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瑾抬头看着他,眼眸深红,神色冷戾。
赵衡还是没有让开。
可有些画面,不是想挡就能挡得住了。
白若瑾往左边看去,只见赵律半抱着庞嘉雯,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神色温柔而沉溺。
庞嘉雯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红红的眼睑下还挂着泪,颤颤巍巍的,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这可真是悲情的一幕,可为什么那么刺眼呢?
他的心疼到难以忍受,目光里恨意宛如尖刀般肆意横行,可却动不了那个人半分?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躺在别人的怀里,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做不了,白澄也做不了。
一个已经无法夺回的女人,他该怎么办才好?
白若瑾捏紧拳头,心脏宛如被人活生生捏碎了一般,再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
他一定不会让赵律得逞的,白若瑾想着,胸腔受到震动,他难受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有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
赵衡看得心惊胆战,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可他置之不理,只是固执地看着庞嘉雯。
只要她睁开眼,只要她肯睁开眼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
至少让他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可他等啊等,一直等到鲜血再次涌上喉咙,他再也遏制不住地喷血昏厥时,她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得像个孩子。
但白若瑾知道,她没有睡着,她是醒着的。因为刚刚她还在赵律的肩上轻颤着,流出的眼泪都还没有干透。
有什么比一个人醒着,明知道你受了伤,却置之不理还要残忍的?
白若瑾听见自己五脏六腑碎裂的声音,他瞬间宛如死人一般,气息全无,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昏迷前的那一瞬,他伸手抓着赵衡,赤红的眼睛里藏了无尽的痛苦和不甘,那股子无处发泄的狠意,让他生生从赵衡手腕上扣出一块肉来。
伴随着赵衡的双手涌出鲜血,白若瑾也彻底昏了过去。
赵衡顾不上疼,就是觉得喉咙涌上一股酸楚,他想压都压不住,难受得特别想哭。
很快,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打乱了他悲伤的情绪,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杀手,警惕地望着洞口的方向。
结果他发现是受伤的陈勇带着张朔来了。
他们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紧绷的心弦突然断裂,眼睛也湿了。
“你们怎么才来?”
“快来看看若瑾,他昏过去了。”
赵衡说着,把白若瑾扶起来。
张朔上前替白若瑾把脉,然后翻了翻他的眼皮道:“急怒攻心,失血过多,这会也治不了,先让他睡着,还能养养精神。”
“那他的伤口不包扎一下?”
张朔拿了金疮药给他:“你自己动手!”
赵衡:“……”
张朔急急朝赵律和庞嘉雯奔过去,看到那两个人都伤得不轻,当即重重一叹。
他对赵律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来了一趟,一无所获不说,还受了伤,暴露了身份。”
赵律轻轻将庞嘉雯往他怀里推,低声道:“先给嘉雯看看。”
张朔轻嗤:“看什么?你不是会……”
他话还没有说完,惊觉不对。
庞嘉雯是直直往他怀里栽的。
张朔望向赵律,只见赵律也蹙着眉,显然没有想到。
“她刚刚还有意识的。”赵律说,也有些慌了。
张朔瞪了他一眼,将庞嘉雯抱到旁边放平,开始给她把脉。
庞嘉雯的脉细无力,按之欲绝。
张朔目光渐渐凝重起来,开始施针。
赵律紧接着给她切了脉以后,当即解开她胸前的衣服。
“你……”赵衡眼睁睁看着,吓得连忙背过身去。
可是很快,他听见赵律道:“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担心的赵衡回过头来,才发现庞嘉雯白色里衣都被染红了,鲜血湿哒哒的,看起来明艳无比。
“刚刚,她起身了,伤口应该是那个时候裂开的。”
“她怕若瑾伤害你,强撑着爬过去的。”
赵衡说,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补充,明明赵律也看得见。
但他就是觉得心慌,好像不说点什么,就对不住庞嘉雯一样。
“她这是怎么伤的?”
