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可能?”夏油杰悠长地呵了口烟气,烟头上闪起一圈红:“女人是很复杂的东西,她们爱你,有时并不仅仅因为你的权势、容貌、钱财。啊——我忘了,悟还没谈过多少恋爱呢。”
杰故作揶揄的声音,让悟愈发恼火了:“她怎么可能甩我?她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
“悟所在意的是,她用面对加害者的态度对待你。但悟是在所有人都喜欢、敬仰、宠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吧?你无法理解,那种一直被欺负、嘲笑、压迫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杰将烟灰弹往了楼下。
“哈?这二者有什么关系吗?”悟无法理解。
“果然……”杰看着他的态度,叹了口气:“从淤泥中出来的人,只有同样置身淤泥的人才能理解。”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夜蛾正道的怒吼:“不准抽烟!烟灰都落到我头上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愣了愣,连忙手忙脚乱地把烟藏起来。
“没抽——不是我们!”
“杰,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次日的中午,五条悟坐在咒术高专的长椅上,依旧在纠结着禅院蓝的事情。
“蓝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他咬着一个速食三明治,眯着眼睛打量脚尖前的落叶。夏日的阳光照在他的脚边,将地砖照得发亮。“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对待我的态度,却很奇怪。”
这几天的早晨,他依旧去医院探望禅院蓝。蓝很虚弱,没怎么和他说话,只是偶尔对他笑一笑。
得不到任何语言的回复,也不知道对方原谅自己与否,这让五条悟觉得很难受。为了确信二人间的恋人关系,他弯腰亲吻了病床上的少女。
禅院蓝没有躲闪他的吻,但也没有回应他,像是不明白亲吻的含义,任由悟单方面结束了这个有些野蛮的吻。
他尝到蓝的嘴唇上有药剂胶囊味,这苦涩似乎要一直潜进他的心里去。
“但是,蓝不肯和我说话,我实在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五条悟咬了口三明治,声音满是少年的烦闷。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也不敢多问。他生怕从蓝的口中听到那个回答:“我对悟少爷很失望,所以,我们分手吧。”
被蓝甩掉,是他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嗯嗯,所以呢?”夏油杰躺在另一条长椅上,翻看着一本杂志,声音漫不经心,满是对好友的敷衍。
“杰,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悟认真地说。
“不要。”杰直接拒绝,眼睛也不抬一下:“你们俩的事情,我不能参与。”
“可她现在不跟我讲话诶!只能叫别人去问了!”悟把眉头挤得很紧:“总不能叫硝子去问吧?她绝对会说我坏话,劝蓝和我分手的!”
“硝子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悟的身上,确实有某些很烂的品质。”杰轻轻地笑了笑。这笑容相当温和,但嘴上的话却是在损自己的好友:“要不然,你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我不管。”悟塞进最后一口三明治,拿出了大少爷的派头来:“总之,杰帮我去问问,就说,我为她伤心得要死,魂不守舍,和死也没两样了。你这个朋友看不下去了,想要说说情!——只要你这样告诉蓝,我就把那盘限量的游戏借你玩。”
杰愣了愣,有些无奈。
什么“帮忙问问情况”啊,分明是想故意卖弄惨状,以博得那位禅院小姐的怜悯。
但凄惨这样的事,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太过可怜。唯有从第三人口中自发地说出,才会显得真实可信,更叫人同情。
“你不怕人家喜欢上我吗?”杰开玩笑地问。
五条悟眨了眨眼:“你可是杰,怎么会抢我的女朋友?”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出生入死,并肩战斗,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彼此。谁都可能打蓝的主意,只有杰不可能。
“那好吧。”杰耸了耸肩,说:“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但你要说话算话哦。该给我的游戏,不准拖。”
夏油杰到了医院。
据说,禅院蓝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她时常到医院的庭院里看风景。
医护们都说,她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伤成那样,不仅没有死,反倒奇迹一般快速地恢复了,这大概是全身的每个细胞都用力求生的结果。
初夏的天泛着炎意,轻轻的蝉鸣落在干燥的地面上。疗养区的庭院里,高大的栎树向无云的天抽展开翠绿的枝条,几个身穿住院服的病人正在树荫下闲聊。
杰将手插在口袋里,视线扫过那一排病人。在这几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间,没有悟那位漂亮女友的踪迹。
啊~真是麻烦。自己干嘛接下这桩活呢?
