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劲装,手里还拿着利剑,不知道是不是出来巡逻。
庞嘉雯指着下面说话的官差,小声道:“学……他们……”
赵徖蹙眉,不悦道:“学他们做什么?”
他一探头,那说话的官差们瞬间站得笔直笔直的,谁也不敢动了。
庞嘉雯也不想牵连他们,便指了指自己的嘴道:“学他们……说话……”
赵徖看她那傻乎乎的模样,想起了李根说的,他这个傻女儿刚好起来,脑子还不太灵光。
可看她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像刚刚上贡来的黑葡萄一样,实在不像一个傻子。
不过他们来思南之前就打听过,李家的确有一个傻女。
赵徖淡淡道:“回房睡觉,不许再出来了。”
庞嘉雯点头,快速跑回来。
经过赵徖身边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十分用力。
庞嘉雯这具身体十分惧疼,当下面色煞白,跳起来道:“疼,疼……”
她那声音咋咋呼呼的,很快就惊动了睡着的林氏和李蓉。
她们刚起来就点灯了,与此同时,赵徖也放开了庞嘉雯。
他刚刚看她那步伐,翩然若飞,倒像是个会武的。
可一试,到底是他多心了。
他当即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行了,回去睡觉。”
刚好林氏打开房门,庞嘉雯就冲一样跑进去,并很快把房间门关起来。
她在房间里喊道:“娘,疼,我疼。”
林氏心疼女儿,抱着她安慰,又不敢得罪贵人,只能憋着。
李蓉不高兴地问道:“外面的人是谁?”
庞嘉雯怕她说了不恭敬的话,连忙道:“是姐姐今天说的世子爷。”
很快,李蓉也没声了。
看到灯灭了,赵徖也走了。他总觉得这个李家幺女有些古怪,但他却说不上来。
第二天,看庞嘉雯的人多了一个,就是她的大嫂王氏。
就这样的情况下,赵徖还能找到机会和她说话,庞嘉雯也是服气的。
那是郊外的一处茶寮,女眷们出恭的出恭,喝茶的喝茶。
再不济的,下车走动,活动筋骨。
庞嘉雯就待在车上,因为侍卫们要喂马,就会聚到一起说话。
说的都是京城目前的局势,这对庞嘉雯来说很重要。
她想知道赵律的身体怎么样了,好了没有。
听说一路官员都奉了旨,要好好接待魏王,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没事就好,眼下回京还有些许时日,她正在想,要不要传个信。
可如此一来,他一定会出城来接,到时候惊动了赵徖反而不好了。
无奈之下,庞嘉雯只能选择继续蛰伏。
就在她神思忧虑的时候,赵徖突然掀帘,站在马车外望着她道:“傻子?”
庞嘉雯:“……”你才是吧?
“我不是。”
“世子爷不喝茶吗?”
赵徖递了一串洗好的葡萄给她,问道:“你刚学会说话?”
庞嘉雯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以前应该会说话的,不过我不记得了。”
赵徖轻笑:“你觉得?”
庞嘉雯点头。
下一瞬,就见赵徖挑眉,望着她道:“你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吗?比你二姐好看。”
庞嘉雯不悦:“我二姐成亲了,我二姐夫也来了。”
她还想说,他们都有孩子了。不过怕太明显,就憋着没有说。
赵徖轻笑,直直地望向她道:“但是你没有。”
庞嘉雯:“……”
不,我有,我是你大嫂。
中元节到了,赵律带着张朔去了一趟城外。
他们去了庞嘉雯的墓地,那墓碑上的字迹都被风雨侵蚀了,少说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
张朔一边打理那墓地,一边对赵律道:“师父说,为了不影响活人的运数,只能淡化他们对嘉雯的记忆。”
“所以……往后也不会有太多人提起。”
赵律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他问道:“若瑾的墓地呢?”
