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万霞发了一路的呆,待到马车停下来才惊醒。
一直没有打扰的时不虞轻声道:“阿姑,回家了。”
万霞转头看去,见平日里在她面前撒娇耍赖的姑娘此时面容沉静,眼神波澜不惊,可靠得一如在言宅众人面前时的模样。
笑了笑,万霞轻声道:“阿姑不好,今天都把你忘了。”
“没关系,我会记着阿姑的。”
时不虞靠近贴着她的脸蹭了蹭,拉着她下了马车。示意其他人不必跟随,挽着阿姑的手臂往里走去。
拍了拍姑娘的手,落在她手背上覆住,万霞道:“年轻时浑身都是劲,看什么都觉得美好,和他在一起后,设想过和他的种种将来,唯独没想过会以那种方式分开。后来也想过种种可能的再次相见,没想过会是在战场,更没想过,他会死。”
万霞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喃:“他怎么甘心就这么死去。”
“定是不甘的,可这事不由他。”时不虞挨着阿姑的肩膀轻声道:“许将军这一生不负家不负国,已经是强于许多人。”
“也没负我。”万霞笑了笑:“蠢蛋一个,年轻时如此,一把年纪了也没点长进。”
“他要是长进了,就不是阿姑愿意为他披甲上阵的许将军了。”
“如今我倒希望他上进点,好歹还能留下命来。”
时不虞又蹭了蹭,她说不出安慰的话,阿姑不需要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慰。
回到红梅居,时不虞直接挽着人进了书房,拉着阿姑面对面坐下。
“我接下来要站到明面上去,身边的人手不能跟你走,但是……”
万霞立刻制止:“你身边的人手绝对不可以动!”
“放心,我很爱惜小命的,不会动身边的人。出门之前我让人给七阿兄去了信,让他从大阿兄留下的人手里挑十个人给你带走。”
万霞仍是摇头:“不用人跟着,我是去上战场的,不是和人私斗。”
“阿姑,我不拦你,但你得让我安心。”时不虞神情郑重:“计安身边的人手如今定然已经各有去处,我不动,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万霞握住姑娘的手,语声哽咽:“这时候我不该离开姑娘身边的,是阿姑自私了。”
“阿姑,你不是卖身为奴了。从始至终,你只是因为和时家的一句口头承诺就照顾我至今,这是情分,是你爱护我,视我为家人。我不能因此就真把你当作下人看待,你用了那么多心血养大的人,不是白眼狼。”
万霞红着眼眶笑了:“不是白眼狼,是阿姑的小心肝。”
“就是。”时不虞笑着依偎进阿姑怀里:“万霞是我的阿姑,可阿姑也是万霞。万霞除我之外有她的人生,有她要做的事,有她不能辜负的人。我很开心我的阿姑有过那么澎湃的过往,人生不曾虚度。回想起来不后悔的,是不是?”
万霞轻拍着她的背笑了:“是,不曾有过片刻后悔。”
“所以,我替阿姑开心。”
万霞收下姑娘这与他人不同的劝慰,好像心底压得真就不那么沉了。
屋里静默了片刻,时不虞又道:“你擅用短刃,计安的库房不知道有没有,我去找找,没有的话就让七阿兄去大阿兄的库房里翻一翻,肯定能找着。”
“不用,短刃适合近身作战,不适合在战场上用,等去了前军,我会用许容文的盔甲和兵器。”
时不虞从阿姑怀里退出来坐直了。
万霞轻轻推开她皱起的眉头道:“不是逞强,他早将许家枪法和刀法教给我了,我都会。”
“一定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穿着他的盔甲,拿着他的枪,代他出战,之后却将一切功劳都给许容文的儿子,时不虞虽然不拦着,也尊重,却不能理解。
那是他的儿子,是她和许容文和离的源头。
万霞将她鬓角的头发抿到耳后,语气温和,笑容也温和:“姑娘可还记得,才决定要和十安公子做这个交易时打算花几分心血?如今却又花了几分?若十安公子被皇帝算计成功,姑娘会如何做?”
“弄死他!”
