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夜色by种瓜
种瓜  发于:2024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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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晚想,他?应该是能够体会的。
她侧了?下头,生怕这种时候看见?他?,想起那?些不可言说的事又要哭,额头抵在他?肩上。
管家很自觉地先离开,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钟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缓了?一会儿,退开一步,平静地绕开话题:“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梁序之看着她说:“下午要去趟澳城,见?几个朋友,之前你见?过的那?些。”
他?顿了?下,似乎是考虑到她的心情,缓声道:“你不想一起去,就在这休息。”
钟晚抿了?下唇,“我还是一起吧,病了?这么久,躺得人都没精神了?。”
再者,也?当分?散注意力,说不定还能见?到庄伊禾。否则一个人在这么空的宅子里待着,最容易多想。
出发时又是傍晚,跟上次一样,直接到梁序之朋友的赌场,不少人出来迎。
纸醉金迷的场所,如今也?有梁序之的股份。
钟晚安静在一旁当挂件,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过来,心里的厌恶情绪也?比上次少了?些。
听他?们的对话,知道是经营证顺利被批准续期了?,还在筹备扩建场地。
男人还是上次见?过的那?几个,只是身?边的女伴几乎换了?个遍,打眼看去,就剩下一个是熟练。
钟晚回忆好久,想起那?人好像是叫Abby。
还是两年前的流程,寒暄过后,梁序之进单独的贵宾厅同他?们谈生意上的事,钟晚让Abby拉着,去另一间打麻将。
现在也?不用考虑她的举止是否会影响梁序之的面子,钟晚就全程安静坐在那?,专心致志算牌打麻将。
另外?三个女人聊得还是不外?乎那?些话题,房子、首饰、包、男人。
期间有人主动跟她说话,求教般的语气,问她那?些影视资源都是怎么要来的,平时跟梁序之是怎么相处,梁序之有没有送她房子。
钟晚敷衍地应了?几句。
三人就面面相觑,眼神中不知传递什么信息。
中途休息,三人一起站起身?,说是去拿点酒水和果盘。
钟晚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会儿,也?出门去洗手?间。
在隔间里,她听到外?面议论的声音。
“真不知道她在装什么,Abby姐,她一直都这样的吗,港岛那?位梁先生原来好这一口?”
Abby笑着说:“两年前我跟她见?过,当时…她好像还不这样吧,可能现在红了?,女明星呢,我妈都看过她拍的那?部电影。不过我也?没想到,梁先生那?样的人,她能攀这么多年。”
“女明显有什么的。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不就是睡来的资源,靠金主养着吗?她也?就是运气好吧,碰上梁先生这么个出手?大?方的。”
“不一定只是运气好。说不定是人家床上功夫了?得呢,你多学着点,上次我发你那?个视频,你看了?没?”
“看了?。陈总可吃那?一套了?呢,第二天就给我买了?个Chanel金秋方胖子,你们知道这款有多难买吧?以后你看到什么新鲜的,可得再发给我。”
钟晚蹙着眉,听着她们渐远的声音,深深沉出一口气。
也?不知怎么的,之前那?两年听到这种话都不觉得什么,今天却格外?刺耳。
也?许因为从前她清楚自己不是跟她们一样的人,也?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远离这样的生活。
但现在却不同。
钟晚开始后悔今天跟着来澳城,此?行根本?不算是散心,而是给自己找罪受。
她也?无心再跟这三人打牌,找了?个侍应生去知会一声,自己单独在另一处空房间坐着吃东西。
凌晨两点多,梁序之给她发信息,让她出门。
钟晚也?没想到她会因为那?几句议论心烦那?么久,回住处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仍是闷闷不乐的。
到目的地才听陈妈说,庄伊禾跟英国来找她玩的同学去露营了?,今晚没在家。
也?是他?们进屋的同时,外?面雨突然大?起来,电闪雷鸣的,能劈裂整片天一样,动静堪比末日电影,屋子都被风雨冲打的摇摇欲坠。
梁序之去浴室洗澡时,钟晚坐在卧室的沙发上,胸口仍然很闷。
她拿遥控器开了?电视,又发现网络连不少,心烦意乱地随便调了?个有信号的频道,刚切过去,看到那?个台正在播《茶园》。
恰好又是卢文茵的镜头。
像是逃避似的,钟晚立刻就把电视关了?,深呼吸许久。
积攒许久的负面情绪还是在这一刻决堤,跟外?面的雷暴雨一样,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带着一些早已?模糊的回忆。
小时候卢文茵陪她看芭比系列的动画片,告诉她,长?大?之后也?要做一个独立、灵魂自由?的人。
但现在的她,完全辜负了?那?些逝去的期望。
梁序之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看到钟晚抱着双膝,蜷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眼睛和鼻尖都通红。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把她带到怀里,嗓音格外?温柔:“在想什么。”
片刻,钟晚抬头,通红的眼中盈着泪水,看着他?,声音更哑:“梁序之。”
两人对视,安静的时候,只听得到外?面呼啸的风雨声。
钟晚:“放过我,好吗。”
梁序之搂着她的胳膊僵了?一瞬,语气甚至很平静,“怎么又说这个?”
