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只要生过孩子,身体上难免会留下痕迹,而这话由男子说出来,尤其是对着先皇的妃子说出来,算得上不敬。
章相国被这句话臊得后面的话都不好再说了,忙拱手致歉,计安是不是皇室子且不论,丽妃是先皇妃子是铁一般的事实。
丽妃却知他还要说什么,接着又道:“便是我百般证明了这一点,章相国怕是又要说,我可能生下的是个姑娘,抱了个男孩来替换了。皇上最清楚,当时在行宫,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是跟我多年的人,其他人全是皇上安排的,送点什么出去还能想想办法,可我要如何送一个哭笑皆不可控的孩子进来?”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知道这话说得客气了,很是顾及了皇上的面子,虽然皇上的面子在计安出现的时候就已经不剩什么了。
丽妃当时完全就是在皇上的监视下生活,能在那种情况下生下一个孩子并送走,这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
把章相国堵得哑口无言,丽妃转而朝着皇帝跪了下去,连带着计安一起。
“皇上明鉴,臣妾只想让安儿活下来,不曾有过其他妄想。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一旦降生不可避免要卷入那些事里去,所以臣妾才把他送走,去过另一种人生。他走科举,为官,虽不姓计,但最终仍是为了大佑在努力,臣妾觉得这样很好。可是,可是今日走到这一步,臣妾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丽妃伏倒在地。
皇帝看着她,一时觉得丽妃唱作俱佳,不去唱戏可惜了。一时又觉得,若他一直只是言十安,也挺好,他惦记着,说不定还能吃到口里呢?
不知如何是好,皇帝笑了,他有法子啊!
既然不能隐姓埋名了,那就,上史书,遗臭万年。
“皇兄的字我自小看到大,当然认得,不必玉玺为佐证也相信这确实是皇兄手书。”
皇帝轻倚着步辇,漫不经心的神态:“如此证据确凿,不必怀疑,言十安,即为计安。”
先皇手书,皇上口证,言十安即是计安!
这事铁板钉钉,再无改变。
计安伏倒在地,闭上眼睛长长的轻轻的呼出那口浊气,最关键的一步,总算尘埃落定。
“正好,今日人来得挺齐,这就把认祖归宗这事儿办了吧。”皇帝这时看起来比谁都急:“皇叔你看如何?”
永亲王不信他,看他态度转得如此之快更是提防,可怎么也想不到问题在哪,而认祖归宗对计安来说有利无弊,他稍一想,应是。
东西都是现成的,人也现成,礼部秦尚书轻车熟路的一番准备,永亲王再从中周全,不过片刻,眼看着阵仗就摆开了。
不过东西仍是差着些。
皇帝给的理由冠冕堂皇:“衣冠那些回去后再做,眼下先入了族谱吧。”
“是。”
皇帝看着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一番,笑得意味不明。
计安在他的眼皮底下忍耐了那么久,对他的眼神已经能分辨得出来,这回的分明带着不怀好意。
同意他认祖归宗,却是带着恶意的……
计安想到昨天不虞说的那句:一个头脑身心都腐烂了的老皇帝,心里有多脏,能想到的事就有多脏。不是认祖归宗吗?不是想姓计吗?都满足你,然后,以另一种方式毁掉你。
有的人对人心的推断来自于阅历,而不虞对人心的分析,来自于对他们的剖析了解。
就像眼下,不虞又料准了,皇帝果然不再在他的身份上为难,他在打什么主意,就完全在不虞的预料之中了。
皇帝被永亲王请走,丽妃把着儿子的手臂轻声道:“我心里有点慌。”
“因为您感觉到了皇帝不安好心。”身周无人,计安说得也就没有顾忌:“后边无论发生什么,您就以一个只想儿子好好活着的母亲身份去做反应,其他事您不必担心,我和不虞都做好应对了。”
丽妃叹了口气:“从小我就教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身在其中才发现,身边时时都是危险,哪里都是危墙,如何避。”
“您教得也没有错。”
丽妃摇摇头:“外边的事我了解不多,就不对你们指手划脚了,你们商量着来。”
计安应下。
母子俩看着出出进进的人,丽妃抓住这难得的见面问:“会很快吗?”