前一问时不虞还没想明白,听到后一问,答案冲口而出。
一时间,时不虞微微有些愣神,她又怎会不知,不用过脑就有的答案,才是心底真正的答案。
万霞轻轻笑了笑,话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对姑娘来说,答案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何做抉择。
“时间还早,不等明天了,我今天就走。”
万霞改坐为蹲,看着自己带大的孩子心下万般不舍。
此一去,不知是不是有命归来,她成全了自己,却也遗憾,若命丧战场,不能在姑娘身边老去。
“小心肝之所以是小心肝,是因为有人把她当成小心肝爱着护着。”时不虞微微仰头看着阿姑笑:“我想一直都做阿姑的小心肝。”
万霞拥住她的小心肝,忍了多时的眼泪到底是流了下来,她哑声道:“阿姑记着了。”
时不虞紧紧回抱住,心里难受得像是压了一万块石头,鼻子里边酸得像是灌了什么东西进去,可她憋得眼眶红了,鼻尖也红了,却流不出眼泪。
难受无处可去,憋得她更加心底酸涩。
于是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掐疼了好像就不那么难受了。
万霞揽着她轻声交待:“院子里的事务以宜生为主,青衫和翟枝为辅,若是出门把她们两个都带上,这两年我一直有在训练她们,身手进步了不少。”
时不虞应下。
“京城水深,万事要小心。若感觉不对,不要管事情走到了哪一步都先离开京城,以自保为重。这也是老先生对你的要求,这件事上一定要听话。”
时不虞乖乖的又应下。
万霞又交待了一些别的,连鱼脍不可多吃,吃上两顿就要吃一副药都叮嘱了一番。
时不虞今日格外听话,说一句她就应一句。
万霞知道,凡是姑娘应下的就一定会做到,于是离开时还算安心。
战场上谁都可能死,谁都不知道这一别是否还能再见,安心,就已经是最好的分别。
荷塘里,荷叶随风摆动。
时不虞伏在风雨廊的美人靠上,鱼食专往那没鱼的地方撒,待鱼儿游过去了,又再换个地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阿姑明明昨日才走,今天就觉得想得不得了,总觉得身边缺了些什么。
这些年阿姑不是没有离开过她身边,就之前还去许容文身边待过两月,但从来没有过归期不定的离开,也没有过不知是否能活着回来的离开。
她担心阿姑,还担心言十安。
她知道战场上会死人,可是许容文的战死,才让她那么清晰的感觉到,言十安也有可能回不来。
她昨晚都没能睡着,至于是为了谁……至少有一半,是因为阿姑。
宜生送茶和茶点过来,看姑娘这样正不如如何安慰,就见她振臂一扔,鱼食撒了个漫天飞舞,回头道:“吃顿鱼脍好干活!”
宜生唇角微扬:“万姑姑昨日便交待过了,一早言管事就送了鱼过来,中午就有吃的。”
时不虞刚提起来的精气神又有点往下掉,阿姑知道她需要一顿鱼脍哄哄。
更想阿姑了。
不行,时不虞拍了拍自己的脸,她得打起精神来。
朝中立太子一事已经在有序进行,她必须趁着符源城大捷这个机会立旗。
“言则。”
言则在院门外应声,快步过来扬起笑脸:“姑娘有何吩咐。”
“言宅大门关了这么久,该开了。”
言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大睁着,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家姑娘。
说话时嘴唇都有些哆嗦:“姑娘您是说,开大门?”
“嗯,开大门。”
言则心里有许多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多余,姑娘说开门,那就开!
“小的这就去!”
时不虞笑着又吩咐了一句:“把门前巷道好好洗刷洗刷。”
言则一声是,应得清脆又响亮。
而大门,也由他亲自打开。
当木门吱呀的声音入耳,他几乎要热泪盈眶,来京城后就住在这里,对他来说,这里是家。
他手臂一扬:“去,都别偷懒,刷干净点!”
“是。”
言宅的动静飞快传往有心人的耳中,谁都知道,这不止是开门这么简单。
关门是谢客,开门,便该迎客了。
今日恰好休沐,游福得着消息,亲自去告知老父亲。
天气有些闷,游老正在廊下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听他说完后张开眼睛笑了:“我想着,也该是时候了。”
游福递了茶给老父亲:“因为安殿下夺回符源城?”
