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流筝原地转了几圈,火急火燎地想办法,终于急中生智,冒出一个主?意。
“先试试是否可行!”
墨缘溪从下等客房禀见季应玄回来,在回房的连廊里,她看见一个灵俏动人?的紫衣姑娘蹲在地上,正?专注地摆弄一件机括器,远远看那形状,好像是一盏灯。
墨缘溪细细打量她几眼,将她与方才莲主?大人?描述的“大业关?键人?物”对上了号。
果然年轻漂亮,观之可亲。
但墨缘溪不敢因?此放松警惕,想到周坨山里越是漂亮的花朵越有毒,顿时如临大敌,绷紧了身体,慢慢走上前?去。
流筝连忙起身,三分惊讶七分惊喜地同她打招呼:“这位姐姐,你一定?是墨族人?吧!”
墨缘溪震惊,心道她竟有如此本领,一言不发就看透了自己?的来历。
流筝笑?出两个梨涡,柔声解释道:“我见你一身机括器皆非凡品,又带着侍从在掣雷城中往来,听说近些年掣雷城有与墨族交好的迹象,便料想姐姐是来自墨族。”
墨缘溪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嗯,我是墨缘溪。”
“缘溪姐姐,我是太羲宫雁流筝,”流筝态度亲热地挽住她,向她请求道,“我有一盏心爱的机括灯,不小心被我摔坏了,劳烦缘溪姐姐帮我看一眼能否修好,行吗?”
墨缘溪生出了几分兴趣,从流筝手里接过机括灯和它掉落的部?分,只见她修长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摆弄了几下,就将掉落部?分重新装了回去,机括灯在她掌心里散发出莹润的湛蓝色光芒。
“这灯……有几分特别。”墨缘溪真心夸赞道。
见她感兴趣,流筝心里欢呼了一声,开始自卖自夸:“这机括灯的外壳是用?苍山玄铁制成的,你知道苍山玄铁吗,传闻太羲神女用?它做过一副战甲,可以随意变换体积,就是那种。”
墨缘溪当然知道,那副玄铁战甲可是出自墨族先祖之手。
“灯心是东海麟龙额间珠,所以此灯的光永远不会?熄灭,而且可以随意控制它照亮的范围,在范围之外看只有一片漆黑,怎么样,神奇吧?”
墨缘溪听得频频点头,对流筝说:“既然如此珍贵,以后要仔细收存。”
见她不生占有心,流筝心里凉了半截,忙又从绣囊里掏出象仪盘塞给她:“还有这个,象仪盘,向盘中注入灵力,便可寻找同源灵力所在,怎么样,喜不喜欢?”
这下墨缘溪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不是她大哥墨问津花了半年时间才做成的那个破烂吗?
“是不是很喜欢?我要把它们送给你!”流筝紧紧挽着她,热情得让墨缘溪有些不知所措。
墨缘溪:“啊?送给我?非亲非故,如此……嗯,珍贵,这不合适吧?”
流筝:“合适合适,你若肯送我一件回礼,就没什么不合适!”
墨缘溪问:“你想要什么?”
流筝剪水般的双瞳眨了眨,好言同她商量道:“我见缘溪姐姐绑了个凡人?,那凡人?小有姿貌,我想讨过来给我的傀儡侍卫描样子。”
墨缘溪:“……”
竟然想用?两件破烂换走莲主?大人??!
还敢肖想把莲主?大人?的脸给她的侍卫用??!
墨缘溪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流筝摇着她的胳膊央求她:“我一见缘溪姐姐就很喜欢,你一定?是个慷慨豪爽的人?,就答应我嘛,好不好?”
墨缘溪一点都不想答应。
但她想起来方才莲主?的吩咐,倘若那“大业关?键人?物”拦住她,无论她说什么都要答应。
把他送人?也要答应吗?
墨缘溪心中生出难以割舍的酸涩,但是想到眼前?之人?是“大业关?键人?物”,想到让墨族走出周坨山、扬名于世的大业,她还是忍痛割爱地点点头。
“好!”
墨缘溪压下滴血的心、含泪的眼,咬牙道:“换就换!”
为了大业,只好牺牲莲主?大人?的姿色,暂抛她的儿女私情了!
流筝感动得险些跳到墨缘溪身上,将两件宝贝往她怀里一塞,拉着她就去找季应玄。
“我的人?呢!我的人?呢!”
