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又?嗯了一声,再次抽回手:“夜深了,你快去睡吧。”
心脏砰的一跳,她是肯原谅他了,亦且还这么慈悲,予他一些关切。在澎湃的心潮中裴羁甩开?步子跑进门来,一把抱住苏樱:“念念。”
降真香气刹那间变得浓郁,他埋头在她后颈里,脸颊摩挲着,带起一阵阵痒意,苏樱嗅到另一缕极淡的香气,仔细分?辨,却是龙涎香,是不是方才那人的熏香?江河手下?一个随从,居然能用千金难求的龙涎香?
让她心中的警惕越来越强烈,轻轻伸手,抱住裴羁劲瘦的腰身。
这无声的鼓励让裴羁眼梢发着烫,喑哑着声音哀恳:“念念,我知道我过去错得无可救药,只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以后好好弥补你。”
谁要他的弥补。苏樱垂目,轻轻抚他的头发,半晌:“方才来的是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裴羁道。这些朝堂中事,无谓告知她,让她烦忧。
“你不要骗我。”苏樱退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方才温和的神?色透出几分?冷淡,“是不是他们又?要对付你?”
“不是。”裴羁顿了顿。她道,不要骗她。可这些事,如何能跟她说,“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苏樱抿着唇,转开?了脸。
她早知道必定极难撬开?他的嘴,他虽然对她不无迷恋,但他一向公私分?明?,觉得不该说的,绝不会?告诉她一个字。但,今晚来的那人显然是有要事,万一是要对付卢崇信,她需得打探出来让卢崇信早些防范,毕竟现在,卢崇信是她逃走的最大希望。
推开?他走去榻上坐着,他很快跟过来,像白日那样伏在她脚边,仰头看?她,苏樱叹口气,指尖抚了他的脸颊:“你总是这样,什么都瞒着我,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手指柔软得如轻云一般,却带起一阵阵灼热的战栗。裴羁在激荡的柔情中情不自?禁贴上去,用脸颊去追她的手,喃喃分?辩着:“并非如此,只是些没要紧的公事,你不必理会?。”
苏樱缩回手,他失落失望,伏在她膝上,仰着脸追逐她的目光。苏樱索性又?转开?脸不看?他:“什么没要紧的公事?你总骗我。若是没要紧的公事,你怎么会?带进书房?我都知道的,那里是你办要事的地?方,每次你都锁着门防着我,就好像我知道了,一定会?坏你的事似的。”
裴羁看?见灯火下?她笼了一层光晕的脸,她眼圈微红,声音也似哽咽,让他心里一下?子抽疼了,伸臂抱住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怎么可能防着你?”
“那么方才来的是谁,说的什么事?”苏樱抽噎着,轻轻伏在他肩上,“是不是他们又?要对付你?你会?不会?有危险?”
裴羁嗅到她身上暖热的香气,她缭乱的发丝蹭着他的脖颈,颈窝处忽地?一凉。急急捧起她的脸,她倔强着转开?不肯让他看?,眼角有亮光在灯火下?微微一闪,她哭了。
是为他担心。让他突然一下?几欲癫狂,痉挛着捧住她的脸:“念念,我的好念念。”
微凉的唇覆上来,带着虔诚,吻去她眼角的泪。苏樱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他抱她抱得那样紧,简直要把她嵌进骨头里去了,让她觉得疼,不适应,又?有说不出的怪异。若不是她牢牢记着他过去是如何待她的,就几乎以为,他是真心爱着她了。
裴羁贪恋地?吻着。眼梢,眼皮,鼻尖,脸颊,一切合适不合适的地?方,微凉的唇很快变成了灼烧的烫,喑哑着声音,贪恋地?想要得到她的一切:“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今天为的是朝堂中事,不是为我。”
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全身都像是在发热,发胀,澎湃着,无法压抑的爱意。她在担心他,哪怕他今天亲口承认了对她恶行,哪怕她还生着气不想见他,但她那样好,竟还为他担心。
“念念,”在淹没一切的爱恋中紧紧抱着她,嘴唇摩挲着,找到她的唇,轻轻吻上去,“不要离开?我,求你。”
苏樱紧紧皱着眉头,看?见他闭起的眼睛,他的吻得细致,缓慢,一点?点?辗转,研磨,拉长了时间,让人心里都开?始恍惚。苏樱觉得透不过气,他的舌突然缠住了她的舌。
苏樱猛地?推开?:“你,你做什么。”
羞耻夹杂着抗拒,怎么都不肯让他再进一步,他在叹息,呼吸时,是忽冷忽热,怪异的气息:“别怕,我们从前做过的。”
是,做过的,那些她绝不愿意再经历的过往。苏樱伸手挡住,推开?他的脸:“别碰我!”