“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钟晚阖了?下眼,泪水也?跟着落下,在白皙的脸颊上划过两道水痕。
“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我妈妈就是因为跟不应该的人在一起,才会有那?样的结果。我不想一直过这样的生活,我有我想做的事,也?有我自己的人生。”
梁序之似乎也?在隐忍什么情绪,沉静地问她:“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钟晚虽然在哭,但语气很坚定:“想要自己能决定的结果,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这些你都给不了?我,梁序之,你也?不敢轻易承诺什么吧?”
“连承诺过的未来都会被打破,更何况是我们这种虚无缥缈的关系,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像是飘在半空中的枯树叶…我真的好累,我想落下去了?。你每天还是在做自己的事,可我却除了?陪着你,什么都做不了?。”
梁序之无声看着她,眼神冰凉。
钟晚这些话也?没怎么经过思考,仿佛能看见?他?们之间那?栋好不容易稳住的楼宇正在崩溃、倾颓。
她攥住手?,继续道:“我应该回杭市,过属于我的生活,演话剧也?好、找个公?司上班做文员也?好、做视频也?好,至少是我能选择的。等再过些年,也?许会交个条件差不多的男朋友,跟他?结婚、生子;也?许只跟朋友一起攒钱养老,找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买个有院子的房子。”
不知是哪句话,让梁序之也?再克制不住,他?拉起她,攥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猛地推在那?面落地窗上,让她动弹不得。
钟晚听到她身?上裙子被撕裂的声音,以及旁边抽屉被拉开的声音,她无力地闭上眼。
毫无预兆的开始,让她感?到刺痛,但对比心里的感?受,却又好像算不上什么。
即使在这种事中,钟晚也?从未见?到他?失控的样子,只有今晚。
他?目光幽沉,一切都进行得极为猛烈、毫无章法,她紧贴着被风吹得隐隐发颤的玻璃窗,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
她默默承受这虚妄又真实的折磨。
后来,屋里光线朦胧,梁序之冰凉的唇贴着她颈侧,冷声质问:“就这么想走?”
