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空留  发于:202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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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算着时间来蹭饭的?”
“正是。”计安本来只是脸上带着笑,听了这话眼里都溢满了笑意,在她对面坐下,看着这丰盛的菜色道:“我瞧着这本就准备了我的份。”
“我一个人也吃得完。”
“不用勉强,我陪你吃。”计安接过青衫递来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脍蘸了料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朝她讨好的笑。
时不虞本就是和他闹着玩,可看着这样的计安,心底一寸一寸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
她从不曾觉得,让一个天之骄子为她低头是件骄傲的事。
她很不喜欢这种折辱人的感觉,哪怕这对计安来说可能并非折辱,哪怕她从没想过要折辱他。
夹了一筷子肉到他碗里,时不虞低头夹起蘸好料的鱼脍送到嘴里,第一次在吃鱼脍的时候食不知味。
计安却对这意外的回礼欢喜不已,吃在嘴里,只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回,抬头夸道:“我记得平日里是青衫做这道菜?”
青衫不知其意,提心吊胆的应是。
“不错,以后常做。”
青衫忙应下来,悄悄回想了一番今日做的和平日做的有何不同,想来想去,暗暗觉得明明今日仓促了些,该没有平日做得好吃才对,莫非她超水平发挥了?
两人向来不守食不言的规矩,计安道:“昨日你走后我把计瑶关在宫里了。若只是过往之事,我并不打算计较。她和清欢各自做了不同的选择,从人心上来说计瑶无情无义,可从法理上来说她算不得错。可她不应该对你如此狠心,若非你警惕,恰好公仪先生的弟子又在京城,你可能真就遭了她的毒手,我不会放过她。”

时不虞当然不打算放过计瑶:“你打算怎么做?”
“除族,收回公主府,免去所有皇室公主的待遇,贬为庶人,三代不许入仕。”计安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应承了她会保她孩子一命,这么做也不让你食言。”
这比时不虞预料的要狠多了,说是从天上掉到地下都不为过。
计瑶对谁都狠毒,就是对自己也狠得下心,唯有儿女是她的软肋。
身为皇室公主,优势天生就在。
计瑶和计安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弟,她能做的文章多了去了。
而在他人眼中,就算公主被贬为庶人,和皇上的关系一时不好不代表以后一直都不好,只要多花些时间和精力,她再多哭哭,多求求,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身了。
可贬为庶人之后还三代不许入仕,那就是断了她翻身的所有可能,这才是对她真正的惩罚,比要了她的命狠多了。
过分吗?时不虞完全不觉得!
无人知道国师在京城,计瑶对她下毒,是在皇帝几次要杀她都未成功之后,说明她明知计安在争,而她选择站在计辰那边对付自己的亲弟弟。
身为皇室公主,她岂会不知夺位失败的下场,不止是计安会死,清欢也会死,她将自己唯二的血亲都抛弃了。
是真狠。
时不虞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有的时候活着可比死去苦多了。
两人慢悠悠吃着,话也说得不紧不慢。
“阿姑那里……”
“你回来的这一路上都在打打杀杀,阿姑的情况我比你更清楚点。”时不虞转动一双筷子,道:“我派去跟在阿姑身边的人送了消息回来,公仪先生派了大弟子秦仪过去。秦仪阿兄很厉害,阿姑一定会没事。”
难怪一直没问阿姑的情况,计安低头道:“阿姑是为救我才受的伤。”
“那你可得记着她的好,别让岁月把这情义磨薄了。”时不虞眼神数着剩下的鱼脍,嘴里的话也没停:“以我对阿姑的了解,她和敌军对战的时候是为着许家多得些功劳,但是救你的时候一定没那些多余的心思。”
时不虞抬头看向他:“你这一辈子能拥有的真情实感也就现在拥有的这些了,好好珍惜,不要真成了孤家寡人,挺惨的。”
计安夹了一筷子鱼脍到她碗里,问:“阿姑一定不会变,可如果庄南他们先变了呢?”