计安知道母亲问的是他离京的事,轻声道:“最快明日,晚也就是后日。”
“你的出现动摇皇子的地位,贵妃不会容你,你一定要当心。”
“您放心,都有安排。”
丽妃笑了笑:“她都想到了?”
“嗯,就连今日之事的种种可能她都想到了,并且给我出了对策。”计安语气柔软下来:“您有任何事都可寻她拿主意,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知道了。”
计氏先祖的灵位都从中殿请到了前殿。
一番祭拜后,计晖走出来:“计氏十二代子孙计安,入殿。”
丽妃给儿子理了理衣领,手微微有些抖。
走到这里,她们母子吃了多少苦头外人难以想象,但总算是走成了。
计安想安慰母亲几句,但他们本就不是关系亲密的母子,最终也只是在离开前用力握了下母亲的手,像是要稳住她的心一般。
丽妃看着他的背影,又欣慰又伤怀,她只能陪着走到这里了,从今以后,她的孩子就真的不再需要她。
可奇怪的是,她好像并不觉得难过,反倒有一种放松下来的感觉,身体都轻盈了。
目送儿子进了大殿,她抬头看向那块匾额,仿佛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先皇爬上去,将那封信放置好。
那时的他该有多高兴多期待啊,可就那日的十天后,命丧黄泉。
那头,进了大殿的计安受到了些许震撼。
檀香袅袅中,一排排灵位庄严肃穆,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他。
就是这些人,将大佑延续至今。
就是这些人,给百姓带来了近两百年安宁。
永亲王指着中间的蒲团让他跪下,高声道:“敬告先祖,计氏第十二代子孙计安,因故流落在外,万幸其聪慧过人,博学多才,心性纯善,今认祖归宗。计安,上香。”
计安接过计晖递来的香插入香炉。
“磕头。”
计安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这里,有盼着他出生,盼着他好好长大的父亲。
永亲王又走了一些流程,之后翻开族谱找到计昱那页。
和其他人的生平比起来,计昱的简短许多,不过从今以后,能多上几笔了。
拿起笔,永亲王在后边写下:与丽妃诞下一子 计安。
将族谱恭敬的放回原来的位置,永亲王回身朝皇上行礼:“皇上,您信任他,还不曾查实就认他回计家。不过该查的还是要查,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若有半分合不上,今日怎么认回来的,他日还是得怎么逐出去,并且,所有和此事有关的人都绝不轻饶。”
老东西。
皇帝在心里暗骂,这些话怎么之前不说?如今人都认祖归宗了再来说,马后炮,当他看不出来宗室想认回计安?
若他真不认,恐怕这老东西不知要用他宗正的权力弄出些什么事来,呵,满足你们!
明日他就让这些人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
“这些事有皇叔操心,朕很放心。”皇帝敷衍了一句,转而看向计安:“皇室难得出了这么个争气的皇子,朕得好好想想你的皇子府开在哪里为好,待明日大朝后再定,你若有想要的府邸也只管提。”
计安态度一如既往,礼也行得不差分毫:“微臣听皇上安排。”
皇帝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几人送出门,目送他坐上步辇在群臣的簇拥下离开,只剩一个丽妃还留在原地。
永亲王终于能正眼好好看看这孩子了。
精神,挺拔,眼睛里有些东西,但眼神是正的。这就好,他要全无城府,哪能走到今天。
“国师对你可有什么交待?”
计安并不瞒着:“我并未见过国师,我的未婚妻是国师的弟子。”
“竟然还收了个女弟子?”永亲王有些没想到,不过国师向来神神叨叨,收个女弟子,却又让她去到计安身边,说不定有其他心思也不一定。
“待事情安定下来,你领她来王府见我。”
计安知道接下来未必还有这个时间,但他仍是应下了。
“最近你要多提防着些。”永亲王说得意有所指:“我会安排护卫给你,不过他们说到底也都是皇上的人,你不可完全信任。”
计安心下一动:“不知可否让庄南来护卫?我和他素来交好,他的为人我信得过。”
“庄家的?他在哪一卫?”
