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舱外浪涛如雷震,舱中众人仍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女声:“不想给人送菜,就立刻调头原路滚回去。”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江面的风浪更大了,动荡不止的江水下,有两轮血赤的光亮了起来。
练家子夫妇最?先变了面色。健妇不安道:“大哥,你闻到了吗?腥臭。”
壮汉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二人对视一眼,飞快地解开了层层缠裹的包袱,里面竟然是两把大刀,骇了众渡客一跳。
富商吓得贴紧船壁:“这这这位兄台,你,你们?这是干嘛?”
“住嘴!”壮汉却没有看他们?一眼,持刀,只?盯紧了江水下亮起的车轮大小的红光:“妹子,有东西来了。”
下一刻,那两轮血红之?光果然愈近水面,骤然水分浪破,一个青灰色,长?满骨刺的巨大头颅钻出水面,模样类蛇,头顶直而短的角。
只?一个脑袋,就比整艘渡船还?要大,血红的光,正是它的眸子。张开獠牙,足以一口吞下几十上百人。
舌头半吐,舌面竟然一体般生着?许多惨白人首,男女老?少皆有,或嬉笑或恶毒地看着?他们?:“好香,好香,这次主人能?吃饱了。”“快来跟我们?一起服侍主人吧。”
有些胆小的渡客,见此,噶地一声,晕了过去。
健妇、壮汉握刀的手微微发颤,被这妖蛟身上的某种无形之?气,压得几乎无法站稳。
船员们?,包括船主,都吓得噗通一声跪下,磕头求饶不迭:“蛟神……蛟……”
那些舌上的人头叫了起来,为主人不平:“说谁是蛟呢?我家主人是龙神!”
船员们?都立即抬手扇自己耳刮子,为首的船主改口:“龙神,龙神!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们?计较。我们?跟狄人打过招呼,是狄军准许我们?过江渡客的啊!不敢惊扰龙神,所以选在大潮大浪的时候渡江……请您绕了我等一命……”
不是说风浪日,大潮天?,这个“龙神”是不出来的吗?它听说是狄人招募的那些妖魔鬼怪中的蛟元帅,统领“水兵”,搬出狄人来,应该会守一些规矩吧……
船主庆幸地想。
果然,蛟龙抽动鼻翼,嗡嗡地说:“我闻到……血腥……血食……当归我。交出来,放你们?走。”
原来是船中有人流血,被这蛟闻到,才引来祸患!船员们?面色大变,船主回身大喝:“谁刚刚流了血?站出来,别连累全船!”
富商立即站起来,要指认书生。
不待他指认,书生就从那对练家子夫妇身后站了起来,对众人行?了一礼,虽面色发白,哭着?脸道:“自幼读诗书,不能?说学了多少仁义,但不敢连累他人。这、这是我的书箱,里面有一些我的东西,我姓吕,单名?一个岩字,是家中幼子,父母兄弟如今都在中原一带的昌城落户,父亲唤作吕翼。各位去处若有近的,麻烦各位将我的遗物,送与我的父母。”
见此,众人中,许多人都面生愧疚,却都不敢在这当口多生是非。
那练家子夫妇,健妇面露不忍,张口欲言。壮汉却对她摇了摇头。他们?夫妇虽然武林中稍有声名?,但亲眼见到这妖蛟,便知,凡夫绝不是对手。轻举妄动,反而累了全船的性命。
壮汉对吕岩拱手,沉声道:“吕兄,在下,鸳鸯刀张半武。你的遗物,我夫妇必送回中原,到你父母手中。”
吕岩十分感激,朝他二人拜了又?拜,便战战兢兢地走到船头,闭着?眼睛,大声道:“是我流了血,你吃我吧!放过大家!”
