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妖、人向来只隔一步。踏过了那条线,也就寓意着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根据露伴老师所说的信息,我大致能够推测出那条‘幽灵小道’就是彼岸与此岸的分界线。
后背向来被视作为不详。道教有‘万物负阴而抱阳’这么一说,意思是说:万物在结构上说都是阳在正面而阴在背面。
日本神话里,伊邪那岐因思念去世的妻子伊邪那美,于是追往黄泉,伊邪那美愿意与他回去,只是告诉他在等待自己与黄泉神商量的期间千万不要回过头去看她,但伊邪那岐等的不耐烦了,偷偷回殿中看她,却见伊邪那美满身蛆虫蠕动,气结喉塞,全身化为大雷到伏雷共八个雷神。
伊邪那岐看到这种景象大吃一惊,十分害怕,转身便要逃离。伊邪那美羞愤交集,一路追到一黄泉的边界比良坂,最后邪那岐用千引石堵住黄泉比良坂。他们两人隔着千引石面对面地站着,发出夫妻决绝的誓言。
从此,伊邪那美命就被称为‘黄泉津大神’,也叫黄泉污秽之女神。
或许正是由于丈夫狠心离开,‘回头’便成为了阴阳交界线之中最为禁忌的那部分。如果有人行走其中却回过头去看向黄泉的方向,伊邪那美会不留余力地将对方留下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昨天一整天的暴雨就像是不存在过一样。我从包里翻出了一副墨镜戴上,挤进了人不算少的巴士里,准备前往勾当台商业街。
因为是大长假,又是个好天气,商业街上的旅客并不少。
我站在树荫下,手里拿着岸边露伴友情赞助给我的国土地图书院印制的杜王町1/3000地图,在‘木更药局’与“奥森”便利店之间被他用红笔画了一个圆圈。
商业街就是我之前去过的那边,不过我们当时是从商业街的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我还没有经过这边就已经打车回去了,所以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也很正常……不如说,如果那时候路过了却没发现,才有可能是会被夜斗疯狂嘲笑。
——太明显了。
我站在马路对面感叹,将墨镜往下一勾,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太明显了吧!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杜王町的路上一个咒灵死魂都没有了,原来是它们在出现之后都会自发地被这一条小道所吸引,这里就是阴阳的交界线,能够将活着的人与死了的生物区分开来……不过,这在普通人的眼里还算正常,但无论是换个咒术师还是通灵人士,基本上都能感觉到这里不断向外冒出来的阴森森的怪异之感吧?
露伴老师的心到底是大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才能仅凭好奇就走了进去啊?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太强了吧这个人!
确认了杜王町的确有这样一个地方,岸边露伴所说的那些话的可信程度在我这里也有了□□成。
我没打算走进去,即便它似乎表现出了‘快点过来看看呀’的骗子嘴脸,我也不会走进去的。我是一个自我认知比较明确的人,当然清楚自己运气烂的时候什么样的破事都有可能发生,更别说惠比寿那边买来的护身符早上就因为露伴老师而烧没了,我现在就像是玩RPG游戏的时候不仅残血还没有装备,却已经花了几个小时打到了副本最后一关,即将面对终极大BOSS一样——好憋屈啊。
我穿过斑马线,堂而皇之地从那条小道的面前路过,感觉到似乎有视线正在我的身后盯着我看,我强迫自己不要在意,拐进了一旁的“奥森”便利店。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什么事都不能饿着我的肚子。
我在便当区挑了一盒盖饭,等待微波炉加热的期间,便利店外又来了人,我侧过身体玩手机,往旁边站了一些,直到店员将加热好的便当盒递给我,我才抬起头往一边的座位走。
“柳川小姐……是你吧?”
一个略显熟悉的低沉的男声,我侧目看过去,看到了前几天偶然认识的、那个……什么来着?
