勾连此表山河,这片山河社稷图,似乎感应到了新的主人,于是,天地?都无形地?欢呼起?来。
李秀丽一把握住传国玉玺,在这一刻,感应到了这片广袤河山的“意志”。
天降灵光,地?涌金莲,此表万万智灵,下意识地?在一瞬间同北望。
近处的狄人、地?煞观修行者,残存的周人,更远的江以南,甚至是京中的假妙善、假洞明子、假王昭,俱听到一声少女的清喝:
“山河社稷图,开!”
十三妹又拍手又跳,大叫:“赤霞,真有你的!”
华武兴父子也都难抑制喜色:“此?去功成!”
他们?的声音远隔万里,似乎仍被听?到,冥冥中,蓝天上的白?云,像一张少?女的笑脸。云间飞过的鸟雀鸣叫,道旁的苍野绿树摇摆,似在欢歌、庆舞。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喜悦,在回应,像一个俏皮的击掌。
并不是他们?的错觉。
李秀丽确实“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在她握住玉玺,喊出?“山河社?稷图,开”的那一刻,她的躯体表面还在原地,在尘世巨蟒的腹中,实则跳到了某个超脱的层面,大周每一寸有“人”居住、存在的国土,都是她五官感觉的延申。
她甚至兴致勃勃地将云朵“捏”了一张笑脸,用清?*? 风与信徒们?击掌。
此?时,如果狄人试图攻击她,只会陷入虚无的沼泽,仿佛连空气都在与他们?作对。
但李秀丽的兴高采烈,很?快在她愈升愈“高”时终止了。
因为她“看到”了。
九州之上的,人。
大江以南,危若累卵。
周室百姓,或,在孤立无援,望救目穿的城池里,艰难抵抗着狄兵铁骑。
或,陷在蛛网般的、被妖道化作洞天的京城里,憔悴枯瘪若风干,犹作美梦。
或在四起的烽烟里心怀侥幸,最后的平常生活,却也在鬼神的侵蚀中,日益荒芜破败……隔壁村人脖颈上齐齐多?出?的红色缝痕,县城里的人脸上用钉子钉起的笑容……
大江以北,山河破碎。
作牛作马在人间,如猪如狗度残生。娇娇儿,化作一掊甘霖,被售卖在方寸间。尸堆山,骨如林,市上悬满骷髅。
血肉融与机械,神智徘徊迷雾中,为他人,源源不断提供资源,在“展柜”中,无知无觉,不断循环悲剧。
故园陷为妖魔鬼域。剥皮拆骨、血泪流尽,七情断绝,被侵略者咀嚼在唇齿间,炮制在加工台上,啐为残渣……
嚎哭之悲,冲冠之怒,刻骨之恨,冲达霄云。
同时,也有欢喜,愉悦,幸福,在弥散。
在别的人间中传播自己道统,鲸吞他族以供自己肆意挥霍,攫取无穷财富的喜。
即使是平民,亦能在不尽的血肉供奉中,从生到死?,游手好闲,就能享受人生的幸福。
我们?多?么?富庶、先进,文明啊!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狄人躺在辉煌的城市之上,醉生梦死?,灯红酒绿。
直到获取了“山河社?稷图”的视野,李秀丽终于看见了西毫城的周人百姓在哪里。
他们?在这?座城市的底层,在每一个角落。
他们?是狄洲“富庶”“文明”的基底。
身?躯已异,残存的心炁如烛火般飘摇,塑成此?洞天。
这?座城市,是“活”的。它的建筑材料,它的一切构成,就是“人”。
数不尽的苦,道不尽的难,如渊如海的“残渣”、“尸骸”,堆积了一层又一层,最终直抵天际,托出?了凌驾于时代之上的,那么?一小撮的“文明”。
李秀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到了那一层一层被垒进“文明”的“基底”,奋力挣出?了一支又一支手。
有的细瘦,有的纤柔,有的干瘪,有的残缺,有的布满茧子……充当起台阶,将一人托举,让她踏着手掌,一级又一级,跃到最高处……
托举的手,有些,是据说能扫描修士,满城旋转,却唯独扫不到她的“监控”、“摄像头”。