张朔轻叹一声道:“在洛阳,他们的记忆,很多人都是模糊的。也许连若瑾来没来京城都不知道。”
“不过眼下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其他人的寿数都没有受影响,二姐也确确实实被找回来了。”
赵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恍如隔世。
梦中的结局还是没有改变,不同的是,嘉雯会回来的。
深邃的眼眸渐渐明亮,他轻靠在墓碑前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张朔还以为他在做梦,或者不肯接受现实,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什么奇人异事,京城京外都没有,死而复生的更是闻所未闻。”
“君洛……不可能了,你别再想了行不行?”
“眼下朝臣们蠢蠢欲动,都想送自家闺女入宫,我知道你没兴趣,但你也可以先敷衍他们,何必要说什么心里已经有了皇后人选。”
“到时候让他们知道你说的就是一句空话,又得闹腾了。”
赵律微微抬眸,嘴角噙了一抹凉意,问道:“谁敢闹?”
张朔语塞,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赵律鄙夷道:“你真没出息。”
张朔无语,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了?
“我怎么又没有出息了,我不是天天在帮你的忙。”
赵律轻哼:“你要是能当皇帝,我现在就能出京了。”
张朔:“……”
“你得了吧,就算我可以,你也不会走的。”
“嘉安帝若真这样撂挑子,那群朝臣还不爬起来另立新君?”
赵律不跟他贫,他知道嘉雯一定在往京城的方向赶来,可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不肯传个信呢?
难道是怕他不相信吗?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担心。
他的嘉雯,可要平平安安回来才好。
赵律回城以后,回到他以赵律身份第一次去接她的那座小桥下,他照旧租了船,带着张朔。
可这一次,那个眼里有星星的小姑娘不见了。
他也找不到,唯有放两盏河灯,以寄相思。
回宫时,赵律看着阴影浓浓的宫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转头,张朔险些撞上来,被他嫌弃地推开。
张朔问道:“怎么了?”
赵律道:“我突然想起来,你说大家对嘉雯和若瑾的记忆都被淡化了,那如果嘉雯主动写信给他们怎么办?”
“你先不要入宫,密切关注庞府和江府的动静,以嘉雯的心性,若有什么事,不方便寄给我,也会寄给他们。”
张朔哭笑不得,又不敢刺激他,便道:“好,那我先在宫外等着,有消息就通知你。”
赵律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嘉雯没有死,她回来了,若瑾也是一样的。你上点心,别以为我在跟你说笑。”
张朔愕然,还未等他追问清楚,赵律便径直回宫了。
张朔站在那宽敞的宫道上,凉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会吧?”
可若是真的呢?
君洛也不像疯了的样子。
张朔当即打起精神,很快在庞府和江府之间走动起来。
八月十三日,魏王一行人已经顺利抵达洛阳了。
这是庞嘉雯第二次来洛阳,却莫名觉得很熟悉。
她听见父母商量,说李老夫人和柯老夫人是姻亲,他们又是李老夫人的晚辈,说起来也是柯老夫人的晚辈,既然路过,应该备上一份礼物去看看。
倘若柯老夫人不见,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至少礼数上不能让人挑出错来,尤其是像白家这样的人家。
然后母亲就让人出去打听了,可没过多久,去打听的婆子回来,说得庞嘉雯胆战心惊的。
“这李老夫人和柯老夫人是姻亲不错,但已经好几年没有来往了。”
“据说当年白家大老爷死在去任上的途中,江二姑奶奶奔丧,没过多久也伤心欲绝走了。本来留有一独子的,前几年不知怎么病故了,李老夫人心里埋怨柯老夫人,故而已经没有走动了。”
“前几年?”庞嘉雯大惊。
“嗯,听说有三四年的光景了,具体是三年还是四年,他们府里的人没有说清楚。”
林氏道:“好歹也是长房嫡子,怎么亡故的时间都不清楚?难怪李老夫人不愿意认这门亲戚了,老爷,我们还是别去了。”
李根正要同意,却听女儿急急道:“不,我们要去。”
“媛媛想去?”
