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节令,田昱照例会向宫中、禁中、各王府、各相公府和长安各要紧人?物送节礼,以示亲厚关照之意,这是年年办惯了的事?,田昱不会细查,一般都?是交给?他全权安排,这送节礼的人?员、行程,他都?能悄无声息地安插上。
至于那一千名送马的士兵,拿着批复提前?两天出发,昼夜兼程赶去长安,即便途中有人?觉察不对上报朝廷,有中书、门下顾、沈二相坐镇,消息也不会向上呈送,御马监的养马场就设在禁宫北面的御苑,到时候送马人?便在养马场暂时落脚,只等时机一到,就从北宫门进入宫禁,悄无声息行事?。
应穆点点头,到此时高悬的心放下大?半,这才将底细和盘托出:“无羁,窦刺史,午将军,六月初一一早圣人?将在三?清殿祈福,届时顾相与沈相将以祝祷为由邀王钦和他的党羽进入正殿,监门卫的内应会趁机打?开凌霄门放你们入内,午将军负责守住北三?门和九仙门、玄化门,窦刺史把?守三?清殿,窦刺史出身禁军,各处人?头都?熟,若是能先去探探底就更好了。”
六月初一,距离现在只有不到十天光景,但愿那六百牙兵能及时赶到长安。窦晏平深吸一口气:“明日一早我立刻返回长安。”
外祖和祖父还需要他去游说,各府亲兵也需要安排部署,他先前?曾在羽林卫待过两年,上下人?等也都?说得上话,可以先去探探口风,摸清宫禁中的防卫情况,千头万绪只在这不到十天的时间,再不走,来不及了。
“好。”应穆起身,“我到近前?也会潜入京中,六月初一,我们宫中相见。”
三?人?跟着起身,孤灯明灭,照着神色肃然的三?张面孔,齐声道:“宫中相见!”
狂风卷着落叶,扑簌簌打?在窗上,外院的动静都?不能听见,苏樱隐在黑暗中的门后?,紧紧皱着眉。
那神秘来客进门没多久,窦晏平和田午都?来了,随即联通内外院的垂花门落了锁,外面的动静再无法窥探,但必定是有大?事?,否则裴羁不会如此谨慎,连她都?要防范。
是为了什么?事?,能让窦晏平和田午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同时出现呢?
隔着窗隐约看见外面透进来一点灯火,想必是外院的人?出来了,苏樱连忙回去床上,盖上被子躺好。
雨是突然间落下来的,卷在狂风里,砸得屋瓦上一阵乱响,窦晏平在门外上马,回头再望,内院一片漆黑,她应该已经睡了吧?明日他就要离开,这一别,不知是死是活,若有命再相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在怅惘中猛地回头,扬鞭催马,冲进雨帘。
“裴三?郎,”田午在廊下披上蓑衣,“前?几天卢崇信找过我,说愿助我嫁你。”
“何时?”裴羁脸色一沉:“为何不早说?”
“你找我的那天下午。”田午笑了下,戴好斗笠,“我总也要留一手,不过现在。走了!”
她跃马离开,裴羁沉默地望着。找她的那天下午,也就是说,那天苏樱擅自叫来卢崇信之后?,卢崇信便立刻去找了田午。这其中,有关联吗?心绪沉沉,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这些?天里他几次窥见的情形,她对着窦晏平时难以掩饰的情绪,似乎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她已经记起来了。
“无羁,”应穆最后?一个出来,“我先走一步,京中见。”
裴羁顿了顿:“我那天,不去京中。”
应穆有些?意外:“为何?”
“私事?。”裴羁道。
不放心留她一人?在魏博,又不能带她去长安,那天是性命相搏,他责无旁贷,必须冒此杀身之祸,但不能让她跟着承受这个风险。留在魏博,若是京中事?情不成,他会给?她安排出路,送她安然无恙离开。“我手下既无兵卒,亦不能厮杀,去也无用?,有郡王坐镇指挥即可。”
应穆紧紧皱着眉头,猜到他是不放心留下苏樱,所以才不肯去,虽然他不领兵亦不厮杀,但有他在便多了一个智囊,再者?他京中各处都?熟,各处都?说得上话,一旦有什么?变故,临时总也能有个转圜的余地:“无羁,魏博重兵把?守,田昱看重你如左膀右臂,苏娘子不会有危险,那日局势必然惊险,圣人?需要你在。”
裴羁沉默着。既是怕她有危险,也是怕她,离开他。
“我已说服汪琦和刘凤,那日他两个亦会举兵响应,在城外拒住王钦援兵。”应穆低声道,“此次举事?虽不敢说万全把?握,但胜算也不算低,苏娘子不会有事?的,我和则儿也需要你在。”
汪琦,河东节度使,刘凤,陕州节度使,都?是去代州经过之地,想来他贬去代州也是事?先有所筹划,为的是就近联络起事?。心潮起伏着,裴羁终还是摇头:“预祝郡王马到功成。”
“你再想想吧。”应穆叹口气,戴上斗笠,“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去。”
疾风卷着瓢泼大?雨,一霎时冲上廊庑,打?得衣袍半湿,应穆顶着风雨消失在大?门外,裴羁慢慢向内院走去。
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她已经睡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想起来,是不是在跟他做戏?
