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卿仙骨by木秋池
木秋池  发于:2024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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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了口气,阖目躺在榻上。
夤夜,风吹云散,月光照地?,远处传来几声零落的子规清啼。
季应玄留在听?危楼三?十层的结界突然发?生波动,他睁开眼睛,比夜色更加乌沉的眸中有金赭色的莲花纹倏然闪过?。
他透过?红莲看见此时听?危楼里的景象,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意图扛起苏如茵的玉塑,被结界弹开后犹不死心,意欲再次冲撞结界。
季应玄的声音透过?红莲传过?去:“祝仲远,孤饶过?你一次,不会饶你第二次。”
黑衣男人悚然一惊,四顾环视后摘下了遮脸的面巾,向正西方伏地?三?拜:“属下参见莲主大人。”
结界上涌出金赭色的灵力,化作?一道绳索勒住他的脖颈。
祝仲远被拽倒在地?,他试图用?手去扯开那道灵力,反倒越扯越紧,割破了他颈间的皮肤和外?层的血管,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整个勒断。
苏如茵望着这一幕,玉塑的眼睛里源源不断滚下泪珠。
祝仲远艰难发?出声音:“属下……有话……请莲主……容禀……”
季应玄望着苏如茵如月下清泉般盛满泪水的眼睛,似乎颇有兴趣,松开了祝仲远。
“听?听?。”
祝仲远爬起来向西方跪伏:“当年莲主将我从听?危楼的困锁中救出,为我续接断腿,恩如再生,我在心里发?誓效忠莲主,绝不背叛……但如茵与我有海誓山盟的情意,我同样难以?割舍。曾经我以?为她已遭祝伯高父子的戕害,所以?避居掣雷城中,一心只等待报仇的机会,可是?直到啼兰找到我,我才知道如茵并没有死,却过?着比死还不如的生活……”
他的声音中有哽咽之?意:“莲主大人,心爱的女子日?夜受此非人磋磨,我痛恨自己不能救她于水火,更恨不得将加害之?人千刀万剐,此恨一日?不消,属下便一日?不能安眠。”
说?此话时,祝仲远声音颤抖,牙关切切作?响。
季应玄望着他这副恨之?入骨的模样,想起自己刚从业火深渊中爬出来的心情,竟颇有些感同身受。
祝仲远继续道:“此番我犯下大错,不求莲主饶恕,但求莲主多容我一日?,使我能手刃仇人,救如茵于水火,然后我必向莲主请罪,虽受千刀万剐之?刑,亦心怀莲主恩德!”
季应玄问他:“你想解这冰肌玉骨的咒术,那你打得过?祝伯高吗?”
祝仲远说?:“打不过?也得打,虽死无憾。”
季应玄:“你若是?被祝仲远打死了,欠孤的命怎么?算?”
“莲主大人……”
季应玄声音散漫:“你多次忤逆孤的命令,固然该死,但念在你这些年在掣雷城劳苦功高的份上,孤愿助你了却这桩心事。”
他心念遥动,放才扼住祝仲远喉咙的那一缕金赭色的灵力凝成了一枚红莲花瓣,轻轻飘落在祝仲远掌心里。
祝仲远先是?不可置信,继而感激涕零,向着西方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多谢莲主成全!”
流筝一边往绣囊里收拾东西一边打了个哈欠。
她已经三?天晚上没有阖眼了,今晚本想好好睡一觉,从萧似无处得知万年灵参的消息后,当即又改了主意。
她打算连夜赶往云白山去找万年参。
睡觉的事先往后推推,修仙修仙,修的本就是?通宵不眠的仙!
不料打哈欠的嘴尚未合上,忽听?远方一声爆裂声响,她出门去看,见听?危楼的方向蹿起冲天的金赭色火光,撕开了黑魆魆的夜空。
哦豁——业火!
住在对面房间的季应玄捂着胸口踉跄走出来,见流筝祭出命剑,对她说?:“你要去听?危楼是?吗?带我一起去吧。”
流筝蹙眉:“业火实在危险,而且你的伤……”
“我死不了。”季应玄垂目苦笑:“抱歉,忘了你已有命剑,从此不再需要我相助,我这样的人与雁姑娘同行,只会带累你。”
流筝脑中一炸,慌忙摆手辩解:“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我真没有这个意思!”
季应玄不听?,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被辜负、被抛弃后的自厌气质,扶着门框慢慢向回?转身。流筝三?两步跑过?去将他拦住,几乎撞进他怀里,抓住了他关门的手腕。
“祖宗!”流筝气得跺了跺脚,“我带你去还不行吗!”