有些,是在谩骂、怀疑中或忽然加速,或忽然减速,遮挡她的汽车。
有些,是为她轰然而开的门,有些是为她而放声高歌的播音器……
此?时,李秀丽才知来时路,不由震而失声。
半晌,她握紧玉玺,一字一顿,下了第?二个命令:
【一江山,同九州,驱逐狄部!】
在这?一瞬间,龙蛇起陆,天地有翻覆之感。
在无数狄人撕心裂肺的“不不不不”里,有无形的东西,被这?片活过来的天地攥住,生生从自己身?上“撕下”,丢了出?去。
所有狄洲的来者,无论修士、凡人,在狄洲被幽世层面被重新撕扯开去的时候,都猛然吐了一口心头血,精神气瞬间萎靡,气力削减了一半不止。
不少?在战场上正与大周人族交锋的狄兵,忽然十分萎顿,骑兵东倒西歪,步兵无法站稳,被同时气势莫名暴涨的周人反过来砍瓜切菜一样?追杀。
许多?地方的战局立刻倒转。
尘世巨蟒发生了嘶嘶惨叫,也随被“撕扯”下的狄洲,碎裂而开,瞬息灰灰。
被它藏在腹内的西毫城,终于回到了人间,重见天日。
连尘世巨蟒的阻隔也消失后,在山河社?稷图中,仿佛有无穷伟力的少?女,心念一动,即可以覆盖大周的山河社?稷图的洞天,覆灭所有狄洲修士的洞天。
那时候,狄洲修士也就都彻底废了。
但就在这?一刻,李秀丽顿了一下。
因为,无数凡人,如西毫城中的这?些百姓,似乎就是靠着洞天,才能身?化异物,还留存了一分神智。
毕竟都变成这?样?了,理?论上,是本该就、就……
在狄洲洞天覆灭,山河社?稷图覆盖的洞天交替的一瞬间的空隙。他们?必然会……
她的思绪,被一阵叮咚声打断了。
李秀丽回过头,大约是因为此?时是在山河社?稷图的洞天之中,没有像素,没有方块脸,她穿过重重大殿,清晰地“看到”,“听?到”了那困锁在“白?玉京”中的少?年天人。
他身?上仍穿了重重锁链,却在与她同一维度,在大江大河、雪山大漠、广阔原野、漫漫海波之间。
也坐在尸山血海,骸骨堆山的山顶。
他年约十七、八岁,坐在那层层骸骨之上,也是一身?白?衣,只是,更像是年深日久,退了色。赤足。
新雪般的肌肤,像被太阳一照就会立刻融化无影,连唇色都是淡的。
浓黑的发不挽,流淌而下,如蜿蜒的丝绸。
漆眉间点着一粒朱砂痣。
周身?的颜色对比极干净。
因太干净,甚至到了如有锋芒的程度。
这?样?容色比冰雪,干净锋锐之极的美色,因颜貌太过,甚至能刺伤人,令退避三尺。
但见她“看来”,他对她而笑,一个极明亮的笑。
明明是薄衣赤足,却像坐在光明万丈之中,奕奕生辉,普照天下。
于是,这?种干净锋锐到极点的美,固然能刺伤人,但因辉光,却像反而像昭日,人本来就不应该直视太阳。
他说:“稍等。我来帮你。”
便缓缓地站了起来。
在狄洲被从本表的幽世撕扯下来后,他身?上的锁链也宽松了许多?,足矣他站起。
但仍扯着他的血肉,叮当作响。
捆住他的锁链,从广袤山河里延申而出?,从他足下的骸骨中延申而出?。
直到他站起的这?一刻,李秀丽才吃惊地看清,贯穿他周身?的那些锁链,材质异常,非金非石非木,但这?些锁链垂落的地方,是还有那些明明已经饮过不少?甘霖,却还存着人之意识,没有彻底化为野兽的凡人,是肉身?已经化作机械数年,七情、神智却仍雾中的“展柜区域”,是被咀嚼了又咀嚼,却不知为何,还有几许心炁的“残渣”,是西毫城中,身?化异物,却存下了意识的百姓。
是这?些锁链,将一线生机,锁在了无数人族的体内,使他们?留住了一口心炁。
但看到这?一幕,地煞观的一众人等,比她还吃惊。
他们?两个所处的层面,在另一个世界的维度上,凡人看不清,但地煞观的高阶修士,看清了。
“是你……是你……王昭!”地煞观的“外交官”见此?,双目深沉,恨得滴血:“你居然倒反天罡,借困锁你的新狄洲山河之锁,反过来给这?些凡人输送元炁!”
怪不得,我们?捉到他时,他明明已经迈入练炁化神,这?四年来,修为居然不进反退!