钟晚眸光涣散地看着他?,别处的感?官击碎了?她的声音,让她无余力再说出任何回答。
随即,梁序之的嗓音也?有些喑哑,“你还记得吗。你以前答应过,不会离开我。”
钟晚此?时意识也?有些回笼,他?眼中情绪似在翻涌,乍然退出,没有要再继续的意思,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回忆许久,才想起什么时候答应过他?。
当时事中随口一句回应,钟晚以为他?跟她一样没放在心上,却从来没想过,他?现在还能记得。
难道,他?当时是当真了?吗?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映得到处都是惊心动魄的苍白。
钟晚跌坐在沙发上,阖上眼,又有辛咸的泪水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到锁骨,浑身?好像都是痛的,比前段时间的高烧还要难受,像是一副只拥有情绪的空洞躯壳。
她想起十几岁时读过的一本?书,现在还没忘记里面的话。
——远离,不是放弃你,只是无法再接受你以我不愿意、不适合的方式来对待我。
我不愿意待在一个一点都不美?丽,一点都不符合我本?性的关系里。*
当年记住是因为完全无法理解,但现在,也?许无人比她更能体会。
大?概是梁序之出去了?,她听到砰的一声门响,和雷雨声交织在一起,砸在她心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第51章 Chapter 51
往后几日?都在澳城, 梁序之白天出门处理各种事,忙完回到?别?墅,跟钟晚也无任何交流。
像避免再有失控似的, 梁序之?晚上都睡在另一间,把原先的主卧留给钟晚一个人。
这些天,她话越来越少了,除了吃饭睡觉时,都坐在沙发上, 看着窗外出神,目光很?空, 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梁序之偶尔在旁静静看着她, 钟晚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就由着他看。
这场景竟有些熟悉, 他想?起庄敏怡最初生病时,也是像这样的状态。
庄伊禾回来之?后, 也很?快发现了钟晚不对劲。
虽然还会跟她说话聊天, 但明显时刻都心不在焉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庄伊禾私下去问?梁序之?:“你和钟晚姐是发生什么了吗?你们吵架了?”
梁序之?静了许久, 开口也是答非所问?:“靠近过我?的人,是不是都会觉得痛苦。”
庄伊禾愣了下,笑说:“当?然不是啊,我?现在就过得蛮开心的。哥, 也幸亏是有你, 我?才?能无忧无虑的生活。”
梁序之?看她一眼:“你以前也总嫌我?管得太多。”
庄伊禾挠挠头, 嘟囔:“…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嘛。而且,以前家里?发生过那些事, 我?注定就不会有完全的自由。其?实对比你,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梁序之?未作?声,坐在前院草坪边的椅子上,从金属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
庄伊禾听他这么说,想?了想?,大概也有点猜到?钟晚是因为?什么而消沉。
以梁序之?的性格,如果做出决定,也不会因为?任何旁人的话改变。
庄伊禾斟酌着开口,暗示道:“以前你刚把我?送来澳城治病,还找一堆人看着不让我?回港岛的那段时间,我?确实挺烦你的…好吧,其?实是特别?烦。可?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除非极特殊的情况,这种血缘亲情都是剪不断的。但别?人就不一定了…”
梁序之?看向她。
庄伊禾:“我?挺喜欢钟晚姐的,所以当?然希望你们有好结果,让她当?我?嫂子。不过,如果是我?以后要找男朋友,肯定不会找像你这样的…会很?累。”
“所以,如果你们真的分?开了,我?也能理解,但是也要好聚好散吧,至少别?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当?然,对你们而言我?是外人,所以这些话说着容易。”
梁序之?许久没说话,手里?的一支烟抽完,又点燃一支。
庄伊禾正欲再说什么,远远看见林叔从大门一路小跑着过来,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
林叔过来之?后,看看梁序之?,又看了眼旁边的庄伊禾。
梁序之?淡道:“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行。”
