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族老都纷纷摇头,幸好只叫了族人来,丢脸也还有限。
装了好些石头的猪笼,带着活人,沉得很快。
开始有些气泡,很快就没有声息了。
正将李小姐的猪笼也逐个装入石块时,李府来人,叫李员外:“老爷,王老爷那事,生变了。”
李员外说:“是卖布的老钱闹事,还是钱小姐怎么了?”
管事连忙摇头:“都不是。王老爷说要亲自告诉您,现正侯在府中客厅,等着您回去。”
李员外听家人耳语几句,对几位族老说:“大伯、二叔公、三叔公,我有要事。你们先容这贱人多活几个时辰。”抬脚就走。留下族人面面相觑。
李小姐本来双目怒瞪,毫无淑女情态,喉咙里咕噜咕噜个不停,似在骂骂咧咧。
李员外一走,她先是神态一呆,然后竟然面露喜色。大约是以为自己能逃过一死。
族人们忍不住轻蔑之色,互相嘀咕:“听说她将那不知来历的贱男子,藏在绣楼上两天两夜。幸而丫鬟机警,闻到了不对劲的臭味,暗中偷窥,亲眼目睹那男子攀爬窗户而入。”
“现在才知道怕死?与人私奔时倒不知怕!失节之女,败坏门风!”
他们渐渐大声,几乎是当着她的面,唾沫横飞。
这时,李员外回来了。
他面色极难看。身后还跟着被仆妇搀扶着,头戴幂篱的李夫人。
夫妇二人到了当场,噗通一声,竟向族长跪下!
族长皱眉:“侄子这是做甚?”
李员外说:“本不该出尔反尔!劳累诸位长辈为我家事奔波。但如今,一城之事在前,侄儿与贱内,不得不厚颜相求族法宽恕,长辈息怒。”
李夫人哭着说:“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教女无方!教出个贱人来,让阖族蒙羞。但如今,城中好女遍寻不到,河神指名道姓,却要李家的女儿祭祀!还请叔爷饶恕,让我们把这逆女带回去。”
族长吓了一跳:“怎么?拿她去献祭河神?侄儿,这本是你的家事,你女儿是土刑还是水刑,老骨头都听你一把。但这祭祀可不是玩笑。这私通之女,不干不净,如何敢拿去献给神灵?”
李员外也叹了一长声的气:“我本来已经托王老弟另觅淑女,选中了钱家小姐。谁知,刚刚王老弟打了一小盹,梦中就得河神托梦。河神怒气冲冲,直说我们为他娶亲的心不诚。”
“哦?这是怎么说?”
李员外想起王老爷信誓旦旦的表情,再想起自己刚刚也试着小盹一场,河神的说辞。一言难尽。
“河神说,明明城中还有更好的候选,我们却偏弄个次品给他,是有意愚弄。
王老弟胆战心惊,询问河神看中谁家淑女。祂老人家却说,祂看见莱河边,有一淑女,站在囚笼中,尚且光彩夺目。问我们,为什么不献此女。试问形容模样,竟就是我这逆女。”
但河神只要未嫁之女。
李员外使了个眼色。
李夫人当即叫仆妇将猪笼打开,从中扯了李小姐出来,带到不远处一间村民的破草屋中,过了一会,仆妇出来,低声对李夫人说:“三小姐尚是完璧。”
闻言,心想这女儿果然还能用,李员外夫妇长舒一口气。
族长说:“其实,若不论这桩丑事。昔日,秀丽侄孙女倒确实是城中第一流的淑女,又是你掌上明珠。河神看得中,也不奇怪。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比明日的祭祀更重要?反正奸夫已死。族法也可宽容。把她带回去吧。”