季应玄没想到流筝来得这样快,刚靠在榻上想小憩一会?儿,听见她的声音,赶快手忙脚乱滚下榻,拾起墙边的绳子给自己?绑上。流筝闯进来时,他正?靠墙跪着,方便背过手去给脚腕上扣子。
这副场景看在流筝眼里格外凄惨,仿佛他备受欺凌,苦苦盼着她来解救。
墨缘溪上前?给季应玄“解”了绳索,流筝扶着他起身离开,先往自己?的房间里安置。
关?上门,流筝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拽着季应玄前?前?后后检查。
“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打你,有没有伤你,有没有给你下毒用?药?”
清爽宜人?的降真花香萦绕着他,她的声音悦耳如风过檐铃,满是关?心与焦急。
季应玄的心如二?月春风吹融冻土,渐渐柔软湿腻,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流筝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脏砰砰乱跳。
“流筝,谢谢你愿意来救我,”季应玄柔声在她耳边轻叹,“我就知道信你不会?错。”
不像墨问津那个狗东西。
他喊墨问津帮忙演一场戏,那狗东西不仅敢躲懒,还敢背着他把这件事甩给墨缘溪。
害得他骗了这个骗那个,两边瞒,看起来很像是个混账。
流筝随他一同叹气,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背:“这一路遭了不少罪吧,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
季应玄又委屈又庆幸地“嗯”了一声。
心道,没关?系,墨问津绝对比他更遭罪。
墨族大少爷继承了他这一脉的调性,最怕见到非人?族,尤其是夜罗刹,听说年轻时候被吓尿过裤子。
所以季应玄已经?派帘艮抓他去了。
第33章 揭露
夜罗刹是掣雷城中土生土长的魔族, 善变化,本?相红发青牙, 面如凶猿。高等?级的夜罗刹天生双翅,修炼道法后能日行万里。
帘艮抓着墨问津从周坨山飞到掣雷城,短短十二个时辰,将他吓晕了三回。
帘艮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其实是个很友善的魔,也能变作俊男好女?,但莲主特意?交代,让他用本?相去抓墨大公子,最好能将他吓哭吓尿。
提着晕成一坨烂泥的墨问津,帘艮心中十分复杂:这世上?有人面恶心善, 譬如他;也有人貌如美玉,却心黑手辣, 譬如莲主大人。凡界常说人不可貌相, 诚不我?欺!
墨问津从掣雷城城主宫中醒来时,发现帘艮仍在?守着他,脸上?戴了一张皮面具。
莲主只说叫他用本?相, 没说不准他遮脸, 看他多么地体贴!
墨问津声音颤颤地往后缩:“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呜呜呜我?错了还不行吗?!”
帘艮尽量声音温柔道:“莲主大人说,请墨公子暂代他做几天城主。”
“什么?!”墨问津一时不知?季应玄是慷慨还是恶心人, “也就是说,我?要住在?这儿好几天, 和……和……”
帘艮点头:“和我?。”
墨问津发出“嘎”的一声怪叫,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无?妄客栈里?却是一派其乐融融。
流筝寻来活血化瘀的药, 捧着季应玄的腕子,细细为他处理绳子勒出的淤痕。
其实痕迹并不严重, 只是他肤质冷白,像玉上?有了瑕疵,叫人于心不忍。
季应玄一边陶陶然享受着她的疼爱,一边编瞎话:“……听说鹿鸣坞有十里?降真花树,这种树在?凡界是不开花的,在?鹿鸣坞却长?开不败,我?想去探个究竟,不巧正撞上?墨族二小姐在?鹿鸣坞采木,被她给抓了。”
流筝随口问道:“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你也喜欢降真花吗?”
季应玄目中含笑,若有所指地说:“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流筝心弦被骤然撩动,想笑又抿住嘴角,垂着眼继续给他擦药,颊上?盈盈粉生红。
心里?不由得?暗诧,在?听危楼时,他尚是一副看似亲切实则疏冷的模样,只分别前一夜有了点人情味儿,没想到数日不见,竟变得?这样热络了。
她经?过幻境,那他又是因为什么呢?
浓郁的草药气味中,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降真花香,虽不夺人,却令心猿意?马。
季应玄想起两次望月山,她偎在?怀里?时的气息,还有方才相拥时她温柔的抚拍,被她按在?指下的脉搏竟有渐渐加快的趋势,连忙闭上?眼睛平心静气,不再看她。
可是声音和气味是无?法躲避的。
流筝柔声与?他说掣雷城里?听来的逸闻:“幸好今日你被我?撞见,否则落进那位有异癖的莲主手里?,不知?要受多少非人的折磨。”
季应玄:异癖?