林叔眉头紧锁,“疗养院那边出事了。”
闻言,庄伊禾立刻站起来,焦急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林叔语气沉痛:“是庄女士…她藏了一把刀割了手腕,护工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庄伊禾站在原地,木然的神色,随后腿软似的,一下子跌在地上。
梁序之?看着远处,手里?那半截烟燃尽,火星烫到?指节,他才?想?起来将其?碾灭。
这一天终还是到?来。
庄敏怡也离开了。
钟晚听说庄敏怡离世消息的同时,和梁序之?、庄伊禾一同乘上了返回港岛的车。
她和庄敏怡只有过那一面?之?缘,乍然听到?她出事,没有太多感怀,更何况,死亡对庄敏怡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庄伊禾哭得很?伤心,再怎么样,那也是她亲生母亲。
回程时,她一直靠在钟晚身上,眼泪一刻不停地往下掉,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梁序之?沉默地坐在前排副驾,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钟晚的共情能力一向强,看到?庄伊禾这样,也想?到?自己当?年通过媒体看到?卢文茵自杀的消息。
她轻拍着庄伊禾的背,说些宽解的话,虽然也不能起到?效果。
后续几日?,梁序之?和庄伊禾都鲜少出现,大概是去处理庄敏怡离开后的丧葬事宜。
葬礼的时间安排得很?近,钟晚没想?到?,林叔会请她也参加。
他当?时说的是:“庄女士病了这么多年,在港岛也没其?他亲人和朋友,梁家那些人她肯定是不想?见的,太冷清了。钟小姐您当?时见过她,也算是她的故人,去瞧一眼吧。逝者已逝,生者能做的也不多,只能让她走得不那么孤独。”
这话至情至理,钟晚也没理由推辞,不论是梁序之?的意思,还是林叔自己的决定。
庄敏怡葬礼的当?天,她穿着一袭黑裙过去,发现现场真的如林叔说的一样冷清。
除了梁序之?和庄伊禾,就只有疗养院中的那些保安、护工、医生,此外再无任何来缅怀或是吊唁的人。
但钟晚没想?到?,葬礼举行的地点会在乌继山那所破败的教堂。
林叔同她解释,这是庄敏怡生前多次要求过的。
这所教堂是她跟梁序之?父亲最初相遇的地方,赋予了她新生,也让她的灵魂死亡,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肉身也葬在这里?,或是经过这里?,给她不堪的一生画上句号。
这天阴云密布,天色极为?昏沉,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那所长满青苔的灰色教堂静静矗立在昏暗的山中。
钟晚下车时,司机替他撑了一把黑伞,送她进教堂。
教堂大概是被提前打扫过,虽然一应桌椅、祷告台依然是陈旧的,但比先前两?次来时看起来清洁不少。
里?边播放着一首钢琴弹奏的阿门颂,乐声舒缓悠扬,宛如天国的旋律。
梁序之?和庄伊禾作?为?逝者最亲近的人,自然是坐在最前排,正对祷告台的位置,钟晚和林叔一起,寻了个侧面?的位置坐。
寻常基督教的葬礼在追忆逝者生平、诵读圣经后,还会有朋友家人悼念的环节,但今天这环节被略过。
流程并不长,教堂里?也只有零星几人,年迈的神父最后双手合十,在祷告台后带着众人一起祝祷——
“愿上帝宽恕你,如同你宽恕他人,
人来自于尘土,而归之?于尘土,
愿你的灵魂在天堂安息吧,阿门。”
祝祷完成,葬礼还没有结束。
庄伊禾满眼泪痕,站起身,再次跟疗养院的护工问?庄敏怡生前的情况,是否走得痛苦、是否有留下什么话。
梁序之?转身,看到?最靠门处的那排椅子,有张本不应出现的脸。
梁承安来了。
对庄敏怡来说,他是个罪人。
他也起身,缓步走过去,却也没有指责的心力,只是坐在梁承安旁边的空位。
梁承安双手掩面?,低垂着头,作?出一副伤心的样子。
时至今日?,他的伤心是最无用的存在。
梁序之?默了会儿,倏而出声:“你后悔过吗。”
如今的一切,始作?俑者只有梁承安一个人。
梁承安缓缓抬头,看向前方花团锦簇中庄敏怡的照片,选了她年轻时拍的一张,跟他记忆中她的样子一模一样。
“后悔过的。”
梁承安声音很?哑,站起身,语气中有不可?名状的情绪,声音沉哑道:“到?了这个年纪我?才?明白,爱是克制,而不是随心所欲的占有。”
“但我?更后悔的是,三十年前那天,我?来过这所教堂。从一开始,我?跟她就不应该认识。”
话毕,梁承安转身,步伐沉重而缓慢地,走向最后那扇老旧的木门。
年轻时的牵扯、他亲手打碎的承诺、往后数十年的辜负、大半生爱与错的纠葛,一切都结束了。
梁序之?坐在椅子上,蓦然想?到?,他最初与钟晚见面?,也是在这间教堂。