一咬牙,竟往江中跳去。
见此,众人都撇开脸,那小少年更是紧紧被母亲搂在怀里,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不敢去看这一幕。
蛟龙在旁边,吸食了一通凡人复杂的七情,却颇无聊与不满。
本来还?想看你推我攘,你举报我,我痛恨你,互相死?斗的戏码,不料这书生竟自己站了出来,凡人中最?无趣的所谓仁、义一出,连到嘴的七情都少了大半。
它看得都眯了眼,打个呵欠,懒洋洋张开嘴,准备吞了吕岩,再反口吃了这艘船,欣赏凡人本以为死?里逃生,却急转直下时,那恐惧、骇然、绝望、不敢置信的脸,再赚一波炁。
刚张开嘴,就听舌头上的人头全都尖叫了起来。
然后,一瞬间,剧痛传来,它的舌被一阵清光斩断了,落进?水中,竟燃起黑火。
火焰中,辛辣清香的气息扩散,一霎那,那些为它作伥,出主意引诱凡人的人头伥鬼,尖叫着?,被焚作飞灰。
水中的吕岩被拎住后脖衣领,湿淋淋地被甩到了船上。
那裙若飞霞的少女,踏在最?高的一波浪上,凌波而至。
斩下蛟龙舌头的那团清光回到了她的手中,化作一柄宝剑。
吕岩跌坐在甲板上,愣愣地看到那少女似被江浪托起,眸子凝了一缕森寒碧色,对着?蛟龙道:“恶蛟,他们?果然不曾杀你。”
那可怖的蛟龙目露仇恨与恐惧,舌头顷刻再长?了出来,只?是花了不少功夫炼的伥鬼却一个也?没有了。它说了与少女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臭丫头,是你!那俩个混蛋,竟然没有杀你!”
它不意一次寻常的觅食,竟然又?遇到了这个对天?下水族有压制之?力?的龙女。
“洞明子”、“妙善”这两个混蛋,不是说会解决掉她吗!怎么被她逃了出来,还?跑到了这里!
蛟龙立刻一摆尾,往水下钻去,同时不敢大意,立即口中呼道:“九曲大阵,启动!”
在它的炁散出去的那一霎,风忽然止了,浪忽然停了。只?有雪还?在下。
漆黑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江底水府中,无数藻发纠缠中,静立的水鬼、妖魔,都动了。
无声无息的大雾顷刻间遍布江面,边岸彻底消失了,
雪雾中,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的惨白肿胀的尸面,张着?无瞳的眼,木然地浮出水面,延申到无穷处。
像是这条孕育了大周的母亲河,长?出了数不清的斑点。
明明无波无浪,浪涛声却在耳边震耳欲聋,整条大江,千万年来,人来人往,积聚的凡人之?炁,在沸腾。
渡船上的所有人都吓得说不出话,甚至吓尿裤子的。
李秀丽却站在唯一一波不曾平息的浪头,像被大江托举掌心的女儿,水花不曾沾湿鞋底半丝。居高临下,俯视这些无穷无尽的江中妖魔。
她能?感觉到,这条大江,几乎借由这些水鬼,快被炼成了一整个洞天?。
狄人最?不善水战,但周室极擅水战,又?有大江作为天?险。是以狄人不敢过江。
但如今,大江若成洞天?,这些“妖鬼”就是狄人手中最?无敌的水兵,直接破了天?险。而在洞天?中,有化神修为的恶蛟,可以领着?这些妖魔鬼怪,大肆污染、攻击沿岸的凡人村庄,亦可御水淹没周室军队。
难怪,此蛟自称元帅,号令无数水兵。
妖蛟躲在江下,嘿笑道:“臭丫头,上次被你跑了,这次你自己撞上来,让你有来无回!”
