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隆和笑?了一笑?:“东宫设宴,哪有小宴的说法?再?者,你准备请哪几位亲戚朋友?是?我这边的皇亲国戚,还是?你那边的娘家亲戚?”
觅瑜还真的被他?问住了。
太子妃于东宫设宴,自然不能只请娘家亲戚,可?若是?邀请皇亲国戚,那就称不上什?么小宴了,是?正儿八经的宫宴。
宫宴在外人眼里看来风光,是?荣宠的证明,但只有实际操持过的人才知道,办一场宫宴有多麻烦,不到最后一刻放不下心。
不说远的,就说才过去没多久的中秋宫宴,但凡有一项流程经了她的手,她都不会有那份心思和他?在游船上胡闹。
思及此,她改了主意,道:“那便不设宴了,就我们两个?人过,支一张席面?,喝两盅小酒,庆贺一番,如何??”
没想到盛隆和也改了说法:“不,有句话你说得很对,这是?你嫁给我后的第一个?生辰,若是?过得寒酸,外人会怎么看?还是?要设一场宴。”
“皇亲国戚不必全部请来,请的人多了,你反倒受累,也放不开,不如只请些年纪相仿的命妇贵女,过来一起?看看花、赏赏景。”
她有些迟疑:“可?是?——”
“不用担心。”他?一笑?,“这次的生辰宴,你是?寿星,无需你费任何?心思,我自会替你打理好一切,你只需要等着享受就行。”
觅瑜为他?的贴心莞尔,但并没有立即答应,因为不用她操持宴会当然好,可?是?这样一来,是?不是?有些太麻烦他?了?
要知道,他?可?是?太子,每天忙的事比他?们之间说的话还要多,他?能抽出空来陪她已是?不易,再?要置办她的生辰宴,这……
“不麻烦。”盛隆和让她安心,“具体的事宜交给典司处理就好,我只负责定基,再?不济还有礼部,往年我的生辰都是?这样过来的。”
“再?者,这是?你的生辰宴,就算麻烦点也没事,我是?你的夫君,我不替你打理,谁替你打理?到时?还能给你一个?惊喜。”
觅瑜讶然:“什?么惊喜?”
他?一笑?:“既是?惊喜,自然不能现在就告诉你。且我这会儿还没有想好,说不定我到最后想不出来,就不准备了,所以你也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她道,“好吧,那——我们就设宴庆祝?”
他?笑?着倾身凑近她,在她唇上落下重重一吻,吻得她芳心乱颤:“对。”
就这样,觅瑜决定举办生辰宴,邀请各家贵女与宴。
这事说不上有多么重要,又因无需她来操持,不必聆听宫人汇报,所以没过两日,她就将其放在了脑后。
没想到在三清观里,她却反倒因此有了借口,替王洁儿作保。
如今,眼看着生辰在即,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期待,不知道盛隆和会如何?置备。
第112章
虽然盛隆和说得轻松, 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但觅瑜知道,他对她的生辰宴很是上心, 光是被她撞见的, 他叮嘱宫人相关事宜的情形, 就有好几次。
青黛还特?意去吉量那边打听了,回来?后欢欢喜喜地告诉她,太子殿下精心准备了一份惊喜,等到她生辰那?日, 她就能亲眼瞧见。
觅瑜对此不像侍女那样感到激动,但也颇为高兴,在用晚膳时提了一句, 本意是想感谢他的用心, 不想盛隆和听了, 却是皱着眉,露出一副不满的神色。
她有些疑惑和不安:“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他放下筷子, “说错话的人不是你,是别人。”
“是谁?”她猜测,“……是吉量吗?”