叶儿在外间值夜,闻声而起:“郎君怎么?这会子来了?”
“娘子睡了?”裴羁低着声音。
“睡了好一会儿了。”叶儿道。
裴羁停住步子,有一霎时犹豫着不愿吵醒她,下一息到底还是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一盏小灯放在角落,照出昏黄的光影,她睡得熟了,帘幕低垂着,一室暖香。裴羁慢慢向床前?走去,疑虑如同毒蛇啃咬,让人?片刻也不能安静,慢慢撩起一点帐子,终于看见了苏樱。
长睫毛垂下虚虚的阴影,梦中微微皱着的眉,裴羁伸手抚平,她忽地睁开眼。
有一刹那恍惚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眨眨眼看清楚是他,带着睡意低低唤了声:“哥哥。”
只消这两个字。一切全都?抛却,在无法克制的激情中,弯腰低头,紧紧拥抱住她。
苏樱觉得脸上有些?湿凉,是他衣上沾的雨水吧,弄得薄薄的夏被也湿漉漉的,怪异又陌生的感觉。他紧紧抱着,微凉水湿的唇摸索着,印上她的唇,苏樱偏头躲过:“你身上都?湿了。”
裴羁连忙起身,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是冰着她了,懊悔自己的大?意,急急甩脱外袍,俯身时便带了歉意:“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微凉的身体贴近了,隔着被子搂住,苏樱低头埋在他胸前?,他摸索着又要来吻,她只是不肯抬头:“困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二更天。”裴羁无奈,只在她发心里亲了一下,她是真的困了,身子软软的,软而粘涩着的语声,让人?心里突然起了异样的欲望,又怕吵得她睡不好,不得不极力忍着,“你睡吧。”
苏樱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他依旧在她头发上到处吻着,怎么?都?不够似的,弄得她有些?痒痒,只是钻在他怀里不肯抬头,半晌,才像困倦之极,微哑着嗓子开口:“方才是谁来了?你去了那么?久。”
嘴唇刚吻到她的额角,裴羁又顿住。她终是问?了,虽然同一个屋檐之下想要瞒她并不容易,但这样风雨之夜,若非留心,又怎么?知道前?院的动静。
疑虑蹿出来翻腾着,让人?怎么?也不能安宁。追究?还是像从前?那样,可以哄骗着自己?在无法决断的纠结中紧紧拥抱着她,她呼吸清浅,透过中衣落在他胸膛上,裴羁终是做出了决断。
若只牵扯自身,不问?也罢,无论她是真是假,只要她肯在他身边就好。但此事?关系朝堂,更有无数人?会受牵连。轻轻抚着她柔软厚密的长发,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朝中过阵子可能有变故,方才是来商议的。”
苏樱心中一凛,闭着眼只装作半梦半醒的迷糊。所以窦晏平和田午都?是为了此事?来的?是什么?事?,竟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串联到了一起?知道不能再问?,隔着被子抱住他,许久,懒懒嗯一声。
拖着悠长散漫的余韵,她仿佛是真的要睡着了,之后?再没有说话,裴羁在复杂难言的情绪中一下下轻吻着,从额头,到脸颊,又道嘴唇:“睡吧,念念。”
诱饵已经抛出,是真是假,他却如此害怕知道答案。在昏暗中睁着眼,听见外面雨声越来越大?,屋檐下滴着水,滴滴答答,急如战鼓。
同一张床上的两个人?,如此亲密无间地搂抱着,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能怪谁呢?一切后?果?,都?是他一手造成,便是她作假背刺,他亦无话可说。
苏樱又向他怀里窝了窝,雨后?清寒,唯有他是温暖的所在,在半梦半醒中不由自主靠近着,渐渐沉入梦乡。
翌日一早。
裴羁醒来时雨已经停了,苏樱还睡着,眉眼低垂,恬静的睡颜,裴羁轻手轻脚走出去,吩咐叶儿:“我有公事?要出去,上午不回来,待会儿娘子起来了跟她说一声。”