游老推开茶,把着儿子的手臂借力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进屋。
“如今朝中正立太子,她趁着安殿下夺回符源城的时机站出来,若皇帝动她,谁都会觉得他在忌惮安殿下,容不下他。”
游福扶着父亲跨过门槛,接话道:“失去的九城已经被安殿下领兵夺回来五城,后边几城也有很大的希望夺回。朝中文武百官再不合,在此事上绝大多数人也是站安殿下的。皇上虽然不如以前英明,也知道此时不宜动她。不过,如今章相国一党独大,又是铁板钉钉的四皇子党,怕是会有动作。”
“我倒希望他有那个胆子。”游老到书案上坐下,脸上非但没有担心的神色,还带着笑意:“这就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陷阱,他不动还好,一旦动了,那姑娘不知多少后招在等着。”
游福一愣:“她这是……不打算藏于人后了?”
“是没办法藏了。”游老铺开纸,用镇纸压住。
游福非常自觉的上前滴水磨墨。
“若五皇子没死,有他和四皇子斗着,一时间立不下太子,她就只管继续藏于人后为安殿下出谋划策。可如今只剩一个四皇子,等立太子的那些步骤一步步走完,他就成了储君。”
游老神情悠悠:“四皇子血脉存疑,宗正寺却突然没了声音,这里边未必没有她的手笔。贵妃是丹巴国细作,和章相国关系不清不楚,她在防着他们短时间内对皇上动手。太子若成了新君,安殿下之后无论怎么做,都名不正言不顺了。”
“她在拖延时间?”
游福磨墨的动作都停下来了,若有所思的道:“说起来,太师一党的态度近来确实有些变化。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找尽种种理由反对,阻挠,这几天已经在和他们拉扯告太庙等等那些吉日吉时了。章相国那边大概是看他们终于不坏他们好事了,在吉日的选择上,多数依了他们。”
游老轻笑:“所以在符源城大捷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在围绕此事部署,并且那时就决定站到人前来了。”
“她就这么相信安殿下一定能在这个时间点夺回符源城?若是没有呢?她的部署不就白费了?”
“你又怎知,她早前围绕符源城是不是做了什么部署?”游老神情中带着些怀念:“这一招一式,和那老东西是越来越像了,挺好!”
游福自然知道父亲说的是谁,当年的国师有多惊才绝艳,曾经他只是从一些事迹里看到,可现在从他的弟子身上,他才深切感受到了父亲每每说起时的那种感觉。
事情如果没有发生,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局设在哪里,做了哪些安排,当一层层剥开后,你才恍然明白,原来在那么早以前,在什么都还没有苗头的时候,她就已经埋了招在那里。
这其中一定有费心安排后局势变幻用不上只能废弃的招数,也一定有事情生出变数,没有顾及到的地方,她都如那下棋之人,将之一一补足。就如五皇子天花离世,立太子之事提前,她把自己填了进去。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她做到了极致。
游福继续磨墨,边问:“您要出面了吗?”
游老提笔书写:“还早,再等等。”
游福看着书信抬头就懂了父亲的意思,游家还不能站队,但是和游家有关的,在朝中只挂着闲职的人家可以。
现阶段,安殿下需要的不是多有分量的人,是响应的人。
游家父子这般想,明里暗里已经投靠安殿下的其他人自也能想到。
言宅大门一开,路面都还没清洗干净,齐心和沉棋就一起过来了。
言则正指挥人这里那里的人下力气,看到马车从巷子里过来就忙让下人让了道,拿着马凳放置好,对先后步下马车的两人道:“姑娘吩咐,您二位来了请您直接过去。”
两人对望一眼,着急忙慌的心态因着这话反倒沉了下来。
便是还没见着人,没问清楚她的目的和动机,有这句话,他们也知道了十安那未婚妻心里有底,那他们,心也就定了。
言则把两人带去了红梅居。
先一步得着消息的时不虞跨过院门,看着由远及近的几人又往外迎了几步。
自今日起,来言宅的人会越来越多,时不虞也想过是不是要搬到言十安的院子里去会客。
可再一想她便退让了,比起长时间在一个不是自己地盘的地方行事,这点不喜她可以忍耐。
而且,红梅居说到底也不过是她暂时居住的地方。
她的家,不在这里。
说服了自己,她就把红梅居完全敞开了。
齐心看到她就笑:“这是料准了我们会是最先过来的?”