八成还是因为悟太可怜了吧。身为挚友的自己,到底不能放着不管。
杰沿着树荫又往前走了几步,这回,他在一丛绣球花前,看到了想找的人。
身着淡蓝色病患制服的少女,正站在一丛绣球花出神。花是淡紫色的,将她苍白的脖颈也映上了这种易碎颜色的光彩。
夏油杰在五条悟的手机上见过禅院蓝的照相,知道她的相貌。但此时一看,她比照片上更单薄、青涩,像是小心翼翼生长在石缝里的菟丝子。
“把花摘下来,它可就没机会绽放了哦。”杰在她背后出声提醒:“这种花,就是要等它在枝头开放,才会更有意义。”
少女受了惊,回了神。她小声说:“我没想摘下它。”顿一顿,她的语气肯定了些:“我也想让它继续待在枝头。”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这可能和她喉上裹着的那块纱布有关。
少女说完后,便在花丛前蹲下了,像是想仔细地看看这从紫阳花。但随即,她惊讶地“啊”了一声,说:“这里……小猫。”
杰歪过身子一看,花丛下趴着一只三花花色的小猫,大概两三个月大,毛发脏兮兮、湿淋淋的,一动不动。
“啊,它死了。”杰有些遗憾。“看样子,是误食了投放在角落的药物吧。”
少女皱起了眉,似乎有些不忍心。
杰心说:这可真不是什么好的相遇。
第一次见面,就看到了一只死去的猫。在西方的传闻里,这是不幸的开端。
“对于这种野生的动物来说,靠近人类的领地会变得很麻烦。”杰将手塞在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但他看到了医院禁止抽烟的告示,又把烟塞回去了:“野生的动物,还是该待在野外好。人类的城市,看起来再怎么优渥,也是融不进去的。”
在淤泥里打滚的东西,原本就有自己的活法。那些灯火辉煌的地方,看似有着名门的宠爱和权势的怜悯,但对这些瘦弱的野猫野狗来说,却是致命之地,稍不留神,便会令它丧生。
禅院蓝听着他的话,似懂非懂。她问:“你是谁?”
“我叫夏油。”杰说。
现在,问题来了,要不要告诉她,他是五条悟的朋友?他来这里,是因为五条悟?
最终,夏油杰还是诚实地说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悟的朋友,这两天悟精神不振,但又放心不下你,所以我代替他过来。”杰说。
要是不老实说,就显得他有什么企图似的。不过,咒灵作证,他对这个女孩子完完全全没想法,他只是想得到悟的那盘游戏带而已。
开玩笑,他更偏好年上的女性,怎么可能喜欢蓝?他过去的恋人,不是职场白领,就是大学生,唯一一个意外,是偶遇的风俗女性。这些女性中,根本没有禅院蓝这样的款式。
“悟少爷……精神不振?”蓝蹙起了眉。
“嗯。昏昏沉沉的样子,不知道是发烧了还是生病了,很可怜呢。”杰按照悟的要求说话,分毫没有捉弄人的心虚。“悟向来强大,就算是任务也不会受伤,这次却从早昏睡到晚了,真是罕见。”
蓝的眼里果然浮现出了一丝忧色:“悟少爷……这么难过吗?”