它嚣张的话音刚落。忽然,这昏暗的天?地间,炸了一道雷声。
雷声无端清明了部分人的神智。
船舱上,大部分人还?在战战兢兢,那母亲怀中的小少年心头一清,却探出了头,与那张半武夫妇、书生吕岩,竟一起目不转睛,盯着?少女。
却见那少女并无半丝恐惧,只?平静地竖起剑,剑身倒映她半张垂眸柔面。
大江上空,雷霆声仍在大作,隆隆、咚咚,隆隆。
剑光照观音,人间响天?鼓。
少女:“有来无回?不错,我来,你无回。”
手中的蒲剑兴奋地嗡嗡了起来,振颤着?,想要游离化光,想要痛饮妖邪之?血。
“今日渡江,我有一剑,欲斩妖魔万重,破洞天?无量。”
“请你,试剑。”
话音未落,李秀丽与剑光,合为一道,朝着?漫江妖魔,出剑!
第150章
李秀丽半步化神?,结成了三境。但从与阙婆神、妖蛟恶斗时,频繁使用鱼龙变秘术,以至于三境几乎耗竭。
如今体内的灵炁根本不足以支撑化龙化鱼。
但红尘剑法的威能,却不?落在她自?身,而是借了众生之炁。所以猿、鹤说,即使她灵炁耗竭,亦可使此剑仙术。
“无相剑”与“红尘剑”合在一起,即为真正的红尘剑。
此剑威力?无穷,虽一次只能出一剑,但一剑可行万里,只要不?收剑,可斩妖魔无重数。
何时?出剑,却看李秀丽自?己的选择。
既可一路低调潜行,莫惹是非,不?干预其他事。只到了目的地,再拔剑破洞天、抢玉玺,尽量减少吸引来的诸表人间中各路门派的注目。只是,红尘剑需要借众生心炁,若行此事,可略保自?身,却会降低出剑的威力?。
亦可悍然一路亮剑,御剑万里,尽破沿路祸害人族的妖魔、洞天,在来自?无数阳世的敌意、注目中,凝众生之望,聚人族之炁。
如此,红尘剑可发挥最大的威力?。但李秀丽亦要面?对数不?清的恶意、敌对,暴露于诸表人间之中。
少女?却无有停顿,从渡江开始,便?选择出剑!
既然有能力?,却要她忍着,看恶蛟这样的鬼东西作威作福,荼毒人间,却只求保全自?身?
纵使以后?被天威地怒,追杀至身死?,那也是以后?的事!
今日,就是要敌三千世界,长渡万里,无量妖魔,皆破之!
恶蛟,就是第一个祭剑者。
沸涌的怒气,与冰冷的杀机,一起凝入寒彻剑光。
蒲剑一声?长吟,少女?的身形与剑光融为一体。
剑光暴涨,清光亮雪霾,紫气冲斗牛,势扫太虚,朝着长河斩下。
妖蛟早知李秀丽有化龙之能,感应到杀机时?,丝毫不?敢小?觑,拼命在江下催动九曲大阵。
这条大江贯穿陆土,古月今人,皆过江畔。
诸夏与诸华的血,从被染透的土地流到它的躯体里,从此千万年融为一体。
望神?者与望人者,错毂而行,一向虚无而逝去,一朝真实而来。神?话?的飘渺随它的江水而去,人文的真实随它的润泽在田野中抽芽。
心怀忧愤的高尚者,吟着古国的嘲哳之音,投入它的怀抱;野心勃勃的谋客,操着故土的乡音,沿着它的支流,从四面?八方,列国归一。
它见过战车滚滚,听?过秦甲磕碰,曾粼粼过汉时?的月光,闪闪过唐时?的朝阳。
战争、饥饿、寒冷、贫穷、疾病,人族在江侧因苦难啼哭了上万年。
和平、文明、温暖、富足、健康,人族亦在江侧索求了千年复千年。
无数凡人的心声?呓语,沉在水底,古往今来的人族之炁,与它密切相连。多少人依傍它的水泽而活,泛滥与干涸,都能引动无量七情。
因此,大周百姓之精神?映照而成的幽世之中,亦有一条浩荡而流的“大江”,成为了贯穿无穷幽世的无名长河的重要分支。