季应玄望着她攥住自己的手,轻轻勾了勾嘴角。
机关鸢托起两人,向听?危楼的方向啸唳飞去,停在着火的听?危楼上空。
流筝观察了一下火势,叮嘱季应玄:“这回?我用?命剑试试,你驭鸢离远一些,不要随意靠近,等火灭了我上来找你——我是?说?劳驾你下去接我。”
可怜她在首次尝试用?命剑镇业火这样关键的时刻,还得分神关照季公子那日?渐脆弱的自尊心。
季应玄眉眼轻扬:“好,我听?流筝的。”
流筝祭出命剑,深吸了一口气,持剑纵身从机关鸢上跃下。
她的剑光本是?无色,旁人只能凭借缭绕剑锋的白色灵气隐约看出剑形,此刻那剑锋向下直逼业火焰心,竟如日?坠星陨,将四方夜空陡然照彻。
天光击业火,业火陡然一缩,火焰竟肉眼可见地?缩了下去。
季应玄望着这一幕,眉心轻轻蹙起。
流筝的命剑好像比他想象中更有威力,至少?在镇压业火这一方面,远比雁濯尘得心应手。
若非不合时宜,他倒是?很想与她较个高下。
他指间拈出一枚红莲花瓣,去给祝仲远传信:动作?快些。
祝仲远右手握着一柄锋利的杀猪刀,左手拎着被红莲灵力五花大绑的祝伯高,沿着听?危楼的玉石楼梯,一层一层爬到了三?十层的高楼。
他向外?望去,这一路引起的业火已被尽数镇灭,太清命剑经过?的地?方,在月光下绽开满地?霜花。
没能将祝伯高盗取的家业付之?一炬,可真是?遗憾。
他将利刃抵在祝伯高颈间,声音冷沉:“祝伯高,你借双生台颠倒阴阳、强行换取我楼主命格,又玷污我未婚妻如茵,桩桩件件,今日?我要同你算清楚。”
被揍脱了一只眼的祝伯高勉力睁着另一只眼瞧他,知道自己跑不脱,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若非当年怕人起疑,留了你半条狗命,我今日?何至于栽此跟头!你杀我剐我又如何,你这辈子已经毁了!苏如茵也死了!你可知她曾如何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那滋味——”
话音未落,祝仲远猛得挥起一拳砸在他脸上,两颗门牙夹着一截舌头甩了出来,正落在流筝脚下。
祝仲远警惕地?看着她。
其实流筝比祝仲远先到,她借剑气隐藏气息,已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听?在耳中。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听?危楼的少?楼主是?祝仲远,后来他走火入魔,杀人如狂,遭到了门规的处置,从此杳无音讯。
原来是?祝伯高嫉妒他的才能,暗中借双生台替换了两人的命格,并将祝仲远关锁在听?危楼三?十三?层高的楼顶,让他日?夜听?着爱人绝望的歌声。
流筝叹息一声,垂下眼,收起剑,退到窗边,转过?身去。
祝仲远心领神会了她的好意,飞快在祝伯高颈间划开一刀,然后将他提到苏如茵的玉塑面前,迫使他跪下,让他颈间流淌的鲜血没过?苏如茵垂地?的裙角。
又持瓷碗接了祝伯高的心头血,一碗一碗浇灌在苏如茵身上。
流筝在血流汩汩的声音里闭眼上,听?见远处缥缈的歌声越来越近,似在耳畔,如泣如诉。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子夜月现之?时,明光洒照高楼,她身后终于响起女子压抑已久的痛哭声。
“如茵!”
“仲远……仲远……”
两人在血泊中相拥而泣,许久,一齐向流筝拜谢:“多谢姑娘成全,救命之?恩,愿结草衔环以?报!”
流筝对祝仲远说?:“不要谢我,我只是?来晚一步。你杀人纵火,须得跟我去衙门认罪,否则华裾楼那二十六位姑娘的罪名洗不脱。”
苏如茵向她深深一拜:“我愿与仲远同往。”
他们将祝伯高的心头血又浇在另外?十一尊玉塑身上,十二位女郎解了咒,抱在一起痛哭出声,一时间,听?危楼里悲声遍彻。
萧似无正在房内敷珍珠粉。
东海蚌精百年产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灵润珍珠,与千年丹参一起用?金杵磨成粉,以?玉髓调和敷面,有驻颜养容的奇效。
暗卫来向他禀报外?面的情况,听?闻雁流筝以?命剑镇业火时,萧似无猛得睁开了眼。
“她不是?天生剑骨缺失吗,哪里来的命剑?”
