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空留  发于:202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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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侯府很大,两年多未住人,还经历过抄家,纵火,就算回来后有用心拾掇过,有些痕迹一时间也去不掉,就像扎在时家人心里的那把刀,短时间内也无法拔除。
经过又一重门,豁然开朗的地方,时家老小都等在那里。
时不虞稍一愣,便明白了祖父的用意。
她上前搀着祖父坐到轮椅上,轻声道:“不至于此。”
“不是把你当外人,是你应得的。”时烈顺着她的力道坐下,抬起头来道:“若非你及时出现,时家没人能活下来,总要让他们都见见你,知道是谁续上了全族的命。”
“种下善因,才能收获善果,一饮一啄罢了。”时不虞回头:“王将军,宜生,你们都回吧。”
两人向她行礼,王觉又朝时烈拱了拱手,态度鲜明。以他的身份,由不得人不多想。
时不虞却没打算做什么解释,待两人离开后直接说出了自己了决定:“明天大礼之后,我就随白胡子一起离开京城了。”
时母张嘴欲言,又闭上了。
她是舍不得没相处多少时间的女儿,可她更明白,离开对女儿才最好,和新君牵扯不清不是什么好事。
时烈显然也很赞成:“也好,你跟着国师我们都放心。”
时间不多,时母赶紧带着女儿回了她小时候住过的院子,心里存着万语千言,此时也都按捺住了,指着这里那里和她说着小时候的事。
时不虞这时候是真的挺嫌弃自己记事早的,她一点也不想承认那些事真是自己做下的,太丢人了!
可也因为那些清晰的过往,让她对这个家里褪去了陌生,多了许多归属感,脸上不知不觉就多了笑意。
好好陪了陪母亲,又往各房亲戚的院子里走了走,时不虞说了声去收拾东西便带着丹娘出了门。
她去了言宅。
言宅的外墙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还在,时不虞想起那个夜晚不由得笑了,她还真是唱了好一出大戏。
“姑娘!”门房又惊又喜的快步迎上前来:“您回来了!”
“回来了。”见只有他一个人出来,时不虞就知道另一个机灵鬼肯定是往里边报信去了。
“怎么还守着这里?你们这么能干,言管事要不给你们安排个好去处,你们就和他闹,扯他头发,揪他胡子,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
门房看向门口,忍笑。
时不虞往那一瞧,不是言则还能是谁。
“怎么来得这么快。”
“幸亏来得快,不然怎么知道您背后这么撺掇人的。”言则眼神幽怨,他好久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以前姑娘在的时候还不觉得,反正什么事报到姑娘那里,姑娘都有立刻给出应对之策,他只要去执行就好。
可现在什么都得他自己去想了,他才知道轻轻松松就能拿捏住所有事,还能举一反三想到更多的姑娘有多厉害。
“什么撺掇,我可不认。”时不虞目不斜视的往里走:“总不能因为他们老实就一直把人按在那里吧?言则你这么坏的吗?”
“安排,肯定好好安排!”言则说完这话自己也笑了,姑娘还是那个姑娘,真好。
进了前院,时不虞就知道言则怎么来得这么快了,他就前院住着呢!
“宅子里没有主子在,来禀事的又多,就索性搬到这里来了。”
“你忙你的事去,不用管我,我就回来看看。”
言则眼神复杂,他掌着京城风向,自然知道姑娘在宫中住了几日,今日由凤驾送出宫。
这几日京城都在猜,忠勇侯府怕是要出个皇后了。
可他和姑娘相处了两年多,却总感觉……不太好,若姑娘真有此心,今日便不会出宫。

都不必过脑子,脚自有意识的将时不虞带回了红梅居。
她在院子外边停下来,看着满墙将谢未谢的三角梅笑了笑,第三个年头了啊!