裴羁在迷乱中睁开?眼,看?见她来不及掩饰的,满满的厌恶。
心一下?子凉透了,颤着声:“念念,你……”
你想起来了吗,你看?我时,怎会?如此嫌憎。
苏樱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了头:“你别这样,我有点?怕。”
长睫毛垂下?来,遮掩住眸中的冷意,裴羁慢慢地?,伏在她膝上跟过来,抱她的腰。
自?下?向上仰望,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眸中晦涩的光,她是被他惊吓到了,毕竟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多亲密。轻轻搂她在怀里:“别怕,我们是夫妻,我们之前,比这更亲密的都有。”
抬头,试探着,轻轻再吻上去。她皱着眉躲了下?,裴羁握住她的脸:“求你,让我亲一下?,只一下?。”
亲一下?,只是一下?,他忍了太久,忍不住了。
轻吻,舔舐,渐次深入。苏樱抗拒着,又?不能不忍下?,他越吻越急,肆意着掠夺,她被迫后仰,于是他反客为主,自?下?方欺身,转而掌控。
外面的灯火骤然亮起,有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苏樱一把推开?了他。
裴羁喘息着退开?,她理着鬓发,低低的声音:“有人来了。”
脚步声一下?逼到近前,田午低哑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裴三郎。”
第71章
田午安静地等在外面, 裴羁没有回应,卧房的灯影乱了下,又过一时门户响动, 裴羁出来了, 站在阶上?居高临下, 明显可以觉察到的愠怒:“何事?”
田午看见他露出袍袖, 修长笔直的手, 手腕处的袍袖不知因为什么压皱了, 层层叠叠的折痕。方才他在做什么?这样湿红的眼梢,怒恼中?依旧带着喑哑的嗓。田午不觉勾了唇,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裴羁发怒, 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是为了什么, 这么一副愠怒又销魂的模样。“出事了,我来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裴羁见她目光灼灼一直盯着他看,下意识地拢紧了领口。唇齿间还残留着苏樱的香气, 让人?心神不?宁,只想赶快应付完, 进去找她。
“我?刚得?的消息, 我?阿耶调来了博州兵。”他素色袍的掩映之后是虚掩的房门,田午从他手臂与腰身的缝隙里望过去, 看见门缝里裙角一晃, 是苏樱吧, 躲在门后面?偷听, 裴羁弄皱的衣袖, 湿红的眼梢,都是因为她吧。
这样冷心冷情, 高高在上?的人?,方才在里面?,会是什么情形呢。“一万人?,带着往牙兵城寨去了。”
裴羁心中?一凛。博州兵,仅次于牙兵的精锐之师,田昱是想斩尽杀绝,彻底除了牙兵。
定计之初,田昱便曾提过这个想法,他制止了,如今他不?在,田昱想必是按捺不?住,打算快刀斩乱麻,一举除掉牙兵这个心腹大患。沉声道:“备马!”
他快步进门,田午在阶下等着,看见侍从飞快地后面?牵来了马匹,府中?次第亮起了灯,照得?道路一片通明,要跟随他一道出去的侍从很快在庭中?结合,衣甲鲜明,鸦雀无声。这让她有点意外,她一向知道他谋略极强,但没想到他于驭下治家竟也井井有条,魏博就如千头万绪的一大家子,他的才干手腕确实是极契合了。怪不?得?阿耶那样看重他。
让她也有点觉得?,魏博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离不?开他。田午抱着刀,慢慢地往阶前走?了几步,耐心等着。
卧房里。
裴羁握住苏樱的手,柔声叮嘱:“我?有些急事须得?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千万小心。”
田昱太心急了,先不?说牙兵不?能全部绞杀,这个时机也十分不?妙,若是不?能尽快赶去阻止,必然会引起一场兵祸,到时候整个魏州都将?卷进战火,生灵涂炭。
他急急要走?,苏樱一把拉住:“出了什么事,你会不?会有危险?”
白日里罢官免职也不?曾见他如此严肃,想来是件大事,跟那个神秘来客有关系吗?