他并不常来,平时这样凄荒的场所,也不会有外人闯过来,更何况是两?年前那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可?他们偏偏就是在这里?遇到?了。
当?时,女孩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眼神极为?惊慌,看到?他像是见了鬼一样。
她连声道歉,被保镖请出去之?后,又折返回来,忐忑地问?他,能不能在这里?躲雨。
就这样,他们在这里?毫无交流的,共度了半个夜晚。
后来梁序之?再过来时,在最后一排椅子上看见一本摊开的中译版《圣经》,应该是被她翻开搁在那的。
那一页上写着:神啊,求你救我?,因为?众水要淹没我?。
我?陷在深淤泥中,没有立脚之?地。
梁序之?静静阖上眼。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在这里?相遇,就是一种宿命,注定会结束的宿命。
葬礼结束,钟晚陪着庄伊禾一起出教堂的门。
外头还在下雨。
她转了下头,看见梁序之?独自撑着伞,在不远处看着她。
此时庄伊禾哽声说:“钟晚姐,我?回澳城,那边有陈妈陪着,我?能好受点。之?前的心理医生叮嘱过,我?应该远离这个环境,否则很?容易再受影响。”
“你跟我?哥回去吧,我?要上另一辆车。”
钟晚应了声“好”。
庄伊禾没马上挪步,抬眸看她好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不管怎么样,希望你过得开心。”
钟晚:“…你也是。”
看着庄伊禾上车,她转身,往靠近梁序之?的方向走。
到?了面?前,梁序之?撑着一把黑伞,替她遮住头顶的雨。
雨滴打在伞顶,发出阵阵沉闷得响声。
梁序之?低头看她,片刻后,声音低沉地说:“钟晚。”
“你走吧。”
钟晚看着他,微动了动唇,“去哪。”
梁序之?眸色幽深,语气却是平静的,“回杭市,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
他顿了下,把伞柄递到?她手里?,转身,走入雨里?,留下最后三个字。
“离开我?。”
刚才?两?人的手指有一刹那的接触,这是今天他们感受到?唯一的温暖。
林叔慌忙又撑着一把伞从车上下来,送梁序之?往停车的位置走,途中转头看了她两?次,茫然的眼神。
梁序之?低低出声,像是在交代什么,只是声音被雨声盖过,身影也渐行渐远,让她完全听不清。
他也从未回过头。
钟晚定定站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愿意放她走了。
几个月前钟晚原以为?的那次分?别?,临行前他们还有过一个缱绻难分?的拥抱。
但这一次,真正的分?别?,却是什么都没有,周遭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死寂的。
像是死灰复燃,再次熄灭后,只剩下苍凉的烟灰,没有任何温度,被风一吹,消散在空中,化为?虚无。
钟晚看着那辆载着他远去、最后消失在视线中的车,全然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喜悦。
不多时,另一个保镖穿着雨衣小跑着过来,仍是恭敬地用粤语对她说:“钟小姐,请您乘这部车,梁先生刚交代,送您去机场。”
大抵是阴天的缘故,今天天黑得似乎格外早。
钟晚坐在车上,眼神空惘,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她初来港岛时,也是这样黑沉的天,这样冰冷的雨。
行到?山下,道路两?侧有朦胧的路灯光,映得雨丝像一束束银针似的,擦过黑暗,然后消失。

从乌继山离开, 梁序之回了太平山的住处。
他进门,神色淡漠地走?到厨房,从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 佣人立刻很有眼力见地从制冰机铲了一桶冰块,替他放在中岛台上。
梁序之喝了去半杯酒,抬眸环视一周,忽觉这栋房子如此空旷凄凉。
以前钟晚似乎很多次做出过类似的评价,他当时见惯了, 倒是不觉得。
大概是刚处理了庄敏怡的丧事,又办了葬礼, 梁序之也难得想起许多?过去的事。
小时候梁承安还?未送他回梁家时, 他们一家四口?住在一套几十平的小房子里,居民楼年头旧了, 从外到里东西都是旧旧的, 虽然拥挤,但庄敏怡总能?把各处都收拾得很整齐。
后来他被带去梁家, 住进面?积、装修都如宫殿一般的别墅, 哪哪都不适应。
梁穆远年轻时是白手起家,虽然当时已经是家财万贯, 但许多?习惯却难改。
宅子很大,但到了晚上他不许家里人把到处灯都开着,否则他看着心里不舒服。
所以一入夜,那偌大的宅子哪里都是黑漆漆的, 像西方恐怖片里会闹鬼的古堡。