进了院子,看到换下宫装,换回以往衣着行礼的青衫和翟枝,时不虞恍然有种时空逆转的感觉。
看着这个角角落落都熟悉的地方,时不虞用脚丈量一番,到处看一看,摸一摸,然后在风雨廊上坐下来,抓了把鱼食扔进荷塘。
“丹娘,你去收拾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丹娘进了卧房。
青衫把果茶送过来后,和翟枝进了灶房再未出来。
时不虞就那么安静的喂了一下午鱼,眼看着阳光逐渐西斜,霞光漫天,再到天色昏暗。
最后扔下一把鱼食,时不虞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撑着栏杆倾身往外看:“看在你们命大没被我吃掉的份上,祝你们鱼生快活!”
一尾鱼突然跃出水面,水花四溅。
时不虞笑了起来,看出来了,确实是挺快活。
丹娘听着动静从待了许久的屋里出来:“书房里不知你要带些什么,我没动。”
时不虞点点头,去了书房。
这里是她两年多时间里待得最多的地方,哪本书放在哪个位置她都一清二楚,那些挂着的宣纸,她现在要从中找出谁的来都不必一张张去翻,能直接就找到。
从宣纸的这头走到那头,任由那些宣纸从她头上拂过,来到书架前,摸摸那些书卷,看看那些舆图。
柜子里,抽屉里,两年多来已经被她装得满满当当。
最后,她在熟悉的位置坐下来。
书案上每一样东西都放在她最习惯的地方,平时取用时都不必抬头看,手一伸就能拿到。
将宣纸放正,时不虞拿镇纸压上。
往砚台里倒了几滴水,时不虞托住袖子磨墨,到她平时用惯的浓度仍未停下,将今日的墨研得又稠又黑。
再拿一支自己最喜欢的笔蘸得饱满,在纸上留下几行字。
就好像,这两年多来的每一天。
片刻后,她从书房出来,手里只拿着一本册子和一个小像。
丹娘从那露出来的红色知道了,这是安殿下雕刻的小十二,披着红色的披风,笑得神采飞扬,平时就放在书案上。
看她眼神落在手中的包袱上,丹娘道:“带上了你平时喜欢穿的几身衣裳和一些私人物品。”
时不虞点点头:“走吧。”
一路往外走,遇到的下人纷纷行礼。
待走到前院,看到等在那里的罗青和言则,时不虞低头笑了。
她记性好,刚才一路来遇到的下人再加上眼前这两个,言宅的人基本齐了。
虽然无声,却是道别。
罗青深施一礼:“姑娘辛苦了。”
时不虞虚扶一下:“都不轻松。”
罗青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他从头至尾都在殿下身边,眼睁睁的看着她如同滚雪球般,将优势越滚越大,偏到己方阵营的人越来越多,短短两年多时间便成就大业。
他虽然对她抱期待,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都是谋士,可他一步步走得小心谨慎,只能保本。
而时姑娘大开大合,每一步都有用,最终串连起来成就大业。
这就是差距。
所以他早早调整方向,走了另一条路,从眼下的结果来看,显然走对了。
他不是殿下身边最有用的那个,却是有限的几个能得殿下信任的人之一,这就够他受用一生了。
时不虞却不管他怎么想,罗青在她这里远比不上和言则的交情。
“我走了。”时不虞笑眯眯的:“将来再见的时候,希望你们都成为了更好的人。”
言则知道姑娘不爱那些繁文缛节,便也只是深深一躬:“小的一定不让姑娘失望。”
罗青同样承诺:“在下牢记姑娘的话。”
时不虞摆摆手离开,步出大门时和门房也挥手道别。
上了马车,从窗口那看着这烟熏火燎过的外墙,时不虞也小小的摆了摆手。
再见啦!
天黑了,御书房内也总算清静下来。
计安看着那碟剥得干干净净的豆子,听言则禀报不虞去了言宅的事。
挥退言则,计安笑了。
这碟豆子,和在红梅居的那一个下午,就是不虞对他感情的具象。
不虞选择离开,和他的不挽留一样,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给将来留一丝余地。
“宜生,母亲用过晚饭了吗?”
宜生回话道:“娘娘说等您一起用晚膳。”
计安起身去往华羽宫。
皇宫在京城只占据中间这一块,可若只有两个亲人住着,就空旷无比。
丽妃回到这旧地方也不过几天,却感觉隐隐出现了幻听,抄经都静不下心来。
母子俩对着一桌饭菜都有些食不下咽,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母亲可还有重要的东西在那个行宫别院?”