绷紧的情绪里突然涌进柔情,裴羁低头,飞快在她唇上?一吻,低声道:“田节度想要剿灭牙兵,我?得?赶去阻止他。”
原来,不?是为了对付卢崇信。苏樱心下一宽,看见他眸子里她的身影,他看她看得?那么专注,于是她的影子也跟着一道专注地盯着她。苏樱突然觉得?不?自?在,急急转开脸。若不?是她牢牢记得?他们的过往,这目光几乎要让她以为,他是爱她的了。
“念念,”裴羁看见窗外的灯火次第亮起,侍从们已经收拾好了,都在等他出发。时间紧迫,的确是片刻也耽搁不?得?。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缠绵的情思?全都压下,紧紧握一下苏樱的手,“我?走?了,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快步离开,强忍着不?曾回头,身后安安静静的,她没有追过来送他,让他有点怅然,但夜已经这么深了,她也累了,的确不?该让她来送。
在阶前上?马,终是忍不?住回头,苏樱站在窗后,帘幕掩着半边脸,默默看着他。让他简直是要感激了,拨马回头,再又向她挥手:“回去吧,我?走?了。”
田午等在旁边,看见他骤然亮起来的目光,他挥手的动作热切又依恋,让她突然想起家养的猎犬,每次看见主人?时也是这般狂喜的模样。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开,提刀跟上?去,裴羁伸手止住:“你留下。”
变脸好快,一霎时就成了那个冰冷寡欲,高高在上?的裴羁。田午皱眉:“怎么,你一个人?能行?”
“你去了,有用吗?”裴羁看她一眼,“留下看守门户,今夜若有变故,必定是天?翻地覆的变故,我?无暇分身,你须得?保护好樱娘。”
田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比起她这个亲生女儿?,田昱更信任裴羁,裴羁说一句,顶上?她说十句,今晚这情况除非裴羁能劝得?动田昱,她即便跟去,多半也是无用。抬眼:“你放心把娇娘交给我??”
“不?放心。”裴羁打马向前,他绝不?放心田午,尤其?在田午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但田午机敏缜密,战力一流,有她守着这里,即便发生兵乱,也能护得?苏樱周全,“倘若她有什么闪失,或者?你再算计她,天?涯海角,是死是活,我?绝不?放过!”
她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利害关系,不?会拿苏樱的安危来做文章。
照夜白一霎时冲去了门外,最?后一句话随着马蹄卷起的风遥遥送进耳中?来,田午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眼卧房。
窗后身影一动,苏樱飞快地拉上?帘子躲进去了。她倒是老?实,居然把她们私底下那些话,也都告诉了裴羁。
一步跨上?台阶,敲了敲门:“苏娘子。”
苏樱犹豫一下,拉开了门:“田将?军有事吗?”
原本在阶下守着的张用和?吴藏一跃跳上?来,一左一右守住房门,田午看一眼。他两?个是裴羁最?得?用的人?,武艺高强,以一当十,裴羁此时要去城寨阻止兵乱,兵荒马乱之中?提着脑袋行事,居然把他两?个都留下来保护苏樱了。
今夜所见所闻,无一不?是打翻从前对裴羁的印象,让她简直有些恍惚了,要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裴羁把他两?个都留下来,除了保护苏樱,也是因为不?信任她,要防着她对苏樱如何吧。
她还不?至于那么蠢。她还指望着能用利益打动他,与她成亲,若是她敢动苏樱一根毫毛,莫说成亲,裴羁怕不?是要活剐了她。田午抱着胳膊靠着墙,看着苏樱:“我?跟你说的话,你怎么都告诉裴羁了?”
苏樱低着头,至今也没能猜透她的用意,便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他是我?夫君,我?不?会瞒着他的。”
真的吗?为何她冷眼旁观,总觉得?她对裴羁,不?及裴羁对她万分之一痴迷。田午笑了下:“过去的事,他不?敢告诉你吧?”
“他告诉我?了。”苏樱抬眼,在恍惚中?,又想起那个她思?虑多时,一直不?曾找到答案的问题。裴羁为什么全都告诉她了呢?她是“不?记得?”的,他明明可以继续隐瞒下去,以他一贯的做派,他也应该继续隐瞒下去,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才对。
“他全都说了?”田午出乎意料,皱紧了眉,“真的?”
苏樱点头。真的,虽然她也疑惑,也不?懂他又在盘算着什么。
这下田午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了,半晌:“好吧,不?过我?那个提议依然有效,等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找我?。”
转身离开,登上?正堂的二层楼台,眺望着牙兵城寨的方向。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夜幕,唯独那里火光熊熊,照亮小半边天?空。已经打起来了吧,裴羁这时候去,还来不?来得?及?
