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着地后,季鱼一只手仍攀着他的手臂,抬头看过去,见到带着仆人迎出来的季府管家贵姨,面上露出笑容。
“贵姨,我回来啦。”
贵姨满脸惊喜,还有看到她平安归来时的安心。
当她的目光落到与季鱼并肩而立的江逝秋时,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和气地说:“江大人也在啊。”
跟随着贵姨的季家仆役也上前行礼,口里叫江大人。
季鱼一直盯着贵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贵姨从小在季家长大,以前侍奉在母亲身边,一直未曾婚嫁,贵姨便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爱护。
如今,她看江逝秋的眼神,如同看自己一般。
季鱼明白,在贵姨心里,江逝秋就是季家的女婿,是她的夫婿。
江逝秋面上含笑,当他想要表现时,他可以做一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温雅贵公子,毫无戾气,言语切切,让人喜欢。
他也随着季鱼一起,叫了一声“贵姨”。
这声“贵姨”,就像小辈向长辈问好,引来季鱼的侧目。
贵姨哎了一声,笑得合不拢嘴,赶紧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快进来歇息。”
江逝秋扶着季鱼进门。
一路走来,遇到的季家弟子或下人,皆朝他们行礼,口里叫着“少主”、“江大人”。
季鱼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对江逝秋的能力又有了更深的认知。
他不仅能将当日在偃月山庄中所有人的记忆篡改,居然也能毫不费力地将凡间之人的记忆一起篡改。
再看季家所有人,对“江逝秋”的身份深信不疑,轻易便接受了他的存在。
季鱼边走边问:“贵姨,祖母呢?”
贵姨笑道:“老太君半个月前去山里的禁地,这几天估摸就会回来了。”
闻言,季鱼不再说话。
季鱼住的是东院的清濯院,从前院过去,需要经过一面植满绿柳的湖泊。
路过湖泊时,江逝秋突然朝波光潋滟的湖面看了一眼,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眉间蕴着缠绻妖诡的气息。
季鱼瞥见他脸上的笑,神色微敛。
清濯院已准备好洗漱水和干净的衣物,不同出门在外,家里自有仆婢伺候季鱼这少主沐浴,洗去一身风尘。
等季鱼穿着一身清爽的春衫从浴室走出,突然神色一顿。
她环视室内,发现屋里多了不少物什。
清濯院是她的地盘,屋里放置的物什都是她惯用的,让人一看便知这是姑娘家的闺房。
然而,现在多了不少东西,似乎原本只有女主人的屋子里,多了一个男主人,放置的物品彼此交互,自然而然地融入在一起。
若不是绝对清醒,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屋子原本就应该如此。
“娘子,饿了吗?”
男人温柔好听的声音响起,季鱼抬眸,看到洗漱过,换了一身绯色锦袍进来的男人。
这绯衣不是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正服,而是一套常服,色泽艳丽,襟口和袖口、下摆等地方都用金线绣了兰草图案,腰间束着飞鱼阔白玉带,更衬得他身姿颀长,风流不拘。
江逝秋自然而然地上前执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外间用膳。
就如同他是这里的男主人,没有丝毫的见外。
下人已经准备好膳食,皆是季鱼爱吃的,以清淡为主,原汁原味。
江逝秋为她盛了一碗鱼汤,鱼汤奶白,上面飘浮着红色的枸杞,光从色泽看便极诱人,鲜味扑鼻。
见季鱼低头喝汤,他含笑道:“改日我也去江里捉几条鱼给娘子炖汤喝。”
季鱼神色一顿,没说什么。
不过她注意到,放在桌上的琉璃瓶里的那条胖头鱼一脸惊恐,努力地远离江逝秋的方向,显然怕自己被炖成鱼汤。
不要怀疑江大人的心狠手辣,这种事他能做得出来,端看他的心情。
用过膳食,季鱼坐在窗边的榻上,望着窗外的杏花,姿态难得放松。
家对于人而言,意义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在自己的地盘,会不自觉地松懈,不再紧绷、防备。
“娘子。”
随着这道柔得近乎妖孽的男声响起,身后贴来一具温暖的身躯。
下一刻,她被人亲昵地搂在怀里,对方暖烘烘的体温将她包裹起来,炙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直到彼此气息交融。
好半晌,季鱼睁开眼,看着上方俯视她的男人。
他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似乎对她的手很好奇,指腹抚过掌心间的纹路,在代表寿命的掌心线上摸了又摸。
季鱼随意瞥了一眼,不用懂命理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寿命线极短。
她想要收回手,被他按住,只好作罢,由他把玩。
“娘子,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江逝秋主动问,神色温柔得醉人。
季鱼默默地看他,说道:“你真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
“我是!”江逝秋点头。
季鱼又问:“你不必回皇城复命吗?”