怪不得,这?些新狄洲居然还存着相当多?的本表凡人的炁,一直不驯服,暗流涌动,却又怎么?都找不出?来……
他又有一种恐惧。
若是旁人做这?样?的事?,即使是练炁化神,也早就死?了。
王昭以一人之力,足足四年,保无量人族的一口气,居然只是掉落一阶。
他们?上次提前在幽世暗中勾结大现象,遮蔽其他势力,也是调动了合道修士,七八个返虚,才杀灭妙善、洞明子,提前捉住了王昭。
绝对不能被他成长起来……天定阳神……如果能返回观中,定要联同其他门派,不惜代价,铲除此?子……王昭、李秀丽,都必须死?……
王昭?!李秀丽惊异。但立刻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才是真正的太乙圣子,王昭。
他与京城的那个“假王昭”,太不一样?了。如果都见过两个人,就不可能认错。
李秀丽只是看人是方块像素脸,但整体的气质、感觉、神态,她又不是瞎子。
京城的假王昭与这?个困锁玉楼金台的人相比,简直像粗制滥造的模仿,企图以一把刀剑折射的几许光,与跃空之日相比。
那个假的,贵气是贵气了,像那种有权有钱的王侯子弟,而这?个人……像凌空之日。
而且,这?个人的声音……这?种清冽的音色,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见过?
李秀丽还在“看”他时,下一刻,他身?上的铁链开始融化。
铁链融化之时,有更多?的炁从王昭身?上散发出?来。
然后,奇迹发生了。
仿佛是太阳发出?光热,蔓延向九州,冰融雪化。
于是,他所立的堆山尸骸中,“白?骨”生血肉,“尸骸”腾活气。
被咀嚼的,残渣一样?的百姓,心炁渐渐补足,受损的五脏六腑,开始修复。
身?化异物的百姓,变形的躯壳慢慢脱落,再?生出?人的五脏、四肢来……
而王昭身?上的白?衣褪色得愈加厉害,他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仿佛真在融化、消逝。
但在这?些辉光中,所有被他炁扫到的,地煞观的所有修士都惨叫起来:“我的法力,我的法力……我的境界!”
真正在融化的是他们?。像是被太阳照耀的邪祟。
“邪术,阳神邪术……!放我我啊啊啊——主观一定会追杀你你你——”
闻所未闻的,他们?在本表人间,通过凡人的供奉、通过攫取、操弄周人、甚至是狄人所来的灵炁,不听?他们?的使唤,在源源不断流出?,流向本表人间。
最终,他们?要么?跌回变成了凡人,瞬息白?发苍苍。要么?,化作灰烬,随风而散。
在他们?修为散去之后,大江以北,风雪顿住,银白?天地开始融化,绿色的草芽开始复苏,树叶快速地长了出?来。
暖风终于吹过中原地,人间春回,南北俱薰薰。
而当锁链彻底散去后,人族气象一新,从绝望痛楚中缓过来时,王昭身?上本来褪色的白?衣也渐渐泛起了莹润的光,爬上些许银色的暗纹。
一步步,下琼楼,出?金台。
他赤足过处,地生金莲,化作乌金靴,为他穿靴。鸾凤高飞,化作他发间的金冠。嘻玩的细小精灵,化作他脸颊旁,发束上系的宝珠。
奇花异草,亦飞还他的体内。他的唇色也不再?那么?淡,有了些血色。
金冠白?衣,步天阶而下。
那些修士所化的飞灰,被风吹过的时候,他点漆般的眸子眨了眨,饶有兴致地捻住了其中一缕,将其中仅剩的意识碾灭了,没有给丝毫逃出?报信的机会:
“邪魔外道,当诛。”
李秀丽终于想了起来,她说:“是你。卫县,也是你,你的声音。”
“你复苏了雾中的‘鬼’。”
“是你提示我找北辰求助。”
王昭不答,俯瞰复苏的人间:“道友,时机已到,可改天换地矣。”
也罢。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事?。
李秀丽看向此?表人间,终于松了口气。
她高举玉玺,下了对社?稷图的第?三个命令:
【凡间之事?,归于凡间!】
下一刻,无数或大或小,狄人布置的洞天,在山河社?稷图的挤压下,全然破灭。
残存的狄洲修士、依附投降狄人的修士,有想逃的,来不及了,全都被镇在了社?稷图下。
天地焕然一新。
魔巢鬼域,从九州上,彻底隐没。
这?惊天动地的变化,从阳世到幽世。
阳世之中,华武兴第?一个察觉,他猛然觉得,狄军气弱。举起军旗,喊道:“儿郎们?,夺回九州,北伐!”