李秀丽重新被带回了李家,再进绣楼。
李员外神态冰冷:“逆女,念你还有用,饶你一日性命。好好地在此待嫁。”
便叫李夫人亲自看管,用沉重的锁链锁住李秀丽的手脚,粗铁系在床柱上,命仆妇、丫鬟,与她梳洗换妆。
正好,那之前的嫁衣、盖头等等,仍好好地存放着,方便重新装裹。
只少了三分之一的首饰,遍寻不到。但河神往日也不在乎金银首饰,只要人到即可。
李夫人本以为,自己要劳累一整晚,好好看住这逆女。
不料,被带回来的李秀丽,竟出奇的高兴。半点看不出情郎被沉河的悲痛。
不同于复生前,连结亲都不笑一下的平静;也不同于复生后的粗鲁暴躁,被浸猪笼时的骂骂咧咧。
这时,她竟然极有耐心,反客为主,倒自己挑拣起首饰珠宝来了,还主动地对丫鬟说:“你给我选的这条禁步花纹不好看,换一条。”
传闻纷纷,都说李小姐被带去浸猪笼,却因为站在莱河边,反而被河神看中,指名聘女,偷得一日生天。
仆妇、丫鬟们知道她明日就要去嫁给河神。本来对她私通颇鄙夷,此时却也不敢露出不敬,都依她而选。
李夫人冷眼旁观,也不阻拦,只道:“让你嫁给赵公子,你不情不愿,宁死而复生与乞儿私奔。怎么,现在死了情郎,嫁给河神,倒是兴高采烈?”
李秀丽一边侧过头,看自己耳垂上的珍珠耳坠,一边又选了朵纱制的惟妙惟肖的芙蓉花,簪在乌发间,头也不抬,回她:“当然高兴!起码,河神不会得马上风,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噎得李夫人顿时说不出话。
高兴啊,当然高兴啊!
今天一天,先是惊吓,本以为逃出去趁献祭伏击河神的计划落空,没想到峰回路转。
不仅仅是副卡刚刚的那个惊喜。
李秀丽看着自己主卡页面上缓缓显现的那句话,就简直要笑出声来了。
她主卡的仙缘展示部分不再是空白的,多了一句话。
【仙缘:
十五岁,石城的李小姐踏出了锦绣的牢笼,却进了另一个牢笼。她狼狈地站在河边,袅袅当风。河神对她一见倾心。
她是它的新娘,她是它的祭品,她是它渴求的,新生蜕变的最佳调味料。
注:此是本卡命中注定的唯一仙缘。
得道之机就在其中,但殒命之险也在其中。请玩家好好把握,祝大道早成。】
蓝卡的唯一仙缘。
《道种》公司虽有千种可恶。但从不在仙缘展示上出错。
能在人物页面上显示出来的“仙缘”,那就说明,那鱼妖身上,必有可供凡人入道的机缘!
发挽鸦雏色,耳点明月珠,鬓簪芙蓉花,腰系绿罗裙。
李秀丽站起身来,裙上压的禁步就环佩叮当,绣鞋上镶嵌的白玉闪耀夺目。
朱唇皓齿。镜中人年华正少,青春正好,举手抬足间,已有绰约逸态,柔顺婉转的身姿。
李秀丽平时很讨厌自己作此类软绵绵的模样和打扮,此时,却全然不在乎,只用手点着镜子中,自己被胭脂染红的唇畔,咧开嘴,笑。
那孽畜,想要吞食她以获得蜕变的新生。
她又何尝不想?
河神当然不会如李小姐的上一个贵婿那样,得马上风,死在女子肚皮上。
但它会在死在她的剑下。被剖腹挖肠,供她新生。
李夫人审视着兴奋得异常的女儿。却见这愈发不熟悉的女儿转过身来,脚上的铁链一声脆响。
四周尖叫!
“别过来!”把随手的金簪紧握,抵在脖子上,李秀丽说:“想活不容易。想死还不容易?你们再动一步。我就刺下去。你们快不过我。”
在河神明日迎娶她之前,她必须完好无损。
所有人止住。不敢赌。
李夫人霍然站起:“你又想做什么?”