梁穆远脾气差, 家里佣人也被调教的言行?格外谨慎, 平时各个都不爱说话,走?路是脚步也轻, 突然从黑处冒出来一个,又穿着白色的制服,更像是幽灵。
十几岁的梁序之厌恶极了那样的环境,没想到如今,他自己的房子也让他弄成差不多?的样子。
两杯酒入喉,他站起身,想去客厅走?走?。
刚靠近,又看到被挪去玻璃窗边的那台沙发。
原先沙发的位置是背靠窗的,钟晚住进来之后,他让人挪的地。
虽然他们没交流过,但梁序之也早就看出,她跟他一样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或许压抑久的人都有这样的习惯。
梁序之看着沙发侧边,空荡荡的那一角,脑中还?有钟晚坐在那里,盖着毯子看书、看电视的画面?。
他静了良久,心烦意乱地转过身,点燃一支烟,又往楼上走?。
卧室里有许多?钟晚的东西,衣服、包、洗护用品,书房桌上也有不少她爱看的书,还?有一本夹了书签,是她前不久看到一半的,安静躺在那里,就像在等?待主人将它拿起来,再次翻阅品读。
梁序之一手拿着烟,另一手拨通管家的内线电话,叫人上来。
管家很快就出现?,梁序之看着他,冷声吩咐:“把这屋子里她的东西都收拾走?,现?在。”
管家当然听懂雇主说的“她”是谁,思忖着,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收拾好之后,是联系钟小姐给她,还?是…”
梁序之语气淡漠:“全都扔了。”
管家顿了下,两秒后,试探性?地说:“前几天钟小姐把一箱东西交给我,让我帮她寄到一个杭市的地址,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钟小姐当时说这事不着急,这几天又一直下着雨,我还?没来得及叫物流公?司过来收,或者我收拾好后一起寄过去?”
梁序之灭了烟,转身往门外走?,“你看着办吧。”
他再回到卧室,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朝洗漱台一撇,才蓦然发觉如今这屋子里她的东西,也好像都是他让人后来买给她的。
而真?正属于她的物品,在她离开港岛前,就一直存放在维港旁边那家酒店,一样都没搬过来。
钟晚在酒店住得那间房,两年前被她仔仔细细重新归置过,房间也收拾得温馨又舒服。
她曾经说,那样的布置会让她有安全感?、有家的感?觉。
在她来太平山之后,就再也没有过收拾布置的心思,也许跟他一样,渐渐习惯了空荡冰冷的环境,也许是从来都只将此处当做临时的落脚之地,所以没必要?费心归置。
同样的,她手机壳背面?也空了不知多?久,没再像最初遇到时,总喜欢摘了各种花往里放。
梁序之自嘲般地笑了声。
她早就告诉过他,她喜欢什么样的状态、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就算不说,他们相处两年,她的爱好、她的坚持、她的变化…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以前他对?这些置若罔闻,全没有放在心上细思过。
她真?正想要?的,他从来都没给过她。似乎,也给不了她。
再次回到杭市,钟晚跟上次的感?觉不同,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同。
明明是一样的机场、一样的返回公?寓的路、一样的城市、一样的小区。
她回到租住的公?寓,坐在沙发上,恍惚过来,漫无目的的打开电视,随便停在一个台。
晚间新闻刚播完,这会儿在播杭市的天气预报,模式化的播音腔说着,明天杭市会降温,迎来今年冬天第一波寒潮,提醒市民注意加衣。
杭市冬天比港岛冷得多?,公?寓楼也没有暖气。
钟晚还?穿着今天下午葬礼时那身黑色长裙,在个位数温度的房间中,竟没觉得冷。
等?电视上的天气预报播完,又开始放一部很有年代感?的抗战片。
钟晚在沙发上坐到深夜,电视剧播了一集又一集,她完全没有看进去剧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到凌晨,胃都抽抽得开始痛,才意识到从下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好在周围外卖品类多?,送餐也快,不多?时,快递员就打来电话,说已经到门口?。
钟晚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过去开门。
隔壁的门也同时开了,同一个外卖员送了她们两家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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