他不快地哼了一声?:“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不该提前透露这件事?”她迟疑道, “可是他也没说什么,只说了有惊喜, 没说具体是什么, 不打紧的。”
盛隆和看她一眼,笑了一下, 摇摇头。
这笑容她很熟悉,每当他想说点什么, 又不想使她尴尬时,他就会这样笑,带着一点无?奈的宠溺。简单来?说,就是觉得她天真、稚嫩。
“知道有惊喜和不知道,是有本质区别的。”他道。
“知道了,你会怀着期望的心情?等待,期望越高,失望的可能性就越大;不知道,你就什么心理准备都不会有,等惊喜到来?时,你会完全感到意外?和欢喜。”
“不然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说,也许我会因为想不出点子而?放弃惊喜,让你不要抱有太大期望?你真觉得我是个半途而?废的人?”他询问道。
“还不是为了让你在惊喜到来?时更?加高兴,获得完美?的体验。”
“现在好了,全被他透露完了。”他不满道,“他这一年的赏银别想要了。”
觅瑜试图替吉量美?言:“他也是为了卖你的好,让我知道你对我的用心。”
“我知道,所以我才只扣他的赏银。”盛隆和道,“否则他这东宫总管的位置别想要了,什么话都往外?说,我差他办事是为了泄密的?”
见他似乎真的动?了气,觅瑜连忙软声?安抚:“有没有惊喜,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和我一起过就好。”
“往年生辰,都是爹爹娘亲给我庆祝的,今年还是头一回和别人过,我心里着实期待——当然,你不必费心准备什么惊喜,有你在,我已经知足了。”
“今晚这道八珍豆腐做得不错,来?,隆哥哥,你尝尝看……”
一晃到了九月初五,觅瑜生辰的前一日。
这一天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天公瞧着有些不作美?,上午时天还放晴,转眼乌云便压了一大片,下了一阵滂沱秋雨。
下半晌时,雨虽然停了,但也让人放不下心,担忧明日的天气如何。
觅瑜倒不是害怕生辰宴泡汤,而?是不想盛隆和的心思白费。
“不用担心。”盛隆和道,“看这晚霞红红火火的模样,就能知道明日是个大晴天。再不济,我也有一套备用的方案,确保你的生辰宴顺利举行。”
她有些讶然地笑了:“你还会看天象?”
他不甚在意地应声?:“是啊,免得哪日又有什么人跳出来?,指着头顶上的星星说我是不祥之人,而?我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觅瑜笑不出来?了。
她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宫里的桂花开了,我试着用花瓣沏了一回茶,觉得还不错,早起时又沏了一盏,现在也差不多该出色了……隆哥哥可要尝尝?”
盛隆和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但贴心地没有多言,顺着她的话道:“你沏的茶?”
她点点头。
他来?了兴致,笑道:“难得见你沏茶,端来?给我瞧瞧。”
觅瑜道了一声?“好”,亲自?去隔间取来?茶盏,呈至他的面?前,请他用茶。
盛隆和接过茶盏,先是看了一眼茶汤,赞了一句“好颜色”,然后细细品味。
觅瑜坐在一旁,看着他品茶的模样,心神不由得飘远。
她的师祖喜欢喝茶,她跟随娘亲拜见师长的次数多了,对于茶道也逐渐有了了解。
当然,茶道流派无?数,宫中亦自?有用茶的规矩,每个人更?有自?己的习惯和方式,品茶的方式不同很正常。
但是,他在品茶时流露出的沉静气度,那?半敛着眸的模样,端庄稳重的坐姿,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恍惚。
因为他看起来?太像盛瞻和了,或者说,变回了盛瞻和。
不是说盛隆和不会这么品茶,而?是——他的两?个身份,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哪怕他已经几乎向她明示,他就是盛隆和,不是盛瞻和,她也想象不出来?,身为盛隆和的他会这么做。
在她心里,盛瞻和就该是沉着冷静的,盛隆和就该是无?拘无?束的。
他也的确展现出了这么一副模样。
不同的是,从前的他以盛瞻和为主,现在的他以盛隆和为主。
然而?,真正的他,又是什么模样呢?
是在宫里克己复礼的太子,还是在山间自?由自?在的奇王?
他自?己又是否分得清呢?
觅瑜看着他,怔怔地想。
盛隆和将茶盏置回案上。
她收拢思绪,询问:“茶沏得如何?”
他含笑评价:“不错,火候掌握得正好,汤色也很明艳,还有这茶的味道,颇为独特?,可是在里头加了一点山楂汁?”