庞嘉雯道:“我们去请个安,她若是不见就算了,到时候问问那位白公子的墓地在哪儿,我们去祭拜一下,他毕竟是江姑姑的骨肉。”
李根眼眸一亮,当即拍板道:“这个好。说起来那位白公子算是你的表哥,你的确应该去看看。”
见丈夫同意了,林氏便去备礼。
后来魏王知道了,怕他们去被轻慢,还让赵徖陪着他们一起去。
庞嘉雯只想去看看白若瑾的墓地,她知道自己重生以后,许多事情都出了变故。
也不知道白若瑾是不是有了这样的机缘,她有些担心。
白家还是那样的布局,连门帘都没有换。
柯老夫人在益寿堂招待他们,也不知道是李老夫人的面子大,还是赵徖的身份好使,总之,白府的下人待他们还算客气。
柯老夫人更是打起精神,跟他们说起了江悦姑姑在白家的往事,以及她那苦命的孙儿。
当柯老夫人再三说道:“我总觉得那个孩子还活着的,他爹的忌日,他娘的忌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他的,一会冬月里,一会正月里,一会三月里,我总是记不太清。”
“他们都说我老糊涂了,说我伤心过度,我都不理会。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就是想他,念他,觉得他还活着的,迟早还会回来的。”
说着,望向庞嘉雯道:“你是李家的孩子?”
林氏连忙道:“是的,她是我的小女儿,再有两个月就满十八了。”
柯老夫人撑着站起来,眼睛红红的,瞳孔浑浊不清,但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末了,她对林氏道:“这孩子……我总觉得见过似的。”
庞嘉雯暗暗捏了捏拳,胸口像压着块石头似的,缓缓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赵徖坐到她身边来,问道:“你怕什么?”
庞嘉雯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没轻没重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赵徖轻笑:“你连我都不怕,却怕她?”
意思是,那个是老婆子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庞嘉雯不想理会他,便低下头去。
她还想听柯老夫人说会话,可柯老夫人很快便让人陪他们去逛园子,还说留他们用晚膳。
出了益寿堂的时候,庞嘉雯看见远远迎上来的谢筝。
她胖了许多,听说白汲被过继到了白家长房的名下,现在谢筝也算是白家长房的当家太太,看起来比从前体面不少。
庞嘉雯跟在最后面,远远地朝从前住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个时候,李老夫人一心向着她。
白若瑾为了显出和她亲近,做了那些不着调的事情,当时她很生气,还出言讥讽。
现在想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
心态到底不一样了,她发现自己对白若瑾多了许多包容,可惜从前那个少年却不知去了哪里,竟然连留在别人记忆中的模样都被淡化了。
也许,她也一样。
幸好没有给君洛寄信,否则他若是都忘了,她要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庞嘉雯停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此次回京,她未必能找回她的夫婿了。
赵徖见她停下来,从后面撞了她一下。
破天荒地,庞嘉雯没有计较。
她收拾好失落的心情,静静地跟上前去。然后寻了个空隙,问了谢筝白若瑾的墓地。
可谢筝像是失忆了一样,想了一会也没有想起来,后来说打发一个小厮陪她们去,家族里跑腿的小厮,一般都是知道地点的。
庞嘉雯提醒她,说起了白家的墓园。
谢筝就恍然大悟道:“对对,你说这个我就想起来了。表哥他没有葬在白家墓园,好像是风水先生看了,说他只能葬在外面,所以每年清明都要单独去祭拜。”
“嗯,我想想啊,好像就在墓园对面的田庄,那边有一颗杨梅树。”
“对,就是那里,杨梅树左边的空地里,我想起来了。”
谢筝欢快地说,好像能记得这件事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往事不可追,庞嘉雯原本还想打听京城的消息,后面都放弃了。
既然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又何必要追问到底呢?