李秀丽先是侧着头,似一个倾听的姿态,随后,笑着说:
“我自愿献祭。只是,希望多三样嫁妆。”
李员外很快就接到了妻子的消息。
“自愿献祭,但要一把木剑,一只病猫,以及困住她过的囚笼。”他正和其他老爷们坐在一起,闻言冷笑:“怎么,想要木剑和凡猫,去杀死河神不成?还索要那关过她的猪笼?莫名其妙。”
孙老爷端着茶,吹了口气:“员外何必动怒?明天就是祭祀的日子。好歹是河神的新娘,又是你的女儿,可以任性一点。她要,给她就是了。反正,木剑,只要不是柳木。凡猫,只要不是黑猫,又有什么所谓?”
李员外皱眉:“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不想节外生枝。”
王老爷道:“那就给她之前,检查一遍嘛。也可能是令千金听了什么传言,自以为靠木剑和猫,去对付‘鱼’呢。岂不知,河神早就不同于凡俗了。普通的猫,被祂老人家拿水一淹,就死了。”
这时,家人又来报,说李小姐还在跟李夫人对峙,那金簪下的脖子流出血了。
李员不胜其烦,想起河神指名要她,重重一放茶盏:“你回去告诉她,她要,我给她就是!去,随便弄一把木剑,一只野猫,再问族人,把那猪笼弄来。我倒要看看,她能玩什么把戏。”
反正自从二十年前。城中就既没有黑猫,也再不许种柳树了。也不是没有新娘持刀去刺河神,全都葬身河底。凭她?
如愿之后,李小姐果然不再闹。
而此时,客厅外,漫长的夜终于到了头,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厅中的人都站起来,长长吐了口气。
历翻过一页,今日,立冬。
石城祭祀河神,以求第三十一年的风调雨顺。
除了代表大夏朝廷的县令依旧称病,其余民众倾城而出,聚集河边,眺望山崖。
新娘们被赶出山洞,站在了崖前的祭台前。她们手脚被捆,三日就憔悴不堪,连哭也哭不出来,已经麻木。
祭台上,已放成亲时的礼节,点了龙凤红烛,放了酒水、肉食、花生红枣。还有二十四只杯盏。
一男一女,一巫师,一神婆,正站在两侧,充作引婚人。
二人颇为焦急,问一旁来督促成礼的县城中各家推选的代表:“新娘还差一人,您说已经找到人选,现在哪里?”
今年轮到孙家来督促成礼。
孙老爷说:“莫急,看,来了。”
他伸手一指,二人抬头看去。
正对着山崖的石城大门,轰然而开,欢快喜庆的乐声,随喇叭唢呐冲天而响,八个极健壮的青年男子用肩膀抬着一顶舆轿,步出城来。
舆轿同样四面无壁,但有遮挡风雨的伞状华盖。
伞顶是散开的莲花,中托明珠。四角翘起,垂银鎏金,雕刻着绕颈恩爱的神鸟。伞下则垂珠帘。
珠帘后,坐一浑身锦绣的新娘子。
新娘盖着描金的大红鸳鸯盖头,端庄地坐在轿中,玉手斯文地交盖膝前,绘鸾凤的蔻甲轻搭裙上。绿罗裙边散开,宛如莲叶,裙尾点缀了一圈细碎的珠,是莲叶上滚着的露。裙下一点绣花鞋,鞋尖镶嵌着耀目白玉。
轿两旁都是拿着红纱灯、绣球的端正女子,做侍女打扮,似是送亲。
花轿之后跟着一列列的民伕,抬着一箱一箱的箱笼。偶有颠簸,露出盖子下的绸缎来。
走在最末的三人,其中二人则抬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大家伙,只是盖着红布,看不清是甚么。另有一人手里提着个笼子形状的东西,也盖着红布。
眼前场景,宛如有甚么高门大户,今日嫁女。
不知事的小儿们当真以为有人出嫁,竟跟着八抬花轿,拍着手笑闹:“噢,噢!花轿轿、红盖盖、绿裙裙、新娘俏!”被父母一把扯了回去。
人群中窃窃私语:“听说,这是李家的淑女……”
“河神老爷亲自点名要娶的!这排场,面子做得真足,啧啧,不知情的人,真以为李家是要嫁女呢!”