“听说这位西境莲主……嗯,颇有英姿,他怎么了?”
“那你没听说过他不喜欢女?人吗?”流筝欺负他不知?情,故意?吓他道,“像你这样俊俏的小郎君,他一口能吃十个。”
季应玄:“……那他胃口倒是挺好。”
“哎呀,不是这种吃!”
季应玄支肘撑额,笑吟吟求教:“那是哪种?”
流筝脸色更红了,双手胡乱比划了一下,神态有些局促和不好意?思:“就是那种……有伤风化的吃法,听说在?凡界叫什么断袖、龙阳一类的。”
“……”
季应玄不忍心再听下去:“我?倒觉得?未必,没听说哪个小郎君遭过莲主的毒害。”
流筝道:“可是也没听说过他亲近哪个姑娘。”
季应玄:“也许他那时尚未遇到心仪之人呢?”
“也有道理,”流筝若有所思点点头,“若真是如此,这位莲主倒是个有品格的。”
季应玄心里?终于舒坦了许多。
然而尚未待他松口气,却见流筝恍然抚掌:“我?明白了!”
季应玄心里?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你明白什么了?”
“据说凡界、仙门、大妖、魔族的女?子他都不喜欢,可是没说他不喜欢墨族啊!”
季应玄:“……”
“他一定喜欢缘溪姐姐,否则为何想与?墨族修好,墨族也不会派家里?的姑娘到掣雷城这种妖魔聚居的鬼地方来送礼物,是不是?”
分析得?蛮有道理,但他绝不会喜欢墨缘溪。
除了对?她没有感?觉外,也是因为墨缘溪实在?是个狠人,狠起来六亲不认。
她曾为了换取隔壁部落一本?营造法式秘籍,把亲哥哥墨问津租给对?方部落的首领之女?,让他学猴子在?树上?荡了一个月的秋千。
他正想着该如何透露莲主不喜欢墨缘溪,突然抬眼看向屏风外的方向。
有人来了。
“流筝,陈子章他——”
雁濯尘推门而入,看见屏风后有两个影子,流筝起身绕出来,雁濯尘蹙眉盯着屏风:“他是谁?”
季应玄定了定神,起身整衣敛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向雁濯尘揖了一揖。
“少宫主。”
雁濯尘打?量着他,眉心缓缓凝起:“季应玄?你怎么找到掣雷城来了?”
流筝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欢迎,忙将他挽到一旁,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
“你说墨族二小姐绑了他,要送到城主宫做奴隶?”雁濯尘将他上?下一扫,不知?信没信。
流筝转开话题:“哥哥,你方才说陈子章怎么了?”
雁濯尘说:“祝锦行已经?送信回来,说陈子章埋伏在?前往冥泉的路上?,等?着伏击我?。”
“他怎料定咱们一定会去冥泉……啊,对?,还有姜盈罗。”
流筝想明白这点,往窗外一探,果然见姜盈罗从祝锦行处得?了信后,转脚就要去往雁濯尘的房间?。
雁濯尘对?流筝说:“你同她敷衍去吧,我?不想看见她。”
流筝点头即走,房间?里?只剩下雁濯尘与?季应玄两人。
雁濯尘说:“我?不信有这样的巧合,墨缘溪刚好抓住你,刚好停驻在?无?妄客栈,又刚好被流筝撞见,我?宁可觉得?这是有人刻意?而为。”
季应玄也懒得?应付他,似笑非笑道:“只要流筝肯信我?,随便别人如何揣测。”
“流筝?”雁濯尘轻嗤,缓步走到屏风后,看到了尚未收拾起来的活血化瘀的药膏。
又想起同祝锦行闲聊时,他提到的这两人在?听危楼相伴相随的情状。
他语气渐冷,对?季应玄道:“我?记得?曾经?警告过你,凡身蝼蚁,不得?肖想仙门明珠。”
季应玄说:“雁少宫主似乎对?我?有很深的成见,无?论我?是不是凡人,都让你很不放心。”
雁濯尘不置可否:“你的感?觉倒是敏锐。”
在?北安郡见到季应玄第一眼时,就让雁濯尘觉得?很不舒服。
分明他不是妖魔,没有剑骨,灵府空荡,分明他温润清雅,谦逊有礼。雁濯尘却直觉他披了一张假面,直觉他接近流筝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令他又想起一些小事。
“流筝她三番两次向我?打?听如何养出太清剑骨,总想再寻得?一支万年灵参,这背后,该不会是受你唆使吧?”