“他们是三个人,不是一个人,谁对你更真心就和谁关系最好呗。让他们知道,只有真心待你,你们的交情才在那里。若虚情假意,那之前的交情就也没有了。把你的底线敞敞亮亮的摆在那里,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做。”
“阳谋?”
时不虞将鱼脍送进嘴里,点头:“阳谋。”
计安便也笑:“无论是皇宫,还是朝堂之上,就缺这份敞亮。”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那就斗去,多找些事给他们做,让他们没空去动那些歪脑筋,斗也是良性的斗。你才是这艘船的舵手,船要如何走,去往哪个方向,全在你一念之间。”
这就是不虞,计安心想,那些别人掩在底裤之下不能见人的阴损算计,在她这里全是可以放到明面上来一起努力的事情。
“孟凡还算勇猛,但是魄力不足,我打算把太师调到勒城去。也让世人看看,当年的少年将军如今见了白头,仍有开疆拓土之能。”
这却是时不虞没想过的,合适吗?
大阿兄这些年在朝堂上打瞌睡,是他犯困吗?不是。
是时机未到,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打瞌睡。
可这次出征守护边疆,他却硬扛住了扎木国不败战神的强攻,足以说明他这个少年将军如今就算白头了,也盛名之下无虚士。
但只是这样还不够,他既有雄心壮志,那就给他一片可供挥洒本领的沃土。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现在也不适合回朝。
章相国被连根拔起,他这一派也就树倒猢狲散,如果太师回朝,那朝堂上就是太师这一党一家独大,于计安收拢权力不利。
时不虞不意外计安会想到这些,但他的处理方式让她意外,且万分惊喜。
他知道太师此时不能回朝,但并不是将人按在边境,而是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去处。
大阿兄一定会很欢喜,时不虞想,谁会相信,位高权重的太师多少年来壮志不能酬,只能憋憋屈屈的在朝堂上打瞌睡。
看她高兴得脸上都露出了小梨涡,计安又道:“吴非……”
“停!”时不虞伸手一拦:“所有的人,包括因为我的关系去你身边的那些个,你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该怎么赏就怎么赏,不用告诉我。有人敢闹事你再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
“你就不担心是我抹杀了他们的功劳?”
“你要是那么蠢,怎么走到今天。”时不虞轻哼一声:“一百步都走完了,接下来就是花花轿子人人抬的时候,你得多想不通才要在这时候和人过不去,坏自己的事。”
计安赶紧又夹了一筷子鱼脍送到不虞碗里哄人,脸上是怎么都掩不住的笑意,不虞心里敞亮,就把他想得也敞亮,让他不由自主的就要求自己必须敞亮。
只有在阴暗中待过,阴谋诡计中算计过,才知道这样的敞亮有多难得。
“我不会亏待他们。”
“这我当然知道,我一点不担心,不过京城这边我也应承了一些人条件,说给你听听?”
计安点头:“你说,我记下来。”
时不虞放下筷子,掰着手指头将自己为他许下的条件一一告知。
游家私兵会交回朝廷,但是会回到权力中心来。
曾正依旧会回到大理寺,但是可以加官。
保住王家,不让王觉贴上叛将的标签。
何兴杰数次配合,可以往上走一走。
计安边听边点头,但是:“你说了这么多,时家呢?”
“时家。”时不虞似是喝水吃饭一样自然:“时家不再世袭爵位。”
计安非常意外,这是他完全没想过的结果:“时家受的冤屈,加上此次时家的功劳,还有你这个时家女,时家的爵位可以再进一步。”
时不虞摇头:“不要爵位了,你把所有的功劳折算成官位,重新封时家一个官职,中等即可。留些余地给我大兄将来加恩,他打算再上战场,至于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全看时家男儿的本事。”
“这说不过去,大家都在升官,只有时家像在贬官。”
“我早就和时家说过,我的功劳时家接不住,就不算在时家了。”时不虞把最后一口鱼脍吃完,心满意足的道:“连时家都没有重赏厚封,满朝上下谁还敢拿自己那点功劳说事。你要觉得对不起时家,以后我大兄立了功,你多加恩就是。”
说来说去,还是为他。
计安心里软成一团,态度上更是温柔:“我记着了。”

但他再忙,每天三顿饭都会过来一起吃。
时不虞也不多问,来就来了,走就走了,不耽误她吃饭。
大概是计安交待过,后宫对她没有禁地,她哪里都去得。
她就这里戳戳,那里看看,无所事事的把这后宫晃悠了个遍。
也就知道了计辰被关在那个他折腾人的宫殿,又去计瑶屋外吹着欢快的口哨来来回回走了数个来回,往冷宫里瞅了瞅,还去看了看计辰那些个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妃子长什么模样。
但是御书房那边,她脚尖都没朝着那个方向过。
在御花园薅了一把花回到暂住的地方,时不虞抱着花往椅子里一倒,双眼无神的看着屋顶,这日子可真无聊啊!