少女担心的神色,叫夏油杰那狐狸似的眼睛微微愉快地眯了起来。
虽说戏弄女孩不是什么好事,但他自觉这种程度的捉弄不算什么。更何况,他是在帮悟的忙,这可是在做好事。
“是啊,他很难过哦,一直在担心你是不是没有原谅他、是不是还在对他生气什么的。”杰耸了耸肩:“日思夜想,就变成这样了。”
禅院蓝摇摇头:“我没有生他的气。”顿了顿,她蹙起细细的眉,说:“会遇上这种事,只能责怪我自己的运气不好。但是,悟少爷却那么自责……”
少女身穿病院制服的身影,在初夏的阳光下,像是将融的冰一般脆弱。她的声音很真诚,没有任何的作伪。
杰看着她,有些明白了悟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女孩——即使遇上了这么可怕的事,也不会怪罪任何人,只是认为自己的运气不好。
想必她遇到了许多有苦不能说的事吧。如此,她才会变成这种遇事只能责备运气的人。
他们咒术师,原本就是以“保护弱者”作为自己的责任。他们祓除咒灵、解救无咒力者、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这就是咒术师的职责。
沉浸于职责之中的悟,很难对这样弱势的女孩置之不理。
“那么,我就回去这样告诉悟了哦?‘禅院小姐完全没生你的气,你白生病了’。”杰眯了眯眼睛,在心底盘算着回咒高的时间。
这样就算完成任务了吧?比想象中的轻松。
他还以为,禅院蓝会对着他发一大通牢骚,拿他当传话筒,说悟不解风情、直男头脑、只想床上的事、粗鲁烂脾气、太幼稚任性……结果,这位禅院小姐,性情意外地很柔顺。
这样的性格,甚至让他觉得悟和她不太合适。
自己只来了这么点时间,就想着溜回去交差,实在有些心虚。于是,杰很体贴地说:“禅院小姐,我送你回病房吧?你好像累了。”
“谢……谢谢……”蓝显得受宠若惊。
她确实需要一个人帮自己推轮椅。虽说她的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医生让她少走路,因为璃华子割在她脚筋上的那几刀委实不轻。
片刻后,夏油杰推着禅院蓝的轮椅,出了住院楼的电梯,抵达了病房层。
轮子碾过地面,发出轱辘轻响,禅院蓝低头坐在轮椅上面,拿一块薄毯盖住自己的膝盖。而夏油杰则像模像样地推着轮椅,仿佛一个认真打工的护工。
杰从背后打量着禅院蓝,心说:从后面看,这个女孩好像更瘦了点。
她的脖颈,似乎一捏就会断。
对了,后颈处,衣领之下,这片深红色的淤印是……
夏油杰的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怔怔的神色,推着轮椅的手也停下了。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骤然停下是一件有些危险的事,很容易被其他人撞到。蓝回头轻声问:“夏油先生,怎么了吗?是不是累到你了?”
“没什么,只是轮子卡了一下。”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
等禅院蓝一回过头,杰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如果没看错的话,禅院小姐的后颈上,有一片吻痕。吻痕很深,没有任何的褪色,像是今天早上才刚刚被人吮出来的。
要是换做五条悟,可能会觉得这是“撞到脖子出了淤青”,或者“什么医疗仪器的治疗效果”,但夏油杰很清楚,这就是吻痕。
他甚至能想象出,用怎样的角度,然后亲吻那里多久,才可以留下这样的痕迹。他以前的女友都不太喜欢这样的痕迹,会抱怨位置太明显,不好拿化妆品遮盖。
悟这几天都没有来医院,他不可能是种下这个吻痕的人。
那么,谁是吻痕的主人?
禅院蓝对此知情吗?如果知情,那她是被迫,还是主动?那个人有没有做比吻痕更近一步的事?悟知悉此事吗?
没想到,这个禅院小姐这么不简单。
夏油杰怀着复杂的心思,将轮椅推进了病房。
直接开口问吻痕的事,似乎有些不礼貌,于是杰委婉地说:“禅院小姐,你的后颈上,好像有什么虫子留下的伤口呢。”
蓝愣了愣,面色即刻变得苍白。她立刻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后颈,低下了头,既不说话,也不回答。
——这是直哉大人留下的痕迹。
今天早上,禅院直哉来了。不过,奇妙的是,一向毫无耐心、粗鲁直接的他,这次竟然安静地在她病床边坐下,给她削了个苹果。
说来好笑,直哉说,这是他第一次给人削苹果,叫禅院蓝要永远记得他的恩德。
他的苹果削得很难看,几乎只剩下一个核。蓝看着苹果核,有些为难,直哉生气了,便在她的后颈上留下了这个痕迹。
不过,除此外,他什么都没做。
“好好养伤,别惦记五条悟了,他早就忘记你了。”留下这句话后,直哉就管自己走了。想必,是去找其他的女人喝酒了吧。
一想起直哉的事,蓝的眼睛便有些酸涩。那是他永远也不能背叛、永远也无法逃脱的人,像黑暗的阴云,偏偏这阴云偶尔还会救她,叫她没法彻底恨他。
她垂着头,不言不语,只是眼眶微微发红。
夏油杰看着这副模样,心底直觉性地猜到了谜底:“你是被强迫的吗?”