“白若瑾又不会伤她,你更不会了。”
张朔说着,转头去看赵衡。
赵衡被张朔那质问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是我。”
“我怎么敢伤她?我要是伤她,若瑾第一个跟我拼命!”
赵律握住庞嘉雯的手看了看,沉声道:“是她自己伤的。”
赵衡哑然,奇怪地看着赵律。
“小……你怎么知道的?”
赵律道:“她手上的水泡是用力才震破的,上面还染了血。”
更重要的,他知道白若瑾不会伤害她。
赵衡的唇瓣动了动,嗫嚅着道:“真的不怪若瑾,是庞嘉雯她太着急了。她想救你,又不想受制于若瑾,就拿自己的身体逼若瑾就范。”
这样的事情,想一想就明白了。
张朔看了一眼赵律,冷哼道:“你满意了。”
赵律一言不发,只是低垂着头,小心地帮庞嘉雯把手上的伤处理好。
张朔犹不解气,继续骂道:“我真想不到,你也会犯蠢。”
“她不知道若瑾是冲着你来的,你也不知道吗?”
“傻傻地跟出来,原本不过是小打小闹,现在都伤成什么样子了?”
“我当初告诫白澄那句话是对的,照你们这样折腾下去,同归于尽吧,每年清明我会去看你们的。”
张朔说着,冷冷地笑了起来。
庞嘉雯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然要遇上这两个男人?
一个明着设局,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铆足劲弄死情敌。
一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以为能扭转乾坤,实则只想博得美人心。
可笑的是,他们好像都赢了,但又好像都输了。
因为庞嘉雯快死了。
面对张朔的指控,赵律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他打算利用拓跋信入京求亲之事设局,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和庞嘉雯定亲了。
这一打算自然瞒不过白若瑾,这也是白若瑾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连柯老夫人都搬出来利用的原因。
他虽然知道白若瑾会有所动作,可还是义无反顾来了。不仅仅是因为庞嘉雯想要他陪着,更是因为,他想让庞嘉雯看清楚白若瑾的真面目,彻底放弃这个人。
很显然,他险胜一筹。
但同样的,他和白若瑾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都想在这场博弈中得到庞嘉雯,也因此才让庞嘉雯伤成这样。
赵律看着庞嘉雯苍白的小脸,想着她乖乖靠着他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或许那时她不是不想说,而是已经说不出来了。
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还以为她是好好的。
赵衡原本想说点什么的,可看赵律不说,他也说不出来了。
他把白若瑾扶过来,挨着庞嘉雯。
张朔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在问他为什么没事找事?
赵衡犟着嘴道:“我知道你们不喜欢若瑾,但是他真的很爱庞嘉雯,他现在很痛,挨着她会好一点。”
他说完,恨不得把他们两个的脚绑在一起。
就在这时,有个疯老头探进洞口来,开心地戏谑道:“哎呀,终于死一处了吗?”
“疯道人!!”
张朔震惊地喊,手上那一针都给庞嘉雯扎歪了,还是赵律连忙换回来。
张朔也顾不得,生怕疯道人又跑了,当即追上去。
可疯道人并没有跑的打算,在赵衡和陈勇诧异的目光中,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蓬头垢面,但是身上没有什么异味。
他坐到庞嘉雯和白若瑾的身边,掐指一算,阴测测地看着张朔和赵律。
他嗤笑道:“我就说你们两个不要干傻事你们不信,瞧见了吧,这就是逆转天命的下场。”
“这缘分,该断就得断,怎么能强行给他续回去呢?”
“现在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死不休的,也不知道该去怪谁?”
他说着,目光落在赵律的身上。
赵律沉着脸,眸色冷寒。
张朔一把拽过疯道人,没好气道:“你看他做什么?我问你,引魂令呢?”