丽妃不知他为何这么问,据实以告:“东西是有些,但都不重要了。”
“那就让兰花姑姑再去一趟收拾收拾。”计安道:“我打算将计辰那些妃嫔都放到行宫别院去,好吃好喝的养着,再安排信得过的人守着,不会苛待了她们,您觉得如何?”
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先例,太妃通常都是养在深宫的。
丽妃提醒儿子:“她们身后各有家族,朝中怕是会有异议。”
“明日大礼过后,我便会宣布此事。这个时间点上,他们不敢反对。”
“想来你明日要宣布的也不止此事。”
计安抬头看向母亲:“您不必担心,现在是求稳的时候,我知道轻重,不该提的一句不会提。”
国师的提点在脑子里闪过,丽妃便也逼着自己不多问,不多说,点点头说起另一家子:“邹家该得多少就给多少,不必因为我的缘故多给。现在给得多了会撑大他们的野心,将来他们若做得好了再加恩便是。”
“有您这句话,儿子安心许多。”
“真正为你什么都想到了的是不虞。”丽妃轻叹:“她生怕事成后邹家这个外戚想要得太多,之前便特意上门敲打过,连你表妹都安排明白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订亲,连夫婿人选都是她推荐的。”
计安垂下视线片刻,说起别的:“过段日子,待一切安定下来后,您出宫去吧!”
丽妃皱眉:“胡说些什么!”
“宫里太安静了,冷冷清清,像个活死人墓。我有那么多事忙,要见的人也多,没空多想,可您在后宫能见着几个人?”计安若有似无的笑了笑:“前段时间不断的有人开解您,您也看到了外边的天地,所以您暂时能把自己安抚得很好。但时长日久,您未必还能是现在的模样,我更喜欢现在的母亲。所以,您出宫去吧!”
对上母亲的视线,计安说得极认真:“可以在城内到处走走,也可以去郊外。全京城也没几个人认得您,换上一身普通妇人的衣裳,带几个眼生的人,自在得很。若想走得远一些,只要您愿意多带些护卫,想去哪里我都不拦着。”
“你呢?”
计安神情一滞。
丽妃声音喑哑:“这宫里就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若我都走了,你怎么办呢?”
计安低头笑了,母亲的心疼他多年来都想要而不得,可眼下,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他面前了。
如此,就已经够了。
“我有许多事要做,母亲即便留在宫中,我可能也没有太多时间陪您。”
丽妃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她抓住了:“许多事……和不虞有关?”
计安点头:“是。”
丽妃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儿子对时不虞的执着,一点不比自己这二十来年的执着少。
至于他继位之后会要面对的种种逼迫,想来也有了心理准备。
若扛得住,两人还有些许可能。
若扛不住,两人就此一别两宽,也未尝不好。
“我知道了。”丽妃想明白了便试着学会撂手,这几个字一出口,都觉出了几分轻松之意。
母子抗争多年,这一刻好像终于找对了相处方式,气氛前所未有的平和。
兰花转开头去悄悄抹泪,梦里才有的画面,如今就发生在眼前。
这样,真好。

这是自他离京又回来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看着外墙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计安都能想象出来那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宅子里的人又经历了什么。
他知道这一切都在不虞的掌控之中,甚至是她暗中促成,可那些事,桩桩件件全是她在亲身经历。
被埋伏,被暗杀,被下毒,她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一切。
不让人跟着,他先回了自己常住的地方,在常坐的地方坐了坐,常待的地方出了出神,就连床上都躺了躺。
应该高兴的啊,可心里却找不到一点高兴的情绪。
静静的躺了片刻,计安走出门,看着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心里那种雾蒙蒙的感觉陡然通透。
这个住了多年的院子,还是第一次跪满了人,就连腿脚不好的婆婆,都跪在那里。
如果不虞在这里,她会跪吗?