——这句话,不可谓不跳跃。
前一句还是在说“虫子咬的伤”,后一句就变成“你是被强迫的吗”。任谁来听,都会觉得毫无关系。
但禅院蓝刷的一下抬起了头,颤抖着嘴唇,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夏油先生……你……你怎么知道的……”
夏油杰心说:这还不好猜?眼睛红成这样,能是自愿的?
他还没说话,少女已经紧张地拽住了他的衣袖,恳求道:“求你了,不要告诉悟少爷。”说着,她那乌黑的眼珠里,便滚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来。
隔着衣袖,杰感到她那瘦削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他微微叹了口气,说:“放心,我不会告诉悟的。”——就悟那种不成熟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这种事,指不准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没有哪个被欺负过的女孩子,会想让心爱的男人知道自己屈辱的过去。谁不想展示纯洁干净的一面?
“所以,你遇到什么事了?”杰问。
她没法告诉悟,那只能让他来解决了。
放着不管,总不是事。
他现在正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年纪呢。也许等将来的哪一天,命运的挫折降临之时,他才会改掉这种自负的性格吧。
禅院蓝摇摇头,说:“请您不要多问了。”
“那可不是我的作风。”杰笑了起来。“我们咒术师,就是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的。”
可即使如此,禅院蓝却依旧很执着地拒绝,她甚至说:“夏油先生,你会死的。”
这种天真的话,让夏油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甚至有了眼泪:“这位小小姐,请不要随便看轻我哦。”
他是数一数二的咒术师,与五条悟并称“最强”。就连咒灵都能搞定,更何况是作恶的人类?
“可是——”蓝垂着眉心,无法认同。
夏油,这个姓氏不属于御三家。换而言之,夏油杰没有任何的权势,更无法与这庞大的御三家作对。
而直哉呢,他是禅院家的嫡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家业的当主之子。就算是为了保护禅院家的名声,禅院族人也不允许这种丑陋的事泄露出去。
她不知道夏油先生到底有多厉害,她只知道,禅院家很可怕。
最终,禅院蓝决定沉默。
无论夏油杰再如何问,她也不言不语。漫长的时间过去,她只说了一句话:“夏油先生答应了我的,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悟少爷。”
夏油杰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杰说。“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我。当然,我不会告诉悟的。”
蓝胡乱地点了点头。
杰想起她方才的反应,怕她不放心,主动伸出了小拇指:“来,拉钩吧。女孩子不是喜欢这样做约定吗?”他从前的女友,就爱让他这样承诺他会爱她到永远。
结果呢,女友搬了个家,从东京搬到了大阪,二人直接再没联系了。
这种承诺,还真是不可靠啊,只能算是哄女人的小伎俩了。
蓝看了看杰,又看了看他的小指,犹豫着伸出了手,和他勾上了手指。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总之,禅院小姐完全没生你的气。悟,你就放心吧。”
回到咒术高专的夏油杰,如此劝慰自己的好友。
五条悟靠着教室的窗台坐着,玻璃上倒出他有些烦躁的面色。“真的吗?”他拿出手机,翻看自己的信息。这几天,他天天给禅院蓝发邮件,但一条回复也没得到。“依你看,她有没有说谎的可能性?其实早就不喜欢我了,只是害怕我生气,才拖着不说而已。”
杰露出思忖之色:“这可不好说呢。那位小小姐,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分手的主动权吧。换而言之,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女孩,本身对世界的认知就是不健全的。”
那种逆来顺受的女孩,永远不会主动拒绝,只会柔顺地接受一切命运施加的不公。杰敢保证,悟和她交往时,也没征求过她的同意,只是自说自话地宣告“你是我的女朋友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悟皱起了眉。
什么“不健全”“主动权”——这种好像辩论一样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啊?