江逝秋无所谓地说:“不用,比起复命,我媳妇更重要。”
听罢,季鱼明白了,这位“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是个任性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是江逝秋,也不会改变他的某些态度。
虽然披了一层凡人的身份,但他并没有要尽人的责任。
“有多少人知道你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季鱼有些好奇地问。
有多少人的记忆被他篡改?
江逝秋唇角含笑,深深地凝望着她,“这大禹镜内,所有人都知道。”
季鱼微微一怔,再次猜测他的来历,越发疑惑他们的婚约是如何定下的。
可惜,江逝秋对此并不言语,只是笑看着她,若是她还想问,他便会直接亲过来,搅乱她的思绪。
如此,倒是让她明白他的态度。
回到季家的翌日,季鱼开始忙碌起来。
季家虽然人口凋零,弟子仍是不少,是个大家族,当家的老太君去了禁地,季鱼这少主回来,少不得要处理一些事务。
如此忙碌三天,季鱼总算能松口气。
趁着歇息时,她问身边的丫鬟随玉:“江逝秋呢?”
随玉掩嘴笑道:“江大人说城外的花开得正好,要去给您摘花呢。”
季鱼神色微顿,看向室内的人,见他们面带着笑意,俱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顿时不知道说什么。
原本以为回到巫山城后,江逝秋无法再维持凡人的身份。
哪知道,就算是在除妖世家的地盘,他仍是堂而皇之地顶着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身份,无一人怀疑。
更甚者,季家所有人都轻易接受了他这个季家女婿。
午后,江逝秋捧了一束开得灿烂的山花回来。
红的、黄的、粉的、紫的……色泽缤纷,生机勃勃,簇拥在一起,煞是好看。
“娘子,这花送给你。”江逝秋温情款款地说,“娘子这几日辛苦了。”
季鱼有些好笑,伸手接过,问道:“为何突然要给我送花?”
江逝秋眉眼含笑,昳丽风流,不似人间客,“那娘子想要什么?或者再送你一条鱼?娘子的名字里有一个鱼字,可是因为喜欢鱼?”
季鱼摇头,“不是我喜欢鱼,是我娘怀我时爱吃鱼,便给我取名鱼。”
她的名字便是这么简单,她是母亲耗尽生命也要换来的宝贝,母亲希望她这辈子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像江河里的鱼一般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虽然想法很天真,却也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美好的祝愿。
江逝秋赞道:“真是个好名字!很适合阿鱼呢。”
正说着,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季鱼和江逝秋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穿着素色道袍、容貌秀美的中年妇人走来,她的头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只用一根木簪束发,颈上戴着一颗金珠,行走间衣摆轻扬,行云流水。
季鱼看到她,面露喜色,“祖母!”
这是季家当家的老太君。
除妖师有法力护身,可以延缓衰老,季老太君年岁虽高,然而看着却像三十多的妇人。
季老太君面色端肃,锐利的目光从捧着一束花的孙女转到她身边绯衣如火的男子身上。
她冷冷地开口:“阿鱼,这位公子是何人?”
季鱼神色一顿,许是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世人轻而易举地接受江逝秋的身份,突然听到祖母的质问,总算想起,祖母作为季家的当家人,同样拥有“绝对清醒”,世间妖邪无法随意篡改她的记忆。
这么一想,她顿时紧张起来。
季鱼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迎着祖母的目光,让她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从小到大,她都是长辈眼里的乖孩子,生平第一次,有种犯了错的无措感。
和一个妖邪结成夫妻,或许在世人眼里,也是犯错吧?