“据说,这李三小姐,是在浸猪笼的现场被河神老爷看上……”
“嘘——!你要不要命?李家可不是吃素行善的!”
李家送嫁的队伍逐渐近了,乐声远扬河面,飘入两岸青山。
莱河此时无风起大浪,浊浪有规律地拍着岸,摇摇如奏,在和着喜乐。
大河摇摇,花轿晃晃,新娘的裙摆荡荡。
送亲的女子们曼声而唱,唱起石头城中,流传的嫁歌:
“大河泱泱,
之彼君子。
我有淑女,
愿言配德!
大河泱泱,
之彼君子。
我有美人,
愿得于飞!”
这八抬的花轿,到了山崖下,莱河的浪已经十分的险急,几乎是要腾上岸来,但溅到轿边,又转缓,分外轻柔。点滴洒在新娘的罗裙上,倒像是要迫不及待地去亲吻她的指尖。
外人见了,一时当真有错觉,以为这河神爱慕李家小姐,这是一场真正的婚礼。
但李家送嫁的队伍,大多停在了山下,连箱笼也没有上山。
除了那顶华美的舆轿,只有队伍最后的,那一人多高,盖着红布的物什、和盖着红布的笼子,被送了上了去。
等到山洞口,民伕放下了那一大一小两个物什,转身逃似也地离去。
李小姐则缓步下了舆轿,绣花鞋踩上洞前的烂泥。她竟没有被捆绑着手脚。
而抬轿的八个健壮男子,也不走了,就站在一旁,面露凶光,但口中恭恭敬敬:“请小姐上站。”
李小姐掀起盖头,越众而出,直接站到了众河神新娘的最前方,外凸的崖边。
她跟前就是祭坛,祭坛之后,就是悬空,崖下的涛涛河水,澎湃咆哮,不停拍击崖壁,碎雪无数。
浪涛掀起水风,点点浪花,吹起她莲叶般的裙摆,飘飞了她臂膀间的帛带。
孙老爷捋着胡须,对巫师、神婆二人说:“二十四新娘已齐全在此。祝师可以开始祭祀了。”
巫师、神婆二人上前,先是敲着锣鼓,提起气,训练过的特殊声带,借着风,以一种抑扬顿挫、晦涩拗口的声调,向崖下的莱河,以及更远处的民众,宣告:
“立冬日,阴仪,艮。嫁少女!”
各倒一杯酒,洒向莱河。
巫师说:“请新郎——”
噗通,噗通,河岸边的民众大片大片,跪在地上,头不敢抬。
莱河忽然平静了下去。
下一刻,河水像被煮沸般地翻滚,空气中弥漫腥臭气,河面是被拉开的帘幕,缓缓分开,露出了一只凸起的眼睛,足有车轮大小,布满血丝,像鱼眼,又类人眼。
然后,是张得极大,黑洞般的鱼嘴,长满锯齿,挂着脓黄的腥液,跳入五六个人,不成问题。
水下半露鱼身,鳞片在日光下反光,似是铜铁所铸,边缘极锋利,闪着更明亮的光。鱼尾若隐若现,像一把二层楼大小的巨型蒲扇,
巨鱼未现全貌,只在水下隐约露出一部分,已经足够骇人。
李秀丽心想,在电视和电脑上见过的号称世界最大的鲸鱼,也比不过它。
只是,莱河虽然是附近一大片区域的母亲河,是条又宽又厚的大河。但是,这样的巨鱼,平时是怎么藏在河水中,而不动辄显露行迹的?