幽世中,则引来了许多?或善意或恶意,但俱惊异非常的“注视”。
一时间,小半个幽世,诸多?门派、现象,全都看向了大周所在。
不少?大能一刹那通晓前因后果,发出?了通达无穷高远的快意笑声:
【地煞观,汝等败矣!】
【败矣!】
还有无数人感兴趣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拿着传国玉玺的李秀丽身?上。
地煞观在幽世的本宗震动,地煞观大能与太乙宗的大修士的斗法告一段落。
太乙宗门人皆狂笑而走?,再?不与地煞观纠缠,扑向此?表人间,保驾护航。
但此?时李秀丽却顾不得其他了,立即闭目在社?稷图内打坐。
只因第?三道命令一下,九州一清,万千毒害人族的洞天齐齐破灭时,无量的人族之炁,如贯通天地的漩涡,不要命的朝她涌来!
她几乎是顷刻之间,再?入化神凝结之境,体内变作浩荡的无垠炁海!
第181章
在九州一清时,从南到北,由西而?东,由本表人族生活、繁衍而所汇聚在天空上方,凡人肉眼所不能见,云蒸霞蔚的炁海,竟出现?了一道通天达地的龙卷风。
龙卷风掀起怒涛狂浪,吸云而?起,而?起风眼位置,却静静坐着一素衣少女。
无量人族之炁几乎化作龙卷风,倒灌向李秀丽。
炁在体内化作浩荡之海,诵世?天书自发运转,将这些人族元炁源源不绝转换化为她的灵炁。
其中?,既有大周人族的,也有狄国?的。
狄人部众的愤怒、惊恐、忧思也在不断扑来,夹在其中?,如滚滚黑云。纠结在她肾脏的位置,翻滚、凝实……
被她亲手?粉碎的“惊、恐”之境,顷刻间,再次凝结。
曾枯竭过的其他四境,四色烟霞愈发纯净,甚至有些饱和过甚,些许凝练之像。
仿佛弥漫的雾气,正在聚化水滴……
李秀丽内视,发现?体内法力暴涨,其雄浑程度,比她第一次晋升练炁化神时,翻了十倍。
她之前刚进化神,就闯洞天。即使不用龙身,也不借蒲剑里的众生炁,但凭本身法力与剑法,就能一个人揍好几个同境界的狄洲练炁化神。
初阶的,能被她一剑抽飞。中?阶的,数人围攻,也还是?挨她的毒打。练炁化神高阶,才需要?她动用鱼龙变。
那时,李秀丽还稍微吃惊了一下:这些人都是?化神已久的,这么不经打?她一定就是?小说里的那种天才噢!
但如果以现?在的法力雄浑程度,她甚至可?以从头打到尾,就算连番鏖战,也根本不需要?粉碎“惊、恐”之境。
甚至,法力汹涌澎湃,一口气推到了逼近练炁化神中?阶。
而?这些“炁”中?,夹杂了数不清的欢呼“赤霞龙女”的“声音”。
这个阳世?的人族,彻底承认了“赤霞龙女”法相。
只要?大周人族还在本表休养生息,这位龙女的故事或许将成为他们?长久传与子孙的本土传说。
素衣少女睁开双眸,神采耀耀,肤生银鳞,蓬松乌发间隐约闪现?琉璃角,身周自然而?然有电光雷鸣环绕,有风雨涌动。
真人相中?,鱼龙变自然显化,其中?,龙相大成。从此,风雨随行,雷电高悬。
察觉龙相大成的时候,李秀丽也同时发现?了另一件事:
再入化神,她竟然不需要?再次凝结三相,也不必再在幽世?重塑肉身。
即使是?她之前只剩四境的时候,她的“魂”与“身”还是?归于一体,不曾剥离出现?象来。
所以,此时灵炁涌入,五境重结,法力一涌,便自然而?然重新踏进练炁化神的境界。
色绿如蓝,黄金镶角的印悬在半空,滴溜溜地转。
李秀丽精神完足,一跃而?起,将那悬在眼前的“玉玺”紧紧握住。
看了一会,长出一口气。
她亲手?“送”出去的“玉玺”,终于亲手?拿回?来了。
随即,她俯瞰山河,一手?托着玉玺,一手?调拨山河社稷图。
在这个广袤无边的洞天中?,寿阳百姓变回?了人身,惊喜万分。卫县民众无心无头,亦继续存活……
使他们?无法作为人而?存在的洞天消失了。
山河社稷图中?,他们?可?再次人身而?活。
洞天无善恶,即可?剥夺他们?的人的身份呢,也可?补天修地。
她调拨山河社稷图时,还“看”到了恢复肉身后,喜极而?泣的西毫百姓;看到了从废墟一片,尸骸成片的原九十九重城中?站起,脸颊再度红润的“残渣”;看到了卫县的父老?乡亲们?在娃娃庙里欢呼着庆祝她的成功;看到了白贞贞、吕岩为她的平安无事而?极其高兴……
也看到气力衰减,心慌神乱的狄人;看到了战场上逆转的局势;看到了狄洲被撕扯出去,骇然大惧,正收拾细软准备逃离的原大周乡绅士族;看到了被镇在社稷图中?,受着宛如一寸寸剐肉薄剥骨之苦的狄洲修士……
超出本表人间范围的手?段,随着山河社稷图升起,都与狄洲塑造的洞天一起烟消云散。
一片混乱中?,有不甘落败的狄人,成群结队,与周人对峙。也有溃散的狄兵,还想劫掠冲杀附近城池的居民。
也有人群中?站出来的义士、有名望者,开始组织北境散落的周人,形成了民兵。或驱逐残余在此的狄人。或重新收拾废墟,安顿家园。或开始修墙挖壕,准备抵御溃散的狄兵。
山河社稷图,只管幽世?。
人间之事,归于人间。
李秀丽俯瞰这既混乱,又生机勃勃,变回?了正常阳世?的世?界许久,忽然说:“喂,赠与、输送别?人给自己的炁,需要?条件。你的条件,是?什么?”