而且这犯的错足以让世人笔诛墨伐,甚至成为整个人族的罪人,不可饶恕。
特别是她还是一名除妖师,人妖殊途,更是罪不可赦……
在季鱼难得紧张无措时,江逝秋开口了,笑盈盈地朝季老太君叫道:“祖母。”
这声“祖母”让季鱼一言难尽。
她忍不住看他,发现身边的男人并未因为季老太君未被他篡改记忆而有所收敛,还是那般张扬恣意,坦坦荡荡,居然还有脸叫“祖母”。
季老太君微微皱眉,神色越发严厉。
她看不出江逝秋的来历,甚至在她眼里,这是一个姿容极为出众的男子,世间难寻的俊俏郎君,他站在孙女身边,男俊女俏,珠联璧合,再登对不过。
只是,想到刚进门时,听到的消息,让她心惊不已。
贵姨当时一脸喜气地说,少主和姑爷回来了,正惦记着您呢。
哪里来的姑爷?
莫不是尚云霄?他算季家哪门子的姑爷?不过是借着张好看的脸,哄不知世的小姑娘。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是孙女带回来的孙女婿。
据说他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为了她的孙女,前阵子入赘到季家……
不仅是贵姨,所有的季家人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突然冒出来的“姑爷”。
季老太君瞬间明白事情的可怕。
她还没有老到连孙女什么时候成亲都不知道,更逞论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突然换了个人,而且这人还是季家的女婿……
见祖母神色肃然,并不说话,季鱼越发肯定祖母的记忆没有被篡改,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迎过去,温声道:“祖母,这是江逝秋。”
江逝秋就像丑女婿见公婆,非常乖觉地跟着他媳妇,一脸笑容地说:“祖母,我是阿鱼的夫婿江逝秋,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季老太君目光扫过捧着一束山花的孙女,又看向笑得乖觉温和却难掩妖异的“孙女婿”,到底没有见面就喊打喊杀,而是道:“你们跟我来。”
说着,她转身就走。
季鱼看祖母朝祠堂的方向走去,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欲言又止。
“娘子?我们不走吗?”江逝秋偏头问道。
见他一无所觉,季鱼叹气,“原来你真没办法篡改季家人的记忆。”
季家选继承人时,看的从来不是天赋,而是“绝对清醒”,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或者是她,都拥有“绝对清醒”。
所以除了她,原来祖母的记忆也没被他篡改。
江逝秋倒觉得没什么,牵着她的手跟上,说道:“祖母看着就是个疼孩子的,肯定不会拆散我们,娘子放心吧。”
季鱼无语,“我觉得,需要担心的是你才对吧?”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是她的祖母,最疼她的长辈,若是她要做什么,都是为自己好。
反倒他,一个妖邪,不仅混进凡人的世界,还要入赘到除妖师世家,说出去,只怕这世间的妖邪都要说他一句胆大妄为,继而敬佩不已。
不是谁都有他这种自投罗网的胆量。
虽然如此,季鱼渐渐放松下来。
她对这桩婚事其实还存有疑惑,总觉得祖母应该知道什么,正好可以问问她老人家。
季家的祠堂和其他地方不同,林木森森,遮天蔽日,使得祠堂周围的光线比较昏暗。
季老太君正在祠堂里等他们。
两人到来时,发现季老太君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正给祠堂里供奉的神牌上香。
巫山城里的宅子并非季家祖宅,祖宅位于巫还山内,季家先祖的灵牌供奉在祖宅的祠堂里。
是以这里供奉的是一尊神牌。
神牌可驱妖邪,再大胆的妖邪,也不敢轻易进入神牌所在之地。
看到案桌上的神牌,季鱼忍不住又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只见他仍是那副轻松随意的模样,仿佛看不到案桌上供奉的神牌。
她迟疑片刻,站在门外,对他道:“你在外面罢,我进去就行。”
江逝秋偏首看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禁笑了。
他笑得很好看,站在阳光下,艳绝似妖,含笑道:“娘子是担心我吗?”