“在右羽林。”
永亲王点点头:“我记下了。”
计安道谢:“多谢王爷。”
“按辈份,你该叫我一声叔爷。”
计安毫不犹豫的再次行礼:“辛苦叔爷为我的事受累。”
永亲王欣慰的点头:“两榜进士出身,你这条路走得极好,极好,就算是那些又臭又硬的文官都要对你高看。”
“不虞为我划这条道的时候便曾说,这条路不好走,但要是走通了,后面的路就会好走许多。”
“是她?”
计安笑:“是她。”
永亲王不曾小看国师教出来的学生,可让她去王府却也是想从她嘴里问出一些国师的事。
不过听计安这么说,他倒真想见见了。
上前两步站到他身边,永亲王轻声道:“我不曾查实你的身份就同意你认祖归宗,是因为相信国师。你的父亲虽未正式拜入他门下,却是实打实的跟在他身边数年,二弟子这个名分也空出来给了他。他认你是计昱的孩子,以他的性子绝对错不了。但皇帝会这么轻易让步定有不对,你要万般小心,不该你这个身份拿的东西,就算是他强塞给你也不能要。他……”
永亲王语气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可信他。”
计安记起来,曾从不虞那里听说过,国师说过永亲王知道他的身份后一定会站在他这边,可今日他才知道,这个站到他这边不止是语言上的,也不止是态度上的,是竭尽全力。
会如此高龄为他爬到屋檐上去,会护着他,会以长辈的身份为他做打算,会为他的安全操心,会对他谆谆教诲。
多少年来他都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关系还冷淡,突然有一个长辈为他操心,他感恩,还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如何回报他。
看他不说话,永亲王转过头来,一眼就看懂了他心里的那些弯绕,顿时笑了:“还挺像你的父皇,这样很好。”
“他定是个很好的人,大家才会如此惦念他。”
“等有闲了,我和你说说他。”永亲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再好也是他,你有你的路要走,不用成为他。丽妃这些年不容易,你且去安安她的心。”
计安应是,离开时又向计晖行礼:“听阿姐唤您阿伯,我便跟着她这么称呼。多谢阿伯。”
“我今日可真是吓了一大跳。”计晖笑:“不过吓得好,这样的惊吓我愿意多来几回。”
“他日去向您赔罪。”
“行,我等着。”
计安告退,快步回到母亲身边扶着她,母子俩朝着那边两人齐齐行了一礼。
永亲王点点头,计晖则摆了摆手。
叔侄俩看着那对母子离开,高兴之余心里又一阵阵的下沉。
狂风骤雨要来了。
第300章 归家之后
言宅的门大开着,平时冷落的巷道里,这会明里暗里往这里探头探脑的不知有多少。
时不虞在前院待了有一会了,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
“姑娘。”万霞走过来道:“属下来报,那些人里有练家子。”
“皇帝不派人来我才要担心他是不是在耍别的心眼。”时不虞笑了笑:“这才哪到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才刚开始。”
万霞正要说话,隐约听到了一点动静,沉下心来一听,忙告知:“公子回来了。”
时不虞提起裙摆就跑,到门口又停下来,抖了抖下摆,稳稳重重的走了出去。
计安下了马车,看了眼隐有喧哗的巷子,再回头,就见不虞从屋里走出来。
他看着迎面而来的人笑了笑,肩膀缓缓塌下,始终紧绷着的身体直至这一刻才松懈下来,然后就觉得……
真累啊!
累得他脚步都迈不开了。
“还好?”