不如就这样,囫囵过下去得了。
横竖她和白若瑾之间那些误会,也都已经解释清楚了。
晚上,她们在益寿堂用晚膳。
柯老夫人把庞嘉雯叫到前面去陪她吃,林氏很高兴,还把庞嘉雯送过去,叮嘱她乖乖的。
庞嘉雯的确很乖,从来没有这样乖过,一句话也没有说,吃饭都是静悄悄的。
吃完以后,柯老夫人拉住她的手道:“你跟我来。”
柯老夫人的手很用力,根本不容挣脱,庞嘉雯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柯老夫人把她带到内室里,从首饰盒里拿出一个紫色的翡翠镯子。
庞嘉雯一眼就认出来了,温润通透,色泽艳丽,那是当年柯老夫人给她的见面礼,后来她请李老夫人还回去那只。
镯子是很名贵,但对于跟随李老夫人长了见识的庞嘉雯来说,不过如此。
可她知道这只手镯的意义,故而很震惊。
柯老夫人摸着那手镯道:“这是我备来给孙媳妇的,可惜没有用上,你要是不嫌弃,就带走吧。”
庞嘉雯哑然,呆呆地看着那镯子。
“庞嘉雯”已经死了。
“白若瑾”也已经不在了。
这镯子的意义也早就失去了,现在只是柯老夫人一点寄托而已。
她现在是李媛,要或者不要,对她的意义都不大。
但对柯老夫人来说,就好像有个人帮她承载着对孙儿的思念,让她觉得,自己的孙儿还是有人记得的,这就很重要了。
平心来说,庞嘉雯对柯老夫人的印象并不好。
觉得她太固执,也太古板,一点也没有李老夫人和蔼可亲,也没有李老夫人心胸宽广。
可她对白若瑾的祖孙情,却又让人觉得辛酸。
那么多人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就连谢筝光是想起一个墓地都觉得是意外之喜。
可柯老夫人却还记得,这镯子是她准备留给未来孙媳妇的。
庞嘉雯伸手摸了摸那个镯子,小声地问道:“那要是表哥在世,他不会生气吗?”
柯老夫人瞬间泪如雨下,哭泣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若是还在,一定也会喜欢你,他会送给你的。”
庞嘉雯闻言,也湿了眼眶。
柯老夫人还向她解释道:“他是个好孩子,最疼爱你们这些做妹妹的,就连谢筝的嫁妆,有一半都是他亲自准备的。”
“你放心吧,他会同意的。而且他若是在天有灵,也会保护你的。”
庞嘉雯点了点头,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她快速擦去,请柯老夫人为她戴上。
不知道是柯老夫人手生了,还是她长胖了。
镯子很艰难才戴上去,庞嘉雯手都有些肿了。如此,以后再想摘就难了。
她看着在她手腕上晃动的镯子,对柯老夫人说道:“您放心,我不会忘记表哥的,我若活着,必定记住他,记一辈子。”
柯老夫人笑着,眼含热泪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叫白澄,字若瑾,大家都喜欢叫他若瑾。”
“白若瑾。”
“你要记住了,他叫白若瑾。”
柯老夫人说完,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期许。
她老了太多了,像秋风里的枯树枝,眼看日子就要到头了。
庞嘉雯点头,哽咽着,眼眶又积满了眼泪。
柯老夫人笑了笑,脚步踉跄着,险些站不住。
庞嘉雯连忙扶着她,却见听见她道:“没事的,没事的,我还死不了。”
“你回去吧,到你娘的身边去,你是有福气的孩子,以后都会好好的。”
她说完,跌坐在躺椅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
就好像了她完成了什么心愿似的。
庞嘉雯从益寿堂出去时,还难受得紧。
林氏见她得了好东西,回去的路上还在说,她们去白府去对了,柯老夫人对他们很客气,想来还是很惦记李老夫人。
庞嘉雯不想说话,她知道了白若瑾的墓地,想亲自去看看。
但眼下天色晚了,只能明天去了。
她看着暮色四合的天空,幽幽叹了口气。
上台阶的时候,赵徖来抓她的手,庞嘉雯吃痛,毫不留情地拍过去,不悦道:“世子爷自重。”
赵徖的脸色僵了僵,随即轻嘲道:“你学东西的速度倒快。”
庞嘉雯不理他,微微福身后离开。
没过多久,有丫鬟给她送来了紫药膏,说是云南那边的特产,对瘀伤很有效果。
庞嘉雯看了看自己肿起来的手,没心情擦药,只是地幽幽叹了口气。
她在想,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回京后她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找赵律呢?