大江也是本表人间的山河社稷分图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果调动沿江千百万民众全心全意,不?惜损耗奉献自?身所有元炁,以供奉、祭祀某修行者为大江之主,从而成就大江洞天。“江神?”便?可以调动与大江相关的现象、现象的规则、被现象异化的生灵,等同于小?半个山河社稷图之主。
妖蛟伏在江水之下,扭动躯壳,一呼一吸间,仿佛它变成了这条莽莽大江,它的每一鳞片,每一根鬃毛,都是大江的一条支流,一处湖泊。
原本静谧千年的大江“活”了。
一瞬间,它遥远雪山之下的源头之水变成了与妖蛟头颅般的青灰色,散出腐臭。流经?江南、中原、西域的所有碧波,都转为了深黑色,腥不?可闻。
大江几乎化作一条匍匐在人间陆土上,静静腐烂的黑色长蛇。
不?知道?多少人看到一瞬间变色的江水,在大周的国土上发出惊呼。
数不?清的、惨白透明的死?魂灵们,乘着漆黑波涛,浮了上来。仿佛是镶嵌在鳞片上的一张张人面?疮。
它们虚幻的面?容,麻木而呆滞,男女?老少,各族之人,皆有。仰头发出尖利的呼啸。一时?,大江南北,万里同沸腾。
大江洞天,开!
妖蛟根本不?想与这龙女?近身缠斗,亦或实打?实的斗法,只想出立刻毙命,免得?她再化龙逃脱,或再有伤它的机会。
不?惜耗费体内的大量法力?,调动整个洞天,抬起狰狞的头颅,朝着那与恢弘洞天相比,显得?微渺如萤火的清光,张口吐天宪:【枯!】
令降,原本咆哮的江水,忽然回落,仿佛一下子泄了气,开始缓缓水位下降。
渡船上,书生吕岩大叫一声?:“啊,我、我的手!”
他的皮肤,竟从青春鲜润,骤然间快速蒸发,不?断枯瘪下去。他的头发也在急转灰白。身体从方才的强健,立变虚弱……
而在变化的,不?止是他一个人,全船,乃至在大江洞天之内的所有生灵,都觉到了深深的虚弱,仿佛与江同休。
每一年,四季轮回,江要泛滥,要枯乏,年年如此,代代如此。
在大江洞天之中,充斥着无数人对此的认知,凝成了规则之一:“枯”。
任你剑势滔天,任你修得?不?俗法力?,任你能鱼龙变化,在洞天之内,亦要遵守大江的“规则”,受它之枯,亦受它之泛。
至于那么大一个洞天开启,其他被“枯”影响的生灵、凡人怎么办,在江侧驻军的狄人会不?会有意见,在李秀丽出剑时?,便?觉神?魂不?宁的蛟龙根本不?在乎。
就算狄人有意见又如何?它是附属于地煞观的一个阴神?门派弟子。
狄人在狄州侍奉地煞观久矣,早该知道?,修阴神?者,首重自?身。自?己的性命遭遇威胁时?,谁的性命、大计不?能抛?
空中,那团清光亦受“枯”的规则影响,晃了一晃,光芒渐黯。
妖蛟大喜,心道?,等会吃了龙女?的尸首,不?知能不?能助它修成真龙。
它根本不?信,一个半步化神?,纵有奇术在身,焉能在它这一击下逃生?
洞天随蛟龙的意志与这一剑为敌。
由数不?清的人声?呢喃着汇聚的声?音,欣喜若狂水系润泽田野,悲痛欲绝看着家园被淹没,无助愤怒地质问为何枯竭干旱……
喜笑怒骂,千种情态。
生老病死?,万般丝缕。
皆与“枯”、“泛”相连……
他们拜江若神?,希望它垂悯,或与生机,或与财路,或……
大江上,浓郁到充斥每一寸空白的炁,伴随着无穷呓语,要将李秀丽同化,臣服于这年年代代的轮转规则之下。
但,下一刻,黯淡了些许的清寒剑光,却在重压下猛然爆开,散出流彩,与四面?八方相连。
须臾,本表人间之中,大部分人都嗅到了辛辣的清香,心神?不?由惊出一缕,随之汇入清光。
船舱中,渡客们亦有心神?一缕,汇入蒲剑之中。
少女?暴喝一声?:“破!!!”