平平常常一句话,将蒙在计安身上那一层一层的让他透不过气的东西缓缓消融,露出里面他疲惫不堪的模样来。
不用听他回答,时不虞也有了答案。
暗处的视线那么多,背他是落了他的威风,扶他也是弱了他的气势,于是,时不虞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力气借给他。
“回家。”
计安都不知道怎么迈的脚,怎么进的家门,也忘了疲累,忘了那些不堪,所有的感观,都在细细描述握在手里的那只小手。
比他的手小了几圈,个子比他矮了一个头,却牢牢的撑住了他。
待进了门,时不虞收回了手,道:“言则,来背你家公子。”
言则赶紧在公子面前蹲下身来。
“没到这地步。”计安哪能在不虞面前表现得这么弱气,推开他道:“走慢点就行,正好和你说说发生的事。”
时不虞刚才撑着他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无力,可如今已经在家里,走不动了找个地方坐下就是。
她也就不多说什么,跟着他,听他从敲登闻鼓说起,待说到最后认祖归宗时,已经回到他的院子坐了有一会了。
“比预期的还要顺利。”时不虞笑:“皇帝的性格极其自大,且自我。你不是有才吗?你不是聪慧吗?你不是能干吗?那就认下你,再在其他人认可你的地方毁掉你。其他人越期待你越看好你,他毁掉你的想法就越强烈。所以我一定要等到这个时机,把这个动手的好机会送到他面前。这样,他才能在认祖归宗这事上痛快撂手。”
时不虞看向他:“他一定会派你去收拾这个烂摊子,做好了遗臭万年,做坏了,再引起两国交战,你依旧是罪人,最后的结果都是毁了你的名声。”
计安轻轻点头:“他如此轻易让步,并且这么仓促就让我认祖归宗,叔爷也提醒我要提防他,说他不是好人。”
“皇帝今日这般折腾永亲王,会是他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他小看永亲王了,忘了永亲王当年是跟在启宗身边长大的,如今虽然老了,看人的眼光只会更毒。皇帝做的那些事他未必不知道,只是他也没有办法。现在,未必了。”
看他一脸倦意,时不虞不再多说,道:“去歇会,得把精神头养回来,明日还有一场硬仗。”
“一会庄南应该会过来,我向叔爷要了他护卫言宅。”
“我来见他。”
计安也就不强撑了,从昨晚开始为今日做准备,今日又聚精会神如此久,确实是累。
看着岩一伺候他上床,时不虞起身去了书房。
“让林大夫过来一趟。”
林大夫来得很快,他以为是公子怎么了,进了主院后就被引到了书房。
时不虞将一封名帖递给他:“你持帖去一趟亲王府。永亲王今日受这么一番折腾怕是不好,不能等他身体出了症状再请御医,那要多受不少罪,你提前去给他看看。”
林大夫打开看了下,是公子的字迹,但眼下,不一定是公子写的。
“永亲王若身体无恙,便是提前堵住了病情人家也不一定会领情。”
“计安惦记着他,提前派大夫去请平安脉,这就是情分。他领不领是一回事,计安是不是做了又是另一回事。”时不虞倒水研墨:“去吧,问你什么,你觉得能说的就说,没把握的不说。要是问起你家公子平时读书的情况,加油添醋多说说。”
“以公子的努力,再加油添醋就像假的了。”林大夫笑着拱了拱手:“姑娘想得长远,在下这就过去。”
时不虞摆摆手,铺开纸写信。
“阿姑,把这封信送去给七阿兄,请他尽快送到大阿兄手里。”
“是。”
大概是主子睡了,院子里安静得连脚步声都不闻。
时不虞揉了揉太阳穴,她昨晚至今脑子不曾停歇过,有些涨疼。
稍歇了歇,她在铺开的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
能用的人,能带走的人,能稍用一用的人,分派得明明白白。
言则进来禀报:“姑娘,庄公子来了。”
“请过来。”
“是。”
庄南第一次全副武装走入言宅,并且是以护卫的身份。
从早上得知十安兄的身份,到现在被调来做他的护卫,他至今仍有些恍惚,疑似梦中。
不是身份低微吗?怎么,怎么就成皇子了呢?
时不虞在堂屋前等到人,福身一礼后道:“他刚到家不久,受一日煎熬扛得不易,我让他先去歇着了。”
庄南回了一礼,不知该说什么。
时不虞请他进屋。宜生上茶后退到一边。
“庄公子带来了多少人?”