“嗯。”她点点头,“这是我从师祖那?里学?来?的法子,用山楂冲去桂花的涩味,提出香气,宫里的茶好像没有这种泡法。”
“是个新巧的点子。”他称赞,“改日,你可以将这茶献给母后,她会喜欢的。”
“好。”她点头表示记住,又询问道,“那?你呢,喜欢喝这茶吗?”
盛隆和的笑容变得微妙起来?。
“我么,自?然是喜欢的。”他搂过她的腰,让她坐进他的怀里,在她耳边低笑,“不过,比起品桂花茶,我更?希望和你一起共沐桂花浴……你意下如何?”
笑声?伴随着温热的吐息传来?,让觅瑜的脸颊一阵发烫。
果然,他还是那?个盛隆和,话没说两?句就现出了原形,一点也不正经。
放在以往,她是不会轻易点头的,至少需要他哄她半日,才半推半就地答应。
但今天,或许是因为她的生辰临近,或许是他品茶的模样拨动?了她的心弦,望着他含笑的神情?,深情?的目光,不知不觉的,她就点了点头。
“好……”
水凝清光,芬芳馥郁,折弯佳人腰肢,漾起幽幽情?絮。
潮落时,夜色已深,月上中天。
觅瑜躺在盛隆和的怀里,陷入情?事过后的疲惫。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泪珠,颊边的红晕尚未消退,似经受暴雨摧残的花枝,娇怜无?比。
倦思迷蒙间,她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呼唤,不由一怔,睁开双眸,看向身旁人。
“你……你叫我什么?”
盛隆和凝视着她,道:“纱儿。”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
她又问道:“你叫我什么?”
盛隆和再一次回答:“纱儿。”
觅瑜的心弦颤动?起来?。
她的声?线也有些颤抖:“你……你终于愿意同我说实话了,是不是?”
盛隆和道:“是。”
觅瑜的眸里渐渐盈出水光。
“别哭。”盛隆和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轻拭她的眼泪,柔声?慰哄,“是我不好,是我的错,纱儿,你别哭。”
觅瑜拨开他的手,别过脸不去看他,瓮声?瓮气道:“我没哭,本来?就是你不好……我讨厌你。”
可惜她实在不争气,才说完一句话,就带上了哭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只能扭过身,背对着他,拿话刺他,同他置气:“你瞒了我这么久,为什么不一直瞒下去?瞒一辈子,多好……何必浪费工夫,告诉我所谓真相?”
盛隆和越发温柔:“是我不好,不该骗你。但这不是我的本意,你相信我,纱儿。”
这话一出,觅瑜心中更?恨,恨他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她的心产生了动?摇,选择相信他……她怎么能这么窝囊、这么没主见呢?
她回过身,含着泪瞧向他:“那?你说,你的本意是什么?”
盛隆和抹去她睫翼上挂着的泪珠:“我原本准备逐步透露实情?,直到十月,我依照惯例要成为奇王时,再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但我没有料到那?本邪书,它带给你的影响太大了,尤其澜庄公主一案后,你几乎不说不动?,对外?界没有回应,你知道那?时的我有多担心吗?”
“偏偏我对此没有任何办法。我好声?好气地说理,你听不进去,我疾言厉色地斥责,你又会被吓到,吓完之后还是原来?的模样——令我束手无?策。”
觅瑜一呆:“你……你看出我那?时候的不对劲了?”
他无?奈苦笑:“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的不对劲几乎是明摆着的,连你的侍女都发觉了,过来?请示我,说你一直神思恍惚,是否要请太医来?诊治。”
“也就你自?己自?欺欺人,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你连我的一句问话,都要过半晌才能回答,我若是连这都发现不了,还能算是你的夫君吗?”
觅瑜怔怔地听着,心头隐有恍然,但更?多的还是迷雾:“那?……这件事,同你的本意有什么关系呢?”