“咳。”
这声儿有点耳熟,时不虞眼神往门口一瞥,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花洒落一地。
“你们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四人:吴非、潘一、沈宝志和许阳,吴非被搀着,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但是几人的精神都极好。
“当然是被殿下请来的。”不然这地方谁进得来,沈宝志在心里道。
时不虞见到熟人心情顿时大好,示意他们随便坐。
丹娘和他们也都很熟,再加上有一段时日未见了,自然亲近,一见面话就未断过,热闹得紧。
青衫她们见姑娘终于有精神了,赶紧把吃的喝的送上来,又非常识趣的退了出去。
屋里全是自己人,几人紧绷的腰背塌了下来,终于敢四处张望打量了。
“进宫这一路我都把脖子牢牢立住了,动都不动一下的,就怕给你丢脸。”吴非边说边把脖子转得咔咔作响。
“你们都给我长脸了。”时不虞盘起腿,撑着头笑道:“放心,功劳少不了你们的。”
吴非很想问,你呢?你怎么办?
想到刚才进来时她那百无聊赖的样子,吴非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他们认识的小十二从来都是鲜活的,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可这皇宫里的人走路都像是飘着,没有一点声音。
几人一如以往那般说说笑笑,没有半点隔阂。
多年来,他们一直都是这般相处。
时不虞并不常住一个地方,他们都不算是听话,也都不是用功做学问的人,就时常跟着她跑,然后在新的地方又认识一帮朋友。
年纪小的时候没顾忌,渐渐长大后已经习惯这种相处了,虽然有的时候也会一年都见不着一回,可感情从没有变淡过。
计安在殿外就听到了说笑声,那样的快活,与这皇宫格格不入。
而这快活,只要他一露面就会消失无踪。
隔墙听了听,计安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开。
屋里几人全然不知。
在时不虞的影响下,几个人被皇宫威严吓到的胆子得到了修复,缩起来的手脚也放开来,说起这段时间遇到的趣事。
潘一没那么多话,吴非说得眉飞色舞。
时不虞抱膝听着,问:“你伤怎么样?”
“小伤,死不了。”吴非大咧咧的摆手:“潘一那会才差点没活下来。”
战场上的事计安什么都没瞒着她,她这几个熟人里,真要说功劳最大的,是潘一。
如今最不好封赏的,也是他。
时不虞问:“你那空空门不好发展,将来打算做什么?”
潘一对她向来坦诚:“来你这里之前我们先见了安殿下,他也问了我同样的话。我有自知之明,文不成武不就,唯一的长处就是对地形过目不忘。我打算发挥这个长处,走遍大佑,画出大佑最完整的地形图。”
这确实是很合适潘一去走的路,时不虞若有所思:“这地形图很紧要,不能流于民间,计安应该会要封你个官儿,让你名正言顺且毫无阻碍的去做这事。”
几人对看一眼,不得不说,这两人的想法简直一模一样。
潘一点头:“殿下也这么说。”
“挺好。”时不虞又看了另外几个小伙伴一眼:“你们几个的我就不问了,他肯定不会亏待你们。我只提醒你们一句,把皮绷紧点,家人也要好生劝诫引导,儿女好好教,拼了命才得来这一切,不要还没传到第二代就没了。到时谁要是还敢舔着脸来找我帮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吴非嘟囔:“你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嘛,骨头哪能轻成那样!”