叶儿是她的心腹,必定会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告诉她,他不在家,她就更能放心给?卢崇信传信吧。假如她是骗他的话。
慢慢走到廊下,叫过张用?:“留神些?,若是卢崇信来了,一定要弄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若是她告诉卢崇信。裴羁沉默着走下台阶,那么?,杀了卢崇信。消息决不能泄露。他会守好她,等此事?已毕,如果?他还能留着性命,他会向她赎罪。
在门外上马,远处一骑踏着雨后?的泥泞飞快地奔到近前?,是窦晏平,是来向苏樱辞行的吧。
一刹那间极想阻止,或者?回头与他一道进去,终于只是逆着窦晏平走过去:“她还没起。”
此去生死难料,他既要赎罪,便该给?她一个单独与所爱之人?告别的机会。
窦晏平勒马,惊讶地看他越过他离去,越走越远,消失在道路尽头。
在疑惑中下马进门,内院静悄悄的,苏樱果?然还没起,仆妇在收拾落叶和泥泞,扫帚划过去时沙沙的声响,窦晏平负手站在廊下等着。
此去生死难料,或者?,就是与她最后?一面了吧。
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在这刹那,突然明白了裴羁离开的缘故。他是要给?他一个单独道别的机会。
“窦郎君,”叶儿走出来,“娘子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漱,郎君稍等片刻。”
窦晏平抬眼,帘幕重重看不清楚,在激荡的心绪里重重点了点头。
屋里,苏樱接过帕子擦干脸,昨夜竟睡得如此安稳,自己也觉得诧异,但也许,只是雨后?凉爽的缘故吧。
随意将头发挽起,叶儿上前?低声道:“裴郎君出去公干,说是上午不回来。”
那么?,她想见卢崇信却是方便许多,只是,要告诉卢崇信吗?
昨夜来的有窦晏平,她虽不知道朝堂上将会发生什么?,但窦晏平若是肯与裴羁联手,那么?必定是极要紧的大?事?,亦且绝不会是奸邪之事?。
但若是不说,又如何对付裴羁,顺利脱身?
拿起两支扁簪挽住头发,走出里屋。窦晏平等在厅中,看见她时急急上前?:“念念。”
苏樱抬眼,他眼梢微微泛着红,低低的语声:“我有些?急事?须得回长安一道,待会儿就走。”
心里蓦地一空,苏樱仰头看着他,许久:“什么?时候回来?”
窦晏平张张嘴,说不出话。既不能说,又不想骗她,半晌才道:“你千万保重。”
是有大?事?,危险之事?,窦晏平参与其中。苏樱沉默着,喉头哽住了,许久:“你也千万保重,我等你平安回来。”
砰,心脏重重一跳,窦晏平无法确定,牢牢盯着她:“念念,你。”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想起了我是谁,想起了我们的从前?。你的目光怎么?如此哀伤,如此留恋。
但此时,又能如何。他即将赴一个生死难料的盟约,他的父亲与她的母亲……他宁愿她没想起来。窦晏平死死按下心里的情绪,喑哑着声音:“我父亲在剑南时,每个月都?会去浣花溪,住在伽蓝寺。”
苏樱心里猛地一跳,强忍着不曾出声,恍惚中他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我走了,保重。”
他转身离去,再不曾回头,苏樱站在廊下,腿脚发着软,紧紧扶着廊柱。伽蓝寺就在她家附近,站在那高高的伽蓝塔上,便能望见她的家,幼时她曾无数次随父亲登塔,眺望着家里来往走动的人?影,她觉得有趣,总是咯咯地笑个不停。
也许在她不知道的年月里,窦玄也是站在那里,眺望着她的家。或者?,只是望着母亲吧。
“娘子,”叶儿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过来扶住,“要么?回去歇歇吧。”
苏樱摇摇头,目送着窦晏平走出垂花门,消失在重重廊庑中。他绝不会行奸邪之事?,他此次回长安必然肩负着重要的使命,卢崇信依靠的是王钦,她虽是闺阁女子,也知道宦官弄权,朝堂不稳,她不能为了自己,将这个可能威胁到窦晏平的消息告诉卢崇信。
慢慢走回窗前?坐着。几次劝说裴羁回京探望裴则,裴羁始终没有答允,若是不借住卢崇信扳倒他,她又该如何脱身?