“你快拿出来,那东西不是你的,快给我。”
疯道人拿出引魂令,却在张朔伸手过来时狠狠一巴掌拍过去。
他对张朔道:“万事有因有果你不知道吗?这引魂令现在只有他们可以碰,你就算了吧。”
他说完,将引魂令放在白若瑾和庞嘉雯的中间,拿着他们的手去放上。
白若瑾的手覆盖下来的一瞬间,赵律挡了一下。
他问疯道人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疯道人嗤笑道:“我当初就说过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不信。现在你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就算没有引魂令,在这山头上,那丫头魂虚体弱,白若瑾该让她知道的还是会让她知道。”
“这引魂令是用来给他们护体的,不是用来使坏的。”
他说完,果断推开了赵律的手。
而这一次,赵律没有继续阻拦。
疯道人做完这一切,跑到火堆边上取暖。
赵衡奇怪地望着他,他也奇怪地望着赵衡,还笑了笑,吓得赵衡连忙离他远一点。
疯道人见状,笑嘻嘻地道:“你完喽,皇位要没有了。”
赵衡心里一凛,连忙道:“你胡说什么,我就是个王爷。”
疯道人大笑道:“废话,你现在当然是个王爷,你爹还没有死呢。不过你爹死了也轮不到你了,你废了。”
赵衡:“你才废了,老子好得很!”
疯道人哈哈大笑,畅快道:“老子没有废,老子是疯了。”
赵衡:“……”
不远处,张朔对赵律道:“要我给你看看伤口吗?”
赵律摇了摇头,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张朔最后还是倒出几颗养元气的药给赵律。
“先咽下去,回京的路还很艰险,不能再出事了。”
赵律咽了下去,觉得喉咙疼得厉害。眼帘里又浮现那一场大火,乌云盖顶,天色漆黑一片,好像与他所认知的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猛然睁开眼,看着疯道人道:“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疯道人闻言,轻哼道:“你不要问我,要不是看在那丫头改了你的命格,我才懒得回来呢,等你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
“咳咳……”
赵律一时气急攻心,面色涨红,急促地咳了起来。
张朔连忙帮他顺了顺背脊,劝慰道:“你不要和他说话了,他能气死你。”
赵律捏了捏拳,忍住心里的怒气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化解他们之间的纠缠?”
疯道人摇头,直言道:“没有。”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看你红鸾星动,紫薇星亮,你喜欢那丫头了是不是?你还想为了她称帝!”
“啧啧,上辈子不知道多少人跪着求你,扶着你坐你都不愿意,现在你竟然想了?”
“不过你也别急,也许等那丫头醒来以后,她就不喜欢你了。”
疯道人说着,很得意地笑起来,那笑容贱兮兮的,特别欠揍。
赵衡听得心惊肉跳的,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他偷偷瞅了一眼赵律,见他紧抿着唇,目光阴翳,嘴角勾起一丝邪笑,看着特别瘆人。
张朔看了一眼赵律的神色,连忙对疯道人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添乱,烦不烦啊?”
说着,又对赵律道:“君洛,你别听他的。什么事情会有这么玄乎,一个人喜欢一个人,醒来以后就不喜欢了,怎么可能呢?”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赵律没有说话,他一直紧盯着疯道人,目光幽深如夜,彻骨寒凉。
疯道人虽然疯疯癫癫,但他从不说谎。
所以,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但却关乎白若瑾和庞嘉雯的。
赵律紧捏着拳,心里在巨震过后,余颤都是慌乱。
怎么会呢?
除非……
“殉情!”
赵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眼神犀利地盯着疯道人。
倏尔间,疯道人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他。
赵律只觉得心间一痛,忍不住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果然是这样。”
“为什么一定要拉她回去,亲眼目睹?”
疯道人道:“不是我,是他。”
他指着地上的白若瑾继续道:“是他不甘心。”
赵衡则惊呼道:“怎么可能?我连他们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在说什么?云里雾里的,我根本就不清楚。”
疯道人轻嗤:“你就别装了,是个傻子都知道了。”
赵衡:“……”
“我不是傻子,我不知道。”
太复杂了,什么生啊死的,还什么殉情?