心里还只是闪过这个念头,计安就笑了。
他想起来那次他为了和母亲对抗把自己手臂划伤,她来给自己送药开解自己时两人的对话,她误以为自己想让她也匍匐在自己脚下时,她瞪圆了的双眼。
就算她眼下真在这里也不会跪他,倒是很可能趁着所有人都低着头悄悄戳他,问他感觉如何。
那模样,大概就和平日里问他什么东西好不好吃没有区别。
这就是不虞。
将来谁都有可能会变,不虞也不会。
只这么一想,计安就觉得心里有了被人兜底的底气。
就算其他人真经受不过岁月的考验,不也还有一个不虞吗?
对,有不虞呢!
计安走过去将婆婆扶起来,免了其他人的礼,拒绝他们的跟随去了红梅居。
看着那衰败的三角梅,又看到衰败的荷塘,整个院子都给人颓败之象。
可明明住在这里的人,也不过才离开几天而已。
计安步上石桥,在那边转了一圈,又去往风雨廊,熟门熟路的找到鱼食洒了一把到荷塘,看着水里争抢的鱼儿,依稀听到了不虞的笑声。
她和鱼也能玩上一会的。
笑着又洒下一把鱼食,计安进了书房。
青衫翟枝两人料到了殿下一定会来,早早点上了灯。
计安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内外两室的书房一会,迈步进了里间。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悬挂起来占据着很大一片地方的宣纸,比他离开时密集了许多。
不,不止是那些宣纸,是整个内书房都比他离开时满当了许多,就连地上都堆着书和舆图。
他蹲下身打开一幅舆图,看着上边‘新斧镇’三个字久久无言,再拿起舆图边上堆着的书翻阅,每一本,都和新斧镇有关。
他在前方浴血奋战,而这间书房就是不虞的战场。
见不到交锋,却至关重要。
计安将舆图按原样收好,起身走到书案后坐下,眼神往书案上一扫,落在宣纸上再移不开。
‘言十安,我不丢下你。该我走的路我已经走完了,剩下的路,我等你走近我。’
短短几句话,计安看了五六七八九十遍。
他想笑,可他埋下头,伏在书案上好一会没有动弹。
不虞是他见过最聪慧的人,足以和史书上任何一个女人媲美。
可不虞也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就算到了这时候,仍处处给他留了余地。
她说:我等你走近我。
若他能解决掉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阻碍,那他就能走近,自然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若他走不到她面前去,那也保住了这两年多时间里携手的交情,体体面面在记忆中永别。
这就是不虞,看似张牙舞爪,却内里柔软,恨不得把所有得她认可的人都护到身后。
所以国师疼她,她的师兄们个个护着她,就连她那些熟人,也都有一个算一个的想把她护在身后。
她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才会那么担心若两人不睦会生动荡。
计安抬头看着那几行字笑了,就算那般担心,仍给两人留下希望,这不是更能说明自己在不虞心里的重要性吗?
他当然不会让不虞失望。
挪开镇纸,拿起这张纸轻柔的折起来,计安站起身来,略作思索,拿走了不虞用惯的那一排大大小小的笔。
他从不低估人性,也怕自己会有骨头轻了的时候,需要有东西能镇一镇,每日都能用上的笔就很好。
走到门口,计安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满室书香的屋子片刻,大步离开。
这一晚,许多人夜不能寐,可谁也阻挡不了第二日的来临。
即位大典仪式繁琐,万幸计安并非皇太子,不必受那套繁文缛节的折腾。
再加上先皇帝行事荒唐,名声败坏,宗正寺为了消除他带来的负面影响,恨不得立刻把文韬武略样样出色的计安推上位,这种时候,计安说要一切从简当然没人反对。
毕竟就算想不从简也不行,五天时间,实在太仓促了些,只能从简。
天微微亮,时不虞搀扶着身着侯爷公服的祖父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到时不虞,所有人都有些愣神。
大佑紫色为尊,以时不虞的滔天功劳,穿紫色公服并不意外,可她的公服有别于其他人的猛兽,绣的是祥云。
祥云,象征着绵延不断的吉祥和瑞气。
有资格绣祥云的,是皇上,是国师,是皇后。
而且,她还头戴进德冠。
进德冠,是皇上宠臣才有,眼下新君初立,这是第一顶。
这段时间京城种种传言,朝臣也并非没有过猜测,可新君的态度让他们实在摸不着头脑。
若归于后宫,时不虞今日便不该身着公服出现在朝堂之上。
既便出现在朝堂之上,也不该有如此之多的特殊。
大家都焦虑了,新君到底想怎样?!将来一旦撕破脸,这场可不好收拾!
