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锦—— by栖喵
栖喵  发于:2024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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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些没有实据,当不得真……”
赵律突然打断他道:“嘉雯是不是没有喝下留白?”
张朔瞬间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你不知道吗?二姐把留白换了……”
话落,只见赵律的脸色瞬间煞白,然后他放开张朔,急急往外而去。
张朔朝他的背影喊道:“君洛,君洛!”
赵律不理他,走得更快了。
天边的浓烟四起,不知是不是有人乘乱杀人放火。
大街上,庞嘉荣打马而来,看见赵律,高兴道:“妹夫,我告诉你,原来白若瑾一直藏在江居别苑。”
赵律一把抓住他,眼眸猩红,沙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庞嘉荣见他神色不对,以为他想报仇想疯了,并没有计较他的失礼,而是道:“我的人看见了,他知道逃不掉,把整个江居别苑都烧了。”
话落,赵律的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庞嘉荣扶了他一把,不过一息的功夫,赵律就冷静下来,而且还抢了庞嘉荣的马。
庞嘉荣跟在马屁股后面追,无奈地喊道:“你别去了,他都快被烧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妹夫,赵律,江怀!”
“你回来啊,我爹他们在找你,让你入宫呢!”
可惜,人马绝迹,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赵律的目光从未如此深刻过,仿佛要将入目这一切碾碎成灰。直到看到他眼中那抹朝阳。
他压抑着,隐忍着,痛苦着。
他在心里无数次咆哮,庞嘉雯,你敢!
你要是敢丢下我,那我就舍了你最看中的这条命,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此时此刻的赵律,宛如疯了一般。
然而,若是倒回四年前,看到如此疯魔的青年,他定会悠闲地躺在马车里,喝着酒,惬意地说上一两句风凉话。
原来事情落不到自己头上,谁都能当个宽容大度的圣贤啊。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理解了白若瑾的疯魔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心里祈求着,哀嚎着,愤怒着,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449章 他不要报复了
白若瑾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走出江居别苑,在张朔带着母亲离开,高兴得跳起来,随手丢了那颗留白的时候,白若瑾就忍不住替自己悲哀起来。
原来,他让温和的白澄出现,不仅仅是获得了赵律和庞嘉雯最后的信任,也让白澄获得了母亲的信任。
吃过留白的母亲,尽管还不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却也知道是不好的东西,竟然偷偷替换了他藏了那么久的药。
可叹,无论是他还是白澄,竟然都疏忽了。
那么,现在的庞嘉雯一定和赵律喜结连理了?
街上那么乱,顺平帝的人马也不知道能抵多久。
就算赵律当不上皇帝了,争取和嘉雯成亲的这点时间也足够了。
事到如今,他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众叛亲离,想要的得不到,从头到尾空欢喜一场。
积怨太深,无处发泄,活脱脱将自己憋出病来。
眼下,大好时光是别人的。
从龙之功是别人的。
就连洞房花烛,也是别人的。
他有什么呢?
还不如当年,他离开道观时,那一身的憧憬和情意。
至少,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满满当当的。
不像现在,空虚落魄,半两清风都不肯傍身。
心灰意冷的白若瑾,关上了江居别苑的大门,从内到外,点燃了房子。
如同当年,他在道观里烧死自己一样。
这一次,庞嘉雯若是知道消息,应该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了吧。
可怜白澄,最后竟然落得跟他一个结局,真真是讽刺。
当后门的火也燃起来时,白若瑾满意地转身,准备寻个地方睡上一觉。
结果,一转身,他看见了庞嘉雯。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与此同时,他颤抖着,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会来?”
庞嘉雯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滚滚如云霄的浓烟,笑了笑道:“不是约好一起走的?”
一阵狂风吹过,浓烟四起。
白若瑾站在院中,泪流满面。
他突然想起,她约他私奔的那一天,她就是穿着这样一身丫鬟衣服,颜色却格外鲜艳。梳着双丫髻,却像模像样地簪了一朵蔷薇,说不出的古怪。
可她浑然不觉,看到他时,眼里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他本是有意试探她,见她来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扬起眉头,嘴角掩饰不住欢喜的笑意道:“不是约好一起走的?”