“回?殿下,属下查到,雁姑娘是?在昨日?闯听?危楼时就已祭出命剑,其质为太清。”
“太清剑骨……”萧似无呵呵冷笑两声,“什么?破铜烂铁,也配生在她身上!”
他起身洗掉脸上的珍珠粉,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细嫩的脸,若非轮廓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样,说?他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也不显违和。
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仿佛永暗无月的黑夜。
“这件事总得有个了断,”他声轻若呢喃,“有太多的事情出乎孤的意料,孤不喜欢。”
第二日?一早,向云郡衙门升堂,此次由皇太子殿下亲自坐镇审案,衙门外?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流筝与季应玄也站在人群里。
祝仲远携苏如茵、苏啼兰姐妹跪在堂中,状告听?危楼楼主祝伯高强掳凡人女子淫乐采元,祝锦行站在一旁,面寒如水,一言不发?。
萧似无听?罢说?道:“祝伯高所犯罪状,人证物证俱全,他人已死,算是?罪有应得。但是?祝仲远,你杀兄纵火,亦是?情理难容。”
祝仲远说?:“我愿意认罪。”
萧似无说?:“听?闻你所纵之?火并非普通的火,乃是?水浇不熄、土扑不灭的妖火,不知你是?如何做到驭使妖火的?”
祝仲远说?:“此事与本案情由无关。”
两侧衙役厉喝一声:“大胆!太子殿下问话,岂能有所隐瞒!”
祝仲远是?修道之?人,若非答应了雁姑娘,要为那二十六个女囚谋个堂堂正正的出路,他绝不会在此跪拜一介凡人。
他说?:“太子虽尊,但世外?之?事,非凡界朝廷所辖。”
见他实在不愿多说?,萧似无好脾气地?笑笑:“罢了,孤一介凡人,确实管不了这许多。”
祝伯高死后,他种下的讳言咒也跟着失效,苏家姐妹将听?危楼的事和盘托出,听?得围观百姓一片唏嘘义?愤。
祝锦行说?:“家父犯下如此大错,为人子者不可包庇,我愿配合她们指认听?危楼里的其他人,凡参与过?掳掠采补之?人,一律交由朝廷处置。”
萧似无点头:“如此甚好。”
“家父虽然有罪,但他遭人虐杀,为人子者,此仇不可不报,”祝锦行看向祝仲远,“此后我将为父报仇,还请朝廷不要插手。”
萧似无说?:“诚如祝仲远所言,世外?之?事,非孤所辖。”
流筝远远望着祝锦行,轻轻蹙眉。
“在想什么??”季应玄问。
“祝公子今日?表现得如此坦荡,难道听?危楼的这些勾当,他当真毫不知情么??”
季应玄笑她纯良:“嗯,他就是?满塘污浊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流筝并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你说?祝公子真的会杀了祝仲远吗?”
“你这是?替谁担心?”
“祝仲远,”流筝说?,“他遭人夺取命格,惨怛半生,实在可怜,希望此后天命能厚待他一些。”
她说?这话时,仍紧紧盯着公堂里面的情形,没有注意到季应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复杂难言。

第21章 灵参
经此一事, 听危楼元气大伤,有近半数的弟子被朝廷鞠谳审问?, 剩下的人都在清理业火留下的痕迹。
流筝去找祝锦行,不仅没见到人?,反受了一番冷待。
季应玄心里笑她自讨没趣,面上?仍装模作样安慰她道:“许是祝公子心中愧疚,羞于见你,像他?这种?名门正派,肯定有很重的道德包袱,你现在去安慰他?,反叫他?心里更难受。”
流筝叹气:“我本也不想逼迫他?, 但只有他?清楚掣雷城的情?况,还有哥哥如今的下落。”
季应玄问?:“你这就打算去掣雷城了吗?”
流筝说:“越快越好, 我想明天就走。”
今天是十五, 明天是十六。
流筝打算今晚去一趟云白山找万年参,碰碰运气,若是找不到, 就等她从掣雷城回来后再继续找。
如果她还回得来。
她怕找不到空惹人?失望, 所以未将此事告诉季应玄,只说今夜想好好睡一觉。
听她说今夜不走, 季应玄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墨问?津已经在赶来听危楼的路上?,今夜十五月明, 双生台灵力开?启,正是剖换剑骨的好时机。
可?是……要将剑骨的真相告诉她吗?