大江洞天的那部分人族之炁,轮转演化的祭江,因自?然而绝望或狂喜的场景,却被另一股更磅礴的意志碾压了。
贤人、王者、官吏、工匠、农民……
从文明的蒙昧时?代,日夜望着江流的观察者。
到一个又一个,一代又一代,记录江河每一条水系,每一处水文的记录者。
凿开运河,拓展江脉的无数民夫。
弯下腰,一条条挖出沟渠的百姓。
枯时?早已蓄好?的水库、湖泊。
泛时?筑起的江坝,疏导的水道?……
欣喜若狂于水系的润泽,却早已谋起如何在干涸时?保障用水。
悲痛欲绝看着家园被淹没,便?拿起工具,让这痛苦化作警示,预防下一次的灾难。
无助愤怒地质问为何枯竭干旱……规律的总结,成为了后?人百代的智慧。
喜笑怒骂,千种情态。
生老病死?,万般丝缕。
虽皆与“枯”、“泛”相连,与大江密切相关,人们与江水共生,却并非它的奴隶。
他们在它的身侧固然迷惘千年万载,却又从未停过驯服它的步伐。
纵使曾若“神?明”,终有一日,为人所驯。
噗。轻微的碎裂声?。
衰败虚弱的凡人渡客们,身体霎时?轻松起来。
但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流淌不?息的江水,竟然生生地被一柄剑,劈断成了两截水幕。
红尘剑出。
众生之炁。
实,一剑劈断江水。
虚,一剑劈破了恢弘的大江洞天。
大江洞天,破!
江底,妖蛟的恶毒喜意尚未持续一刻,便?戛然而止。
它却看到了被削平的纷扬粉末,白色的。那不?是雪,是被一剑劈成齑粉的尸骨山。
喷涌着黑血的蛟身倒在江底,血喷黑了骨粉。
它睁着硕大血眸,望着悬在江上的那团清光,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头滚得?太远了。
修为骤然减回到了炼精化炁高阶,失去了断头不?死?的本事。
意识在头颅中越来越微弱……
一只绣花鞋踩在了它跟前的水草上,少女?低下未沾寸血的脸颊,在它彻底死?去前,自?它头颅上拉出了一团炁,便?踢开什么脏东西一眼,将它的头颅踢远了。
她匆匆将这团炁内的记忆读罢,就让妖蛟最后?的一点炁,发挥了仅剩的作用。
她捏住这团炁,对正在逐渐平复,尚未完全消逝的大江洞天,通过蛟龙之炁,下了一个命令。
漫江妖魔鬼怪,那些水鬼水怪们,大部分都随洞天的平复,变回了无人操纵,早已死?去多时?的人傀。
但还有许多被洞天异化、迷惑的“水鬼”、“水妖”在洞天逐渐消逝时?,变回了满脸茫然的凡人,望着两侧仍然高悬的、高悬数十米的水壁,正惊恐万状。
从江南、中原,乃至到西域,这条极长的大江之下,所有残存的、变回活人的“水鬼”们,正在水底挣扎着要被淹死?,江水却忽然动了。
江流急速涌动,翻滚着,将江底的活人们飞快地托起,抛到了江上,他们趴在地上,呛声?连连,吐出了一大口水,还有人昏迷。
但,全都活着。
只这一下,活人近百万。
下一刻,被江水抛出来的百万凡人,都在恍惚中,似乎透过什么,看到了一个浮在空中,散裙若流霞的少年女?子。
她弹了弹手中之剑,冷然低语:“果然好?剑。”
声?音透过剑光,无形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不?要再靠近江侧,去往更内陆生活。”
其中,自?然有人忽然认出了她。
尤其是她真身所在渡口的江畔,那些亲眼目睹了她神?威的凡人。
很多是江南百姓,有些地方还立过较逼真的龙女?庙。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大部分人都很激动道?:“是您救了我们?您是赤霞龙女?吗?”