巨鱼般的“河神”不再继续展露全貌,只在水下,张开大嘴,涎水从它的嘴里不断分泌,凸出的、布满血丝的似鱼非鱼的眼睛,盯着崖上身穿嫁衣的女子们。尤其是当头的李秀丽。鱼尾开始打摆,掀起一阵巨浪。
在它现身的这一刻,腥臭气弥散时,莱河掀起的浪花、水汽,似掺杂了什么无形之物,涟漪般的,往外一圈一圈扩散。
李秀丽察觉到了。但这涟漪撞了一下她的头,她就觉得,四下眩晕,天空竟像浪潮,一波波的翻涌,似悄然地进入了另一重世界。
低头再看,那水中狰狞的巨鱼,竟然逐渐在变幻。
鳞片缩成银衣的隐纹,垂在修长的身侧,站在莱河正中的,是个玉冠银衣,丰神俊秀的青年男子。他笑容满面,冲崖上的众女招手,望着李秀丽的目光,更是热切。
他身后,莱河河底,阳光耀目,迷了新娘们的眸。
河底朦胧如雾,中有一座全然水晶打造的宫殿,殿中珊瑚作湖石,金屑作尘土,玛瑙明珠不值钱地镶嵌壁上。奇珍异宝,数之不尽。殿门上牌匾写着“莱河水府”。
殿外的台阶上,站着衣着华丽的各类俊男美女,俱是侍从打扮,俯首:“恭候娘娘銮驾——”
银衣的河神款款温柔:“请爱妃到我水府,与小神同享长生富贵。”
奇异之景出现,而岸上的所有人,将头更低。
噗通,孙老爷和巫师、神婆、看守李秀丽的八个李家人,也纷纷跪倒在祭台边。
神婆低着头,语气却狂热:“请诸位娘娘,饮下合卺酒,入水府,成神婚。”
新娘们已被这三日折磨得不轻,见此情景,眼神呆滞迷离,逐次上前,将那二十四杯酒各自拿起。
李秀丽也拿了一杯酒。
神婆说:“神主珍爱李三小姐,请您先饮合卺酒,入水府,首婚之义,当居正位。”
河神渐渐已不看其他任何新娘,只专注地在崖下凝望着李秀丽,与寻常男子相比,略大的眼睛,痴痴地,似有恨不能将她含在口中爱怜的深情。
看她将酒杯,一寸、一寸抬起,渐至唇边……
哗。灌了药的酒,泼了神婆满头满脸。
李秀丽说:“莱河是内陆河。长出珊瑚,好奇怪啊。”
她提着裙子,转身就往山下跑!
跑时,还不忘随手捞了那盖着红布的笼子,将那水府的奇异场景抛在身后。
跪下的李府八人猝不及防,竟被她跑出了包围圈。
他们又惊又怒,想要爬起来,但那涟漪还在不断地从莱河中扩散,他们一样头晕目眩,刚爬起来,就又跌倒在地,无法追击。
但比他们更急的是莱河中的河神。
眼看着到手的、三十年来最中意的“新娘”竟然跑了,它再也忍耐不住,一个扑腾,从莱河中跳出。
而在它从莱河中跳出的一霎,玉冠银衣的俊秀男子如泡沫幻影,消失无踪,竟现了真身。
一条房子般高大臃肿的鱼,浑身鳞片间挂着水草,水草间偶落几个惨白的骷髅头,似是女子的。
看品种,大约是鲤鱼。但它的鳍,已经全部变成了人手和人脚,插在滑腻的鱼身上。
这长着人手人脚的大鱼,直接从河中爬上了岸,它不太熟练,一种扭曲的姿势,手脚并用,飞快地往山上爬去。
夹杂着腥臭的水汽喷涌,山上阻拦它的树木,都直接被鳞铁撞断或者削断,鱼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锁定并逼近了李秀丽。
李秀丽的这具身体,完全模拟了李小姐。很快就越来越喘,逐渐跑不动了。
鱼越来越近。
那似人眼又似鱼眼的眼珠里的血丝清晰可见,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它腮下的血肉中,似有一个与人无异的肺,正在开始一张一合,供给着它的呼吸。
含痰般的声音:【好香……好浓……你身上的……炁,好浓……爱……好香……】
喘得跟破气的风箱一样,那孱弱的人类女子跑不动了。
她站定在一片狼藉的山林,四周是被鱼碾倒的树,抬起脸来:“我真的有这么香?”