做产品推销的那个……
“你好。”我尴尬地冲他笑了一下,“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吉良先生。”
我这两天的经历比较糟糕,因此和他也并没有什么好聊的,于是打了个招呼之后我就找了个空的位置坐下了。
几分钟之后,西装革履的吉良吉影端着他的便当站在了我的桌子边上,“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紫色的眼睛温和地望着我。
大概是平时有在做健身吧,吉良吉影的脸虽然看起来有些瘦削,但体型却并不瘦弱,西装套在他身上既不宽松也不紧绷,处在一个刚刚正好的阈值上,明明不是大帅哥的类型,却意外地能让人感觉很舒服,好像他很擅长让别人发现自己的魅力一样。
我不好拒绝,只能点点头,“……坐吧。”
“柳川小姐这两天在杜王町的旅行怎么样?”
“还行吧。”
我埋头努力干饭,因为早饭只吃了一个鸡蛋,买给岸边露伴的糕点他一口都没给我吃,这会儿正饿着。
“不过昨天的雨下得那么大,商业街都没几个人,柳川小姐应该也没有逛尽兴吧?”
“那倒确实。”本来是想蹭船来度假,顺便打听几个当地的案件当做素材,只是没想到一到这边就被卷进了什么大不了的案子里,又是替身使者又是幽灵小道的,感觉脑子都要不够用了。
“明天我正好休假,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柳川小姐四处逛逛。”吉良吉影毛遂自荐。
“不太好吧?你们连大连休都要上班,难得放假不应该好好休息吗?”
“哈哈,请不用担心,我很喜欢上班,上班和放假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吉良吉影笑了笑。
我:……打工人的最高境界啊这是,属于是已经跳出了行业内卷的范围了。
“吉良先生是本地人?”
“嗯,我是本地人,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知道很多旅行手册上没有记载的好玩的地方。”
吉良吉影说道。
本地人的话,说不定能了解一下关于连环杀人犯的情况。
我对他说道,“明天的话我也有空,不然我们明天下午找家咖啡店聊聊天?”
“完全可以。”吉良吉影笑道。
“那——”我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在这时叮叮当当接收到了短信,“——不好意思,我看一下。”
是毛利兰发给我的短信,问我要不要出去逛,说是柯南在商业街有想要买的东西,园子晚上还想去那家意大利餐厅吃晚饭。
我自然是来者不拒,回复她说我目前就在商业街,等到他们都过来之后我就过去找他们。
“是我的朋友们。”回完消息之后我合上手机对吉良吉影说道。
“……我还以为柳川小姐是一个人来的。”
“也算是一个人吧,和他们是到了这边之后意外遇到的。”我说道,“他们应该是在连休结束之间就要回东京了吧。”
我说不定得等到揪出那个连环杀人犯才能回去。
“反正就先这样吧,”我收起吃空了的便当盒,“你有给过我名片,明天我再联系你。你们午休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吧?是我打扰你了,就先走了。”
“那么明天见,柳川小姐。”吉良吉影温和地对我说道。
他平静地坐在位置上,脸上的微笑仿佛是从照片上剪下来的一样,紫色的眼睛被细长的睫毛低低地压着,投出一片阴翳的颜色。
我在这时打了个寒颤……便利店的冷气是不是打太足了?