大道上?。
裴羁加上?一鞭,催得?照夜白如风驰电掣一般,向着牙兵城寨狂奔而去。
唇上?还残留着她嘴唇柔软的触感,她的香气还在他舌尖萦绕,在这兵戈四起的暗夜里,在绷紧的躯壳之下,深藏着一缕旖旎的情思?。
若不?是多事之秋,他今晚是不?是可以,尝到更多。
心里一荡,目光却?在这时候,看见远处长蛇般的,隐在暗夜中?急急行军的队伍,是博州兵,田昱带着他们,是要彻底绞杀牙兵,永远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只一瞬,便将?旖旎的情思?全都压下,裴羁催马追过去。近了,更近了,隐约能听见城寨方向传来的厮杀声,是李星魁在跟薛沉火并,那个下巴豆的李七已经死了,他的死成为导火索,让两?家彻底撕破了脸,大打出手。
巴豆是他的人?给的,李七是他的人?怂恿,每一环都在计划中?,但田昱,竟然如此沉不?住气。眼下黄周还在观望,他比薛沉谨慎,他手下的黄家兵还不?曾出手,况且三家虽然打得?凶很,到底是多年来盘根错节的姻亲和?同袍,只要田昱带着博州兵杀进去,三家立刻就会合兵,共同对付田昱。
照夜白一霎时冲到近前,裴羁看见人?衔草马衔枚,在夜色中?无声又快速地逼近城寨。加鞭催马,追着最?前面?田昱的身影,有哨探的军士拍马阻拦,裴羁压眉叱道:“让开!”
久居上?位的威势让那人?下意识地退开几步,边上?负责警戒的田昱亲兵认得?他,忙道:“这是裴宣谕,放他过去!”
便是远在博州,也无人?不?知裴羁名姓,队伍飞快地让开一条道路,裴羁催马冲过,看见最?前面?数十骑簇拥着中?间一匹乌骓,马背上?的人?金盔玄甲,正是田昱。
“明公!”裴羁催马上?前。
暗夜骤然打破,田昱回头看见是他,脸上?便有些懊恼:“你怎么来了?”
他知道裴羁不?赞成此事,所以特地拣他不?在的时候动手,这是谁这么嘴快,到底把他找来了?
照夜白一霎时冲到近前,裴羁横马拦在道路中?央:“明公不?可!”
田昱不?得?不?勒马停住,心下到底不?甘,紧紧皱着眉头:“我?已经决定了,你无需多言。”
本朝有句俗语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①,是说魏博牙兵待遇之优厚,行为之跋扈,比起皇帝也不?差什么。上?一任节度使,他的堂叔便是被牙兵推翻,乱刀斩杀,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也在那次兵乱中?阵亡,牙兵选择了立他为新任节度使,因为他没有儿?子,后继无人?,容易掌控。
从继任第一天?起,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一觉醒来便会刀斧加身,死于非命,他多方隐忍,为的就是能够找准机会,一举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裴羁给了他这个绝佳的机会,他已经打探清楚了,李星魁与薛沉从午时过后一直在火并,李、薛两?家子弟已经死伤数百,八千牙兵有一大半各自?选择了阵营,一场混战,他只需要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带着博州兵冲进去,剩下那些残兵的性命都将?被收割,他从此可以彻底祛除这个心腹大患,睡一个好觉了。
“明公不?可。”裴羁上?前一步,在暗夜中?牢牢挡住前路,“此时明公如有异动,薛李黄三家立刻就会一致对外……”
“我?知道,”田昱打断他,“所以我?会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动手。”
“他们不?会给明公这个机会。黄周一直没出手,为的是等待时机,解决此事。”裴羁急急说道,“死伤数百不?算什么,牙兵历次内讧,死伤只比这个更大,一旦李星魁落败,黄周立刻会出手平衡,李星魁多半会让步,这次内讧,不?足以重创牙兵。”
是的,裴羁先前便是这么说的,要他找准时机,扶持李星魁,压制薛黄。但又怎么能甘心?他心爱的长子便是死于牙兵之手,每一个牙兵都是他的仇人?,他一个也不?想扶,只想全都杀了。“我?自?有主张。”
“斥候!”裴羁扬声,“去探听城寨动向,速速来报!”