季鱼无奈地看他,发现这人有个坏毛病,总爱将话挑明,不懂含蓄为何物,总要逼她承认才行。
江逝秋见她目露无奈之色,越发喜爱,心坎间又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那颗不需要跳动的心脏好像都要活了。
他颔首道:“那好,为夫便不进去,在门外等你。”
季鱼不太放心地又看他一眼,转身进入祠堂。
季鱼进来时,季老太君上完香,转身看过来。
发现只有孙女进来,“孙女婿”则在门外的庭院里,不过瞬间,她就明白孙女这是要护着那个男人。
她选在这里见他们,便是因为祠堂供奉的神牌,妖邪若是靠近,则会被神牌所伤。
这让她有些惊讶。
若不是确定孙女继承季家的天赋——绝对清醒,她几乎以为孙女被妖邪蒙蔽,做出违背本意之事。
季老太君仔细打量孙女,确认孙女的身体无碍后,方才开口道:“阿鱼,你与他何时成的亲?”
季鱼道:“半个多月前,是在偃月山庄成亲的。”
其实不是在偃月山庄,应该是在幽冥的一座古城,只是她记不住,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闻言,季老太君有些惊讶,不禁看向站在庭院里、沐浴在阳光下的江逝秋。
祖孙俩心知肚明,江逝秋不是正常人。
或许这天下间,也唯有祖孙俩的神智是绝对清醒,没有被篡改记忆。
然而这并非好事。
当众人皆醉我独醒时,清醒的人需要承担的责任和痛苦会更大。
也正是季家人这样的特性,二十年前,季家才会损失惨重,直到现在仍没能缓过来。
季鱼迟疑片刻,将在偃月山庄所遇到的事一一道来,以及和江逝秋相遇,两人是如何成亲的。
随着她的叙述,季老太君端肃的面容露出几分怔忡。
她失神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祖母?”季鱼叫了一声。
季老太君回过神,望着孙女苍白的面容,想说什么又止住。
她叹了口气,见她怀里还抱着那束山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问道:“阿鱼很喜欢这花吗?”
季鱼的脸颊微红。
“这花挺好看的。”她有些不自在地说,“开得很好,颜色很鲜艳。”
季老太君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重要的不是这花有多好看,而是送花的那个人。
季老太君神色复杂,心下暗忖,或许情况比她想像中要好。
至少她的孙女没有抗拒这桩婚事,反而平静地接受了它,甚至与那位尊主相处得极好,不用担心她被反噬。
“阿鱼,让那位公子进来罢。”季老太君开口道。
季鱼闻言,知道祖母已经接受江逝秋这“孙女婿”了,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转身出去叫人。
站在庭院里的江逝秋其实一直关注这里。
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将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情越发的愉悦。
看到季鱼出来,他脸上的笑意明朗,灼灼如华,如同那些来自云京鲜衣怒马的贵公子,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可以放在他身上。
季鱼见状,便知道他肯定听到她们祖孙俩的话,也没挑明,开口道:“江逝秋,咱们进去罢。”
江逝秋笑着应下,突然说:“娘子,你应该叫我夫君。”
季鱼:“……”
“我想听娘子叫夫君。”他抱怨道,“娘子是不是嫌弃我?都不肯叫我夫君,难道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
季鱼只想堵住他的嘴:“没有的事,你别胡说!”不等他再说,又道,“祖母还在等我们呢!”
