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恨我自己,我知道得太晚了。”
李老夫人闻言,面色缓和一些,眼睛却依旧冷戾如冰。
她嗤道:“就算我想说,可魏王府的人时时刻刻盯着成国公府,我不能冒险。”
“就在今日,君洛在城中遇险,魏王的人却不顾君洛的死活入城了。”
“倘若不是为了君洛,算上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我到死也不会把这秘密说出来。”
赵翼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那这些事情……君洛他知道吗?”
李老夫人神色一震,眼眸瞬间变得冷厉起来。
只见她痛心道:“他处处跟你作对,恨不得激怒你,好叫你丑态百出,你说他知不知道?”
“你辜负了他的母亲,那孩子是个孝顺的,早就恨不得杀了你了。”
赵翼闻言,深受震动。
他跪在地上,眼眸殷红,面色痛苦地道:“老夫人,我错了,求你原谅。”
“只要你肯原谅我,君洛他看在你的面上,一定不会再恨我的。”
李老夫人满目苍凉,心里藏着深深的愤懑和讥讽。只见她微微侧身,冷声道:“不必了。”
“赵家欠我李家的太多,欠郭家的更甚。你这些表面功夫,还是留着去地下跟惠惠说吧。”
李老夫人说完,拂袖离开了。
入宫是她的选择,但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妥协,来叫赵翼这样的畜生一声父皇!
所以,就让这恨成为赵翼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让他自责痛苦一辈子。
赵翼看着李老夫人的背影,一个人静静地站了良久,泪水斑驳了他的脸庞,他却仿佛全无知觉一般。
他清楚地记得太子毙命之前,惠惠来找他,告诉他不用再担心以后了。
他很开心,还和惠惠喝了酒。
等再次醒来,他一个人在客栈里,而他和惠惠的定情之物也不见了。
当时他以为惠惠发现了什么,要跟他一刀两断。
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惠惠或许是怕太后查出来,殃及到他,所以才将两人定情之物给取走的。
如今,定情信物还在,那羊脂玉雕刻的莲花栩栩如生,后面却刻着她的名字。
另外一块,想必已经随她葬入皇陵了。
怪不得太后那个老巫婆说他是皇上,不宜再祭拜太子,不许他去太子的陵寝,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赵翼握紧玉佩,心里又是一阵酸涩苦痛。
庞嘉雯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在原先购买的宅子里。
是她用来和张朔联系的宅子,因为张朔出宫,已经许久没来了。
白若瑾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给她和张朔下了软骨散,让她和张朔看起来就像两个病入膏肓的人一样,走两步就喘。
而白若瑾则亲自做饭,还喂给她和张朔吃。
江悦姑姑像是把她们当客人了,很和煦地笑着,还会给他们倒茶。
就这样,张朔觉得白若瑾可恨又可怜,索性不管了。
他在地上写写画画,还在研究他的星运图。
庞嘉雯则盯着白若瑾看,企图看出点白澄的痕迹来。
岂料白若瑾勾唇一笑,邪魅十足道:“你在找他的影子?”
庞嘉雯不语,白若瑾就道:“我是让他出来不错,倘若不是这样,你们也不可能放下警惕心。”
“嘉雯,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可笑,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跟我同归于尽,好成全你。”
“我怎么会答应呢?吊命的办法有很多,你看我不是把张朔也抓来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活得很长久,一直陪着你的。”
“呵!”张朔冷笑。
他想给白若瑾下毒了。
但白若瑾显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道:“你不想救我也没有关系,在我死之前,我会给嘉雯一碗留白。”
“赵律不是很爱她,不知道忘记一切过往的嘉雯,他到底还会不会爱呢?”