一名斥候应声而去,田昱沉默地看着,那是他的部下,裴羁却?可以随意指挥,此人?威望之高,并不?亚于他。但,他也确实需要他。蓦地想起田午的建议,若是他两?个成亲,若是裴羁成了他的女婿……至少将?来承继魏博的,还是他田昱的血脉。
城寨中?。
李星魁一刀撂开一个狂攻的薛家子,右臂先前被薛沉砍伤,此时不?得?不?换成左手拿刀,百般不?方便,抬眼再看,场中?李家子弟越来越少,薛家子弟还剩下很多,最?要命的是那些黄家子弟,自?始至终一直都在观战,毫发无伤。
再没有援手的话,他就撑不?住了。
“还打吗?”薛沉一刀劈下来,狞笑着,“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当!黄周举枪架住:“住手!”
李星魁一连退开几步,气血翻涌,黄周又是一枪,止住四下准备围攻的人?:“都是过命的兄弟,难道非要杀个你死我?活?”
看向李星魁:“老?李,白天?卢崇信的话你也听见了,只要他求一求王枢密,肯定还能再弄来一个牙将?名额,这次你就让一让,先紧着老?薛,等那个名额下来就给你。”
李星魁握着刀,身上?伤痕累累,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染红刀身,沉默着不?曾回答。
大道上?。
“报!”斥候快马奔至,“里面?暂时停了厮杀!”
田昱心里一跳,抬眼,许是错觉,城寨那边连灯火都仿佛安静了许多,夜色中?朦胧一片光晕。
“此时闯进去,只会让他们拧成一股绳,一致对付明公。”裴羁慢慢说道,“即便明公今日能将?他们全数绞杀,这一万博州兵必然也死伤殆尽,魏博最?精锐的两?股力量一日之间全数消亡,一个没有强兵悍将?的魏博,明公攥在手里,又有什么意义?”
田昱犹豫着,半晌:“当不?至于吧。”
一万对八千,怎么看,都是他更有把握。况且就算没有牙兵,他麾下十州还有十数万精兵,难道竟抵不?过八千牙兵?
“牙兵的战力,何须质疑?”裴羁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寨,“去年柔然犯边,明公麾下几路大军均都败绩,最?后李星魁出马,一战告捷。前年范阳节度使强占黎阳,薛沉出战,血战十日,从范阳军手中?夺回黎阳。大前年成德节度使突袭沧州,决胜之局,亦出自?牙兵。”
说得?田昱心里越来越没底。牙兵世代相传,凡能承袭名额者?,都是族中?最?能战的健儿?,数代累积下来,无论经验还是战力在国中?都是首屈一指,这也是历代节度使虽然忌惮牙兵,又一直不?得?不?重用牙兵的原因。
“范阳和?成德两?镇一直对魏博虎视眈眈,”裴羁看出他的动摇,“一旦没有牙兵,这两?家必定趁火打劫,到那时候明公又该如何处置?”
河朔三镇中?魏博最?强,但优势也只是毫厘之间,三家疆域相邻,这几年屡次因为争抢地盘起过刀兵,一旦魏博没有了这最?精锐的牙兵,那两?家必定会联手吞并,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太和?帝苦苦等待的外援,也就永远不?可能到达了。
说得?田昱哑口无言,半晌:“那么我?不?赶尽杀绝,留下一半。”
“只怕战局,也不?是这边稳操胜券。”裴羁上?前一步,“除了城中?八千牙兵,城外村落还有一万多亲眷,牙兵无论男女老?少皆能上?阵厮杀,单是未入编的子弟就有千余人?,一旦察觉异动,立刻就会起兵相助,到那时,明公准备怎么办?”
似是回应他的话,就见一阵疾风从城寨那边的刮过,卷着浓重的血腥味,让经久沙场的马匹也不?安地甩着长尾,田昱垂目不?语。裴羁向来断事如神,这也是他格外高看他一眼的缘故,这次是信他,还是信自?己?
“来人?,”裴羁低唤一声,“去城寨,依计行事。”
几个侍从催马去了,田昱皱眉,想要问他做什么,裴羁抬眼望着城寨:“明公稍安勿躁。”
田昱只得?按捺住性子等着,见那几人?几马掩在夜色里,悄无声息混入城寨外牙兵家眷所居的村落,原本灯火零星的寂静村落突然响起示警的号声,紧跟着所有的灯都亮了,暗夜中?传来马蹄声,奔走?声,兵刃碰撞盔甲声,火把下影影绰绰,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是那些未入编的子弟兵,虽然不?如牙兵能战,依旧不?可小觑。
他以为今夜可以绞杀牙兵,但那三个人?也都防着他,在城寨外布下了警戒。
若不?是裴羁阻拦,只要他带着博州兵进城,子弟兵和?城中?的牙兵就会前后夹击,反过来端了他。
后心上?霎时惊出一身冷汗,田昱急急道:“撤!”