“我信你们,但我不信你们的家人,你们的亲朋故旧。”
时不虞当了两年多的谋士,此时提醒他们也是信手拈来。
“历史上多少官员受家人拖累,风光一辈子最后却落个斩首的下场。你们不要只看到官员带来的权势富贵,也要看得到这底上的危机。原来和你们差不多的,甚至比你们强的人家看着你们突然就成了官身,被你们远远甩下了,心里不平衡之下会做出什么事,你们心里有数。如果这时候你们的族人还嚣张跋扈,那就是给你们全族招祸。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们自己要清楚,也要让族里的族长族老清楚,只有把下一代培养起来,慢慢的把家族的底子打扎实了,在你们百年之后能有子侄能稳稳接住家业,家族才算是有了些底蕴。”
除了潘一,另外三人脸上慢慢多了些凝重,然后是羞愧。
说到底,他们都不过才二十出头,在这个年纪,他们却能让家族完成了阶层的跨越,放哪里这都是天大的出息,心里怎会不自得,不骄傲,回想寄回家的信,那字里行间都带着要上天的狂劲。
小十二这提醒来得太及时了,让他们在眼看着要飘起来时狠狠把他们拽下来,还让他们摔了个狗啃泥。
真要说起来,哪里是他们有出息,是他们走好运交了小十二这样的好朋友,得了小十二的照拂才搭上了安殿下这艘船,这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潘一剥着瓜子慢慢吃着,和他们相处这几天,当然看出来了他们有点飘,本想提醒小十二一句,别人的话他们听不进去,小十二的话都是听的,毕竟不听话的后果很严重。
不过小十二还是厉害,乍一见面就把他们几个看穿了,都用不着他多说。
得了他们的保证,时不虞也就不再多说,反正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
几人也知进退,待了一个时辰就出了宫。
从头至尾,不该问的,一句没问。

磨磨蹭蹭,到了第五日。
计安一如前几日一般快步进屋,看到饭菜已经摆好,不虞静静坐在那里,脚步微微一顿才继续往前。
“等很久了?”
“你迟了多久就等了多久。”时不虞一点场面话不讲:“赶紧吃,菜都要冷了。”
这顿饭,两人难得的食不言,并几乎同时放下筷子。
青衫和翟枝飞快换了新的几案,又奉了清茶,无声的退了出去。
计安捧着茶盏打开话题:“刚才收到消息,你的家人回京了。”
“那我也该回家啦!”时不虞笑:“许久未见到他们了。”
屋里沉默下来。
自见面至今,什么话都是绕着说,擦着边的话,谁都不曾挑破了去说。
可两人又都实在聪明,就比如计安一进来就知道,不虞要出宫了。
不论有没有他带来的消息,这顿饭都是不虞在宫里的最后一顿。
计安心里又沉,又慌,还有些无措,许多到了嘴边的话就要冲口而出:“不虞……”
“我不喜欢等。”时不虞不紧不慢的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也不想让我等,但总会有事情绊住你的脚步,所以我还是要等。我不喜欢冷冷清清。我知道你也想陪我,可国事大于私情,你不可能一直丢下国事来陪我。我不喜欢规矩。我知道你也想放任我,可时间长了,会有无数人上折子参我,会有无数人来劝我。我不喜欢用后宫来平衡朝堂。我知道你现在也是拒绝的,可当你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后,你会发现这么做会让你省很多事。”
时不虞轻笑:“年轻的时候,有情饮水饱,为了感情连皇位都可以不要。可人会长大,思想会成熟,到那时候,感情已经不是最优先的那一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比感情更重要。如果我是你,我会让我们之间成为启宗和国师。国师能为启宗做到什么地步,我也可以。这样的关系,可以让我们走得更远。”
“你知道,我心仪你。”计安心里很难受,仍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我。”
“是,我知道。我跟你进宫,就是想试试可不可以为了你留在这方寸之地,长长久久的不生怨,不生恨。通过这几天我确认了:不行,我做不到,这样数着时间过的日子我过不了。”
时不虞托着腮,脸上有着笑意,说出口的却全是嫌弃。
“我嫌宫殿太多,空在那里还要花钱修葺。嫌伺候的人太多,人都养成了废物。嫌园子太小,散步消食都得绕好多圈。嫌那湖死水一潭,没有一丝生气。嫌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自以为身份尊贵,实际除了身份什么也不是。嫌这宫里蠢人扎堆,把人性里的坏和自私展现得淋漓尽致。”