好在有资格站到朝堂之上的,都知道今日最重要的是什么事。
随着鼓乐声齐鸣,计安皇袍着身出现在众人面前。
时不虞和永亲王并肩站在最前边,跟着新君祭祀天地宗庙,该跪即跪,该拜则拜。
然后将皇上送至龙椅之上,接受百官的朝贺拜见,以明确君臣之分。
之后,计安昭告天下,并改年号为:十安。
十安,十方安定,用在年号上实在千合适万合适。
说完这两个字的时候,计安看向下首的不虞。
时不虞则笑了,这两个字,她可喜欢了呢!
计安便也笑,他知道,不虞会喜欢。
再之后,大赦天下,有功之臣赏之,有罪之人罚之。
时不虞听得并不入耳,但也知道了,曾正官复原位,又兼了个什么官职,明显是颇得圣意。
迁太师伏威为护国大将军,领兵南征。
邹维护驾有功,官升两品。
游家护国有功,重重有赏。
忠勇侯府被人冤枉算计在前,护驾有功在后。封嫡长孙时鸿为征南将军。
时不虞所有记忆中有功劳的人,都有了最好的结果。
计安做到了他承诺的,对得起每一个对他有助益之人,包括阿姑心心念念的许家。
可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封赏时不虞,这让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中宫之位无人觊觎,并非不眼馋,而是谁都知道,没人能和时不虞比。
大家都在等,等中宫之位落定,大家才好八仙过海,各展神通的争一争别的妃位。
新君初立,中宫以外的位置空爽得很!
可如今竟然不立中宫?!
随着一声‘退朝’,时不虞和计安遥遥相望。
时不虞朝他咧嘴一笑,大大方方的挥了挥手,大步往外走去,将所有一切抛在身后。
一开始她还规矩的走着,然后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她是舍不得言十安,可终于能离开京城,她仍然畅快得无与伦比。
御道上仍停着一辆马车,以及等在马车旁不再穿内侍衣裳的宜生。
只是这辆马车和之前那辆相比,朴实得实在不算起眼,可时不虞更高兴了。
“可以走啦?”
“是。”宜生身上也有了轻快之感:“放了一身您常穿的衣裳在马车里。”
时不虞迅速上了马车,换好衣裳后,等马车动起来了探出头来问:“这马车是我的了?”
“是。马车用的是顶好的材料所造,比一般的马车能走得更远,也不那么颠簸。”
时不虞其实什么苦头都吃过,这会却也不计较这些,说起别的:“你先和我一道把白胡子送回去,陪他住几天,之后我再送你回家。我记着呢,要是你那幺弟不听话,我们就套麻袋揍他!”
宜生温声应好。
时不虞听着便开心,最开始的时候,宜生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出了宫,听着外边格外热闹,时不虞撩起帘子往外一瞧,便看到了百姓喜迎新君的满城盛装。
那红绸不要钱一样,眼神所到之处遍地都是。
可最能打动人的,是他们从心底里泛出的欢喜之情。
对新君抱有期待,这就是百姓对新君最大的认可。
时不虞看了一路,笑了一路。
出了城门,时不虞看到了旁边那辆马车,马夫是穿着男装的丹娘。
马车宽敞,却是真正的轻车简行。
时不虞一上马车就笑话:“白胡子你以后可千万别做买卖,带这么多弟子来京城,走的时候只一个六阿兄跟着,这是多少人有来无回啊!”
国师哼她两声:“把你带走就不亏本。”
“原来我这么值钱啊?”时不虞双手插腰哈哈大笑。
国师并不如往常一样和她斗,看着她笑便也笑,他们小十二,无价之宝。
时不虞的逞强并未能撑住多久,见白胡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便泄了气,撩起窗帘往后看去。
京城,离她越来越远。
可人与人之间,远的从不是距离。
言十安,我能等到你吗?