还有极少数高鼻深目者的,满目仇恨,用生疏的汉话?喊道?:“我是自?愿作水军的,谁要你这汉狗救!蛟元帅呢?你是谁,你是谁!你坏我们水军?*? 大计,道?主必杀你!”
少女?握住那柄剑,红尘剑出,便?不?能再收剑。但蒲剑的剑身一直微微闪光,似乎欢欣至极。
以往,李秀丽默认了用赤霞龙女?的身份作遮掩,这次,却轻蔑地看了那些高鼻深目者一眼,毫不?在乎那些从幽世投来,几乎刺在她背上的诸表人间的所有注目:
“破洞天者,李秀丽。”
既已剑出,李秀丽此时?巴不?得?他们来追杀。
最好?来一个,她杀一个。来一双,她杀一双。也好?为华家军那边减轻点压力?。
狄人高声?喊完,却见同样身上淋淋,赤手空拳,但人数千倍于他们的四周百姓,全都死?死?地盯住了他们。
他们顿觉不?妙,好?几个机灵撒腿就跑。跑的比狗还快,偶尔回首看见时?,却见那妖女?早没了影子。
只留下一道?她张狂之极的声?音:
“赤霞龙女?者,亦李秀丽。”
“要寻新仇旧恨,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你们那些妖魔鬼怪,别找错了人。”
漫空飞雪中,李秀丽大破江中洞天,一人一剑,灭了狄人藏在水府的百万鬼兵,飘然渡江。
遂,天下传其狂名。
而彼时?,她终于踏上了被狄国占领已久,几乎沦为狄州的大江以北。
只有一江之隔,似划两片世界。
江南的大周暖风熏染,初夏之季,幽雨生烟草,碧绿得动荡人心。
江北,却风雪大作?,下得天地一片白,山河素银,郊原茫茫,彻骨之寒。
船只系在岸上,人们互相搀扶,劫后余生,跌跌撞撞下得船来。绝大部分人都穿着单薄衣衫,冷得直发抖。
吕岩环臂抱紧自己,不停哆嗦,赶紧打开?箱子,取了一件衣裳穿上,还是?打了个大喷嚏。
富商也赶紧让仆从打开?了行李箱,取了最厚的一件衣裳。
张半武是?个练家子,在武林里也颇有声名,体格强健,气血充裕,倒能忍耐这寒意。只伸手拂去肩头雪,皱眉环顾:“果然诡异。”
他们这些渡江北上的人,都是?有亲友或者信源在狄人治下。早就听说过,狄人治下的大周故土,异变频发。
最明显的变化之一,就是?四季轮转,竟然与原来的大周发生了错位。
他们渡江前,都是?额外备下了一些衣衫。
但五月时节,踏足在这一片冰原雪野上,这样的场景,仍然震撼到了他们,
人们陆续取了衣裳裹身,回?望江南的梅雨烟草、满目翠痕,不由?都心生恍若隔世之感。
那富商喃喃道?:“真?美啊……”难得生了几分留恋故土之心。
可这美,太薄,太动荡了,绿意如烟,一副骤然要被狂风散的模样。怎经得起,这刺骨寒风,茫茫飞雪的吞噬?
正这时,船家带着一干船夫,将书生吕岩团团围住,拉扯着他不放。
船主咬牙切齿:“若不是?因为你,怎会惹来蛟龙?那大战的动静里,我的船都撞破了一角!不成,你不赔钱,绝不放你!”