庞嘉雯震惊地望着白若瑾,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张朔则紧张道:“你可别乱来,那东西你也看见了,你娘到现在还无解呢。”
白若瑾道:“我若活着,大家还有公平竞争的机会。我若死了,我舍不得带走嘉雯,却也不会让她和赵律开开心心在一起的。”
庞嘉雯看着目光癫狂的白若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只是静静地看着。
与此同时,张朔则连忙道:“行,行,我给你治,我一定给你治好。”
就算治不好,拖也要拖到赵律来啊。
张朔暗暗地想着,目光越发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白若瑾给庞嘉雯喝下留白,那东西太毒,当真无解。
京城突然恢复了宁静,皇上的人还帮着魏王府救火,忙得晕头转向的。
魏王的人也被驱逐出城,并未发生正面冲突。
满城的文武百官都在懵逼中,慎郡王被赵律被下旨封为怀王,另外还督造怀王府,不日迁府别居。
就在朝臣们惴惴不安,私下里猜测皇上不是不被挟持了,皇上却一反常态临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怀王大婚在哪里举办才好?
众臣一脸诧异,这不是废话吗?
有怀王府就在怀王府,没有怀王府就在魏王府,不然还能在哪里?
破天荒的,皇上说话了,在皇宫。
众臣瞬间灵光一闪,明白了。
皇上要在皇宫对赵律下手了,不然怎么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
众臣猜测一二,心里也稳了,都说听从皇上的。
可江惟却站出来道:“皇上,魏王府被火烧了,的确不宜再举办婚礼。眼下怀王府还没有造好,不如就在成国公府吧。”
众臣:“……”??
你在说笑??
顺平帝知道江惟的意思,既然他已经知道君洛的身份,他们自然是不怕了的。
可他儿子的婚礼,在臣子的家中举办,那像什么样子?
顺平帝就道:“这也是君洛的意思?”
江惟额头冒汗,打着哈哈道:“啊?不,这是家母的意思。”
众臣一脸懵逼:君洛是谁?
家母?那不是李老夫人吗?
魏奚看了一眼江惟,眉头微蹙,他知道君洛是谁?江惟没少提起这个弟弟。
可江君洛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魏奚也是一头雾水。
顺平帝不悦道:“成国公府固然大,不过皇家的喜事安排在臣子的府邸,到底不妥。”
江惟连忙接话道:“皇上,在皇宫里是不行的,他……”
江惟一脸为难,只差没有跺脚说:君洛他不愿意啊,你想他当众打你的脸吗?
顺平帝嘴角微抽,知道江惟在担心什么,他自己也担心。
最后就退而求其次,说道:“朕会命人加紧修整怀王府,婚礼照旧在王府,不得多言。”
魏奚觉得奇怪,多嘴说了一句:“皇上,晋王府还空着,不如……”
顺平帝闻言,嫌弃道:“那个晦气地方,要来干什么?”
魏奚惊讶地瞪大眼珠子,一句:那可是您亲儿子住过的,你嫌晦气?
差点破口而出,好在忍住了。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皇上对赵律的改变很大,不是被威逼,也不是忌惮,而是真的喜欢。
这种喜欢伴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有渴求认同的期待。他在顺平帝身边多年,深知顺平帝自私自利,就是当年对太子都没有这般上心。
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下朝以后,魏奚原本想逮住江惟问个清楚的。结果他才伸手,顺平帝就让他和江惟留下。
瞬间,魏奚的眼睛一亮,他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其他群臣意兴阑珊地散去,临走前不忘多看他们一眼,那模样只差明说,记得有什么秘密要来分享啊。
可惜,江惟和魏奚视而不见。
众臣心里暗骂,两只老狐狸,就知道装深沉,呸!
顺平帝把魏奚和江惟叫到勤政殿,他自己换了一身常服,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还让魏奚和江惟陪他用膳。
才开始吃,顺平帝就问江惟道:“君洛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江惟讪笑,出声道:“他不怎么挑,但是又很挑。大部分都喜欢吃,挑剔的也不会明说,最多是不动筷子。”
顺平帝听后,哈哈大笑道:“跟他娘一样,他娘也是这样的。”
魏奚:“……”!!
顺平帝又道:“我听说魏王那边带兵入城的是你爹?他怎么会想着回来了,他不是跟你娘闹翻,一辈子都不能回来吗?”
江惟继续讪笑:“是不能回家,还是可以回京的。不过我娘讨厌他,不许我们说他的事。”
顺平帝点了点头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娘和你照顾君洛长大,你放心,你爹的事情朕不会追究的。”
江惟面上假笑,心里冷哼。
有本事你去找啊,看人家不打屎你!