他的世界很简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进宝库就能看到满眼的钱,进皇宫就能爽爽享受一股尊贵的优越感。
从小是受宠的皇子,外祖母家超级给力,从不拖后腿,母亲位同副后。
他不奢想皇位,这一生富贵无忧,有什么好烦心的?
所以他才不懂,白若瑾为什么疯了一样喜欢庞嘉雯。
但是现在,他好像懂了一点点,可还是不明白。
赵律把庞嘉雯抱在怀里,与此同时,握住了她的另外一只手。
因为这一动作,让庞嘉雯覆在引魂令上的手滑了下来。
赵律帮她放回去的时候,他感觉引魂令动了一下,发出微微的光。
他当即蹙眉,还想再试一下。
这时疯道人也看见了,站起来道:“太奇怪了,它好像还想叫你去。”
“什么?”赵律心口一跳,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疯道人却突然拍着手掌笑道:“哈哈,你费了这么多周折想抛弃它,却不想它竟然还是这么喜欢你,还想要帮你。”
“行了,你放上去试试看,兴许有什么机缘呢?”
赵律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也就在这时,张朔道:“我也来试试。”
他伸手过去,引魂令毫无波动。
“咦?”张朔还想试一次。
可赵律已经没有给他机会了。
当赵律的手再次放上去时,引魂令明显炙热起来,很快,赵律感觉到一股热力随着掌心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像是有什么滋养着他的身体,让他舒服得想要发出轻叹。
也正是这一瞬,他觉得眼皮一重,便缓缓靠在庞嘉雯的额边睡了过去。
山洞里寂静无声,只有柴火在噼啪作响。外面晚风欲来,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庞嘉雯又回到了那座道观,它还没有被烧毁,修建得富丽堂皇,香火鼎盛。
她顺着长长的台阶走上去,却见汹涌的人潮冲了下来。因为躲避不急,那些人直接从她的身体上穿过,奔入山下。
前世做鬼都做了十年,庞嘉雯顿时明白,她已经死了。
可为什么死了还是回到这里来,她不懂?
凶神恶煞的官兵驱赶着香客们,她缓缓抬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张云逸。
他对下属的官兵道:“道观里那批姑子呢?”
那官兵连忙回禀道:“当年的事情她们也都知道,听小的暗示,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张云逸不耐烦道:“让她们快点,天黑之前必须搬完。”
庞嘉雯抬头看向天空,天边的火烧云如火如荼,看似最炽烈不过,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最多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她往前走,跟着张云逸一直往正堂里去,然后穿过正堂,绕到了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小屋。
这里到处都修建得那么好,恨不得都镀上一层金光,华丽得她都不敢认了。
可唯独这间小屋,还是和从前一样。凹凸不平的地面,阴沉沉的光,小小的一张架子床,老旧得都快撑不住蚊帐了,可白若瑾竟然躺在上面。
庞嘉雯捂住唇瓣,眼睛当场就红了。
他睡在那里,怀里抱着她的灵位,上面刻着:吾妻庞氏嘉雯之灵位。
张云逸上前叫他,他翻身坐起来,问道:“都清理干净了?”
张云逸点头,欲言又止。
白若瑾道:“不是都安排好了,你还想说什么?”
张云逸跪地道:“公子,咱们回洛阳吧。您一直都想带庞……夫人回去,现在咱们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地带夫人回去了,您为什么要选择留在这里呢?”