盛隆和道:“你还不明白吗,纱儿?你深陷于那?本书里无?法自?拔,只有发生更?严重的事情?,才能夺回你的注意力,让你清醒。”
她张张口:“那、那太子遇刺一事——”
“是真?的。严词丰正好撞上了这个关口。”他道,“我没有陷害他,只是将计就计, 借着演了这?一出戏。”
“箭矢上的毒——”
“毒是有, 但我并没有中, 我的警惕心还没有差到这?一地步。”
觅瑜惊疑不定地看向他的左手?:“可是,你明明受了伤——”
盛隆和含笑伸出手?,上面?的疤痕已经全落了,看不出曾经受过伤:“我若不施一点苦肉计, 怎么能让你着急,满心满眼里只有我呢?”
觅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难怪他那时没有中毒的迹象,原来根本就没有受伤——不, 不是没受伤, 而?是他故意为之, 为了让戏码更加逼真?,骗得过她, 他特?意弄伤了自己。
也难怪她觉得那段时日的他怪怪的,好似藏着心事,原来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欺骗她。
他、他怎么能这?么坏?他知道她担心了有多久吗?!
“你——”她黛眉一蹙,便要嗔怨。
盛隆和捧起她的脸颊, 打断她的话?:“好纱儿,我知道我做错了, 我不该骗你, 让你担心,但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倘若不这?么做,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才能让你重回清明。”
觅瑜哑口无言。
他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他成为奇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也许会一直沉溺下去?,直到再也无法脱身。
也是由于他——盛隆和的出现,她才意识到,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比邪书更重要,更值得她耗费心神。
她虽然为了他的病情而?苦恼,但也曾暗自庆幸过,多亏了他的忽然发病,才让她恍然了悟,明白她更该着眼于何人、何事。
说实话?,他的这?一步棋走对了。
他救了她。
但她还是不高?兴,觉得委屈。
她咬唇嗔诉:“就算你是因为情势所?迫,才不得不演这?么一出戏来骗我,可是……你吓唬我一下也就罢了,为何要骗我那么久?”
“你、你明明知道,我在?你——在?瞻郎消失后,做了很可怕的噩梦,醒来哀哀哭泣,伤怀不已……”
“那个时候,就算你立即告诉我真?相,也不会碍着什么。我相信,失而?复得的经历,能让我更加知道珍惜……为什么,你能够那么狠心?”
她闷闷说着,泪意再度涌上,被盛隆和心疼地拭去?。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充满自责和痛苦,“我——那个时候,还没有想好——”
“没有想好什么?”她的美目里润着一泓清泪,央怜地望着他,“告诉我真?相吗?”
盛隆和闭了闭眼。
烛影深深,映照得他面?如冠玉,几缕青丝垂落,交错着她的呼吸。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他道。
从前,有一个小皇子,他才刚一出生,就被预为不祥,得了父皇的厌恶,被送到太乙宫清修,号称为国祈福,实则只是眼不见心不烦。
山里的条件不比宫中,但小皇子没有享受过锦衣玉食,不知道奢侈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又拜了一个不错的师父,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小皇子在?皇宫里有个母妃,有位兄长,他们?都很关心他,只是因为自身难保,无法过来看他,只能托人送些东西,稍微改善他的生活。
小皇子不算太懂事知礼,但也没有抱怨过母妃和兄长,只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同亲人团聚。
这?一天没有等待多久,在?小皇子六岁那年,他的父皇派来了一批锦衣卫,要护送他回宫。
他对此感到高?兴极了,他的师父却很紧张,试图把他藏起来,对外?宣称他失踪了,让锦衣卫速速离开。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马上就能回宫,和亲人团聚,为什么师父要阻止他?因为他没有按时完成功课吗?
他耍了一个小把戏,引开师父,主动跑到锦衣卫的跟前,要和他们?回宫。
锦衣卫齐齐下跪,朝他行礼:“恭迎殿下回宫。”
那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行礼,称呼他为殿下,阵势大得他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全身僵硬着,被锦衣卫半请半送进了马车中。
车架往前行去?时,他听见了师父的谩骂声,远远的,从高?处传来,带着山里特?有的回音,听起来更像是在?哭嚎,哀痛的哭嚎。
“听信妖道,天命有违——”
伴随着哀嚎的,是隐隐约约的雷鸣声,让他的心里一突,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不过这?应该是他的错觉,毕竟当时已经大旱三年,太乙山中虽然不缺水,也许久没有下过雨了,怎么可能会有雷鸣呢?