桌子底下,魏奚掐了一把江惟。
江惟斜着眼,示意魏奚放手。
魏奚不放,他就想知道真相。
发现他们小动作的顺平帝好心情地笑了笑,对魏奚道:“你想知道什么问朕就行了,你为难江惟做什么?”
魏奚站起来,作揖道:“皇上圣明,臣也只是想为皇上分忧。”
顺平帝看他那肿起的额头,也不包扎一下,还能看得见结痂的血色,已经凝固了。
他叹了口气道:“难为你这么快又爬起来上朝,处理公务。”
“朕跟君洛,也就是律儿,我们是亲父子。”
“他亲生母亲是大燕第一女将郭惠,朕准备不日昭告天下,恢复他们母子的身份。”
魏奚:“……”??
江惟:我看你不是有了律儿,你是早就绿了。
很绿很绿。
但这话不能说,只能憋着。
倒是魏奚抓住江惟的袖子,低声道:“律儿?赵律?”
“君洛是赵律?”
江惟看着魏奚,那目光像看一个智障。
心想,你听他说就行了,还来问我?
在万般抗拒下,江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魏奚说出了他在朝为官多年的一句“脏话”。
然后,顺平帝和江惟都凉凉地看着他。
魏奚打嘴,紧张道:“不是,臣不是那个意思。”
“微臣就是太震惊了。”
“皇上,这是真的吗?”
顺平帝黑了脸,不悦道:“你怀疑谁都可以,但是你不能怀疑郭惠,她是我们大燕最好的女将,她这一生光明磊落,朕绝不容许有人玷污她的名誉。”
魏奚嘴角狂抽,他不怀疑郭惠将军啊。
那么厉害的人物,他怎么会怀疑呢?
他怀疑的是,赵律真的是皇上的儿子吗?
谁能证明?
这转折,未免太刺激了。
就在魏奚基本上断定,赵律躺赢的时候,江惟却道:“皇上还是先和君洛和解吧,不然他还是会出京的。”
“他之前就没有打算要来京城,是因为嘉雯,他才愿意回京。”
“而且,表姨母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那个孩子天生聪颖,行事自有一套主张,我们是劝不了的。”
顺平帝闻言,神情瞬间就凝住了。
他很早就看出来,赵律桀骜不驯,行事张狂,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之前他还以为,那是赵律行军打仗带来的习性,现在看来,那分明都是对他的怨恨。
想到这里,顺平帝突然觉得碗里的饭菜不香了。
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那朕要怎么办,不认吗?”
江惟也不知道怎么说,就和稀泥道:“先缓缓吧,缓缓再说。”
魏奚刚吃了个大瓜,胃口超级好,不知不觉端起了碗,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对,先缓缓,说不定有转机呢?”
后面有没有转机不知道,但眼下,魏奚知道,他和江惟做亲家选对了。
这无论是楚王上位,还是怀王上位,成国公府再富贵三十年不是问题。
那他……当然也是水涨船高啊。
于是,魏奚埋头干了两碗饭。
该找的地方也找了,可庞嘉雯还是没有踪影。
赵律后面知道张朔也被抓了以后,焦急的心情倒是缓和了些许。
有张朔在,白若瑾明显就是求生,只要他不发疯就好。
赵律再次去了庞府找江树,江树道:“我接宁妙姑姑到别苑就昏了,其他事情就不知道了。”
庞彪不耐烦道:“挨家挨户都找不到?”
“魏王的兵马就在城外,现在城外比城内还乱,我不相信他会带着嘉雯出城,所以一定还在城内。”
“咱们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搜到。”
“楚王府?晋王府,还有别的那些无主的空宅子,就算白日不能进去搜,晚上叫暗卫去探也不会吗?”
赵律目光倏尔一亮,当即道:“我知道了,我今晚就让人去探。”
庞彪发泄一通,见赵律还算稳得住,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圣旨你收到了,怎么说?”