说到正事,庄南好说话了:“四十人,我都挑的右羽林的兄弟,不过不敢保证一定是自己人。”
“我明白。计安也知道你一定竭尽全力想要护他周全。”
庄南低头苦笑:“有些自不量力了。”
“不,是计安有幸,能交得你们几个好兄弟。”时不虞笑了笑:“有些话他自己不好说,他也说不出口,只好我来替他说。他常说做言十安没什么不好,能交到真心朋友,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决定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过,而这些于计安来说都是妄想。”
第301章 好友再见
庄南看着轻易间就说出这番话的人:“他既不是言十安,那你,当也不是骆氏表妹。”
时不虞笑问:“重要吗?”
重要吗?庄南想了想,好像,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十安兄信任她,让她代管家中所有事。无论她是谁,她都是最让十安兄信任的那个人。
不,以后不能再喊他十安兄了,可是,喊什么呢?
庄南想了想,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来,心里突然就有那么一点难过,真心相待数年的好友,好像要失去了。
就算他亲口说,他们仍是好友,可是,怎能一样。就像现在,他连个合适的称呼都想不出,而这,本是想都不必去想的问题。
站起身来,庄南抱拳一礼:“还请姑娘派个得用的人给我,告诉我哪些地方要避着些,我好安排人手护卫。”
时不虞扬声喊:“言则。”
言则应声而入:“姑娘。”
“你带庄公子去作部署,和庄公子也说一说家中护卫是如何部署的,让两边的人认认脸,查缺补漏的时候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是。”
庄南再看她一眼,对她在这府邸的地位有了更深的认知。连带的,对她的身份也有了些好奇,毕竟以十安兄的身份,不是谁都有本事站到他身边,并得他信任。
啧,怎么又说十安兄了,以后见面了可不能这么喊,庄南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第一拨人到了后,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头,很快,第二波人就来了。
曾显和时不虞相对而望。
“不如曾公子和我打个赌?”
曾显不解其意:“什么赌?”
时不虞笑:“我赌窦公子马上也要到了。”
曾显正心绪难平,听着这话却也笑了。庄南和他都来了,窦元晨怕是不远了。
想到在家时父亲说的话,以及他旗帜鲜明的态度,曾显仍是难以想象,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十安兄竟瞒了那么多事!
之前他自诩和十安兄不相上下,现在才发现,不是的,十安兄背负着那样的身份,必有无数事让他分心,而他在这种情况下却仍能考出那样的成绩。
而自己,竭尽全力都比不过。
这就是差距。
“姑娘,窦公子来了。”
时不虞看曾显一眼,笑道:“有请。”
窦元晨快步过来,看到曾显猛的顿住脚步:“我以为我来得就够快了,你竟还跑我前边了?”
“我家离着近。”曾显看他这态度莫名就心下一松,想到那个赌注,看对面那姑娘一眼,问:“你从家里过来?”
“不然从哪里来?”窦元晨在摆好的桌案后坐下。
时不虞笑着接话:“我猜曾公子的意思是,此时此刻,言宅敏感得很,你家人怎会让你前来。”
窦元晨看曾显不说话,便知表妹说对了,道:“祖父遣人回来说,小孩子的交情,和大人没有关系。我是小孩子,当然可以来了。”
曾显想揪着他到铜镜前,让他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他是个小孩子。
可看到两个兄弟都来了这里,心里到底是欢喜更多一些,朝他举了举茶盏。
他们和曾家不同。
曾家已经滑落谷底,怎么做都不影响什么。
可窦家和庄家都还在官场,庄南可以说是公务,可窦家,却是扛着压力的。若因此得了皇帝厌弃,代价绝不会小。
窦老大人能有这个态度,真真难得。
“都来了。”
门口一暗,计安来到门前,阳光将他的身影照入堂屋,背着光的人看起来光芒万丈。
几人都站起身来,窦元晨抱着双臂:“你先告诉我,这礼该怎么行才对?”