希望他在祖母面前,不要胡说八道,老人家性子端肃,略有些古板,估莫是受不住年轻人歪歪腻腻的劲儿。
进入祠堂时,季鱼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祠堂里供奉的神牌对他似乎并没什么影响,他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没有丝毫勉强之色。
确认这点后,季鱼总算松口气。
季老太君望着相携走来的一双儿女。
她的目光仍是那般锐利,作为季家的掌权人,她的修为不俗,法力精深,加上季家的天赋——绝对清醒,这世间没有什么妖邪能瞒得过她的耳目。
然而,面对她时,江逝秋仍是那副端雅随意的模样,站在她的孙女身边,虽然两人没有做出什么亲密之事,但他们之间那种亲昵的气氛,教人一眼便能看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
季老太君开口道:“江公子……”
“祖母,叫我逝秋便好。”江逝秋笑着说,摆出晚辈的姿态。
季老太君噎了下。
虽然仍是未能确定“祂”的身份,但若他真是孙女的婚约者,多少能窥见些许。
她可没那本事,让一位来自幽冥的尊主叫自己祖母。
季老太君选择无视这个问题,她转头对孙女说:“阿鱼,我有事和江公子说,你先出去。”
季鱼不太想走,但祖母面上的不容质疑,让她知道自己不能留下。
她看了江逝秋一眼,到底离开了。
季鱼走到庭院,先前江逝秋站的地方。
这里地势比较开阔,阳光能照到此地,春日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带来融融的暖意。
季鱼转头看向祠堂的方向,哪知道季老太君振袖一挥,祠堂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窥探。
季鱼:“……”
季鱼倒是想捏个术法偷听,只是那边的两人的实力都在她之上,只怕在她动手第一时间,就会惊动他们。
只好作罢。
两人交谈的时间并不长,半刻钟后,江逝秋和季老太君相继从祠堂走出来。
季鱼双眼紧盯着他们,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祖母素来端肃,不苟言笑,江逝秋虽是言笑晏晏,却不露丝毫。
见到庭院里的季鱼,季老太君神色淡然,说道:“阿鱼,这次偃月山庄的事,辛苦你了,回去好生歇息,好好养身子。”
季鱼张口想说什么,听到江逝秋说:“祖母放心,我会盯着阿鱼的。”
季老太君嗯一声,朝他道:“有劳了。”
两人直接无视季鱼,和平地交接完“阿鱼的照顾问题”,季老太君便离开。
季鱼:“……”
目送祖母离开的身影,季鱼怀疑地看向江逝秋。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江逝秋见她怀里还捧着那束山花,虽然是清晨时摘下来的,因用了术法,仍是色泽明丽鲜妍,精神抖擞。
他亲昵地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娘子,为夫很高兴。”
“高兴什么?”季鱼问。
“因为娘子在祖母面前护着我呀。”江逝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墨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娘子一心护着我,实在让为夫感动。”
季鱼脸皮没他那么厚,有些羞窘,轻咳一声,硬生生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江逝秋双眼染上笑意,“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祖母怕我对娘子不是真心的,幸好为夫一片赤诚真心,足可感动天地,祖母终于相信为夫,让为夫以后和娘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夫妻守望相助……”
季鱼:“……”
“真的?”季鱼怀疑地看他,总觉得以祖母的性子,应该不会说这种腻腻歪歪的话。
江逝秋一脸正色:“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祖母。”
说着,他看向她身后的方向。
季鱼心知有异,猛地转身,发现祖母去而复返,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季鱼这才注意到,自己与江逝秋的举止亲昵,靠得极近。
在长辈面前与他亲近,让她实在羞窘,脸颊微微泛红,赶紧将手抽回来。
江逝秋果然脸皮厚,不以为意,坦坦荡荡地唤了一声祖母,还笑着说:“祖母,阿鱼不相信我的话,你来给我评评理。”
季鱼已经麻木了。
季老太君脸皮微微一抽,见孙女看过来,清了清喉咙,说道:“正是如此。”
季鱼狐疑地看着祖母,觉得以祖母对她的爱重,肯定不会帮外人。
难不成他说的是真的?
倒是江逝秋见季老太君向着自己,很是高兴,温柔地说:“娘子,你瞧我没撒谎罢?我从来不会骗娘子你。”
季鱼无视这话,朝祖母问道:“祖母,可是还有什么事?”
不然祖母不会去而复返。
季老太君很沉得住气,似乎刚才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朝孙女道:“下个月是青羽陈家老太爷寿辰,陈家给季家下了帖子。”
季鱼闻言,神色微敛,说道:“知道了,我会去的。”
季老太君打量孙女,“你若是不想去,我让不欢去便是。”
她说的是季不欢,是季家年轻一辈比较出众的弟子,性子沉稳可靠,最近带着季家弟子出门历练,还未回来。
季鱼摇头,“祖母,不必如此,我是季家的少主,最是合适,省得旁人说我们季家没礼数。”
季家确实没什么人,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
青羽陈家老太爷是何等人物,他的寿辰连朝廷都会给几分面子,季家也不好随便派个人过去。
以季老太君的身份,自然不必亲自出面,再加上她年前旧疾复发,身体其实并不算太好,季鱼不想让祖母在路上奔波。
季老太君闻言,没再反对,只道:“下个月初,你便准备出发。”
说着,她又看向伴在孙女身边的江逝秋。
若是以往,她自不愿意让孙女去青羽陈家贺寿,不过现在孙女身边多了这位,有他在,何人能欺她的孙女?