杰看着悟烦恼的脸,苦笑起来:“悟,实话实说,我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
禅院蓝和五条悟根本没办法互相理解处境嘛。
“哈?!你说什么!”五条悟一下子不高兴地站了起来,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面色凶巴巴的:“杰,就算你是我的朋友,也不能这样胡说八道。”
“是、是,我明白了。”杰耸肩,拿悟没办法。
悟就是这样,任性劲上来的时候,谁劝都不好使。他认定的事,根本不可能被别人扭转想法。
就在这时,杰的手机响了起来。杰看了看屏幕,露出了笑容:“啊,是女朋友的电话。悟,我出去接个电话哟。”
说着,他就将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朝走廊去了。一边走,他一边温和地应承着女友的话:“嗯嗯……来周的晚上6点,在品川附近的天桥见面吗?可以啊。想去哪里?事先说好,我不能喝酒哦。”
五条悟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恼火更甚了。
女朋友?他也有啊。杰在得意什么呢。
医院,病房里。
禅院直哉坐在病床边,一手持水果刀,一手持苹果,正皱眉削着苹果。
他显然没什么耐心,每一刀都要削掉不少苹果肉。但即使如此,他还在轻啧着继续削皮,仿佛在进行一项修习。
终于,他削好了一个苹果,将其递给了病床上的少女,语气像是施加恩典一般:“蓝,吃吧。这可是我亲手削的。”
禅院蓝沉默地接过了苹果,却没有吃,而是偷偷用目光往直哉身上瞄。
“看什么?”直哉挑眉。
蓝摇了摇头:“没什么。”她老实地低下头,安静地、小口小口地吃苹果,吃相很秀气。
但直哉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疑问,只是她生性内向,不会说出来罢了。
“你想问我为什么把头发染回黑色了?”直哉的眉头挑得更高。
的确,这就是禅院蓝的心头疑问。
今天直哉进病房时,她就发现了。这位从来以流里流气的不良少年形象示人的少主,竟然把自己常年染金的头发又染回了原本的黑色。
没了那头显眼得像是外国人的金发,现在的直哉,虽然依旧戴着耳钉,但却有了禅院族人的味道。
“哼……你可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而染的头发。”直哉懒洋洋地说:“父亲说了,让我做‘炳’的首领。为了让父亲安心,我才把头发弄回来的。”
“炳”是禅院一族内部的护卫组织,只有精锐才能进入。没什么建树的直哉竟然直接当上了炳的首领,只能说他的嫡出的血脉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不过,更叫禅院蓝感到奇异的,还是直哉接受这份工作的举动。
直哉从来都是那种标准的纨绔少爷,正事不爱干,游手好闲第一名。喝酒恋爱柏青哥打牌老虎机一样不漏,他那从小被逼着练的一手钢琴,也荒废很久了。
他竟然愿意干点活了?这是为什么?
“恭喜您,直哉大人。”禅院蓝低声祝贺他。
“现在说恭喜还太早呢。”直哉低哼道:“我迟早会成为第二十七代的禅院家主,等那个时候,你就是家主的女人。……怎么样?是不是很期待?”
他的语气相当自傲。
蓝看着他,有些想象不出他真的成为禅院家主的模样。
直哉笑了一会儿,又变得懒散下来。他看了看桌面上的治疗档案,说:“你快出院了吧?樱霜那里,我叫人帮你办了休学。等出院后,就回家去吧。”
这个词语,让禅院蓝的头颅低垂了下来,目光轻颤。
她又要回到禅院家了吗?
那个地方,也能称之为“家”吗?