赵律道:“我现在没空应付他,等找到嘉雯再与他周旋。”
庞彪笑:“我真是迫不及待啊。”
“最好他仰头吐血,一直吐到死就好了。”
赵律闻言,却嗤道:“可那样,我依然觉得还是便宜了他,他配得上不得好死,死不瞑目,尸骨无存的下场。”
庞彪畅快道:“好,就该这样。”
入夜后,赵律看着暗卫们绘制的空宅子,这些宅子很多密集挨在一起,很多又是散开的。
排除他们已经查过的地方,以及空宅太狭窄的地方,剩下的,可疑位置也不过十几处。
其中有三处最为可疑。
一处是白府名下的宅院,一处是楚王名下的宅院,还有一处则为庞嘉雯名下的宅院。
不知怎么,赵律的笔点在庞嘉雯宅院的位置,目光聚焦着,再也挪不开了。
他当即道:“你们都去别处看看,这里我亲自去。”
很快,魏王府的人都出动了。
小院的周围很清静,都听不到什么声音。
庞嘉雯待得最多的地方是厨房,因为江悦在那里煮茶,翻来覆去地重复着,烫杯,洗茶,冲泡。
偶尔她会和庞嘉雯说上一两句话,无非就是:“澄澄很乖啊,你也很乖。”
“我们出来玩吗?”
“澄澄对我很好的。”
庞嘉雯望着她,觉得她的眼睛有了异样的光彩,不再向从前那样单调。
张朔说,她的病情好一点了,不像从前,什么都不记得,记忆空白,翻来覆去咀嚼的都是那几句话。
现在若是有人在她面前重复一句话,一件事,几天后,她也会自己说,自己做。
白若瑾跟她说过,小时候最喜欢泡茶的人是他父亲,因为母亲抚琴,父亲就会拉着他在身旁,教他泡茶,然后静坐,聆听琴音。
那曾是他童年中,为数不多的愉悦时光,幸福而温暖。
厨房里很暗,有淡淡的光影照进来,落在庞嘉雯的脸上。
她就那样轻轻撑着手肘,不哭也不闹,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什么?
白若瑾站在门口,隔着小小的缝隙看她,目光幽深而宁静。
张朔在院子里乘凉,浓郁的树荫底下很舒服,他往后仰着,闭着眼睛道:“别看了。”
“你爱她,看一辈子都不嫌够,其实多看几眼和少看几眼,你都不会满足。”
所以,看与不看,都掩饰不住满心的惆怅,说到底还是不舍。
庞嘉雯朝门边看过来,正对上白若瑾的眼睛。
他那瞳孔紧缩了一下,随即走来。
他走到张朔的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道:“我的病当真没救了?”
张朔顿了顿,睁开眼:“可以……”
延长性命。
张朔见白若瑾也没有特别高兴,心里清楚,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那他把他们困在这里干什么?
看着他死?
张朔不懂,狐疑地望着白若瑾道:“你能把我们藏几天?”
刚刚他把自己的贴身之物顺着门下的缝隙推出去,可没过多久,便有人给他推回来。
张云逸来这里后一直没有露面,想来应该是把守在外面。
白若瑾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院外,远远传来孩童的声音道:“慎郡王做了怀王了,慎郡王做了怀王了。”
有大人训斥,让他不许胡说。
他道:“我没有胡说,街上都贴了告示,很多读书人都说了,是皇上亲封的。”
张朔愣住,转而去看走出来的庞嘉雯。
显然,她也很震惊。
“或许是受制了。”张朔说,他指的是赵翼。
庞嘉雯走过来,才走了几步,头顶的太阳就晒得她昏昏欲睡的,坐下就更不想动了。
她懒洋洋的,看起来像是没睡醒的猫。
张朔觉得自己白担心了,就道:“你也发现白若瑾不对劲了?”
庞嘉雯道:“我突然发现,我给白若瑾报的生辰,好像是前世的。”
张朔一下子坐直身体,惊讶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两世的生辰还不一样?”