我将便当盒放进回收箱里,走出了便利店。
小兰她们说是马上就要到商业街入口了,我重新戴上墨镜,从商铺顶在外面的遮阳伞下走过。
说起来,现金留的似乎不多了,得抽空去银行取些现金才行。
我翻了翻包里,没有看到银行卡,好像是早上出门忘记放进去了,不过现在也不是那么着急,手头上的余钱还是足够救急的。
手指忽然翻到了一张偏硬的纸片,我一愣,好奇地将纸片从包里抽了出来——
是一张没见过的相片,照的也是风景照,我认不出是哪里,只是隐隐约约好像似曾相识,可能是什么时候路过过,但是照片不知为何有一种诡异的氛围,刚才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
但总归这并不是我的照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包里。
四下没有看到垃圾桶,我只好把照片又丢回包里,准备回酒店之后再丢,反正这照片上也没有什么诅咒的痕迹,大不了到时候花5円把它彻底销毁好了。
毛利侦探一行人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的手里面都拿着一张照片。
“其他的线索一点都没有,只好挨个问了,真麻烦啊。”
毛利小五郎在太阳底下眯起眼睛,热得直拿照片扇风。
“我可以看看这个吗?”我好奇地问他们。
“给,照片上的就是一个月前在杜王町失踪的女性,石井枝江小姐。”
毛利兰将手上的照片递给我看,“四天前她在东京的好友藤沢小姐委托我们调查她的失踪案件。”
照片上的年轻女性穿着一身牛仔长裙,头上是遮阳帽,白皙纤长的手指扶住帽檐正冲着镜头微笑。
“这是石井小姐在杜王町旅行的途中发给藤沢小姐的旅游照,只是没过多久她们的LINE就联系不上了,电话一直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目前警局已经立案将她作为失踪案处理,但藤沢小姐说她们之前两人有一天晚上打电话聊天的时候,石井小姐说自己在杜王町认识了一位很优秀的男性,藤沢小姐认为这或许有可能是诱拐、绑架或者凶杀案件。”
“说起来,我们打印了很多张照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谅月姐也能帮忙留意一下。”
“当然可以。”我接过那张照片,又认真地看了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照片上的女性。
毛利小五郎在便利店里买了一瓶冰镇的饮料,一只手扇风另一只手将冰镇饮料贴着脸颊,一副快热死的蔫样,他有气无力地说自己准备去问问附近的其他商铺,看看有没有见到过石井小姐的人。
“呦,柯南小朋友,你怎么这么喜欢往商业街跑呀。”
毛利侦探走开之后,我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柯南。
小男孩摸着脑袋,又装出一副试图糊弄过我的模样,“因为这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少来了,东京的小少爷。我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就是想继续玩侦探游戏吧。”
“好吧,其实是因为新一哥哥听说了这边的事情,他很在意,所以拜托我了解一下情况……”柯南小声地说。
“新……啊,那个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
我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自己曾经在报纸上看见过的名字,感叹道:“你认识的侦探还真不少。”
这个应该叫什么?侦探圈吗?
“啊哈哈,新、新一哥哥是我的远房亲戚啦。”柯南这么说着,一边拽着小兰的衣角往里面走,“外面这么晒,我们先进去嘛。”
“真是积极的小朋友呢,简直就像是书里福尔摩斯拜托的那些作为他眼线的孩子……噢,怪不得说工藤新一是平成的福尔摩斯,居然是像在这里?”我说。
“这个小鬼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啦,每次出现案件的时候比毛利大叔还要认真。”
铃木园子说道,“如果不是他吵着要来,看到了那种东西,我本来都不想来这边了。”
“因为新一他在东京忙其他的案件,不能过来嘛。”毛利兰说。
“是是、他身为高中生却这么忙,是我没有体谅他,是我的错。”
铃木园子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不管那些烦人的家伙了,反正我们一边问人一边自己逛自己的,我今天一定要吃到那家意大利餐厅的东西!”
我走在她们后面,由于比她们要稍微高出一截,脸上还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又没什么表情,在周围人的眼里大概像是个女保镖吧?
小兰她们去询问的基本上都是女□□逛的店铺,不过一个月前的商店监控记录早就被覆盖掉了,把照片拿给店员看,他们大概率也都没有多少印象,毕竟每天接待的客人这么多,他们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人的脸。
我靠在一间服装店的墙边,用手机翻拍了石井枝江的照片发送给承太郎先生,虽然不抱多少希望,但说不定他们也能提供一些线索。
“柳川小姐本来是来这边见朋友的吗?”
安室透走到我边上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我合上手机看着他。
“柳川小姐今天穿的比较正式,感觉是准备赴约的模样。”
安室透说,“上一回在居酒屋遇见的时候,柳川小姐也穿的很正式。所以我猜你今天应该是去见了什么人。”
我回想了一下上回在居酒屋的穿搭,T恤牛仔裤加风衣,如果不是因为要步行前往,我差点就准备穿着拖鞋出门了……
“……那就算是正式了吗?”这是男女在审美上的差异吗?是不是差得有点离谱了?