她不想回去。哪怕母亲和弟弟在那里,她也无法对那里产生任何的留恋。
她宁可躺在医院里,也不想再回到那个监牢般的地方。
“蓝?你怎么不说话?”直哉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怎么,难道你不想回去?放心吧,我现在可是炳的首领,那个叫阳子的娼妓想要动你,还要过问我的意思。”
直哉骂得很难听,分毫没有大族少爷的教养。蓝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生怕被别人听到。
“等你出院的那天,我会叫人来接你的。”留下这句话后,直哉就走了。
病房安静下来,蓝攥着拳,心底反复思忖着该怎么办。
忽然间,一个人影闯入了她的脑海——那是个扎着黑色长发、有着细长眼睛,仿佛狐狸一般的少年。
夏油杰说过,如果需要帮助,就可以找他。他是最强的,哪怕是御三家,他也不怕。他还给她留了电话,只是她从没试着联络过。
禅院蓝目光轻颤,片刻后,她犹豫着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小小姐,你终于联系我了。”电话那头,夏油杰的声音很悠闲。他在看书,手机边有书页翻动和冰块落入咖啡杯的声音。
蓝犹豫一下,小声地说:“夏油先生,您可以……救救我吗?”
一晃眼,就到了禅院蓝出院的日子。
夏日的傍晚,蝉鸣聒噪,金红的夕阳仿佛弥漫着不祥。
禅院蓝换上了樱霜的校服,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坐上了禅院家汽车的后座。
一进车厢,蓝就嗅闻到了强烈的汽车香水味,这气味让她反胃。
禅院直哉坐在后座的另一侧,正拿额头抵着前座,用一种放肆的姿势看着她。
“蓝,回家了哦。”直哉勾起了唇角,原本就挑起的眼角愈发上扬了,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某种擅长幻化出漂亮皮囊来骗人的妖物。
蓝点了点头,安静地坐在后座上。
车辆启动了,医院逐渐从车窗的倒影里远去。
因为有司机在,直哉没有太放肆,只是默不作声地把手勾在了蓝的腰上。
蓝没有躲闪,承受着他的亲昵。
车过半程,蓝忽然抬头,有些生硬地说:“直哉大人,您还记得银台的公馆吗?”
“那不是我中学时住过的地方吗?怎么了?”直哉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逡巡。
蓝所说的地方,是禅院家名下的一栋别墅,在靠近品川的方向。很久以前,直哉曾试过就读贵族初中,并在别墅里居住了一小段时间。蓝也随着母亲,造访过那个地方。
但后来,直哉接受了禅院家的家传教育,不再继续普通人的学业,他就搬离了那里。
“我忽然想起,银台的公馆里,有一架钢琴……”蓝望向窗外,声音飘飘忽忽的:“那个时候,直哉大人弹过《月光》。”
直哉愣了下。
连他自己都忘记这件事了。
从前的他是学过钢琴的,他的休息室里还有一架有些坏了的陈年钢琴。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家主的儿子。
只是后来的他,懒得学这种没有用的东西罢了。他是嫡子,天生咒力又强,身份和实力摆在那里,根本不需要这种花边的玩意儿。
“怎么,想听吗?”直哉似乎心情很好:“那在回家之前,先去一趟银台的公馆吧。要是天色晚了,就在那里过夜好了。”
直哉打的什么主意,真是清晰了然。
司机沉默地转了方向,朝着银台公馆去了。
不过半个小时,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司机先下车,为自家的少主拉开了门。直哉伸着懒腰钻出来,打了个呵欠,又去牵坐在后座的蓝。“蓝,今晚这里可只有我们两人哦。”他笑嘻嘻地说。
禅院蓝木讷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横在二人眼前的,是一栋气派的西洋风格别墅。在附近的超高公寓楼包围圈里,这栋有着独立围墙、厚重绿树的别墅,显得格格不入,透着金钱的任性气息。
但禅院蓝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面前的公馆上。她攥着手,手心汗津津的,紧张得发抖。
和夏油先生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
夏油先生真的会如电话中约定的那样,来帮助她吗?
还是说,那只是少年人一时意气的漂亮话呢?
禅院蓝盯着自己的指尖,一颗心七上八下。
就在这时,公馆的一侧轰然响起一声爆炸巨响,气浪冲上了天,几乎要将渐晚的深蓝色夜幕都吹出一道白亮的缺口。
“怎么回事?!”
“保护直哉大人!”
禅院家的仆人们紧张起来,连连扑到了直哉的身旁。而直哉被这阵带着沙尘的气浪冲得有些站不稳,眼睛也睁不开,他恼火地喊道:“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