金冠白衣的少年垂袖而?立,静静站在她身侧,似乎从方才起,就在为她护法。
他的境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同样重新恢复到了化神境。
圣子望向万丈红尘。答道:
“弱女化作畜类,亦可?再修人身。”
“公主变作乞妇,犹能拄仗南归。”
“大衍之数,遁去其一。天不绝人,但人须自渡。”
王昭抬起面来,露粲然笑意,意气灼灼:
“我将修为赠与此表人族时,唯一的赠与条件是?,不要?彻底绝望、麻木。”
“众生,皆应我。”
李秀丽跟他对上视线,略微一怔,便转过头去,偏开了视线,挠了挠脸:“噢。”
入目处,此时人间南北皆吹暖风。
她侧过视线,看了许久山河社稷图,忽然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便凌空而?飞,朝南方而?去。
王昭不问她去哪里,随她而?行。
掌握了山河社稷图的化神修士,在本表人间飞行,速如流星。
转眼间,就到了江南,周室的玉京。
本表的所有狄洲修士都被镇在山河社稷图下了,玉京也恢复了原貌。
只是?被变成人傀的,再也无法活转。此时,城内倒了一地的人傀,生者或嚎哭,或忙于收敛,或呆滞而?坐,混乱一片。
李秀丽顶着这样的混乱,一步步走到了太乙观的山门前。
山门前……没有了那个被钉着的身影。
她站在金树玉门前,发起了呆。
她后来,在去往西毫城的路上,听到了赵家人通过心音传来的消息。
听说,那人的遗骨,似乎被泄愤的假妙善、假洞明?子一直留着,就钉在牌匾上。
但,没能留太久。
他消耗肉身,化作灵炁操纵太乙观洞天,最后保存遗骨的一口炁,赠与了她,变成了提醒她离开这里的“系统提示”。
据说,后来遗骸化作飞灰,散于本表人间。
然后,抬起脚,往山顶的道观而?去。
走过染血的汉白玉山门,从“太乙观”三字隶书下抬步。
不复第一次来时的跳脱,这一次,她一步一步,凡人般,慢慢往上走。
翠微壁耸,绝巘多松柏。壑间竹海,山下寒潭。
潭畔,却没有了白鹤漫步。
林间,再不见猿猴荡飞。
翠微遥遥处,紫烟隐隐间,渺渺观宇依旧。
但那浑厚悠扬的钟声,却不再回?荡峰峦间。
墙外斜出的山间野桃花,花瓣都未凋尽,但人间已两度改换。
那盏纸面已经发黄的灯,倒是?没人去动它,仍然挂在不知斗转星移的桃花枝头。
不知道下过几场的雨,没有了灵炁覆盖,灯面上绘着的其乐融融的百姓合家乐图,已经墨迹模糊。
李秀丽看着那盏灯,又发了一会呆。
王昭就在她身后数步,静静看着。
他尚未落到本表人间,就与师兄、师姐一起遭遇了地煞观大能的劫杀,十三四岁起,被关押在暗无天日,音讯断绝的蛇腹狄洲中?数年,为保北境人族,忍受法力源源不断流失的剧痛。甚至从未来过名义上的门派驻扎地。而?孙雪是?提前来本表人间打点分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