裴羁忙完公事?已经是午后?,匆忙回到家中,立刻召来张用?:“娘子见了谁?”
“只有窦郎君一早过来辞行。”张用?道。
“只有窦郎君?”心跳快着,自己也不敢相信,忍不住又问?一遍,“娘子没有找卢崇信?”
“没有,”张用?看他一眼,猜不透他是想要肯定还是否定的回答,低声道,“只有窦郎君。”
话没说完,裴羁已经走了,衣袍带着风,霎时间已经走出老远,张用?愣了下,连忙跟上。
裴羁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小跑了。穿过中庭来到正房,她在歇午觉,帘幕低垂,无声流动的香气。
裴羁轻手轻脚走进去,心绪激荡着,隔着帐子看着她。她没有找卢崇信,也许那天卢崇信只是听说了田昱有意招婿的消息,自作主张去找的田午,他竟如此多疑,反反复复怀疑她。
案上摆着新?熟的瓜果?,清新?甜润的香气,激荡的心情一点点平复,裴羁慢慢在榻上坐下。半天时间终归太短,她聪明敏锐,也许已经觉察到他的试探,所以按兵不动。
这念头一生出来,简直要让他鄙视自己。她如此坦荡,他却如此阴暗,一次次试探,总不能相信她。可此事?,并不是只是他一人?之事?,一旦让卢崇信得知,中兴大?计从此化为乌有,长安城也将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在愧疚中慢慢走出门外,张用?等在阶前?,裴羁低声吩咐:“继续盯着,一旦娘子与卢崇信有任何异状,立刻扣押卢崇信。”
屋里,苏樱睁开眼睛,片刻后?重又闭上。
接下来一连数天张用?严密监视,卢崇信来过几次,次次都?是在厅堂中,阿周和侍从都?在场的情况下说几句话,坦坦荡荡,毫无破绽,裴羁心中的愧疚越来越浓。
眨眼已经是五月二十八。
田午一大?早结束整齐,带着亲信将士,押送进贡的良马入京。送消暑礼的五百人?已于四天前?启程入京,他们要押送数十辆装满东西?的大?车,脚程慢得多,须得提前?走,算算时间,今明两天就能到京。两件事?都?是裴羁全权安排,田昱前?些?天已经听从他的建议带着众多心腹到山中别业避暑,自收服牙兵后?田昱没了心病,乐得逍遥自在,如今魏博上下都?是裴羁打?理,田昱只隔几天听他汇报一次,于这两件事?的细节全然不知。
“裴三?郎,”田午翻身上马,带着秘而不宣的笑,“到时候见。”
“我在魏博等将军消息。”裴羁道。
田午吃了一惊,立刻又跳下马:“怎么?,你不去?”
“将军到了以后?不要入城,直接从霸城乡入御苑养马场,到时候窦晏平会接应将军。”裴羁避而不答。
田午看着他,许久:“好。”
心里突然就有些?没底,前?几日一想起此事?便是踌躇满志,在心中各种筹划演练,此时突然得知他并不会去,一下子便不踏实起来,田午按辔上马,走出几步又回头:“裴三?郎,我还是希望你能去。”
裴羁叉手为礼:“祝将军马到功成。”
田午绷着脸回头,重重加上一鞭,催着枣红马如飞一般冲出去,霎时冲到队伍最前?面。
他不肯去,她第一次进长安,人?生地不熟,又担着如此重任,竟然要一个人?。从不曾慌张的,此时突然开始慌张,啪一声,田午重重一个耳光甩在自己脸上。
废物!前?程一直都?是你自己挣,偏到这时,离不开别人?吗?
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就此安定下来,田午按辔停住,锐利目光看过身后?千人?:“出发!”