“最重要的是精神面貌吧,”安室透摸摸下巴,继续说道:“在私底下的柳川小姐看上去会更加……平易近人一点。”
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感情这家伙明里暗里是在说我素颜和妆后相差太大吗!看着他头顶上还没有消失的300%增伤Buff,我差一点就要控制不止自己蠢蠢欲动的拳头。
“不要说得好像我们之间很熟的样子。”
安室透一怔,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是我失言了,我的意思是,柳川小姐今天的气色很好。”
“呀,你们之间氛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铃木园子从排衣架的后面冒出头来,笑得一脸狡黠,和毛利兰撞了撞肩膀肩膀,“我和小兰准备去下一家店了哦,不过你们两个想晚一点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电话联系。”
“没有,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想买的,走吧。”我可不打算和安室透在这里继续扯皮,于是马上跟上了小兰和园子她们。
女高中生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压低了声音说道:“谅月小姐,安室先生在我们那边很有人气哦。”
“学校的女学生可是为了看他一放学就到波洛咖啡厅买东西。”
“而且安室先生目前是单身,他还是个很好的人。”
“我没、我和他只是普通认识的程度。”
我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也没想和他发展什么。”
或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真的有过一点点的想法,但那男高中生的滤镜没坚持多久就摔了个稀碎了。安室透现在在我心里可是变态监听男的代表人耶,我没有把他送进监狱已经是他上辈子拯救世界积的福了。
我张开手臂,将两个女孩儿往怀里揽,然后拍了拍她们的肩膀,说道:“我不和比我年龄大的人恋爱。”
“诶,谅月小姐是年下控啊。”
“哼哼,只是资历年轻的人更容易拿捏,我可不想再被老男人骗感情了。”我说。
“啊……”女孩儿们应该是听出了我的言下之意,于是爽快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说的没错!”园子用力地点头,“年轻帅气才是本钱!被时代抛弃的大叔们就让他们过去吧。”
“嗯嗯,就是这个意思,园子同学你很有天赋嘛。”我很高兴我的精神被传承到了。
低下头时却看到柯南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我们。
我心情不错地又冲他一笑,故意调笑他道:“像小弟弟你这样的年龄还是太小了,不过姐姐也不是不可以等你长大。”
柯南闻言僵硬地把头扭了回去,当做没有听到。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们重新汇合,统计今天找到的线索。
“那边有一家饰品店的老板娘看了照片后说,好像记得对方曾经在她那边买了一对情侣手链。”
柯南说道,“果然石井大姐姐在这边认识了一个男人,还和对方陷入恋爱了。”
“那就很有可能是凶杀案……这边的失踪案有很多起,其中与石井小姐相似的案件并不少,是同一人犯案的可能性很大。”安室透说道。
恋爱对象。
我在心里想,然后手在包里翻了翻,摸到了自己的钱包。
【石井枝江在杜王町的恋爱对象是谁?】
我能感觉到钱包的厚度变薄了些,然后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底说着:
吉良吉影。
我:……什么?
等一下——这个名字好耳熟……难道在这里‘吉良’还是个非常大众的姓氏吗?
我想到了第二个问题。
【吉良吉影就是杀死杉本铃美的凶手吗?】
但是这一次我的钱包不再有变化,也没有答案浮现出来。
我愣了几秒钟,感觉周围的所有声音都在远去,像是有一种耳鸣的感觉猛烈地袭击过来。
“——谅月姐?”
毛利兰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谅月姐?我们准备去餐厅吃晚饭了,你要一起来吗?”