张云逸说着,堂堂七尺男儿,眼泪滚滚而落,看得人心焦似火。
白若瑾坐在床边,伸手抚摸着褶皱的床单,抬头看了黑漆漆的屋顶,就像曾经庞嘉雯无数次仰着头,却看不到屋外那片天空一样。
她被困在这里,被困了很久很久。
他曾许给她的那些未来,也一并被困在这里了。
他不能离开,他若是离开,就真的失去她了。
“你走吧,庞大将军已经答应我,只要我死了,他就愿意将嘉雯许配给我。”
“堂堂一国大将军,他说出的话必然不会反悔,到时候你们葬在一处,也全了我们主仆最后这点情谊。”
张云逸痛哭出声,白若瑾却已经不再看他。
他从后门出去,在后廊里绕了一圈,然后是后院。
从前的后院很荒芜,栽种的枇杷光秃秃的,也不见长势。
不像现在,林荫花圃,应有尽有。
到底还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只可惜她在世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享受过,偶尔喜欢一朵珠花,也不过是从眼帘里过一眼,却是看见别人戴在头上。
他们年少慕艾,才子佳人,最是登对不过。那么多世俗的枷锁都冲破了,那么多苦难眼看都要到头了,可是当他安排好一切回来,却发现她已经惨死了。
这样的结果,他不接受,却硬生生抗了十年。
眼下,他知道自己再也抗不下去了。她走了,就消失在这座道观里。
这十年,他一直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变过,只要等他们相聚,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现在,他很清楚地认识到,什么都变了。
那个永远只会奔向他的庞嘉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不要他了……
白若瑾只觉得胸口剧痛,难以忍受地咳嗽着,咳得双眼都红了。
“嘉雯……”
他喊着,口中呕出一口鲜血,不小心喷溅在她的灵位上。
他惊得将嘴里的血全都咽下去,连忙伸手擦拭着,再小心翼翼地抱入怀中。
只见他神色突然温柔起来,语气也格外疼惜道:“不怕,不怕。”
“嘉雯,没什么的,那只是我的血。”
他说着,那声音渐渐低不可闻,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乖乖入睡。
一直跟在他背后的庞嘉雯,捂住唇瓣,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这个时候的他,明明已经很清楚,她已经不在了啊。
暮色降临,天边的残阳红如杜鹃啼血。
当道观里最后一个扫地的都走了,山林里的风声渐渐呼啸起来,像是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什么?
庞嘉雯站在白若瑾的背后,看着他将房门各处都关了起来,然后挨着点燃。
从头到尾,他眼中没有一丝的迟疑和惧意,仿佛他筹谋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终于,他回到了她住过的地方。
大火从外面渐渐烧了进来,浓烟涌入,他抱着她的灵位,翻身挡住,像是要为她将那些浓烟都挡去一样,可他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身体跟着一颤一颤的。
庞嘉雯上前,伸手去碰他,手却穿过他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她就这样看着,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然后烧在了白若瑾的身上。
外面,赵衡撕心裂肺地喊着白若瑾的名字,叫来了许多侍卫撞门,救火。
但对于已经沉沉昏睡过去的白若瑾而言,庞嘉雯知道已经太晚了。
她的内心崩溃而痛苦,同样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但它真真实实发生在她眼里,比白若瑾轻描淡写说给她听的,更加深深地震撼到她。
白若瑾,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庞嘉雯捂住唇瓣,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从她的喉咙里涌出,她难以忍受地干呕起来,心里空荡荡的,茫然得像被人挖去了心脏,整个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白若瑾抱着她的灵位自焚于她的面前,当赵衡带着人终于踏平这栋道观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天上下起了大雨,将焦黑的柱子冲刷得像乌鸡一般。
可地上流淌的黑水,却带着一股极重的阴森鬼气,仿佛像从地狱流淌出来的一样。