那时,他的迟疑在她鼓起勇气牵着他的手时,就已经轻而易举瓦解了。
其实,迟疑的那一瞬,他想的并不是不愿,而是会有别的办法的。
可看到她那张向往西宁的面孔,描绘出一幅幅美好的河山景象,终是让他妥协,准备就与她私奔出去,好好看看。
后来被抓,她万分自责。
可他一直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比她更自责。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走吗?”
他问,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的。
庞嘉雯慢慢走过来,像从前那样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的。
她笑着望向他,坚定道:“这本就是我替你选的路,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白若瑾摇头,想告诉她不是的。
他之所以会去等她,是因为想试探她,试探她是不是对他真心?试探她是不是徐定暗中授意,试探她会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他错了。
他就不该答应的。
“嘉雯……”
庞嘉雯握紧他的手,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眼中也闪着泪光。
她道:“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你以后不用再害怕我会离开,我永远也不会离开。”
白若瑾狠狠地挣开庞嘉雯的手,他望着她,眼睛里覆上一层一层的痛苦。
他恨声道:“你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放下?”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拨乱反正了?你以为这样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还是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赵律变回江怀?”
庞嘉雯不答,眼眸清亮,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她道:“我来不是要让你放下,我来是想让自己放下。”
“我愿意放下我所执着的一切,澄澄的命,江怀的情,还有对你的心结,我都愿意放下了。”
“但愿我们都有来生,但愿,你还是那个树荫下躲着看书的少年郎。”
“猫儿嬉戏,鸟儿叽叽喳喳,阳光落下,我再偷偷地替你遮阳。”
庞嘉雯说着,释然地笑了起来,慢慢走向大火。
白若瑾看得眼眸欲裂,冲上前,拉住她。
他后悔了。
他不要报复了。
他还是做不到,看到她眼睁睁地消失在眼前。
他拉着庞嘉雯穿梭在廊道里,焦急地说道:“去暗道,那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庞嘉雯停了下来,他转头,瞳孔映着火光,看起来特别恐怖。
“庞嘉雯!”
他喊她,却因为吸入太多灼热的空气,整个人开始咳嗽起来。
过了许久,他扶着柱子慢慢站直身体。
他看着庞嘉雯,目光深幽幽地道:“你不用陪着我一起死,我愿意祝福你和赵律,你去和他白头偕老。”
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
这一次,庞嘉雯没有反抗。
他喘息着,闭上眼睛,咽下喉咙里灼烧般的痛楚,心里却被酸涩的潮汐覆盖。
明明就很恨啊!
明明就很不甘心!
明明做不到祝福的!
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白若瑾自嘲地笑着,被浓烟呛出了眼泪,一滴一滴,仿佛怎么也停不下来一样。
终于,到了。
他揭开地道,推着庞嘉雯道:“快走吧,再不走就不来不及了。”
庞嘉雯望着他,目光像是有点陌生。
白若瑾恼羞成怒,狠狠推了她一把道:“你难道担心我说话不算话吗?”
“庞嘉雯,我告诉你,我白若瑾对天发誓,从此和庞嘉雯、赵律的恩怨一笔勾销,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永坠地狱。”
他说完,望着她,恶狠狠地道:“你满意了吧,还不快走。”
庞嘉雯呆呆地愣住,直到他将她推入地道。
关上地道时,他控制不住吐了一口血,然后快速擦去。
隔着浅薄的缝隙,微弱的光亮透进地道里。
庞嘉雯听见他的咳嗽声,他似乎有些难捱地趴在地道入口,久久不愿离去。
她拿出引魂令,白若瑾的一滴血顺着缝隙滴落在引魂令上,引魂令瞬间迸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然后她看见了自己最熟悉的那道身影。
这一景象,宛如当年他们看见她身影时的一样吧?