她这样心无城府、光明磊落的人?,又如此钟爱她的命剑, 若是知道?了剑骨的真相,心里该有多么难过。
与其见她抱愧而死, 倒不如……不如什么都别说。
流筝见他?默然凝眉,肩膀歪过去轻轻撞了他?一下,含笑揶揄他?:“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是不是舍不得我?”
季应玄长睫轻垂:“我舍不得你,你能带我一起去掣雷城吗?”
掣雷城可?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否则流筝当初也?不必求到祝伯高头上?。
流筝正想着怎么劝解他?,见苏家姐妹与几个姑娘走进来,正要起身去迎,她们却见了她就拜。
“雁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姑娘至少受我们一礼,否则我们于心难安。”
流筝只好受了她们三叩拜,连忙将她们一个个从地上?扶起。
季应玄望着这一幕,想起在北安郡外,她受万民朝拜时的情?形。
那时只觉得她欺世盗名,如今却改了观,想起她这段时间?历险劳心,只觉得三叩九拜、塑像供奉也?是应该。
她们此行也?是来向流筝辞别。
苏啼兰说:“朝廷销了我们的贱籍,我们打算离开?向云郡,住到山里去,从此不问?红尘,与诸位姐妹同心修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安排,流筝也?替她们高兴。她问?苏如茵:“祝仲远也?与你们同行吗?”
苏如茵摇头,轻声叹息道?:“他?说他?的性命并不为他?所有,今早已经告辞离开?了。”
流筝似乎对他?格外同情?,闻言也?生出了许多伤感。
几位姑娘离开?后,她仍对祝仲远的下落念念不忘,问?一脸毫不知情?的季应玄:“你说他?会不会被祝锦行抓走了?祝锦行修为那样高,不会真要杀了祝仲远给?他?爹偿命吧?”
季应玄说:“我不知道?。”
流筝自顾自叹气:“那祝仲远也?太可?怜了,本是天之骄子,平白被人?夺了命格,毁身污名,这辈子都难以再回正轨,若是我遭此无妄之灾……”
季应玄幽深的目光静静凝着她:“若是你,你待如何?”
“肯定也?要找凶手报仇,”流筝义愤道?,“天经地义嘛。”
季应玄笑了笑,没说什么。
入夜,漏断人?初静。
有了昨天走正门撞见季应玄的前鉴,这回流筝连灯也?不敢点,摸黑收拾了几样东西,从后窗翻出了落脚的馆驿,御剑往北安郡云白山的方向飞去。
她心里记挂着万年灵参,御剑飞得极快,只觉脚下云雾如流,高空月明似银。
十五的月亮可?真好看?呐,流筝心里美滋滋地想,这御剑的感觉比乘鸢可?爽多了。
说起乘鸢,流筝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在去掣雷城之前,一定要把机关鸢送给?季应玄。
虽然知道?他?身上?有些古怪的本事,但此后他?独自在凡尘行走,要躲避墨族的追杀,没有代?步的法器可?不行,至少被人?揍得狠了,得能跑得脱吧。
流筝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飞到了云白山。
果然如萧似无所言,此山蜿蜒如龙卧,首尾相盘,是个汇聚天地灵气的好地方。
山生密林,透过朦胧的夜雾从高空俯瞰,见林中偶尔有光影窜过,不知是什么妖精在化形嬉闹。林中有一条清溪,沿着溪水向上?游追溯,于密林中望见一池清泉,泉临千仞高的断崖,崖上?有瀑布飞落,碎玉声响彻山谷。
想必这就是萧似无说的人?迹罕至的高崖。
事不宜迟,流筝御剑沿着山崖往上?飞,离得近了,可?见崖壁上?爬满了绿藤,将崖壁遮得严严实实,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流筝打算一口气飞到崖顶。
命剑托着她的双脚向上?飞,几乎与山崖平行,她越飞越高,直到空气都变得稀薄寒冷,满月的光毫无遮挡地笼在她身上?。
月亮很亮。
突然,流筝觉得颈后微微刺疼。
她伸手摸了一下,感觉剑骨所在的地方正慢慢发烫,有种?令人?乏力的疼痛感沿着剑骨漫向她的四肢百骸。
“怎么回事?”流筝摸了摸自己的脸,竟也?变得滚烫。