时不虞笑了笑,总结陈词:“我讨厌这几个王朝藏污纳垢的皇宫,害怕自己成为其中如此蠢笨的一员。我不否认心里有你,可我不想因为心里有你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我若真为了你面目全非,你不喜欢了,还会怪我变了,不如才认识时天真烂漫,你理所当然的换一个天真烂漫的去喜欢,那真的太冤了。”
计安想否认,可不虞说得太透太透了,把男人的劣根性说得明明白白,她也才十八岁,怎会看得这么清楚。
似是知道他心里所想,时不虞道:“白胡子带着我一年换一个地方,甚至还有过一年去两个地方的时候,什么丑陋的事我都见过。所以计安,我不好骗。一个不好骗,还受不得委屈的人,不适合陪在你身边。”
“那我呢?”计安坐着没动,头低着,声音也低沉:“你对这皇宫处处嫌弃,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我又该如何熬下去?”
“有舍才有得。”时不虞起身,走到门前把门拉开,看着外边不过几天就看腻的景色:“我舍得下荣华富贵,所以能得自由身。你可舍得下皇位?别说你舍得,吃苦受罪二十年才走到今天,又得如此多人相助才得来这皇位,你若说舍得,置他们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地。”
计安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背影:“所以,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时不虞转过身来,逆着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你怎么想的不重要,你怎么做的才重要。”
怎么做的……
计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想抓却全无头绪。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继位,在他脑子里,与这件事相关的占据着绝对地位,与之相比,其他事实在不值一提,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过去后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是了,这就是不虞说的,总会有那么多的事绊住他的脚步,哪怕心里知道不虞很无聊,哪怕知道不虞在等他,在国事面前一切都得往后排。
能说他错了吗?谁都会说没有。
可他却会因为这对了的事,失去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他会失去不虞。
只是这么想一想,计安就心中剧痛。
皇帝不缺女人,可就算把全天下的女人拧起来,又如何抵得过一个时不虞。
这几天,他甚至想过要不择手段留下她。
她在乎的人太多了,不说她那些同门和家人,就曾正、郑隆等人都是她的弱点。
她被国师教导长大,内里和国师一样心里装着江山社稷,要绊住她不难。
就算她一眼识破,也会因为种种而有所顾忌。
她狠不下心,这也正是好拿捏她的地方,只要好好利用,未必不能达成目的。
可他不舍得。他怕不虞难过,怕不虞再不会肆意的欢笑。
他也怕不虞看他的眼神会改变,怕在不虞心里再没有他一席之地,他更怕就算他毁坏一切,最后仍留不住不虞。
细想起来,他怕的,竟然比不虞的顾忌更多。
“言十安,我要走了。”逆着光,时不虞声音轻快:“明日观礼后就不来向你辞行了。”
言十安啊!
计安笑着,心中酸软得不成样。
这世间,唯有一个时不虞将言十安看得重过计安。
这样的不虞,他如何舍得下。
计安站起身来和她遥遥相望:“还记得我给你的承诺吗?”
时不虞安静片刻:“记得。”
“我会做到的。”计安缓步上前,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轻轻将人揽入怀中,语气柔软却坚定:“先带着我那一份去好好玩。”
时不虞垂下视线,片刻后回抱住他:“好。”
感觉到回抱的身体从僵硬到不再那么紧绷,时不虞笑了。

时不虞礼节周全的去向丽妃辞行。
丽妃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这几天她暗地里关注着,知道聪慧如时不虞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权势富贵迷人眼,但迷不住不贪权势不缺富贵的人。
她不能劝,更不能留,将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
盒子里装着的是柄短刃。
“给你护身。”
能被丽妃拿来当礼物,肯定不止是一点点锋利,时不虞一点不客气的收下了。
走之前,时不虞道:“你对计安好点,他只有你了。”
丽妃笑:“我要是对他不好呢?”