她笑着,将引魂令放入怀中。

隔着那一层并不厚实的暗门,白若瑾喘着粗气,听着噼啪炸响的火苗声。
而底下,安静都可怕,好像那个人彻底抛弃他,已经奔向赵律的怀抱了。
这一次,明明是他自己要成全的,他怎么还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真的要死,如果把所有的怨气都散了,把所有执着的都放开……
那他或许会成为一片虚无,从此消散在这天地间吧。
他爱过,愿意倾其所有!
他恨过,也选择倾其所有!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恨到要她的命!
可她送上门来,要和他一起死,他却舍不得了!
他其实还没有告诉她,他真的很想很想给她幸福,哪怕一天都好,至少要让她明白,他真的从未想要辜负她。
可是现在,来不及了,也没有机会了。
白若瑾歪歪斜斜地躺在边上,看着被浓烟遮挡的天空,心一点点地变凉。
“我们还没有好好地告别呢?”
他说,眼中的恨意消退,逐渐变得澄澈,到底对得起他名字中的“澄”。
他还记得母亲说过,他的名字还是小舅舅取的。
他们三个……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要结下这一份孽缘的?
白若瑾苦笑,心里却像破开一道口子,汩汩地流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鲜血。
突然间,地道门被人用力推开。
他看见有一束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那个本应该已经走了,或者已经安全的人回来,一脚踩破了地道的门,任凭浓烟滚入。然后道:“那我们就好好告个别吧。”
她说,缓缓坐下,背靠着他。
心里有道声音在问他,你还要推开她吗?
白若瑾僵住身体,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为什么要回来?”他问。
他宁愿她跑得远远的,回来给他收尸。也好过去而复返,让他的私心作祟,再也不想赶她走了。
庞嘉雯道:“你这一生所有的痛苦,都是不舍。我从前不明白,为什么要你舍下那么难,仿佛抽筋剥皮一般,要命得很。”
“可是我突然想到,你什么都没有啊,要怎么舍?”
“你得到过的,都失去,你想拥有的,都没留下。”
“现在,你终于拥有一次了,可生与死之间,你又得选择。”
“你怎么这么惨啊?”
“曾经看似什么都有了,其实什么也没有。”
“直到现在也一样,如果你注定什么都不能拥有,所有拥有的也都将失去,那就让我陪着你,至少这一次,你不会再失去了。”
白若瑾望着庞嘉雯,内心充盈着往日的景象,他仿佛找回了从前的自己。
小小的白汲跟他控诉,本家对他们如何苛刻。
他站在白汲的面前,小小的一团,却奶声奶气道:“他们那些穷酸鬼,有两个钱都偷摸去赌,能舍你什么?你来我家吧,我家什么都有,我什么都舍得给你。”
而后,白汲来了。
他曾真的以为自己很富有,富有到可以施舍给别人。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施舍给白汲的那些,不过是另外一种渴求而已。
白若瑾扣住庞嘉雯的手,十分郑重地问她:“你不会后悔吗?”
庞嘉雯笑了笑道:“当然后悔。”
他的手慢慢放开,眼中的光芒也一点一点地散去。
整个人像是一团软肉,连最后那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庞嘉雯再次执起他的手道:“我后悔做鬼的时候跟你闹脾气,倔着不说清楚:白若瑾,你好好过吧!”
“那样,你或许就不这么执着了。”
白若瑾闻言,闭上眼睛,悲戚地落了泪。
他心中的委屈像洪水般宣泄出来,他难以遏制地轻颤着,喉咙里的酸楚呛入鼻腔,眼泪流得更凶了。
如果……真像她说那般,知道她不曾怨过,还十分牵挂。
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白若瑾哭着,抱着庞嘉雯,像个孩子般难过道:“我后悔了!”