庞嘉雯第二天早早去了白若瑾的墓地。
那是个荒凉的郊外,远远能望着白家墓园的位置,但去了以后才知道,还是相隔很远的距离。
杨梅树都快枯死了,树干长了虫,那附近的田地都被白家买了,也没有人打理,就显得很杂乱。
庞嘉雯拔了一会草,结果那草太锋利了,还把她的手给割破了,流了点血。
一同跟去的白家小厮见状,当即忙活起来,不敢再让她干了。
然后她去了墓碑前,轻轻抚摸过那墓碑上的字迹,突然就想到,她的坟头估计也长草了。
这场重生,来得太过意外,也让人感慨万千。
上天关了所有的门,给她开了一扇窗。可看出去的风景,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庞嘉雯缓缓坐在墓碑前,轻轻地问道:“若瑾,你呢?”
“你也重生了吗?”
如今又落在谁家的院子,做了谁家的儿郎?
朝阳升起,暖暖的阳光照在庞嘉雯的脸上,她闭上眼睛,感受清风拂过她的脸庞,就好像白若瑾无声在告诉她,他过得很好一样。
她微微勾了勾嘴角,浅浅地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阳光。
她起先以为是白若瑾,睁开眼睛时,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
但很快,那光芒黯淡下去。
她站起身来,轻轻地唤了一声:“世子爷。”
赵徖蹙着眉头,狐疑地问:“你在等谁?”
庞嘉雯摇了摇头,看像不远处的杨梅树。
她想过去坐会,那边没有太阳。
刚走两步,赵徖就挡住她的去路。
他看向她的手,嘲讽道:“就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哥,你至于吗?”
庞嘉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新伤加旧伤的手,但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捏了捏拳,看向赵徖道:“世子爷若是来笑话我的,可以回去了。”
赵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我瞧着你根本就不傻,你以前是不是装的?”
庞嘉雯失笑:“就算是,那又与世子爷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若不是新帝登基,我这一生都见不到世子爷,所以我们之间本来就是没有交集的,你不用担心我会算计到你身上。”
赵徖蹙着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眼里丝毫没有惧意,说完话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仿佛带着一抹讥讽。
倘若不是他父王提起,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思南府还有一个李家,更不会去思南府。
可怎么就那么巧,他们抵达李家的那天,李媛就清醒了呢?
庞嘉雯走到那杨梅树下,远远地看见,白家墓园外的小道上似乎站了两个人。
白衣飘飘,身姿不凡,看模样像是白汲和白若瑾。
她惊得眼眸圆瞪,急急地追了上去。
田间小道蜿蜒,斜斜往上,并不太好追赶。
当庞嘉雯赶到那小道上时,却什么人影也没有看见。
她上下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见人影,便有些失魂落魄的。
赵徖赶来,狐疑地看向四周,问道:“你在找谁?”
庞嘉雯摇头:“没有谁。”
她准备回城了,沿着小道往城里走。
赵徖见她都没想再回白若瑾的墓地,暗暗觉得古怪。
可他频频回头,的确没有看见有人在这里,这才跟着庞嘉雯离开。
待他们走远以后,白汲才陪着白若瑾从白家的墓园中走了出来。
白汲问道:“那就是郡主吗?”
白若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记得?”
白汲轻笑:“或许,你们对我来说,也算是我的执念呢?”
白若瑾不知道他说真的还是假的,便道:“我们都释然了,你还放不下?”
白汲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若瑾,笑着说道:“现在放下了。”
白若瑾道:“我要陪嘉雯入京了,她身边的赵徖看起来是个棘手的,我不放心。”
白汲道:“你不放心可以传信回京城,他不会解决吗?”