“不是料准了谁最先过来,是料准了谁最在意言十安。”时不虞屈膝,在两人面前行晚辈礼。
齐心伸手虚扶,看着她很是感慨。
同在京城,但上回见面还是在年初她来拜年的时候,一晃,已经四个多月不曾见过了。
她深居简出,而自己,则为避嫌。
时不虞引着两人进屋,似是为了让两人安心,她道:“这院子有一半的屋子被我开辟成书房了,言十安在家的时候也常在这里和我谈事,两位先生不必有什么忌讳。”
齐心摆摆手:“你敢让我们来,自是把这些都周全了的。”
当然是周全过的。
时不虞引着两人进屋,书房里挂置宣纸的地方新添了竹帘,于环境融为一体,自然而然的将书房一分为二,第一次进来的人完全不会觉得这有何不妥。
宜生奉了茶,退去外屋候着。
齐心抬头看向聪明又镇定自若的人,想笑又想叹:“此事,你是故意为之?”
齐心对言十安来说意义不同于其他人,她便也敬着,只在两人对面坐下。
“是。”时不虞笑着一口应下,看向对面两人:“诸多考量,眼下走这一步才对言十安有利。”
齐心打量这屋子一眼:“你知道我们会来,自然也想好了,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
时不虞看着两人唇角微微上扬:“先生不要弄错了主次,无论您做什么,都不是为我,是为曾经的言十安,现在的计安。”
始终沉默的沉棋开了口:“你料到了我们会来,可见我们就是你算计中的一环。”
时不虞轻笑着摇头:“秀才造反,三成不成。我从未想过要利用读书人去做些什么,你们读书人的作用也不在为谁冲锋陷阵,用血肉去抵兵刃上。”
沉棋下巴轻抬:“既然如此,那你打算如何用我和齐心?”
“沉棋先生这么问,我便也想回问一句,何为君父?”
时不虞看着沉棋沉静下来的神情,知道他此时听得进去了才继续道:“这层关系里沾了这个‘父’字,有许多事就是不能做的。做了,就是错。我不打算利用读书人去达成什么目的,计安也不需要读书人用血肉去为他添砖加瓦。在我看来,读书人的作用,该是安邦。”
齐心看着她,抓住重点:“你觉得读书人的作用在后面。”
“是。”
齐心沉默下来,在造反这个阶段文人的作用确实不大,可打天下的是武将,治天下的,始终是文臣。
“听你这么说,我们来得早了些。”
“不,刚刚好。”时不虞笑:“齐心先生是安殿下的恩师,您在言宅初开大门时就过来,说明了您待他有情深意重。以您和沉棋先生在读书人心里的地位,什么都不必做,此时进了言家的门,坐在这里,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时不虞将茶捧在手里:“若计安只是个徒有虚名的皇子,这于他来说作用不大。可他有人有兵有权,还有我为他在京城创下的偌大好名声,若此时读书人还站到他那边声援他,皇帝只会更忌惮他。”
“现在还不到时候。”齐心轻轻点头,若有所思:“我的作用,就是稳住读书人,不该跳的时候先别跳,该用的时候再好好用起来。”
虽然目的确实是这个,但是让她明晃晃的说出来,那还是开不了口的。
时不虞举了举茶盏,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赞同之意。
齐心听明白了,他那弟子的未婚妻没打算让读书人为安殿下冲锋陷阵,可这些读书人仍在这一局里,只等时机到来。