季应玄掩在?长?睫下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平静道:“太清剑骨是剑骨中之极品,就算我?感?兴趣多问几句,难道能说明我?有不轨之心吗?”
这确实不能,但足以?令雁濯尘警惕。
他说:“你是北安郡人氏,今年二十有四,那你可认识北安郡曾经?的张郡守,或者与?他有什么亲眷关系吗?”
季应玄一笑:“我?若与?郡守家有亲,何至于沦落成一介白身。”
“这倒好解释,”雁濯尘说,“听闻凡界的亲邻,常有施恩反结仇,或者为争名利而互相算计至死的事。”
这句话赤裸裸地表明,他已怀疑季应玄的身份,是否与?张郡守被剖走剑骨的外甥有关系。
季应玄一时不言,不及眼底的薄笑也渐渐消失。
他不是对?谁都有耐心与?宽容。
他将剑骨赠与?流筝,并不意?味着当年的仇恨一笔勾销,何况雁濯尘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挑衅。
他这样一惊一乍,疑神疑鬼,已经?让流筝察觉了端倪,想起幻境中因此导致的恶果,季应玄心头泛起一阵冷意?。
他有点想对?雁濯尘动手了。
两人僵持间?,流筝蹭蹭蹭跑上?来,推门探进一个头:“哥哥!姜盈罗果然说她愿悔过,告诉我?冥泉水可以?让你恢复灵力,又说陈子章会来杀她,让我?留下保护她。”
雁濯尘问:“你打?算如何脱身?”
流筝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把她敲晕了……”
“事不宜迟,咱们走。”
雁濯尘转身下楼去,流筝跟上?,回头朝季应玄眨眨眼,做口型叫他好好休息。
季应玄报以?温柔一笑。
前往冥泉的路崎岖坎坷,红沙漫天,三步外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陈子章躲在?路旁的裂岩后,左手握弓,右手持箭,紧紧盯着来路的方向。
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这是一次漏洞百出的伏击,他想报仇,却不想与?敌人同归于尽,奈何那位神通广大的莲生真君实在?可怕,单手抓着他的脑袋,往他的灵府里?塞入一些陌生的记忆。
“现在?,记起我?是谁了吗?”
莲生真君声音沙哑:“立刻去找雁濯尘报仇吧,倘若不能杀了他,那你就告诉他……”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陈子章的思绪,他趴在?岩缝里?看,见雁濯尘一身白衣,以?手遮面,正在?红风沙里?艰难前行。
陈子章深吸一口气,挽弓搭箭,朝着雁濯尘的方向瞄准。
利箭穿透层层帷幔般的沙尘,呼啸着刺向雁濯尘,却在?距他只有一尺之距时被一道剑光挑开。
那是一道无?色剑光,只有从半空被搅乱的沙雾轨迹中才能看清它的流转。剑光将利箭斩断成数截,击碎陈子章面前的裂岩,化作一道弧光缚住他,飞落在?雁濯尘面前。
雁濯尘身后慢慢走出一个紫衣姑娘,收了剑光,剑刃抵在?他喉间?。
流筝问他:“解药在?哪里??”
“没有解药,”陈子章看向雁濯尘,将莲生真君教他的话说出来,“十数年前,少宫主给别人下此毒时,难道不知?这种阻断灵力的毒药是随着时间?自解的吗?”
雁濯尘瞳孔骤然一缩,将陈子章从流筝手里?抢过来,押着他向前走了几步,确保流筝听不清他们的对?话,这才低声喝问他:“这是谁告诉你的!”
十数年前,他交给张郡守一符阻断灵力的药,让他给他外甥服用,避免在?剖取剑骨时他会灵力暴动。
他曾怀疑过自己中的是同一种毒,又怀着侥幸不敢相信,如今听陈子章说出这句话,他隐隐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陈子章说:“是莲主大人告诉我?的,你在?城中幻境里?见到的那个少年,也是他派夜罗刹假扮,为的就是让你心神不宁,好让别人伺机给你下毒。”
流筝要上?前来,雁濯尘厉声冲她道:“你站在?原地!不要过来!”