白若瑾默了一会,淡淡道:“是我没有将嘉雯的行踪告诉他,这件事我要负责。”
末了,转头对白汲道:“你和谢筝好好过吧,也别想着回京城了,那地方不适合你。”
白汲看向白若瑾,目露担忧道:“那你呢?如今这般,白家也不能回,你要怎么办?”
白若瑾道:“我是回来探望祖母的,眼下看见了,自然要走了。至于我回京后,你更不用操心了,那里有我娘在。”
白汲问:“大夫人的身体好了吗?”
白若瑾点了点头。
白汲又道:“那你还会回来吗?白家的祖产我都会守着的,等你回来。”
白若瑾失笑:“你守着干什么,那些都是你的,我用不上了。”
白汲动了动嘴,还想说些什么,白若瑾示意他别说了。
他对白汲道:“你还能记得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当年我最想求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家臣,而是兄长。”
“如今这般,我很欣慰,你也应该要做好白家长房的当家人才对。”
白汲闻言,倏尔红了眼眶。
白若瑾轻轻唤他:“兄长,以后要劳烦你辛苦了。”
白汲哽咽道:“你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得空多回来看看……”
白若瑾颔首,笑着应下。
一转眼,八月十五都过了,可庞嘉雯还没有消息。
天上的明月又圆又大,亮澄澄的,照着赵律那张冷肃的面孔,看起来像闪着寒光似的,让宫里那点喜庆都跟着消失殆尽。
张朔回宫复命,疲倦道:“真的没有。”
“我不仅让他们去盯着,我自己也去盯着,结果除了各地道贺的书信,就是礼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赵律捏了捏拳,深知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对张朔道:“张贴皇榜,就说凤仪宫中的青霜剑缺一位主人,天下间谁有本事皆可来取,朕随时恭候。”
张朔震惊道:“你疯了,凤仪宫是皇后的宫殿,青霜剑是你送给嘉雯的礼物,倘若真的被别人取走了,难不成你要我去帮你偷回来?”
赵律轻嗤一声,冷冷地望向张朔道:“偷就不用了,但是你若是敢给我放一个无聊的女人进来,我就把你发配去边疆,让你去沙漠吃土吧。”
张朔:“……”
青霜剑寻主的消息传出去时,庞嘉雯他们正赶到顺德府。
城中都在热议,说新帝有意封将门之女为后,否则怎么会以青霜剑说事?
庞嘉雯站在客栈的二楼,双手死死地抓住栏杆,眼睛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却像插了翅膀,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到京城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青霜剑意味着什么?
以君洛的聪明才智,他绝不会用这样的笨办法引起外界的热议。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他故意的。
他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是想知道她的下落吗?
庞嘉雯鼻腔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急急奔回房间,正准备写一封书信。落笔时,突然听见赵徖询问她是否用膳的声音。
笔轻墨浓,白色的宣纸突然就晕开了一片墨迹,她顿了顿,就着墨色在原处画了一朵双色牡丹。
很快,书信写好了。
庞嘉雯开门出去,只见赵徖站在栏杆处,望着她道:“我听说你还未用晚膳。”
庞嘉雯点了点头,将信递上去,微微福身道:“请世子爷帮我寄封信。”
赵徖拿过去,看上面的写着:“李老夫人亲启。”
他当即问道:“是写给李老夫人的?”
庞嘉雯点头:“我们贸然入京,怕她老人家一时没有准备,所以我想还是先送封信件为好。”
赵徖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王府没有送信?”
庞嘉雯道:“王府是王府的,这封信只是代表我们李家的诚意而已,世子爷若是不愿,我自去请别人。”
说完,便要伸手取回。
赵徖抬高手,轻嗤道:“我有说不帮忙吗?”
说着,看了看那封信道:“你想讨好李老夫人?”
“为什么?”
说着,看向楼下那群人,冷笑道:“你也信什么青霜剑寻主之说?莫非你想入宫?”
庞嘉雯抬眸,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赵徖。
那神态模样好像在说,我怎样与你有关吗?
两人僵持一会,赵徖拿着信走了。
庞嘉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知道赵徖一路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定然不会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