和史书上看到的种种比起来,她已经算是幸运。
“我知道了。”齐心看好兄弟一眼:“我和沉棋担着南贤北圣这个名声,自认还有点影响力。你何时需要,说一声说是。”
时不虞喝了口茶,轻笑一声:“看计安觉得什么时候要合适用吧。”
齐心抬头看她一眼,再次朝她举杯,到底是没有多说。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明白。
时不虞又问了问他们的身体,得知沉棋先生大好后放心不少,她真心的希望这些人能多活几年。
至少,要看到山河无恙,海晏河清。
送走两人,时不虞取下一张宣纸,在上边记上几笔。
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在前期用处不大,但是后期,没他们不行。
各朝各代都是用文臣来治国,这其中有一定的道理。
她要做的,是让大佑走到那一步去,让读书人有更多的发挥空间。
比齐心稍晚一步过来的,是计安的外祖父,丽妃娘娘的亲生父亲邹维。
他如今无官无职在身,和计安又是这样板上钉钉无可改变的身份,所以他来得很从容,至少,从面上看起来是。
时不虞对邹维的态度,和对齐心沉棋有些不同。
论对计安的用心程度,邹维这个亲外祖父比起齐心来差远了,她的态度自然也就差着些。
邹维没问那些多余的话,而是说起孙女的婚事。
“齐家的小子确实不错,是个良配。不过两家都觉得他们年纪还小,不着急。把该准备的先准备起来,该有的礼数也先备足了,免得要用到的时候着急忙慌的漏了什么。”
世家大族,在这种大事上尤其严谨,岂会犯那样的错,不过这理由倒是不错。
时不虞打趣:“到时若成就了这桩美好姻缘,我得让齐大人单独给我封一个媒人红封。”
“邹家的不要?”
“我得先看看齐大人封了多少,再来向邹家讨要。”时不虞轻松接住这话:“邹家的得翻倍才行。”
邹维眼里有了笑意,有这话他就知道,他们对孙女曾经有过的打算在她这里算是过去了。
计安敢将大后方交给她,可见对她的信任完全不是邹家可比,若她始终在意,回头和计安一说,那于邹家不是好事。
当然,他也相信,以时不虞对计安心性的维护不一定会说,但为官多年,先小人再君子才能让他安心。
“新训练好了一批人手,你看是送到京城来给你用,还是送去给安殿下?”
“送去给他吧。”时不虞想也不想就道:“他的安全最重要。”
“今日你开了这门就等于是向皇上宣战,他便是明面上不好动你,暗地里手段也不会少。”邹维看向她:“不可大意。”
“我最不怕的就是他和我耍手段,他出的每一招,我都能打回他自己身上去。我唯一对付不了的,是他明面上直接一道圣旨赐死我。”时不虞笑了笑:“但现阶段他还不至于。”
邹维看她连这个都想到了,便也不再多说,稍坐了坐就走了。
前后脚的,丽妃来了。
时不虞领着她去风雨廊坐,离着近了闻到她身上的檀香,猜测她怕是直接从建国寺过来的。
“邹老大人刚走,没碰上?”
丽妃眉头紧锁,在建国寺得着消息,她连经文都没念完就往这来了,哪里还会留意是不是和老父亲的马车擦肩而过。
“你确定要这么做?安儿知道吗?”
“不重要,他知道我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他好。”时不虞看向气色比以前好了不少的妇人:“现在的问题,是你。”
丽妃指着自己面露疑惑:“我?”