所?以雷鸣是他的错觉,不好的感觉也是他的错觉,他不应该想这?些没有边际的事情,他应该想想他的母妃,他的兄长,他的亲人,他们?就要团聚了。
只要他回了宫——
小皇子回到了皇宫。
但是没有见到他的亲人。
他的母妃也好,兄长也罢,包括抛弃他的父皇,他都没有见到。
他被锦衣卫马不停蹄地送去?了蓬莱岛。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得知,原来,他是为了天下人回宫的。
——只要他献祭自己,就能解除三年大旱,让天下人得救。
蓬莱岛上的道长穿着华丽的道袍,摇头晃脑着叽里咕噜了一大堆,从天尊祖师说到先贤圣人,再说到志士仁人,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直听得人头晕耳鸣。
他听了半天,只听明白了一件事。
他见不到他的亲人了。
“道长。”他呆呆地坐在?莲花台上,道,“弟子愿意为众生舍身,只求道长满足弟子一个心愿。”
得他父皇敕封的神妙真?人一收拂尘:“讲。”
“弟子希望能见一见亲人。”
真?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哦?你确定要见你的亲人?”
“是。请道长成全。”
真?人的笑容愈发莫测:“既如此,贫道便成全你。”
小皇子如愿见到了他的亲人,他的兄长。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兄长,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穿的衣服不同,神色不同,他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兄长。
他的兄长含泪看着他,脸上满是愧疚之色,和他道歉,说对不起。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在?太乙宫中过得很好,没有受苦,他的兄长没有对不起他,母妃也没有对不起他。
他只是有些后悔,没有好好跟着师父学功课,以至于到了临别时,他连一句优雅点的言辞都想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让亲人多保重。
来世,他还愿意当母妃的孩子,兄长的弟弟。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在?他准备开口时,他的兄长忽然抬眼,看向他的身后,发出一声疑惑的音节。
他下意识转过身,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蓬莱岛,而?是身处一座昏暗的宫室。
有人在?他身旁哭泣,哭声压抑哀婉,能催断人的心肠。
他怔怔地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名宫装女子,虽然妆饰朴素,面?色憔悴,神情悲痛,但依然不掩她的美丽。
发觉他醒来,女子勉强收住哭声,朝他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颤声唤道:“九儿……你醒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才意识到,外?头下雨了。
雨声很大,很嘈杂,夹杂着滚滚的闷雷声。
他在?雨声中喃喃开口:“下雨了……”
“是啊……”女子哽咽笑应,“下雨了……下了好大的雨,足足有半个时辰……皇、皇上大喜,封、封你弟弟为……”
女子说不下去?了,掩面?哀痛而?泣。
小皇子没有哭泣。
他呆呆地看着女子,觉得她好古怪。
这?座宫室也很古怪,周围的一切都很古怪。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询问女子:“你是谁?”
女子的哭泣声一顿,含着泪看向他,神色在?疑惑中带着不安:“九儿……?你怎么了?”
“九儿?”他有些生疏地重复这?两个字,“你在?叫我吗?我不是九儿,我、我叫小十。”
更贴切地说,他没有名字,“小十”是师父给他取的小名,因为他在?皇子中排行第十,有时师父生气了,也会直接叫他小石头、臭石头。
听见他的回答,女子的身形摇晃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她苍白着脸庞,颤抖着声音询问,“你……你是谁?”
他道:“我是小十。”
天边炸响一声惊雷。
女子往后趔趄一步,差点摔倒。
她恍惚而?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抖动:“不……不……”
小皇子逐渐明白过来。
“这?是哪里?”他撑着手?,试图从榻上起身,“这?里、这?里不是蓬莱岛,是不是?我不应该在?这?儿……哥哥、兄长呢?他在?哪里?”