骏马卷着烟尘,浩浩荡荡往大?道上去了,裴羁遥遥目送着。
心绪许是被这一幕感染,油然生出怅惘。他该去的,田午人?生地不熟,虽然有窦晏平接应,但他两个本来也就不熟,许多细微之处怕是不能配合默契。长安城各方关系盘根错节,应穆如今是戴罪之身,并不能公开露面串联,其他人?又没有这个手腕能力。况且他自己。
沉沉吐一口气。他于此事?筹划多日,平生抱负,多年心血,也并不是不想亲手实现。
但他更担不起失去她的风险。
最后?一片烟尘消失在天际,裴羁拨马回头。这些?天她对卢崇信没有任何异样,是他错怪她了,大?变在即,生死难料,这最后?几天,他必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宣谕使府。
“姐姐,”卢崇信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张用?,无数心腹话都?不能说,怏怏道,“田午押送御马进京去了,今天走。”
从那日与田午约定联手,他一直积极奔走,联络各方想要给?裴羁定罪,但裴羁根基太深,此事?至今还没有结果?。好的是新?提拔上来的牙将史代近来天天登门拜会,一待就是一整天,言语之间颇有些?投靠的意思,虽然他颇觉厌烦,又被史代缠着什么?事?都?腾不出手来做,但史代如今是三?员牙将之一,若能收服,他在魏博也就有了自己的班底,以后?多的是机会对付裴羁。也只能整天相陪敷衍。
苏樱慢慢放下手中茶盏。窦晏平去了长安,如今田午也去了,她直觉是为了同一件事?。
裴羁会不会去?
心跳突然快到极点,用?裴则劝不动他,但这次呢,如此重大?的事?,他这些?天早出晚归,回来也要在书房待上很久,连与她耳鬓厮磨的次数都?少?了很多,她能感觉到他不是不紧张,不是不牵挂。
他会不会去?“裴郎君近来在做什么??”
卢崇信看着她,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她提起裴羁仿佛不像是从前?那样恨之入骨,语气仿佛不一样了,心里酸涩着,不得不答道:“田昱去山中避暑,如今所有事?务都?是裴羁处理。”
苏樱心里一沉。若是这么?着,裴羁看样子不会去。那么?她的机会,就越发渺茫了。
难道就这么?束手束脚,什么?也不能做,眼睁睁等着吗?
“郎君回来了。”叶儿上前?禀报。
苏樱起身相迎,刚到门前?便看见裴羁快步走进来,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便点亮了,唇边压不住的笑意:“念念。”
苏樱走下台阶,提着裙角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哥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他爱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判断会被感情左右,她还有机会说服他离开。
腰间一紧,裴羁抱起了她。呼吸灼热着,飞快地迫近来吻她,她低呼一声搂住他的脖子,羞涩躲闪:“别这样,大?天白日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又如何,如今谁不知道,她是他的女人?。裴羁打?横抱起,快步走上台阶,迎着卢崇信愤怒涨红的脸,抱着苏樱进了卧房。
帘幕落下来,外面静悄悄的,想来人?都?已经走了,裴羁放苏樱在榻上,未及等她坐稳,急急吻住。
唇一沾到她的唇,肌肉骤然绷紧,心却异样地柔软下来。这些?天日日奔忙,与她相守的时间屈指可守,难得今日偷闲回来看她,而且她这么?好,也正想着他。
简直要让他感激了。紧紧抱住,竭尽全力亲吻,在间隙里喃喃说着:“念念,我的好念念。”
“好哥哥,”苏樱在近乎窒息的亲吻里极力抽身,带着微微的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近来总是忙,还总心神不宁的。”
他竟如此明显吗?也是,瞒得了谁,也瞒不过她,枕边之人?,心爱之人?,而且她如今,也如此关切他。感激着,热切着,那吻落下来,沿着天鹅般细长的颈,一点点游弋:“无妨,我能应付。”
“哥哥,”苏樱被迫后?仰着承受,被他的热情挟裹,语声也带了战栗,“你不要管我,该做什么?就去做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裴羁猛地顿住。无数狐疑,无数犹豫,又有无数感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喘息着追过来,勾着他的脖子,柔软红唇吻住他,声音模糊在唇舌间:“哥哥,我知道你有事?要办,我看得出来,你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辗转,迎送,这亲吻不同往日,她从不曾对他如此主动。两耳都?起了嗡鸣,她柔软的手突然滑进来,贴住他的皮肤,轻轻捻一下,所有的抵抗都?在此时崩塌,裴羁长长吐一口气,抱紧了,扯落金钩。
碧纱帐失了束缚,悄无声息落下。