“你才是计安最大的软肋。皇帝能允许计安离京,是因为你在他手里,他随时可用你来拿捏计安。他但凡反抗,最后都会成为他不孝的证据。每日跑建国寺能让你避开一些麻烦,但今日之后,只是跑建国寺保不住你了。”
时不虞往后靠到美人靠上:“我虽然名义上是计安的未婚妻,但这层关系说是就是,说不是也不是。皇帝若强行把我召入宫中,怕是会要在史书上落个强占侄媳的名声。你和我则不同,长住深宫的太妃历朝历代都不在少数,他若将你困在宫中,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
丽妃冷笑:“就算舍了这条命,我也绝不允许他拿我去威胁安儿。”
“你死了,他一样能利用你大做文章。”时不虞戳破她那点打算:“‘始为谢玄参军,为玄所遇,丁忧去职。’计安夺回的城越多,军功越大,皇帝越不能容。你若故去,皇帝正好以此为由召计安回京丁忧。且丁忧期间,子女要守丧,三年内不做官,不婚娶,不赴宴,不应考。你若真死了,那就真是帮皇帝大忙了。”
丽妃听得脸色泛白:“若真是如此,到用得上的时候,我不死,他也会让我死。”
“所以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时不虞拉开桌子上的小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匣子推到她面前:“找个机会病一场,之后渐渐加重,差不多的时候吃下这里边的药,会让你的脉象极为虚弱。这个过程要有御医的脉案,不能让人起疑。等你病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把你接到这里来照顾。一定是我的诚心感动了天地,让你一直吊住了那口气,等到了安殿下大胜凯旋。”
丽妃前边听得极认真,还点头附和,可听到后边就有些气笑不得了。
她辛辛苦苦装病,结果却是那丫头表扬她自己一番?
“若皇帝看我迟迟不落气,把我召入宫中呢?”
“我不会让他带走的。”时不虞抓了点鱼食扔入荷塘:“把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计安在战场上才能放心。你也只管放心,那药是公仪先生知道我来京城,担心我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局面,特意为我调配了效果不同的药,对身体没有伤害,计安之前在宫中为了脱身,就吃过其中一种。”
“事到如今,我不会对你这点信任都没有。”丽妃将匣子拿在手里,也不打开看,只是来回转动着把玩,轻声问:“安儿……可有受伤?”
“战场上哪能完全不受伤,不过不致命,比起丢了命的许将军好多了。”
时不虞完全没有在父母面前报喜不报忧的思想觉悟,甚至还觉得自己说得太老实了,就应该把伤说得狠一些才对,好让丽妃能更多心疼计安一点。
丽妃低着头,脸色不明,看不出是不是心疼了。于是时不虞更加后悔,恨不得收回之前的话重新说过。
眼不见为净,她索性转开头去专心喂鱼,鱼食专往那没鱼的地方扔,遛鱼把自己遛开心了点。
一阵风吹来,时不虞抬头看向天空:“这几日天气不稳,应该会有雨。”
丽妃闻言跟着抬起头来:“是个生病的好机会。”
时不虞也这么想,不然不会开口说这句了。
稍一想,她又回头提醒:“注意点,别真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了,你不能有事。”
丽妃看着她笑:“是怕我死了如皇上的意,还是担心无法向安儿交待?
“都有。”时不虞回得实诚:“虽然你对计安不怎么样,但他确实也只有你。”
“他有你。”
时不虞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他有我,但我是我,你是你,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丽妃,你对他好点,孝顺不应该成为你伤害他的武器。”
丽妃想说,安儿就是她的一切,她怎会对他不好。
可想到安儿那一声声质问,划伤的手臂,越来越没有神采的眼神,她沉默下来。
时不虞也想起来计安因为丽妃吃过的苦,顿时不想理她了,背过身去遛起鱼来。
一会后丽妃离开,她也没有动。
丽妃走后,曾正来了一趟,喝了盏茶就走了。
再之后,陆续来了些要么官职不高,要么是领着闲差的大人。
时不虞一一记下名来,知道了这些人里有些是大阿兄一党的人,有些却不是,从他们有意无意挂在嘴边的‘游家’就知道了他们和谁有关。
而这份名单,在天黑时出现在了皇上手里。
皇帝从头看到尾,冷笑出声:“朕如今才算知道了,计安身后的人是谁。”
已经恢复妃位的贵妃端起茶盏送到皇上嘴边,伺候着喝了几口才道:“您的意思是,在计安身后为他出谋划策的人,是他那未婚妻?”
“她不开门时,谁都不去找她。她一开门,齐心那老儿立刻急赶赶的去了。可见是不是要开门,何时开门,全由她来决定,她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贵妃放下茶盏的动作稍微大了点,杯盏和桌面的碰撞声清晰可闻。
“皇上恕罪,妾实在是有些意外。”贵妃笑着给自己圆场:“妾记得她年纪不大,比安殿下还要小上几岁,什么样的出身,才能让她小小年纪就有那天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