庞嘉雯道:“我刚刚突发奇想,问了江悦姑姑白若瑾的生辰。”
“然后呢?”张朔迫不及待地问。
庞嘉雯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绿树,平静道:“江悦姑姑难得记得很清楚,出生的日子没变,时辰变了,比之前早一个时辰。”
张朔道:“你之前不是看过他的庚帖吗?你竟然不记得?”
庞嘉雯道:“我当时只看他的名字,不止是他的,我觉得我的也变了。”
张朔震惊地望着她,随即道“那你今生的生辰呢?你不知道吗?”
庞嘉雯坦言:“这我还真的不知道。但你的是真的,赵律的也是真的。”
“或许,我们一直算的,是白若瑾的前世。”
张朔喃喃道:“那也不对啊,你的不也是前世?”
“白若瑾后续一片空白,你却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还有两条线。”
“君洛也有两条线啊,不过也是一明一暗,我真是不懂。”
庞嘉雯突发奇想,看向张朔:“你说,会不会从来就是一世,今生从来就不是来世,今生就是今生。”
张朔被她那深幽幽的目光吓了一跳,紧张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庞嘉雯却慢慢坚定起来,肯定道:“从来只有一世,从来就只有一世。”
张朔目瞪口呆地看着庞嘉雯,在她坚定的目光中,他渐渐回过神来。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惊恐的事情了,他颤抖着道:“那你和君洛,你们为什么会有一明一暗的命运线?”
他还想问,为什么你有来生,但君洛没有?
可他怕庞嘉雯担心,不敢问。
庞嘉雯却道:“引魂令是皇室的圣物对不对?”
“你也曾经得到过星运命盘图,只是你忘记了。”
“你说,如果想超度一个人,是不是应该要完成他的心愿?”
张朔没有超度过,他哪里知道,他心里烦闷,就随口道:“应该是吧?”
庞嘉雯便道:“如果,那个人的心愿是要复活我呢?”
“或者,我应该这样说。”
“他想和我重新在一起。”
张朔惊得直接从凳子上掉到地上,然后他像个蠕动的大虫子,又一点一点地爬回去,坐好。
简简单单一通操作,他却仿佛历经了艰辛,疲倦到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风声鹤唳。
张朔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艰难道:“不会吧,我们应该没有这个本事。”
庞嘉雯道:“现在的确是没有,从前就不好说了,毕竟前世的君洛出家修道了。”
“而且,只有我和君洛的命运像是连在一起的,一明一暗,但他却没有来生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而一个明明没有生命线的人,为什么还能活着呢?”
张朔惊恐道:“可你也说了,我们算错白若瑾的生辰了,兴许他这一世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呢?”
庞嘉雯道:“那我们再算一遍。”
张朔点头,很快推寅出来。
按照这个生辰,白若瑾是有生命线的。
但是,命运戛然而止,就停留在三年前,也就是他舍命相救庞嘉雯的时候。
这准确率,惊得张朔像中风一样,嘴巴都歪了。
你说不信,太过巧合。
你说信,太过诡异。
信与不信,好像与他们如今的处境并没有多少关系,但莫名的,张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意更是从脊椎蹿到头顶。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干坐着,直到夕阳斜落,暮色四合。
庞嘉雯抬头,愣愣地看着天空,出声道:“他已经被封为怀王了,紫微星应该要更耀眼才对,你看看紫微星是不是黯淡了?”
张朔抬头,现在还没不太真切,他心烦意乱地道:“不准的,等会再看。”
庞嘉雯收回目光,突然道:“师叔,我好怕啊。”
张朔拍了拍她的手,轻叹道:“别怕,师叔不是陪着你的吗?”
庞嘉雯想说,那不一样。
曾经她以为,君洛戛然而止的命运是因为出家遁世了。
可是现在,她怕他做了傻事。
那个梦,白若瑾就站在赵衡的身边,望着她。
那么深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就是他在眼前。
赵衡祈求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相信君洛会有办法的,事实上,君洛也跟引魂令有很深的缘分,不是吗?