“我会把白胡子送到你面前来。”
“……”丽妃瞪她。
时不虞哈哈大笑,摆摆手走了,小样儿,还收拾不了你了。
丽妃气笑不得,片刻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想到什么,她赶紧吩咐进门来的兰花:“你赶紧去张罗马车代我把人送回去,让她们自行回去,不知道要传多少闲言碎语。”
兰花笑:“奴婢刚才已经派人去看过,御道上已经有马车在等着了。”
丽妃一想也是,她都能想到的事,安儿怎会想不到。
就时不虞在宫里这几天,她这两年的丰功伟绩已经在京城传开了,可以想见传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只是时间问题,这只可能是安儿的手笔。
时不虞乐于隐在人后,安儿却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聪慧和本事。
这让她不得不多想,如果时不虞离开,有没有这名声不重要,除非……
可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个死局。
时不虞走出华羽宫就见到了背着包袱等着的丹娘,来时只带了两身衣裳,离开时,她也只带走了那两身衣裳。
一路往外走,宫女内侍纷纷行礼,语气动作都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统一。
和计安说了那么多嫌弃,其实她最嫌弃的是这些死气沉沉的人,眼睛里都是灰的,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姑娘。”宜生迎在御道,在他身后的数十禁卫以王觉为首齐齐行礼。
时不虞笑:“这么大排场啊!”
王觉回话道:“再大的排场姑娘都受得起。”
“那我就受下了。”时不虞拉着丹娘坦坦荡荡的上了马车。
这是一辆进出不需要弯腰的华丽马车,内里有床有几。
此时床上放着礼服礼冠,几案上放着一盘烤好的豆子,以及一盘子鱼骨。
都是她爱吃的。
坐下敲了敲车厢,马车动了起来。
时不虞在床沿坐下,礼服什么样还不知道,礼冠却能看得清楚。
手往礼冠摸去,却在半道上拐了个弯,捏了块鱼骨送进嘴里,人跟着离开床沿,坐在了几案旁边的横凳上,抓了一小把豆子在手里搓着,把表面那层烤得带一点黑色的皮搓掉后放到一边,又抓起一把慢慢搓。
待马车驶出皇宫,一个盘子里全是干干净净的豆子,装鱼骨的盘子里只剩下搓下来的表皮。
靠着丹娘的肩膀片刻,时不虞道:“你这几天都没怎么说话。”
“你不需要我说什么。”
时不虞笑,确实不需要。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过不了皇宫的生活,这几天她是去陪言十安的,总不能让他一天天的往宫外跑。
没多会,马车停了下来。
“姑娘,到了。”
时不虞捧着礼服步出马车,看向陌生里又带着点熟悉的忠勇侯府牌匾。
不论之后打算怎么做,洗刷了冤屈的时家人都需先回到这里来。
宜生上前接过礼服。
王觉道:“末将奉命送姑娘进府。”
马车一路招摇过市,探头探脑的人不少。
时不虞虽然并不在意自己得个什么名声,可既然言十安在意,那就依他好了。
步下马车,刚往里走了几步,得到消息的时鸿兄弟二人已经快步迎了出来,气息微喘。
看到这辆马车,两人就是一愣。
再一看小妹脸上并无异色,两人便也掩下那惊讶上前来:“回来了。”
“嗯,回来了。”
怕小妹误会,时绪解释道:“我和大哥就在前院,所以来得快,母亲他们这会怕是才得到消息。”
“女儿回家还要让母亲出来迎接,你自己想想合不合理。”时不虞把礼服从宜生手里接过来往他手里一放:“回家。”
兄弟两人都听得心里发热,‘回家’对别人来说是走一段路,可对小妹来说,是十五年。
时绪声音都大了:“对,回家,娘肯定要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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