“我要回蓬莱岛……快让我回蓬莱岛!”
焦急之下,他险些从榻上滚落。
女子连忙上前抱住他:“九儿!……你、你冷静点——”
“我不是哥哥!”他头晕目眩地喊道,“他们?弄错人了,弄错人了——要、要快点去?蓬莱岛,换回我哥哥——”
他看向女子,喊出在?梦中呼唤过多次的称呼:“母妃——”
他的母妃摇着头,流着泪。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仪式……已经结束了……”
小皇子呆呆地看着她。
又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照亮昏暗的宫室,映出母妃眼中的倒影。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穿着兄长的衣服。
他忽然感到心头一阵剧痛。
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咳出一口鲜血。
盛隆和抚上她的脸庞:“莫哭, 不?过一些陈年往事,不?值得哭。”
她盈着泪,抽噎道:“我、我没哭, 我就是……觉得难过……”
他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没什么可?难过的, 你应该为我觉得高兴,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你的夫君。”
觅瑜的泪光闪烁得更厉害了。
“隆哥哥……”她呜咽着,倚进他的怀里?。
她没有再说更多, 但盛隆和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抱着她,逸出?一声叹息。
“是啊, 我不?是瞻郎……我活了下来?, 我的哥哥代替我付出?了性命……自那之后, 我就决定,要以哥哥的身份活下去, 为他——”
他吐出?两个字:“复仇。”
觅瑜的心揪紧了。
她低声唤他:“隆哥哥……”
盛隆和笑了一下:“我继续给你讲故事吧。”
咳出?鲜血后,小皇子昏迷了三天。
再醒来?,他仍旧身处宫室。
他的母妃守在榻旁,含泪瞧着他, 神情是莫大的悲伤。
他吃力地伸出?手,擦去母妃脸上的泪水, 安慰:“母妃……莫哭, 儿……会为母妃……和兄长……讨回公道……”
他的母妃泪水涟涟:“九儿……”
他扬起?一个虚弱的微笑:“对,从今天开始, 儿就是兄长……”
“儿——会成为兄长——”
小皇子成为了九皇子。
继而成为太子,被赐予盛瞻和之名。
至于十?皇子, 则因救世有功,被追封为灵慧童子,赐名盛隆和。
原本圣上是不?准备赐名的,奈何太子笃信胞弟尚在,不?曾离世,圣上只得从他的名字中拆一半出?来?,取皇室意象,拼拼凑凑个“隆”字。
听?到这里?,觅瑜止住泪,瓮声瓮气地询问:“为什么你要假装身患臆症?就这样成为太子……不?好吗?”
盛隆和低头看向她:“因为我要向父皇示弱。”
她心中一颤。
“……为何?”
“因为自古帝王多疑心。”他有些讽刺地笑道,“他能在今日立我为太子,就能在明日废了我。”
“也许他今天还觉得,施不?空是个得道高人,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天下苍生,明天就会怀疑,施不?空是个妖道,勾结朝臣后妃,扰乱国本朝纲。”
他道:“我不?是因为得父皇看重,才被立为太子的,而是因为施不?空的一句话。”
“这样得来?的太子之位很不?稳当,如?果我想要复仇,不?再任人宰割,就必须坐稳这个位置,掌握生杀予夺之权。”
“所以我需要向父皇示弱,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构不?成威胁,他可?以放心地让我成为太子。”
“当然?,这也是为了方便?我行?事。”他笑了一笑,“我自小在宫外长大,纵使有母后相助,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熟悉宫廷生活,患病是个不?错的借口。”
“说来?还要多谢父皇,若非他对我母妃和兄长不?闻不?问,使他们偏居一隅,在宫里?无?声无?息,不?引人注目,我也不?能这么顺利地瞒过众人。”
听?着他的话,觅瑜感到一阵心疼。
心疼他在宫外长大的那段岁月,心疼他经历的一切,心疼他。
她以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轻轻蹭了蹭,给予无?声的安慰。
盛隆和抱着她,轻抚她的肩背,作为回应。
就这样依偎了半晌,她继续询问:“母后……知道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