皇宫内,眼睁睁看着不虞离开的计安挥退下人想独自待一会,却未能如愿。
苏溥捧着一个长盒子进来:“皇上,臣奉师命送来贺礼。”
今日的即位大典上,国师并未出现,这让很多人意外,可计安却知道是为何。
国师把自己当成启宗时代的人,敞开了名头出现是来给他当靠山的,却并不打算倚老卖老。
而这,正是他喜欢的。
待他打开那幅图,这喜欢达到了顶峰。
图上一片金黄,他一眼就认出来,正是中元节他例行长跪那日,不虞带他出宫,让他见识到了何谓丰收。
她说很可惜白胡子看不到,她要画给白胡子看。
这就是那幅画。
金黄的稻田里,一个人站立其中,手掌拂过饱满的稻穗。
那是他。
不虞眼里的他。
和丰收并列的他。
丰收,多美好的词。
可在不虞眼里,他能与之并列。
丰收即他。
他即丰收。
计安轻轻抚过画卷的边缘,那个没有画到的地方,是她。
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好。
不虞,你等等我。

时不虞陪着白胡子回了家,亲自去请了公仪先生来号脉。
得知他身体虽然有所亏损,好好养着还是能多活几年才真正放下心来,可再陪着她到处去却是不能了。
时不虞想留在家里陪着白胡子,白胡子却不领情,纵容她在家里待了半个月就将人赶出了家门。
时不虞哼哼唧唧的不想离开,比起出去玩,当然是白胡子更重要。
丹娘提溜着她上了马车:“老先生算尽天下事,让你走肯定有他的道理,磨叽什么。”
时不虞嘟囔:“我怕他是串通公仪先生骗我的。”
“公仪先生是这么通晓人情世故的人?”
“那不可能是!”时不虞被这一提醒,顿时从牛角尖里钻出来,精神抖擞:“他这些年所用的药材可都是阿兄们给他搜罗来的,他敢和白胡子串通!”
想通了这点,知道白胡子真就是身子弱才不能再出远门,时不虞也就放心了,撩起帘子道:“宜生,去你家。”
宜生慢了半拍才应:“是。”
时不虞在半道上把麻袋都买好了,但是没有用上,还把宜生留下了。
何家在当地也算是旺族,当年一双儿女忽然失踪,发动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关系也未能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半年后,何母经受不住这个打击,死不瞑目。
何父惦记着幼子还小,强撑着身体熬着,几年下来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京城那事传到当地的时候,他怀疑儿女是不是也在其中,每一张画像都看得心惊胆颤,好在那些画像里没有儿女的模样。
可心下生了疑,就连梦里都是那些可怕的场景,连惊带吓的,身体越加不好。
何宜生回来时,何父已经缠绵病榻半年,早都下不来床了。
便是何宜生早就决定好了自己的将来,面对家中这样的情况也割舍不下。
“愧疚什么,你现在就是想跟我走我都得劝你留下。”时不虞笑:“你的一生还长,可你的父亲已经到了黄昏,留下来陪他才是对的。还有你那个弟弟,这两天我仔细留意过了,是个好孩子,你好好教他,他能支撑起何家门楣。”
“是我想跟在姑娘身边,只有在姑娘身边我才最自在。”
“我也就比你大两岁,我们还有很多年呢!”时不虞揉了揉他的头,像对自己弟弟一般亲昵:“我身边无论何时都有你的位置。”
何宜生心下渐安:“我会来找姑娘的。”
“随时欢迎你。”时不虞看着他的眼神温柔,还带着宽和:“永远都不要自贬,自贱,自轻。我认识的宜生只有他想不想学的,没有他学不会的。如果有朝一日你想科举入仕,我也相信朝堂之上一定会有你的一席之地。若想做学问,将来必能著作等身。”
何宜生忍耐多时的眼泪夺眶而出,姑娘待他的态度从不曾变过,就算是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姑娘都没有轻看他,还一直告诉他,不是他的错,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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