她脚下的命剑开?始发抖,最?初只是轻颤,渐渐开?始站不住脚,流筝心中又惊又怕,抬头见崖顶只在数丈高的地方,决定先?上?去再说。
不料就在她双手即将触碰崖顶岩石的那一刹那,脚下命剑突然散作了一团星芒。
然后……消失了。
岩石和带刺的藤蔓擦伤了流筝的手臂,她急切想要抓住什么,却还是不可?控制地向下急速坠落。
疼!好疼!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滚沸,剑骨生出的血脉像千万条荆棘,绞碾着她的骨肉,就连风刮在皮肤上?,也?变成?了刀割式的疼痛。
在急速的下落过程中,流筝仓促召出机关鸢,堪堪在落地前将她托住,但她疼得连坐都坐不稳,从机关鸢上?摔下去,掉进了泉池中。
所幸池水浅缓,没有将她淹没。
不知在池水中躺了多久,直到薄云遮住了月光,流筝才渐渐缓过劲,努力撑持起身,湿淋淋地爬上?了岸。
“刚刚是怎么了?我的命剑呢……”
流筝伸手向后颈下三寸,剑骨所在的地方摸了摸,只觉得余温仍然烫手。
她在忐忑与惊疑中试探着念祭剑诀,还好,命剑又被召了出来,流筝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剑身的光芒好像弱了许多。
流筝不明所以,望着千仞高崖,又看?看?手里突然抽风的剑,心里有些打鼓。
但是好容易来到此处,她又不甘心就此折返。
于是她收了剑,改乘机关鸢,再次向崖顶飞去。所幸机关鸢虽然飞得慢,却十分平稳,载着流筝顺利地到达了崖顶,流筝跳下机关鸢,在它头上?摸了摸:“还得是你靠谱。”
崖顶林木葱郁,植株生得比别处粗壮硕大,树的虬根露出地面,竟也?有一人?环抱那么粗。
流筝右手持剑,左手提灯,向密林深处走。
刚走了没两步,她就发现了好几株人?参,纺锤状的叶片舒展着,顶上?托起一簇红色的果实。
越向里走,人?参长得越密,年岁越久,直到流筝停下脚步,望见了一棵一人?多高的人?参草株,它的叶片和顶上?红果散发着莹莹柔光,一看?就是汇聚了山中灵气。
看?这模样,没有一万年也?得有八千年了吧!
流筝喜笑颜开?,掏出机括铲子就去挖,将那灵参周围的土都挖松了一圈,用剑光缚住它,猛得将那灵参从土里拔了出来。
拔出来的灵参瞧着并不大,却是遍体?金红,十分漂亮。
她尚来不及高兴,忽听身后风刃呼啸,她下意识御剑去挡,剑光猛然一亮,将那偷袭的东西弹开?,流筝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片人?参叶子。
她将这灵参拔出来后,其余人?参仿佛一起活了过来,密密麻麻朝流筝所在的方向蛄蛹。
它们一齐伸出叶子去缠她,拔下头上?的红色浆果砸她。
那浆果爆出黏腻难闻的红色浆液,流筝差点被熏吐了,一阵头晕眼花,不提防被它们的叶子缠住,叶边锯齿割进了她的皮肤里。
“这是什么运气,难道?人?参也?能成?精吗?!”
在诸多花木中,人?参又被成?为“草灵储”,是因为无论它吸收几千几万年的灵气,只能将其储备在身体?里,而无法收为己用,成?妖成?精。
流筝挥剑砍断割进她肉里的叶片,不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因此不敢缠斗,趁剑光将它们逼退的间?隙,飞快召出机关鸢跳了上?去。
时夜将半,明月高悬,机关鸢载着浑身狼狈的流筝向北飞去。
向云郡,馆驿内。
季应玄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指腹在后窗窄窄的窗棂上?一抹,抹下了几粒鞋底的泥尘。
墨问?津倒挂在檐下,从窗外将头探进来:“难道?跑了?”
“不会,”季应玄说,“她不当不告而别。”
墨问?津“啧”了一声:“许是窥见了莲主的用心,或是感知到了杀意。”
季应玄的态度十分确定:“不可?能。”
除了想取回剑骨之外,他?自问?对流筝没有表露过恶意,何况依她的性格,倘若真是知道?了剑骨的真相,只怕会比他?更迫切地想要物归原主。
季应玄说:“她与她父兄不同,她是真的重情?义,行事磊落。”
听了这话,墨问?津只觉得牙酸,腹诽他?是打雁的被雁啄了眼。
他?呵呵一声:“那她人?呢?”