苏樱挟裹在裴羁近乎癫狂的激情里, 怎么也不能挣脱。
像疯狂生长的藤蔓,片刻间已死死缠住,让人无法?冷静, 无处逃避, 就连呼吸也被迫随着他的节奏, 急促着, 自己也听得见?沉重的回声, 夹在窗外的蝉鸣声中, 一声声催人烦躁。
这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想哄哄他, 用点小巧手段让他离开, 她还不准备献出?自己, 上次的痛苦和屈辱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 就连那时窗外的斑鸠叫声,也仿佛重又回响在耳边。
不能反抗,会被他看出?破绽, 苏樱极小幅度地躲闪着,在间隙里求恳:“好哥哥, 你别这样, 我怕。”
“不怕。”裴羁紧紧握住她的脸,虔诚着, 又强势地不容推拒, 那吻早已不满足只是浅尝, 流连, 深入, 只想将上次来不及探索的每一处都探索到,“我们从前做过的, 我很想。”
做过的,刻骨铭心?,他想了太久了,让她在他之上,斯开他的衣袍,带领他,掌控他,想让她的黑发贴着他摇荡,想看她的耳尖为他嫣红,想让她像他一样神魂d倒,在无数个黑夜里一遍遍回味,怎么都克制不住想要她的心?。
苏樱猝不及防,飞红了脸颊。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了口,窘迫着逃开,又被他抓回来,牙齿咬合处,蝴蝶盘扣无声落下,他灼热的呼吸扑在她领口处:“念念,就一次,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什么都能做的。”
脸颊发着烫,苏樱极力想要推开他:“你快走吧,我知道?你有要紧事,别犹豫了,去吧。”
有什么要紧事?此刻最要紧的事,便?是她。迫切着,那些?放纵的念想跳荡着,裴羁握住她的手,让她抓他的衣带,扌止落。
圆领袍应声而开,夏衣薄透,隔着中单依稀看见?绷紧的胸膛,苏樱推他一把又被他抓住,他握住她的手向他心?口,顺着衣襟又是一扯。
苏樱急急转开脸,余光瞥见?有什么光亮兀地一闪,顺着他的衣襟当啷一声掉在床下,骨碌碌滚出?去。
身子一轻,裴羁抱着她下了床,他疾步追着,抓住了那东西,苏樱看清楚了,是枚铜钱。上次她逃出?长安时,留给他的。
那些?屈辱痛苦的过往仿佛一下子有了实体,凝固在这小小一枚铜钱上,刺痛她的双眼。他急急将铜钱压在衾褥底下,想是心?虚,一句话也不曾说?,苏樱在尖锐的恨意中猛地将他一推,裴羁跌坐在床上。
抬头?,看见?她流丽的轮廓,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双手抓住他的领口,冰冷的口吻:“你想这样?”
想,想过太多次了。裴羁说?不出?话,在难耐中微微仰头?看她,她双手用力一扯。
嗤啦一声,中衣破开,裴羁在突如其来的惊讶和异样的刺激中闭上眼,微凉的皮肤毫无阻碍触到空气,她忽地低头?,咬住他的脖子。
似舔,似咬,不很疼,但是痒,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痒,让人煎熬难耐,裴羁低低叫了一声,苏樱伸手,捂住他的嘴。
厌倦,恨怒,不得不如此,只想快些?结束。一次是做,两次也是,最坏的她都已经经历过了,假如有效,再多一次,她也能忍。
他却顺势吻她的手心?,喑哑着嗓子催她:“再咬。”
恨意再无法?抑制,苏樱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裴羁又叫了一声。目光迷离着,透过垂下的睫毛看她,她咬得很重,丝毫不曾留情,唇上沾了他的血,炫目得如同妖异,让他整个人都为之癫狂,再也无法?忍耐,迫切着想要得到:“念念。”
来吧。掌控他,牵引他,让他臣服,让他匍匐在她脚下,供奉,膜拜。
抗拒着,苏樱又不得不追随他。皮肤被他攥出?了红红的印痕,他这样投入,竟让她渐渐也生出?异样,在发紧的呼吸中断续问他:“你要办的,是不是,朝廷的大事?”
裴羁无暇回答,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被她占据,她的黑发又开始摇荡,凉凉地撩着他,痒,馋,勾起一波又一波战栗,她忽地握住他的脸,他不由自主睁开眼睛,她吻上来:“哥哥,去吧,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来不及想,此时便?是她要他的命,他也会双手奉上。裴羁脱口答道?:“好。”
她想让他走,他就遂她的心?愿,何必在乎她什么用意,是真是假。就算是假的,只要留她在身边一辈子,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心?上的大石突然消失,又仿佛只是换了块新的压着,她不再说?话,随着他的把握起伏,厮磨得久了,她长长吐一口气,软软向后仰下,裴羁急急托住她的要,在交替上下的间隙里,看见?她微蹙的眉头?,迷茫晦涩的眼,让他心?里突地一跳,随即她闭上眼攀住他,双双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