“哥哥,你怎么了?”流筝的声音充满担忧。
雁濯尘心中狂跳,一边紧紧攥着陈子章的脖子,一边对?流筝说:“你退远一些,不要听。”
“哥哥……”
“听话!”
他很少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流筝说话,流筝心中半疑半忧,无?奈地后退几步,确保哥哥在?她能保护到的范围之内。
陈子章嘲讽道:“原来少宫主也并非事事磊落,也害怕罪行为人所知?。”
“你少废话!你还知?道什么?”雁濯尘眼中现出一丝血红,似是恐惧,又像是疯狂,“你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陈子章轻嗤,莲生真君已经?向他承诺过,只要他把该说的话说了,就能保他不死。
于是他继续说:“我?还知?道,西境莲主就是当年被你剖了剑骨的那个孩子,他会夺回剑骨,向你报仇,屠尽太羲宫——”
话音未落,一道细如红线的灵光闪过,割断了陈子章的脖子。
他的头死不瞑目地握在?雁濯尘手里?,身体直直地后仰摔落,血喷如注。
雁濯尘倏然抬头,看见前方远处一道朦胧的宽袍红影。
……西境莲主。
季应玄心道还是晚来了一步。
客栈里?听流筝与雁濯尘三言两?语, 他已猜到陈子?章伏击背后有人授意。因为刚被雁濯尘怀疑了身份,所以?他难得谨慎, 落了几步才赶过来探听。
却没想到授的是这番意。
陈子?章如何得知当年事?如何知晓他的身份?为何要冒死捅破这件事?
疑窦无数,但季应玄不?敢再留他,怕再迟疑下去,“季应玄”这个名字会从他嘴里?吐出来。
但是陈子?章说的已经足够多,季应玄不?敢赌雁濯尘到底信了几句,猜出多少。
忧怖境里?的景象昭示着即将应谶的恶果,事关流筝,他也如雁濯尘一般乱了方?寸。
红沙如蝗,风尘漫卷。
山麓上的风沙如层层帷幔遮掩着他, 相?隔十数步的距离,两?边朦胧的影子?静静对峙。
季应玄抬起手, 陈子?章掉落在路旁的弓箭飞进?他手中。
他竦峙而立, 张弓搭箭,红莲灵力自掌心涌向弓柄,普通的木弓霎时金光大盛, 玄黑的箭刃上燃起一簇红莲业火。
风沙停滞, 灵力缥缈,箭刃直指雁濯尘。
“哥哥小心!”
流筝感受到这凛冽的杀意, 飞身跃到雁濯尘身边,驭剑光作盾护, 挡在他面前。
雁濯尘的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他紧紧抓住流筝的肩膀,想要把她推走:“让开。”
流筝屹然不?动, 全?身紧绷,警惕地怒视着前方?被风沙重重罩住的虚影。
“我叫你让开!”
雁濯尘低声冷厉:“难道你看?不?出来, 即使我有命剑在手,你我两?人也未必敌得过他?”
“我看?得出来,”流筝说,“所以?我更不?能抛下哥哥。”
雁濯尘说:“这是我的个人恩怨,与你无关,你现在马上出城回太羲宫!”
“是吗?”流筝冷冷一笑,“我不?信与我无关。”
无色剑光骤然盛炽,搅动风沙如游龙,与金赭色的箭火隔空对峙,双方?皆不?肯相?让,隐有一触即发之势。
季应玄握弓的手在微不?可查地轻颤。
明明占尽上风的是他,师出有名的是他,但他却觉得自己像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迷茫又狼狈。
他厌恶这种与她对立的感觉。
要杀吗?当着流筝的面杀了雁濯尘,让真相?湮没于风沙,此?后她会怀着恨意活下去。
可是张弓的手迟迟不?忍松开,他不?敢见流筝伤心的模样。
他是如此?地……懦弱。
墨问津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一鼓不?成,此?心不?复,一步退即步步退。
他不?放箭,流筝也不?主动挑衅,双方?僵持了一个多时辰,仿佛两?座被风沙埋没的雕塑。
终于,季应玄默默叹了口气?,收了灵力,将箭矢弃掷在地,深深望了流筝一眼,化作一道红光离开了。
流筝慢慢收回剑光,因手脚僵麻而猛得踉跄了一下。
每月初一,天地造化最盛,为天道审判之日,将降下雷电,或引人渡劫,或亟杀大恶。
掣雷城中聚集了许多逃避天罚的大妖巨魔,所以?每到月初,城门都会关闭三日,此?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
无法离开掣雷城,雁濯尘与流筝又回到了无妄客栈。
流筝安慰哥哥:“我不?知道陈子?章究竟与哥哥说了什?么,惹怒西境莲主现身杀人,但他最终没有杀我们?,说明无妄客栈暂时是安全?的。”
雁濯尘没有理会她的旁敲侧击,只叫她多加小心。
两?人各自回房休息,流筝站在房门前犹豫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敲门时,房门突然从内打开。
季应玄看?见她,露出几分高兴的神色:“你回来了,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流筝牵强地笑了笑:“挺顺利的。”
她静静望了季应玄一会儿?,突然问他:“你今天去哪里?了?”