“嘉雯,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我后悔用永世不得超生那样的毒誓逼迫小舅舅和表哥想办法给我圆满,我后悔答应他们在你重生后不出现,但我却食言了。我更后悔,在明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还做了那么多让你讨厌我的事情。
对不起,嘉雯,我真的知道错了。
噼啪炸响的大火里,所有的前世今生都成梦幻泡影。
但唯独他怀中的人儿是真实的,是他触手可及的。
这一次,他将不再失去。
可人间如此美好,他却将她硬生生拖入地狱。既是挚爱,怎么舍得囚她于方寸之地,从此经年累月,不复来生。
白若瑾推开庞嘉雯,将他拾起那颗留白扔进嘴里,他和着嘴里的血沫一起咽下。
“你吃了什么?”庞嘉雯问他,还想去找一颗出来看看。
他按住她的手,快速地从她怀中拿出了引魂令,虚弱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
庞嘉雯怔怔地望着他,有些担忧。
他却道:“只是留白而已。”
只是留白而已!
落到这的地步,为什么还要吃留白?
庞嘉雯望着他,却见他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引魂令上。
他说:“我愿以魂魄为祭,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但求你护她周全,再给她一线生机。”
引魂令迸发出一阵强光,将他和庞嘉雯冲倒在地。
与此同时,它渐渐漂浮于空中,两面皆是赵律的身影。
一面身着道袍,一面身着龙袍,两生为祭。
白若瑾大惊,揉搓着那引魂令,不敢置信道:“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应该还有一面的,应该还有一线生机的。”
“嘉雯,这绝不可能,他怎么会这样做?”
庞嘉雯拾起引魂令,将它再次放到怀中。
她伸手抱着有些癫狂的白若瑾,抱得紧紧的,声音似疲倦也似痛苦道:“他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就是为了你才做到如此地步的。”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他爱上了你,他分明是为你才这样做的,不是因为我!”
白若瑾掷地有声地说,眼睛都红了,整张脸充斥着诡异的嘲讽。
庞嘉雯看着早已丢失本心的他,看着周遭大火,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撕心裂肺的,那样的嘶吼,宛如绝境中的困兽,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撕开一道生机。
然后,白若瑾突然慌张起来,紧紧地将庞嘉雯搂在怀中。
所有大义凛然瞬间退去,他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身体颤抖着,嘴里喃喃不安地道:“嘉雯,别走,别跟他走。”
“留下来,你说过要留下来的。”
他开始焦灼,也怀疑地看向她,生怕会被抛弃。
庞嘉雯抚上他那张受惊过度的脸,仿佛在安抚一个发了狂后不知所措的幼兽一样。
她轻轻呢喃道:“你看着火光冲天的景象,你看看我们两个的结局,你听听他嘶吼般痛不欲生的咆哮……”
“这算不算,上天对他的惩罚,也是对他的反噬。”
天道无情,怎容人随意更改?
生与死的鸿沟,倘若是谁都可以扭转,天下岂不大乱?
无数人受欲望的驱使,不是已经开始变坏了。
否则那数次从云南追过来的杀手又该怎么说?
庞嘉雯望着白若瑾,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
近在咫尺的浓烟和随风而来的火燎,江居别苑已经没有生机了,他和嘉雯的结局是葬身火海。
命运还是那个命运,不同的是,他从一个满怀感激的孤魂野鬼,变成了一个恶意满满的复仇恶鬼。
小舅舅不再高高在上,他被拉入凡尘,也要忍受得而复失的痛苦。
嘉雯的幸福还是硬生生被折断眼前,从此掉入无边地狱。
折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是痛苦的人更多了,痛苦的事情加倍了,以及不圆满的始终成了遗憾。
白若瑾哭了笑,笑了哭。
原来从来没有人背叛他,原来他才是主导了他们喜恶爱好的人,原来是他害了小舅舅。
他真正释然了,也不再执着当年的遗憾。
他牵着庞嘉雯的手,十分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庞嘉雯笑了笑,眼中泛着泪光,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不也辜负了你?”
白若瑾破涕为笑,认真道:“那我们扯平了?”