“我……”
我的嘴巴张了张,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咳,我就不去了,今天我的胃口不是很好,我还是想早点回去休息。”
“谅月姐,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今天天气闷热,你是不是有点中暑了?”毛利兰担心地看着我。
“我先回去好了。”我勉强勾起嘴角对她说道。
“柳川姐姐,不然我们还是帮你叫一辆出租车吧?”柯南也说。
“不要紧的,太阳也快落山了,我走回去就好,说不定到酒店的时候就有胃口了。”
我挥了挥手说,“你们去吧,不用在意我。”
我一边慢吞吞地沿着马路边走,一边低头数着包里剩下的钱。
能力没有成功发动的原因就是我包里的钱不够了,但是这个时间银行已经关门,而我的异能力唯一不能做到的‘等价交换’就是: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
我用于‘等价交换’这个异能力的钱只能是我本人去银行取出来的钱。
按理来说,一道简单的是非题并不会耗费过多的钱额,通常连5円都不一定会花掉,但我现在数了数我钱包里剩余的纸币,还有八万日元左右,放在其他时候,我能用这些钱做非常多的事情,没道理连一道是非题都不能解决。
——除非证明这道是非题的答案需要花掉我们非常多的精力。
我也去过不少法院旁听过刑事公诉案件。在日本,因为检察机关只会起诉确实有罪的案件,所以一旦嫌疑人被起诉,有99.9%的可能性会被判有罪。我当然清楚想要证明一个人的清白与否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在一件没有任何人在意、提起甚至知道他存在的案件里,证明他是不是凶手需要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岂不是反向证明了:他就是凶手吗?
……诶,照这个思路来看,我现在岂不是学会了一种白嫖自己异能力的手段?
我忽然就茫然地陷入了沉思。
夕晖消散得很快,我从商业街走到杜王大饭店附近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地平线的后方,余下一片半紫色的天空。
街边的路灯在整点的时候亮了起来,傍晚时分的昏沉和清凉随着杜王町港口淡淡的海腥味一起向我涌来。
‘吉良吉影或许就是15年来一直隐藏在这座小镇里的连环杀人凶手’这件事令我感到心惊和……兴奋。
我当然非常讨厌那些随意残害他人生命的家伙,在我短暂的二十来年人生中,我已经见到了足够多的死人,听到了足够多的故事。那些死于巨大怨恨之中的人在死亡后仍然汲取着这股恨意,它们占据了一小块土地,然后互生互长。就像是背着一座座墓碑的人,墓碑的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恨’字,那些东西又沉又大,压得它们不能移动半分,只能日复一日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末日终焉来临。
人类的死亡就是这样的,如树上的果子掉落到草地里,然后被虫蛀、腐烂、发臭、渗入,明明想要努力地让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留下一点印记,到头来还是会被世界吞没得干干净净。
小时候我时常埋怨它们没由来地就吓我一跳,讨厌它们占着地不挪窝,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到处都是,讨厌它们一个不留神就会变成妖魔、咒灵这样恶心的东西。
但是每当我这么说时,夜斗便会敲敲我的脑袋,克扣掉我当日的零食奖励。稍微大了一些之后,我才明白夜斗的意思大概是要尊重死者——那不是它们的错,无关乎恨意也无关乎绝望,错的是杀死他们的人,重要的是‘因’而非‘果’。
于是,理所当然的,由它们带来的困扰与不便都被我记在了杀人犯的头上。
曾经的几年里我也有过‘既然解决不了麻烦,那就解决制造麻烦的人’这样以暴制暴的想法,但是在我遇到夏油杰之后,这个观念便烟消云散了。
我阻止了夏油杰,阻止他在那一次成为杀人犯。但我没能完全阻止他,因为他早就跨了过去,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在我知道夏油杰在某一天决定接管盘星教,离开高专不再和他们联系之后,我就像是波利克拉斯特在鱼腹之中见到了自己丢弃在海中的戒指一般,命运将指环归还给了暴君,而夏油杰拒绝了我向他伸出的手臂。
事实证明我不是少年漫画的主人公,嘴遁是这个世界上最苍白无力的武器。
在我的人类观察图鉴里,和他类似的人并不不多,就算有也基本上早早地就被送进了监狱,我都没来得及探究清楚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就被国家法律宣告分别。因而,我太想了解吉良吉影的动机了,盼望着这一次能够理解一点17岁的少年在苦夏之中到底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