季应玄闻言微怔,说:“我怕撞见墨族人,并未离开过房间。”
流筝走进?屋,见桌上凌乱堆放着许多工具和彩墨,地上散落着尚未收拾好的木刨花,疑惑地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闭上眼睛。”
“啊?”
季应玄抬手遮住她的眼,掌心温凉的触感令流筝的两?只眼皮跳个不?停。
有东西覆在她的脸上,坚硬,微沉,透着新鲜的松木和彩墨的味道。
季应玄捧过铜镜给她看?,镜中现出一张色彩绚丽的面具,桃花眼,琼玉鼻,微笑的嘴唇上涂着鲜红的染料,额间与两?颊以?金粉、黛蓝、蟹壳青等颜色勾勒出日月星辰、山川鸟兽。
看?得出面具的原身是位极美丽的姑娘,费了做面具的人许多功夫。
“这难道是……”
“太羲神女。”
季应玄为她取下面具,含笑问她:“今日是五月初一,听说是太羲神女的诞辰,掣雷城里?会有社火游行,你可愿与我一起出门看?热闹?”
流筝把玩着那精巧的松木面具:“你今天一直在屋里?做这个?”
“是啊,做了整整一天,我胳膊都麻了,”季应玄活动了下手腕,“希望你能可怜我几分辛苦,赏光与我同去。”
流筝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傍晚,她换了身衣服,佩好无妄客栈的莲木牌,与季应玄一同出门。
街上的场景堪称诡异。
掣雷城上空被黑云般的御雷法障罩住,千百道雷电击落时,漫天绽开青紫交加的花纹,将城中照得明暗交烁,街道上挤满了妖、魔、夜罗刹、邪修,仿佛狂欢的地狱。
但他们?没有像平常一样厮抢地盘,而是极有秩序地排成长队,戴起面具,在长街小巷里?游行欢呼。
有许多人脸上都戴着神女的面具,扮作太羲神女的模样,被其他人高高抬起,手持木剑,做出劈砍和镇灭的招式。
流筝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讶:“掣雷城被称作天弃之地,没想到他们?竟然比凡界还?推崇太羲神女。”
季应玄小心护着她,避免她被狂舞的人群冲撞。
他解释道:“客栈的仆役来给你送茶时,我向他打听了几句,他说庆祝太羲神女的诞辰是掣雷城里?流传了两?千年的习俗,因为此?地是后土业火的薄发地,也是太羲神女第一剑落下的地方?,纵然是妖魔,也感激她镇灭业火。”
流筝闻言竟有些感慨:“听父亲说,凡界几百年前也有纪念神女的盛大庙会,因战乱频仍,皇室更迭,渐渐没落了。”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父亲说凡人功利,不?供奉没有好处的神仙,太羲神女既已身陨,无法为她的信徒实现愿望,所以?供奉她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庙宇颓败。
流筝更愿认为是凡人寿命太短的缘故。
“因为掣雷城历任城主都很重视此?事,”季应玄默默注视着她,意有所指地说道,“听说今日社火游行,掣雷城的城主也会露面。”
流筝的思绪被拉回来,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掣雷城城主……你是说,西境莲主?”
季应玄眉眼微弯:“是啊,你不?是对他的传闻很感兴趣吗,听说他难得露面,我才想带你出来看?看?。”
流筝望着他不?说话,季应玄静静任她打量,仿佛没有觉察她数番的欲言又止。
狂欢的游行队贴着他们?身旁路过,五彩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
两?人静静对望了好一会儿?,各自心思流转。
许久,流筝笑了笑:“我确实很想见一见这位西境莲主。”
想知道在山道风沙里?见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眼前的人。
流筝戴上面具,牵起季应玄的手,跟随游行的队伍向城主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