庞嘉雯点头:“扯平了。”
然后,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喉咙被灼伤得厉害,他艰难道:“嘉雯,我们走吧。”
这世道不是他们的世道,这人间也不是他们的人间。
强留下来,对那个人没有益处。他也该找回自己的本心,从新开始了。
庞嘉雯闻言,回握住他的手道:“我以为你早该明白我的选择。”
白若瑾勾了勾嘴角,目光在一团火光中渐渐亮了起来,宛如夜行的灯,宛如迷雾中的星光,宛如他生命中最后那点暖意。
大火渐渐淹没他们,浓烟也将最后那点人影彻底覆盖住。
引魂令在怀中烫得灼人,连它都感觉到了赵律剜心般的痛苦,灼灼地从她怀中撕下一块肉来。
庞嘉雯握住它,就在想啊。
想从前,从前的从前。
那个时候,她不认识江怀,不知道他竟然还是赵律。
听说过,可几句碎语,连个人影都凑不齐。
这样的人,胸怀天下,文可安邦,武可定国。
他心疼小辈,会为白若瑾做什么她都不奇怪,毕竟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可她凭什么?
一缕幽魂,因为他的关系得以寄生在引魂令中,也不过一面之缘,她甚至于都不知道,他就能为她献祭一生的光阴。
在这其中,如果仅仅只是白若瑾,她或许也不这么自责和惭愧了。
然而她明白,他是怜惜她的。
怜惜她年纪轻轻就没了,藏身于引魂令中什么也不知道,人间的所有事务也都跟她没了关系。
他那个人,冷心冷情的,对自己向来不怎么上心。
可他却重情重义,只要认定是他想守护的人,就可以牺牲自己。
她其实没有他那么大义,她也有私心想要活下去,囫囵般地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可谁让她爱上了他呢,这也是天道对她的惩罚吧,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回来,别在想着做什么偷生的美梦。
两生献祭,一朝梦醒,所有得到的都失去。
他应该会像疯道人师叔说的那样,大梦一场,然后在现世醒来。
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庞嘉雯早就死了,哪里会和他有情?
白若瑾也入轮回,他终是超度了他这可怜的外甥,应该会有所安慰吧。
庞嘉雯将引魂令按入心口,感觉到皮肉塌陷的声音,她多想将自己那颗心也放入引魂令中,将满腔的爱意都让他知道。
可她渐渐失去意识,恍惚中,她感觉到引魂令吸允着她的心头血,然后它变得不那么滚烫,就好像深藏其中的魂魄得到滋养,渐渐温顺下来。
庞嘉雯的手覆在引魂令,像是想告诉它什么,可惜她意识太散,很快便没了。
无怨无悔的魂魄,不再贪恋人间那滚烫炙热般的情感了。
她的手最后覆在引魂令上,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安息。”
一阵清风拂过,噼啪炸响的火越发鼎盛了。
有什么东西从浓烟中缓缓抽出,随风而逝。
那个冲入火光中的身影,明明快得就像一阵风,却感觉破碎得像风中柳絮一般,就快不成样子了。
那样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却眼睁睁看着生机被大火灼烧殆尽,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以接受的?
他仰天狂笑,仿佛风与火的缠绵,他与天的对峙。
都将付诸一炬。
癫狂而疯魔时,烧落的房瓦砸在他脑袋上,“嘭”的一声,然后瓦片碎了满地。
无尽的悲戚中,绝望和怨愤齐来。
他想死,可却有人将他扛了出去。
他听见有道声音在说:“君洛,我将所有爱意留在人间,你若是知道,便好好地替我活着。”
倏尔间,他的心脏遏制不住地跳动着,急速地想要抓住什么?
可他僵硬着,迟钝着,眼睁睁看着那股熟悉的感觉散在风中,再也寻不到了。
火光冲天的江居别苑外,思绪终于不受挟制赵律朝天怒吼,凄绝的声音宛如一股冲天怨气,直入九天银河。
赶来的庞彪等人,谁不是万千尸骨中爬出来的,此时竟然也心神受震,不敢出声。
而赵律眼中的这场大火,就这样烧着,狂风大作,乌云盖顶。
当一切化为焦炭,天上下起了大雨。
有人惊呼,今日这场大雨浑浊不堪,似乎还带了腥甜的血腥气。
看,这是天也跟着哭了吧?