我伸了个懒腰,不知为何居然有些庆幸自己今天中午答应了吉良吉影的邀约。
“明天上午得去趟银行,要记得把银行卡带上……”我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记下事情,以防我脑子不清醒总是忘记。
靠近杜王大饭店的前方有一个植物公园,因此有许多小岔道能够通往杜王大饭店。
不过天气一热蚊虫就会变多,我本来想绕开公园,从旁边的大道上走回酒店的,但是我站在分叉路口看了看,莫名觉得那条充满了绿植的石子路特别眼熟——
我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重新翻出了那张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包里的照片,拿起来和眼前的环境对照着看了看。
……好像就是这里。
很奇妙。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恐怖片里为什么永远都会有人试图探索废弃医院、岸边露伴又为什么会因为好奇就走进那条幽灵小道的原因我终于明白了。
就是——非常在意啊!明知道前方的鱼饵上缠着线也还是想要试着上前咬一口的抓心挠肝我总算是体会到了。
我一只手攥紧钱包,另一只手从旁边的草丛里捡了一根稍微长一些的粗树枝拿在手里,然后小心地踩上了石子路。
今天的大太阳已经把昨天暴雨冲刷过的痕迹全部晒没了,只剩下满地的落叶,走起路来沙沙作响,层叠的树荫在头顶遮住了夜幕下的星空。
我在落叶堆上发现了一台富○拍立得相机,周围没有其他人,我还在好奇是谁居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丢在了这边,正准备伸手去拿,那相机便突然按下了快门,刺眼的闪光灯令我不由得闭上眼睛。
几秒钟后,我的视网膜仍然在适应环境,我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走过来,手中的树枝向后一挥。
“什么人?”
我努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黑色残影依旧停留在视线之中,将眼前的人遮得模糊不清。
“柳川小姐,是我。”来者开口,声音温和,“安室透。”
我:“……”
“你不是和毛利先生他们一起去吃饭了吗?”我惊讶地问,然后用力眨了眨眼睛,直到那些黑色残影渐渐消退,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清晰起来。
安室透站在距离我三步以外的地方,我手里的树枝刚好停在他脖子前面的位置,如果换作是竹剑,这是在比赛里能够拿到1本的漂亮分数。
“因为柳川小姐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有些担心就跟了过来,然后就看到柳川小姐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不要把跟踪这种事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吧?”我放下树枝,甩了甩手,不满地说道:“而且谁鬼鬼祟祟了!我又没做亏心事,怎么就鬼鬼祟祟了!”
“所以这是你放的?”
我略显无语地问他,“还有这张照片,不会也是你塞在我包里的吧?”
我打定主意如果他敢承认,我就趁着他头顶的Debuff没有消失,先狠狠地揍他一顿,再把他丢到杜王町的警察局里让他蹲几天局子,然后回东京去各家报社大肆刊登他这些天恶劣的流氓行径,让这个长得像是牛郎的家伙完全社会性死亡。
“这……不是我放的。”
安室透听了我的话,皱起了眉,看了看我手里的照片,灰紫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凝重,“柳川小姐的意思是说有人将这张照片放在了你的包里,并且有意图地示意你来到这边吗?”
“真的和你无关?”我问。
其实之前隐隐有察觉到,中了我的替身能力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诚实地回答我一些问题,就像东方仗助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很想搭理乔斯达先生,但还是说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他’;岸边露伴在他替身和追查杜王町案件的事情上一点都没有迟疑地就全告诉了我。
我倾向于‘被标记上‘债务人’称号的人无法对我说谎’这个猜想。
“我做这种事情完全没有意义吧?”安室透无奈地笑道。
“那你把监听器塞在我家里就有意义了?”我反呛他,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安室透的笑容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