城寨中?。
黄周听见外面?急促的号声,嗤笑一声:“老?李,听见了吗?田昱来了,带着博州兵想把咱们全都吞了。”
李星魁脸色一变,凝神细听,果然外面?传来厮杀的动静,薛沉啐一口带血的唾沫:“老?李,你这脑子,上?他们的当了!”
“李七肯定是受裴羁指使,”黄周拍拍李星魁的肩,“为的就是让咱们火并,田昱就趁机吃了咱们,你可不?能执迷不?悟,听我?的,这次是你有错在先,那名额就归老?薛,过后咱们再给你弄一个。”
“儿?郎们听令!”薛沉已经等不?及了,高声吩咐,“引田昱进来,关门打狗!”
李星魁沉默着,握紧手中?刀。
大道上?。
田昱拨马要走?,裴羁一把拉住:“撤不?得?!”
田昱不?得?不?停住:“为何?”
“里面?已经知道你来了,此时走?了,将?彻底失去收服牙兵机会,”裴羁抬眼回望,“明公,你今日,是来帮李星魁的。”
田昱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高喝一声:“弟兄们,薛沉嫉贤妒能,暗中?伤害同袍手足,今夜你们随我?入城,助李将?军,杀薛沉!”
城寨中?。
李星魁抬眼四望,李家子弟稀稀拉拉,被薛黄两?家团团围住,今天?注定是要败了,万一田昱杀进来,他还得?依靠薛黄两?家,保住最?后这点实力。
慢慢放下手中?刀,薛沉看见了,大笑起来:“这就对了嘛,折腾个什么劲儿?!”
李星魁强忍着心中?郁气,却?在这时,突然听见外面?急促的战鼓声。
激越,昂扬,敲得?地动山摇,让人?耳鸣目眩,夹在鼓声的间隙里,是博州兵震天?的喊声:“奉节度使之令,杀薛沉,助李将?军!”
田昱是来帮他的。李星魁看见薛沉陡然变了的脸色,看见黄周皱着眉后退,电光火石之间高喝一声:“李家子弟听我?号令,开城门,迎节度使!”
外围几个李家子弟拔腿就跑,“呸!”薛沉提刀劈来,“走?狗!”
李星魁急急架住,间不?容息间看见那几个李家子在厮杀中?被剁倒了大半,但有一个跑出去了,夺了马飞奔着向外,边走?边喊:“家主有令,开城门,迎节度使!”
外面?村落还有他的子弟兵,只要打开城门放田昱进来,战局立刻就能扭转。不?知哪里突然来了力气,李星魁大喝一声,劈开薛沉的大刀。
“老?黄,上?啊!”薛沉急急吼了一声。
黄周反而退开几步。田昱要杀薛沉,但并不?准备针对他,他的手下自?始至终也都置身事外,眼下局势不?明,急着选立场,并不?是明智之举。
城寨前。
沉重的大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一个身中?数剑的李家子死死扳着门边不?放:“进去,快!”
田昱去看裴羁,火把光中?他衣袍随风翻飞,萧萧肃肃的身形:“可以了。”
“冲啊!”田昱高喊一声,“杀薛沉,救李将?军!”
千军万马吼叫着,冲进沉重的大门里,裴羁按辔跟上?,叮嘱着田昱:“只要杀了薛沉便立刻罢手,伤亡控制在千人?以内,牙兵精锐,决不?能丢。”
田昱心绪激荡着,重重点头。
翌日一早。
苏樱醒来时,卢崇信已经等了多时,怕吵醒她不?敢惊动,等在外面?厅堂里,来来回回踱步,躁动不?安。
苏樱急急穿好衣服,隔着门问道:“什么事?”
“姐姐,”卢崇信急切着推开一点门缝,“田昱杀了薛沉,李星魁重伤,牙兵乱了一夜,已经彻底被田昱收服。”
从此魏博上?下将?是铁板一块,他再想下手,千难万难。
苏樱有一霎时想起昨夜裴羁离开时的背影,所以他也在乱军中?吗?他每次都轻描淡写,其?中?的凶险,却?是从来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