赵衡毫无帝王的体面,蹲在白若瑾的尸身前痛哭不止。
残垣断壁中传来几声尖锐的鬼叫声,肆意猖狂,宛如穿梭在无人之境。
庞嘉雯警惕地看着,却突然看见白若瑾魂魄坐在台阶上,目光直直地望着他地上的身体。
他缓缓走过来,然后蹲下身,想将她的灵位拿起来。
可他试了几次都拿不住,这才明白,原来他已经碰不到人间的东西了。
庞嘉雯静静地望着他,想和他说句话,可她张了张嘴,过了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白若瑾和她擦身而过,惶然未觉。
庞嘉雯突然明白,他是看不见她的,哪怕成了鬼魂,可时空交错,她只是魂魄回游,看一看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其他的,却是左右不了。
因此她只能看着那些厉鬼尖锐地冲撞着他的身体,将他辗轧着,肆意欺负。
“你还念着庞嘉雯啊,真是长情的大官人。”
“可惜庞嘉雯早就恨极了你,是你害死她的,她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意原谅你,你可真是悲哀至极。”
白若瑾的脸被辗轧到变形,疼痛让他难以忍受地轻哼着,却换来变本加厉的欺负。
庞嘉雯大喊着,声音尖锐道:“白若瑾,你起来啊。”
“我没有魂飞魄散,我没有恨极了你。”
可惜白若瑾听不到,那些恶鬼也听不到。
她们曾是这道观里的姑子,也是被火烧死的,她们积怨已久,她们比她更恨白若瑾。
她们不会让他好过的,庞嘉雯担心着,可却无济于事。
“她早就不爱你了。”
“你前脚刚离开道观,她后脚就跟男人私通,还是我们给她把风的。”
“白若瑾,你真可怜,到现在还执着于一个已经不爱你的女人,哈哈哈哈哈……”
那些张狂的声音尖锐刺耳,白若瑾终于忍不住了,他咆哮道:“你们闭嘴!”
“闭嘴,我们为什么要闭嘴?她就是不爱你了,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就是,你自己要做情圣,还没有问她愿不愿意呢?”
“庞嘉雯早就跑了,她恨极了你,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白若瑾,你真可怜,你比我们还可怜,哈哈哈哈哈哈……”
“我让你们闭嘴!!”白若瑾咆哮着,声音震耳欲聋。
他站起来了,双眸赤红,眼睛里满是弑杀的狠意。
那群恶鬼被震住,往后退了退。
过了一会,她们见白若瑾没有什么动作以后,又开始胆大起来。
其中一个挑衅道:“我亲眼看见那只黑猫是她现身引来的,她早就想逃离了,想想也是,谁会继续爱一个害死自己的人?”
另外一个见状,也冷哼道:“就是。你修建这道观,白白便宜外面那些姑子,她看见了也只当你负心薄幸,不然怎么会走?”
“说来说去,这些都是你的报应。你害了我们这些人给庞嘉雯陪葬,你们就注定一辈子不会有好结果,这辈子没有,下辈子也绝不会有。”
“就是。”
“就是。”
“就是。”
“死都死不到一处,他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庞嘉雯早就魂飘魄散了,她宁愿不入轮回也不愿再见他,他还以为自己深情感动天地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张狂的笑声中,白若瑾怒了,满眸阴翳。
他要将这些恶心的东西揉搓至死,挫骨扬灰。
这个念头起,他心里的戾气突然涌出,压也压不住。
他突然出手,抓住一个就折断手脚,后来他嫌弃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太刺耳了,就将它们撕成一块一块的,扔弃在废墟里。
可是很快,他停了下来。
庞嘉雯早就呆住了,她震惊地站在不远处,感觉胸腔里空荡荡的,却还是蔓延着难以言说的疼痛。
当白若瑾目光扫来的时候,她下意识身体一震,以为他看见了她。
但很快她知道不是,因为是张朔来了。
赵衡哭着扑了上去,求着张朔想办法。
张朔一只手扶着赵衡,睁着的眼睛却看向白若瑾,他们两个无声对视着,仿佛都看得见对方。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她知道真相。
可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她抬起头,才发现眼前那个白若瑾不见了。
道观黑漆漆地,周围阴森极了,却已不是刚刚的模样。
而身后抱着她的人,气息似有若无的,仿佛还带着难以消散的鬼气,死死地囚住她不放。
白若瑾圈住她的手一再用力,她终于不再逃,也不再抗拒。
他的心踏实下来,却还觉得不满足,还总想渴求更多。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看下去?”
庞嘉雯问,张朔来了,然后呢?
白若瑾最后不也重生了吗?
他曾说过,他待过的地方,比引魂令更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