“君洛,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死了。”
是吗?谁死了?
他们是谁?
“君洛,你醒醒,该上朝了。”
“君洛……”
有人一声声在唤他,是谁?
赵律睁开眼,明黄色的帷幔落入他的眼帘,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张朔顶着莲花冠,像模像样地拿着拂尘,转头却像个公公一样给他提鞋。
他絮絮叨叨地道:“旁人你可以不见,庞彪你怎么能不见呢?”
“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如今才得胜回来,可女儿却死了,他只是想为他的女儿请封而已,你随便捋旨追封一下不就行了吗?”
“更何况,你我都清楚,庞嘉雯的死我们也有责任的。”
赵律只觉得嗓子哽得难受,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涩,呛得他几乎落下眼泪。
他沙哑着,不轻不重地道:“就封丹阳郡主如何?”
张朔笑道:“可以,这样老夫人那边也可以交代了。”
“对了,柯老夫人求到老夫人跟前,说若瑾的死她很后悔,想求老夫人出面,看能不能跟庞家结个阴亲,成全他们在地下做一对夫妻。”
“不准!”
“什么?”张朔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又转头去看。
只见赵律瘆人地笑着,眼眸里沁了血色,一字一句道:“我说不准。”
张朔哑然,随即道:“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不准便不准吧。”
“我这皇位,怎么来的?”赵律问。
张朔震惊地望着他。
赵律却不为所动,继续问道:“我这皇位,究竟怎么来的?”
张朔哑然,连忙道:“你忘记了,赵衡那傻子眼睁睁看着若瑾自焚,你一气之下抢来的。”
“噗”,赵律终是遏制不住,喷出喉咙里的一股腥甜。
张朔吓得六神无主,惊恐道:“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了?”
“嘉雯……嘉雯葬在哪里?”
“嘉雯她还葬在那道观外啊,你亲自让人挖的坟,你忘记了?”
“不仅仅是她,若瑾也葬在那里了。”
“他们都死那么久了,坟头都长草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要去看!”
赵律说着,一把推开了张朔,他要去看个清楚。
深山老林里都修出了青石板道,很长很长,蜿蜒而上。
青苔从台阶的缝隙里生长出来,看得出这条路修了有几年的光景了。
休息的凉亭都开始被蚂蚁在基角处拱了土,潮湿的阴雨天,蜘蛛爬满了房梁。
赵律一步一台阶地走,虔诚得像去叩拜高人。
张朔跟在他的后面,许多宫人远远跟着,暗暗嘀咕。
皇上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要出宫,还来祭拜两个小辈?
重修了两次道观香火鼎盛,香客们人来人往,孩子们上蹿下跳。
这人间还很祥和,百姓安们居乐业,死两个人算什么?
更何况还是早就死了的。
一新一旧的坟头挨着,中间不过半尺之距。墓碑周围到扫得干干净净,供品都成堆了。
有人在林间小憩,见有人来祭拜,说得头头是道。
“左边那位,庞大将军之女,年少时鲜衣怒马,男儿性情。她喜欢上同窗的白若瑾,拉着他私奔,本是准备去西宁找父母做主的,说起来也不算私奔。”
“要怪就怪罪臣徐定,当年他还是永宁侯,此人坏得很,从中作梗就想逼嫁外甥女,结果庞姑娘抵死不从,落魄到这道观里殉情了。”
“后来就是右边那位,洛阳白家的长房公子,大燕的正三品,官至九卿,文采一绝,家世显赫,却始终惦记佳人,最后也来此殉情了。”
“这白鹤道观,原本在深山老林中,求啥都不灵。后来有了这凄美的爱情故事,年轻人都喜欢求姻缘,据说灵得很。”
“喂,兄台。”
“我见你年纪不轻,家中应该已有妻室,你来求什么啊?”
那手指摩挲着墓碑,在庞氏嘉雯上久久不愿挪开的青年,闻声笑了笑,温煦的目光覆上一层雾气,掷地有声道:“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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