“香到,你果然上岸来,送死。”
盖着笼子的红布早就不知所踪。笼中本是杂色的野猫,身上斑驳的颜色,逐渐褪去。
笼子里,坐了一只黑猫。
生着三十年来不散的病,虬结了二十年来不消的恨,唯有一点幽绿的火般双眸不散,从冥府,一直烧到再返人间。
笼门自开,黑猫一跃而出,轻巧地落在了少女新娘的跟前。
巨鱼的躯体高比绣楼,而黑猫甚至还没有少女的小腿高。
看到黑猫的一霎,生着人手人脚的巨鱼却手脚并用?*? ,往后退了好几米,激起一片烟尘,浑身金铁般的鳞片怒张。
但它没有像以往那样,听见猫叫就扭身而逃。
带血丝的鱼眼几乎黏在了少女身上,像在注视着自己还是小鱼时,在水下吃过的美味虫类,一分一秒都不愿转开。黑洞般的口张着,涎水如雨,流之不禁,滴答得一片腥臭。
少女周身环绕着充满爱意的“炁”,浓郁得几乎将她淹没。
这样的爱,在死亡面前会滋生出多少的忧怖?
它宁与黑猫对峙,也不愿意放过这个祭品。
鱼眼中早已映出昔日死敌的虚弱。
没有当年可供栖身的柳枝。附身的这只野猫,身上的毛色一会儿透出花色,一会又变回玄黑,闪闪烁烁,来回变换。
在现世之中,这就是不稳定的象征,代表着实力大降。
而此近莱河,鲤鱼随时可以奔逃下山,重新入河。
一旦它逃回莱河,野猫的肉身是凡胎,无法继续追入水中。而死敌如果以虚无的真身进入河底的另一重境内,自己占据地利,也更有优势。
用简单的大脑略作思考,巨鱼张开大口,不顾黑猫,直扑少女!
“喵——”银光一闪,黑猫亮出利爪,几下就跳到了鱼头上,肉垫轻巧地避开锋锐鳞片,猫爪戳向鱼目。
巨鱼吃痛,在地上翻滚,碾断更多树木,激起遍地飞叶与飞尘。
最后实在无法忍受,竟人立而起,笨拙地用原是鳍的手,去抓在它身上作乱的猫。
但猫在它身上跳格子一般跳来跳去,动作比跳蚤还要灵活,连毛发都没被鳞片割断多少。
趁此之际,少女早就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只是她始终未曾真正离开,一直远远看着猫与鱼相斗。
而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对“河神”来说无法拒绝的诱惑源,让它忍下了奔逃的念头。
几乎有若实质的炁,源源不断散发着堪比蜜糖的香甜气息。
只要吃下她,便已抵过它这三十年的修行!
鱼妖的双眼已被猫攻击得无法视物,刺痛不已。而鼻中还源源不断地传来少女的香气。
它发了狂,狠下心,张开大嘴,喷出湿润的水汽,成云组雾,一圈一圈,向左右四散开。
缭绕的云雾中,冉冉升起轮“明月”。似微缩的月升云海之景。不远处,山脚下的莱河猛起滔天之浪,足有数丈之高。
“明月”放光,光之所及,都有蒙纱感。
天上的太阳黯淡了。李秀丽听到了涛声。
她猛地抬头,发现天空竟变成了水底,太阳被“明月”取代,悬在碧波之中,照得水流透亮如银,大片鱼群在波中摆尾而游,身侧的山林变成了摆荡的水草。
而石城和岸上的人们都不知何处去了。
刚刚在河底看到的水晶宫,此时,近在咫尺。
甚至能看清那些阶前俊男美女们服饰上的花纹,看清他们青白的脸,咧到眼角的嘴,脸上的片片鳞。
原本被黑猫攻击得左支右绌的巨鱼,重又化为玉冠银衣的河神,就站在水府之前,双目流血,脸上遍布爪挠的血痕。
受此伤,他先是暴怒:“费我十年之功!看我将你彻底湮灭!”