季应玄的目光在房间?里四顾,看?见自己买给?她的那套衣裙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桌上?还有几瓶未来的收起来的药瓶,一些随意放置的机括弹丸。
季应玄声音微冷:“比起她跑了,眼下我更担心的是她可?能出事了。”
流筝说要回屋睡觉,所以他?没有派红莲守着她,眼下失了她的下落,心中竟是担忧盖过了懊恼。
“你先?去双生台等着,”季应玄说,“我得出去找她。”
他?从袖中分出几支红莲,散作漫天花瓣,听从他?的命令向四面八方飞去,前往任何流筝可?能出现过的地方,祝锦行处、听危楼、华裾楼……
红莲似乎不太喜欢靠近那位皇太子,季应玄打算亲自去太子别院里找。
他?提着七上?八下一颗心,步履匆匆出了馆驿的房间?,正要动身,忽听天边遥遥响起一声鸢唳。
他?蓦然转头,月光里,见机关鸢驮着一个人?越飞越近。
机关鸢在半空收拢翅膀,季应玄伸手接住了摔下来的雁流筝,见她虽然尚清醒着,模样却十分狼狈。
浑身都湿透了,身上?还有七零八落的伤口,像刚被蒸熟的面团,滚烫柔软,落在他?怀里。
嘴里喃喃有声:“怎么又开?始了……好疼……好讨厌……”
季应玄蹙眉望着她:“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流筝头晕眼花地吐出一口气,所幸还没烧到意识模糊,看?得清眼前人?的模样。
于是她将自己这一路都紧紧攥在掌心里的那株万年灵参递给?他?,笑得明媚而得意:“你看?!我真的找到万年灵参了!你马上?也?要有剑骨了!”

季应玄抬手抚上流筝脸颊的伤口。
一道细长的血痕, 沿着她的梨涡扬起,像一条牵绊人心的红线。
她一笑, 就扯到伤口,嘶嘶抽气,却还是高兴,还是要笑。
“别笑了。”
季应玄的声音又冷又沉,藏着微不可闻的颤抖:“谁叫你去找灵参了,谁让你这?样自作多情!”
流筝怔愣:“我……自作多情?”
季应玄捏着万年参的骨节泛白,灵参在他手心里泛着金赭色的莹光,使人?一见便知是夺天地造化、可遇不?可求的灵根妙草。
但他看?都没有看?一眼,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流筝身上。
他说?:“灵参道行再高, 也?不?过是棵草木,纵能增灵力补气血, 能使人?成仙、使仙成神, 却绝无可能叫你平白长出一副剑骨……雁流筝,这?么多年,难道你从未怀疑过吗?”
流筝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伸手往后颈摸了摸, 小声道:“可是我的确长出来了呀。”
季应玄嘴唇抿着,昳丽的凤目中光影明?灭:“你的剑骨, 你身上的太清剑骨……”
关于剑骨来历的真相就?在嘴边,只需要一句话?, 就?能戳破她长达十年的自欺欺人?的谎言,毁掉她那?心安理得的幻想。
然而,望进她一双明?澈的、坦然的、饱含疑惑与担忧的眼睛里, 那?句话?三番五次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做不?到当面告诉她这?个残忍的真相。
季应玄望着天上的明?月叹了口气, 十五的满月,正是每月极阴的时候,天地造化稍退,而人?力登峰造极,是一切咒术生效的最佳时候。
他抓起流筝的手,带她往双生台的方向走。
“哎呀,”流筝脚下绊了一下,“季公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季应玄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很急吗,能不?能等我先换件衣服,你看?我衣服都湿了……”
“不?能。”
“那?能不?能让我先洗个脸?我可是被那?人?参怪甩了一脸的果浆,腥得像鱼一样。”
“不?能。”
“那?能不?能——”
攥在她腕上的手缓缓用力,流筝嘶了一声,闭上了嘴。
她望着季应玄神情难辨的侧脸,听着他不?容分辩的语气,心中也?生出了些许委屈之意。
她辛辛苦苦折腾这?一趟,又是摔落进泉池,又是被人?参怪围攻,险些都要没命回来,虽不?是为了讨他的感激,却希望他能开心,高兴,得偿所愿。
可他这?是什么反应?好像她不?是在帮他,而是在羞辱他、嘲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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