吕岩被拉扯得险些跌倒,无奈道?:“小生也不是?有意的,不慎跌倒撞到了头……”
但船主不肯干休,几个壮汉推搡着他,船夫已经夺过他的行李开?始搜检钱财,把他的书籍衣裳倒了一地。
吕岩急得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们这是?明抢!”但他是?文弱书生,哪里挣得过几个精壮汉子。
见此,鸳鸯刀夫妇中的健妇立即上前阻止。
她裹着幞头,扎着窄袖子,系着围裙,穿着裤子,蹬着红缨鞋。
二十七八岁,红扑扑脸蛋,浓黑点眉,圆乎乎豹儿?眼,虎头虎脑。背着一柄刀,极利落。
见吕岩马上就要被推搡跌倒,当即抽了刀,一柄扎下,刀风飒得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气,船夫们立刻退了几步。
船主惊道?:“你这婆娘,做甚!不关你的事,让开?!”
健妇却道?:“不让!我陈二娘平生偏见不得这样颠倒黑白的事!”
陈二娘一手拄着刀,一手指着船主的鼻子:“我们大家伙肉体凡胎,打不过,被那妖怪欺负了,也罢!但丁是?丁,卯是?卯,明明是?那妖怪杀人害命不对,你不敢怪罪妖怪,却怪罪无辜受害者,却是?无理!”
见妻子先说了话,张半武也背着刀走上来,道?:“船家,错,不是?吕岩兄弟的错,是?那妖怪凶恶。何况那等绝境,吕兄弟为了保我们,一人站了出来,恳请妖怪不要牵连我们,大家伙都听到了。现在安全了,穷究不放,翻脸不认人,太不道?义!”
有鸳鸯刀夫妇出头,其他渡客也壮了胆气,陆续有人说:“是?啊,这书生也不是?故意的,今个大家都安全了,别计较了。”
叫作?“珞儿?”的小少年挽着母亲,机灵灵地探出头来,叫道?:“船家,你还是?别跟我们纠缠了,快逃命去罢!我们都听到了,那位龙女叫李秀丽,被她灭杀的蛟龙,似乎是?狄人养的。你常来常往在江上,必定有狄人的门路,是?他们熟门熟脸的人。如今是?你这趟渡江时,蛟龙出了事。狄人寻仇,指不定牵连到你头上!”
其母立刻打了孩子的胳膊一掌,低喝:“又多嘴!”
但这小少年一语中的,船主本来还想?纠缠,闻言打了个颤。
这些渡客不知道?,只以为蛟龙是?狄人养的野妖怪。
他却清楚,那头“蛟神”是?狄人的水军元帅。
一军之帅,百万妖兵,被那个叫李秀丽的龙女一剑灭尽,狄国?只怕要起滔天?之怒。
哪怕他们只是?被牵扯进战场的过路人,狄国?的怒火,扫到他们的边都不得了啊!
何况船夫们虽然相对吕岩,称得上精壮,但都是?普通人,也畏惧拄刀而立的张半武、陈二娘,不敢上前。
又有众人言语纷纷。
船主这才悻悻然作?罢,骂了句“我今天?开?船算是?倒了大霉!”带着几个手下驾船离去。
众渡客也收拾了行李,各自朝各自的目的分散而离去。
岸边只剩下了几个人。
吕岩对张半武夫妇深深作?揖,感激涕零:“贤夫妇的恩德,小生没齿难忘!”
在船上,他不慎撞到了头,就是?他们立即帮他包扎。面对蛟龙和船主的威逼,也是?张半武二人答应为他送遗物,此时又是?出面解围。
陈二娘摆摆手:“嗨,说甚么‘恩德’。我们无非是?说了几句不偏倚的话,有点良心的人,都懂这样的道?理。要论恩德,龙女才对我们都有大恩大德,我们都得谢她老人家。”
张半武从地上一一捡起吕岩的衣裳、书籍,细心地帮他拍掉雪,放回?箱子里。笑?道?:“是?啊,妹子说得对。况且,吕兄你危难关头颇有仁义,我们替你说话,也是?愿意结识你。你要真?想?谢我们,以后有机会,请我们喝壶暖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