黑猫落地,浑身炸毛,喉咙中发出威胁的声音。
但在这仿佛蒙了一层纱的世界之中,黑猫周身的毛发开始根根扭曲,最终,它被迫脱离了凡猫的躯体,变成了一团不断运动着的黑气。一张张青白色的女面,长发乱舞,在黑气团中闪现。她们腐烂的脸或被啃了一半,或被啃掉了下半张,发出或者悲苦、或凄厉、或痛极的惨嚎、哭叫声:
“母亲,救我……”
“父亲,帮帮我……”
“我好痛……”
“不要吃我……”
但这团黑气并不凝实,甚至不断在逸散。维持其不彻底散去的,是黑气正中两团幽绿色的火焰,与猫形的眸子一样的明亮。
这才是“猫”的真身,也是逃出枉死城的复仇之物。
见此情景,河神眼睛一亮,顿改主意。
“你与我作对二十年,原来是这样的东西。”它不怀好意地说:“还是将你吃了罢。你们生前供我修行,死后也可补足我消耗掉的炁。”
“与我的爱妃加在一起,正好助我真正迈入修行之路,修得人身。”
它伸出手,向前一指,四周就开始剧烈动荡,凭空凝出水牢笼来,砰地一下,将“猫”死死罩住。黑气无论怎么冲撞,都冲不出水笼。
河神这才转过头,精准地看向了站在那的少女。
她似乎被这一切吓坏了,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它露出了一个笑,似人,但弧度僵硬,向她一步一步走去:“爱妃,你跑什么?人吃鱼,天经地义。鱼吃人,便也天经地义。”
“你骨头生得好。等我将你的炁与血肉都吃干净,必定同我其他的爱妃一样,将你的头骨用悬挂在水草间,装饰在鳞片上。就像,你们人,会用鱼骨制作一些首饰那样。”
为了防止这处处出鱼意料的新娘再反抗,它一边柔声说话,一边却从口中轻吐烟雾。
那烟雾四散开来,和着波光,涌入少女口鼻间,将为她编造出许多的迷梦。
一步、两步、三步……离少女只有咫尺之遥。
“河神”的头部忽然变成了鱼头,偌大的头顶在相对渺小的人身上,张开大口,深深一吸,少女周身浓郁的“炁”已经有一部分率先被吸入鱼口。
随后一口锯齿,咬向少女的脖颈!
“硌”——
锯齿穿透硬物,令人牙酸的声音。
鱼口咬在了一柄木剑上。
木剑新削,连毛刺都没剃干净。
执剑的少年猛然一拳垂在了鱼头的大眼珠上,趁它吃痛倒退,向下一拨,拔出了木剑。
将少女往身后一推,他取代了她的身位,在地上一蹬,持剑就刺向鱼头腮下的某个位置!
少年的速度奇快,力量也大,这一下冲来,宛如炮弹,木剑猛地穿过腮下的洞,扎向鱼类本不会长的肺!
“铛——”
明明是木剑,明明是血肉之肺。
但当木剑扎到肺上,却发出了铁器击打金石的声音。
“河神”多出的那个肺,丝毫无损。它的腿部变回鱼尾,猛然一扇,少年就飞出数丈,压扁了一大片水草。
肺虽无事,少年的意图还是彻底激怒了河神:“木剑?野小子,谁教你的招数?可惜,肺乃金属,拿凡木来,愚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