“坐着就行。”
计安进屋,在不虞身边坐下,示意他们也坐,并不去上首。
宜生利落的在公子面前摆好桌具,上了茶和点心。
两两相对,计安道:“私下仍叫我十安就是,能这样唤我的本就不多,再少了你们三个,就少了一大块了。”
曾显提醒他:“那样就逾越了。”
“我不觉得,就没有逾越。”计安看向门外的人影:“除非你们打算不再把我当朋友。”
窦元晨俯身往外一瞧,朗声喊:“庄南你个孙子,躲什么躲,赶紧进来。”
“能不能好好说话!”庄南在外边应话:“等我脱了这身皮。”
没让他们等多久,庄南进屋来,一身劲装,精神抖擞。
宜生已经在窦元晨身边摆好桌具,他走过去坐下,眼神却不往对面看。
“永亲王说要给我派护卫,我向他要了你。其他人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背叛我,但你会为我拼命。”计安笑:“多得有你,他们押送我上殿的时候没有动我半分,我才能得体的站在皇帝和众臣面前。”
见庄南抬起头来,计安又道:“回头你替我多请他们一顿。”
庄南忍不住提醒他:“他们未必就没有存着做人留一线,以后好相见的心思,你不必把这当成情分。”
“我记住的是你的情分。在那种情况下,你首先想到的是要给我留体面,我当时都不曾想到这一点。”
“他们要是有意为难,会很难看。”
“你们这对话,听得我有点难受。”窦元晨看向庄南:“这是才认识还是怎么着,说话扭扭捏捏个什么劲!”
要是在平时,庄南能翻他一个从地下到天上的白眼,可眼下,他却只是磨了磨牙,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武将,谁将来要走文官路子,傻子一样没个数。
不过经过傻子这么一喊,心里那点别扭倒是散了许多,他道:“你又帮不上忙,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摇身一变成为皇子的好友啊!”窦元晨上下打量计安:“京城已经传得乱七八糟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真是平宗的孩子?”
总算说到正事了,时不虞喝了口茶,继续静观其变。
计安点点头:“我是。”
“我竟然和个皇子做了这么久的朋友。”窦元晨叹了口气:“你别怪庄南别扭,我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和你处了。”
“我这辈子大概就你们三个好友了,只要你们始终真心待我,我在你们这里就仍是之前的言十安。”
对上三人同时看过来的视线,计安笑:“至于你们如何待我,在你们。这些年,我在你们面前是言十安,也是计安,没有利用过你们,也没有算计。以你们的敏锐,若我用心不纯,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你们多年,所以在你们面前我没有半点心虚。于我来说,这两个身份没什么区别。若你们觉得有区别,那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心里有了偏向。”
三人都沉默下来,今日之事,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
时不虞适时开口打破这沉默:“曾公子,曾大人可还满意?”
曾显抬头看向笑语晏晏胸有成竹的人:“父亲说:时机挑得极好,可见你们把皇帝琢磨透了。”
“等等,什么意思?”窦元晨看向曾显:“曾大人早就知道十安兄的身份?你别告诉我,你也早就知道了!”
“父亲猜到了,但是并未告诉我,也不曾叮嘱过我什么。”曾显笑容里略微泛苦:“父亲很了解我的性情,知道我必然藏不住。”
时不虞又问:“你不曾怀疑过计安当时帮你是别有用心吗?”
“想过。”曾显回得实诚:“但是想想,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他帮我,父亲很难全身而退,就算他是借此来让我曾家欠他一个人情,我曾家也是实实在在的受益。如果这是他的别有用心,我得庆幸曾家值得他费这个心。毕竟当时,只有他全心全意在助曾家脱困。”
“有些话之前说出来多余,现在倒是可以说一说。”时不虞解释道:“当时他帮曾大人,并提前做好种种准备,是因为那时我们就猜到曾大人会被皇帝收拾。一是因为他是大理卿,以他的本事,那个案子落在他手里肯定会破,而皇帝不能让他破了那个案子,所以必要拿下他。二则是因为你。”
曾显一愣:“因为我?”
“对,因为你。那时计安失踪,是你第一个同意敞开门让人找,害得他们那个内有乾坤的宅子差点暴露,之后你又带了许多家丁帮忙去找人,这些都被皇帝记恨上了,再加上曾大人的职位,皇帝要找人泄火,曾家正合适。计安自认沾了因果,所以在其中奔走,不想让曾家付出太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