庞嘉雯深深地叹了口气,要是当初白若瑾不为她挡那一件就好了。
要是她今生没有去过成国公府就好了。
要是……她从来就没有重生就好了。
再让她选一次,她一定会乖乖留在引魂令,再也不逃了。
白若瑾做好了晚饭,他们在树下吃。
吃完以后,天色灰麻,虫鸣声四下叫嚷。
张朔还傻傻地坐在树下不肯动,白若瑾却搀扶着庞嘉雯起身,说道:“我送你回房去休息。”
庞嘉雯跟着他走,听话得像个木偶。
白若瑾打水给她洗了脸,还给她擦了带着香味的驱蚊水。
庞嘉雯依在罗汉床上不说话,目光刚好能透过窗户看向夜空,容色平静,看起来乖巧得很。
白若瑾见状,便道:“其实你应该庆幸才对,是我回来了。”
“你厌恶我,恨不得我死了才好,你也不会因为我的死而内疚一辈子。”
“但是白澄不会,白澄若是死了,而且还是为了成全你而死的,我想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吧?”
庞嘉雯望向似笑非笑的白若瑾,眼神很深。
她点头,很实诚地道:“你说的没有错,我的确很害怕白澄为我做傻事。”
因为她欠他的,已经太多了。
白若瑾笑了笑,好似十分了解地道:“所以啊,我来解决你这个难题了。”
“嘉雯,等我好了以后,我们就离开京城吧。”
“走得远远的,就像你一开始约我私奔一样,这一次,换我来约你怎么样?”
“你放心,徐定死了,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会来打断我的腿了,你也用不着为我内疚。”
庞嘉雯一言不发,静静地凝望着他。
为什么不是担心,而是内疚呢?
白若瑾错开她的目光,低垂着头,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直到张朔进来,说要给白若瑾扎针。
白若瑾去躺着,平静地躺着,连喘息都像是个死人一样,轻得没有一点声音。
张朔给他把脉,发现他的脉象太乱了,然而明明应该是身体各种病症出现,然而他却好像十分稳得住。
张朔问:“你吃了什么药?”
白若瑾道:“林家庄一个野郎中开的,说是止咳的。我吃了,的确没有咳嗽。”
张朔冷哼,的确是没有咳嗽,那是因为药性太霸道了。
这样的药,吃多了会要人命的。
白若瑾,真的没有多少天了。
张朔替他扎完针,白若瑾控制不住地咳嗽着,然后他掏出一瓶药来,接连服了两颗。
张朔想抢来看看,被白若瑾一把夺去。
白若瑾盯着他,眼神十分冰冷,口气不善道:“你想在我的药里做手脚?”
张朔怒骂道:“真是好心没好报,吃吧,吃吧,吃死你算了。”
白若瑾无动于衷,甚至于还嘲讽道:“你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张朔被气得,险些摔倒,后面忍着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他走了以后,白若瑾也准备离开了。
庞嘉雯猛然一把将他拽回来,白若瑾不防,撞在罗汉床上,慌乱中挣扎一会才稳住身体。
白若瑾先是一愣,随即反握住她的手,轻挑道:“怎么,你舍不得我?”
庞嘉雯的黑眸紧盯着他,缓缓道了一句:“是!”
白若瑾的身体僵住,倏尔间身体一阵阵发冷。
白若瑾说,拉着庞嘉雯到床上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庞嘉雯的衣服,当目光对上庞嘉雯的眼睛时,却发现她一直在看他。她那眼睛黑沉沉的,格外犀利冷静,就好像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她一样。
白若瑾突然停了下来,静默着,喉咙艰涩地咽着苦痛。
只是在下一瞬,他推开了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嘴里厌恶道:“赵律是不是也这样碰过你?”
“庞嘉雯,你真脏!”
庞嘉雯抬头,仰视着他,平静道:“还有吗?”
“骂人都不会,怎么学人家做坏人?”
白若瑾的喉咙一阵阵发紧,他咬了咬牙,怒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吼完这一句,他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当即准备离开了。
可庞嘉雯紧紧地扣住他的手道:“别撑了,我知道是你。”
白若瑾愣住,并不想承认。
然而他的胸腔激荡着,告诉他,他其实早就不堪一击了。
庞嘉雯也不急,只是道:“我们都知道怎么分辨一个坏人,但是我们做不到像他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