季老太君心下叹气。
福祸素来相依,是福是祸,哪能分得清?
她回到主院,来到主院里的一间厢房,房里供奉着的不是神牌,而是两个牌位,一个是季老太君亡夫的牌位,一个是女儿季澜的牌位。
季老太君捻起香,给他们上香,凝望着丈夫和女儿的牌位,那双被岁月侵蚀的眼添了些浑浊。
“澜儿,祂还是来了。”她轻声对着女儿的牌位说,“诅咒不可逆,唯有如此,才能救阿鱼……可我也不知道如此对不对,若是祂对阿鱼怀有异心,不愿意承认这桩婚事,只怕阿鱼有一天……”
季老太君回来后,季鱼便清闲起来。
她将江逝秋送她的花插在花瓶里,往里注入清水,认认真真地养起来。
这束山花虽不如养在院子里精心侍弄的名贵花卉好看,却有一股野蛮的生机,开得肆意妄为,暗香浮动,屋里看着都亮堂鲜妍不少。
琉璃瓶里的胖头鱼对山花虎视耽耽,总趁着无人注意时,从瓶里跃出来,叼几口花瓣。
起初季鱼并不知晓,看到少了一些花瓣,还以为凋落了。
直到有一次,她进屋时,正好看到从密封的琉璃瓶里跃出来、瞬间张开比它的大头脑袋还要大的血盆大口的鱼妖,一口叼住花瓣,重新回到瓶子里欢快地啃起来,方才发现这事。
胖头鱼发现她时,身体一僵,然后决定装死。
季鱼有些好笑,走过去看了看瓶里的胖头鱼,问道:“你既然能离开瓶子,怎不离去?”
居然还好好地待在琉璃瓶里,这世间有如此傻的妖物吗?
胖头鱼见她没有怪罪之意,不再装死,一边咀嚼嘴里的花,一边用泡泡眼瞅她。
是它不想离开吗?
是它不敢啊!
它敢肯定,只要自己前脚离开,后脚马上被那位尊主捏死。对那位尊主来说,捏死一条鱼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它哪里敢拿自己的命去赌祂的仁慈?
妖邪没有慈悲之心,只凭心意行事,肆意妄为。
不过……
鱼妖看向季鱼,觉得这个除妖师非常神奇,明明出生便被诅咒,偏偏又与幽冥的另一位尊主订立婚契盟约,得祂庇护。
要不是看破江逝秋人皮下的可怕,它根本想不到这个成天黏黏糊糊地追在除妖师身边的男人会是一位强大的妖邪。
季鱼似乎能理解鱼妖的意思,笑道:“是因为江逝秋吗?”
鱼妖甩甩尾巴,正要表示赞同时,江逝秋的气息倏然出现,它的尾巴一僵,继续装死。
江逝秋从外面走进来,含笑道:“娘子,你说什么呢?”
季鱼转头看他,在胖头鱼紧张得快要炸鳞时,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条鱼妖很是乖觉,一直没逃走。”
江逝秋看鱼妖一眼,不在意地说:“它不敢,要是敢逃,宰了煲鱼头汤。”
胖头鱼:“……”
季鱼看胖头鱼的泡泡眼都要流泪,笑着转移话题,“你今儿去何处了?”
江逝秋双眼发亮地看她,觉得娘子这是在关心他呢,丝毫不觉得她这是监控他的行踪,怕他出去祸害人间。
胖头鱼感激地看季鱼一眼,觉得这位除妖师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圣人,居然帮它隐瞒偷吃花瓣的事。
江逝秋拉着她在榻上坐下,将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点心拿出来给她尝尝,一边说:“今儿有镇妖司的人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