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锦燕想起她在破庙里养的一只野鸡，一天到晚咯咯咯个没完。
她没有吃醋，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比陆行川那隐忍的表现好多了。
好似，她从来不在意他……
那么冷淡，冷淡的宋淑婷挑不出问题来。
冷淡到陆行的心一咯噔，感觉到什么在流走，他抓不住。
终于坐的时间差不多了，锦燕起身告辞。
再听咯咯的声音，她怕自己想拿刀，杀鸡。
宋淑婷倒是不咯咯了，只是又故作热情的挽留她吃饭。
还拉着陆行川一起挽留，好似锦燕不留下来吃饭，是不给她面子。
锦燕就不给面子，“奴婢卑微出身，蒙殿下抬举几日，可不敢忘了本分。”
宋淑婷哎呀了一声，“虽然你是婢女，但到底追随着行川哥哥到现在，一起吃个饭没事的。”
她竟执意要请。
锦燕不想吃，看向陆行川。
这是她除了刚进门对视的那一眼后，第二次看他。
从前盈盈脉脉的眉眼，像是装了今日的风雪，清冷感扑面而来。
终是陆行川错开视线，唇角含笑，“淑婷，让她去吧，她毕竟是个丫鬟，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来自陆行川的肯定，她是个丫鬟，宋淑婷终于消停了。
“那好吧，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
锦燕道谢，走了。
刚转身，忽的又听到他说一句，“最近天都冷，没事不要来前院晃了。”
锦燕步伐稍顿，再次回头行了一礼，“是。”
锦燕走了，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但是身后的声音，却还是听得到。
听到宋淑婷问他：“为什么不让锦燕出来呀？”
听到他带有轻哄的声音，“你不是不想看见她吗，让她在前院晃，怕你看到不高兴。”
宋淑婷嗔怪，“才没有呢，我不是善妒的人。”
说是这么说，但是那娇羞的笑声，真的是刺耳。
他夸赞的声音，更刺耳。
锦燕在这一刻想，或许，她也不是爱他。
只是被他那对任何人都能说情话的声音，骗了而已。
雪漫漫，淹没了她走时的脚印，一切归于平静。
约莫终于觉得一个婢女不会对她产生影响，宋淑婷终于放弃了折磨锦燕。
吩咐人送给她冻伤膏，给她送了厚衣服，暗中还吩咐人给锦燕换了宜兰园，有单独的院子和房间。
宋淑婷不傻，可不想把行川哥哥逼急了。
既然这些天他从未暗中去探望过锦燕，对锦燕也只是淡淡的态度，她也就乐得在行川哥哥面前做个大度的人。
锦燕不用去干活了，吃食上也略有改善，还有一个丫鬟跟着伺候。
说是伺候，也不过是监视罢了。
年夜那天，她一个人在宜兰院过的。
一盘饺子，三个小菜，一壶清酒。
锦燕什么都没吃，只是倒了杯酒喝。
清酒入喉，落入肺腑的是怀念。
怀念她在京城，为了铺子应酬，喝酒，哪儿怕宿醉，至少她都是自由的。
不是在这四面是墙的小院，被囚禁的一步不能走。
她喝了一壶酒，脚步踉跄的起身，往床上爬。
窗户忘了关，一阵冷风吹过，好冷。
冷的让她想起了那间破庙。
四处漏风，比这屋里更冷，可是为什么她从不觉得呢？
那大概是因为他会一直抱着她，温暖她吧。
如今他去温暖了谁？以后又去温暖谁？锦燕不想深思，晃悠悠的过去关窗。
终是饮酒，走不稳，将到窗边时脚步一软，跌了下去。
没有预想的疼痛，她不期然的跌在一个人怀里。
一个不用抬头，就能知道是谁的怀里。

“燕儿。”
陆行川看桌子上一口饭没吃，反倒是酒壶空了，心疼道：“怎么喝这么多酒，你忘了，你之前饮酒过量，脾胃虚弱，不宜在饮酒的。”
锦燕推开他，站好，“我没忘，陆行川，是你忘了。”
忘了他们的曾经，忘了他们的情谊，忘了对她的誓言……
陆行川看着她冷淡的样子，心中难受，急急的去安抚她。
“燕儿，王叔已经答应我年后就让鸿远随我入京调查父皇驾崩一事。”
“先生又已经开始搜集证据，只要到京城，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受苦。”
“真的会好吗？”锦燕伸出手，“你看看我的手，看看我住的地方，看看我最近遭受的折磨，你告诉我，以后宋淑婷就会对我好了吗？”
她的手这两天涂了冻伤膏，还是红肿开裂，冻疮溃烂，触目惊心。
陆行川早在烤火那天就看清了，看的仔仔细细，眼眶生疼。
他走上前抱着她，说了很多遍对不起。
捧着她红肿的手背，不是吹，是一遍一遍吻过……
锦燕不让他吻，抽回手，可怎么都抽不回。
他攥的很紧，紧到她痛，眼泪都出来了。
锦燕知道他喜欢她，可是他也喜爱权势啊。
“陆行川，你不能那么自私，既要权势，又要爱情。”
“我为了你，放弃了绣庄，可你不能为了我放弃联姻，那么我求你，放我走吧。”
提到走，陆行川将她抱得更紧，“燕儿，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锦燕摇头，不，再给他一段时间，让他翻盘，她也还是这样的结局。
无非就是从柴房搬到宫殿，从他的婢女变成妃子，后宫众多妃子之一……
这不是她想要的。
“瑾之，我没有宋淑婷那种家世，没有背景，我比不上她的。”
“她现在就不喜欢我，百般刁难我，以后只会变本加厉，而你，承了他们的情，不娶宋淑婷就是忘恩负义，娶了她，若不好好待她，也是忘恩负义。”
“你一生都要与她捆绑在一起，你现在护不住我，以后就能护住我了吗？”
陆行川面色一白，唇嗫喏，竟然一时没有说出话。
锦燕擦干泪，伸出伤痕累累的手，“你看，我是绣娘，我的手很重要的，你真的要等到让她把我这一双手全部毁了，才肯放我离去吗？”
她爱过他，可是他现在身边有人了，如果爱让她毁掉自己的后半生，再也拿不起绣针，她就不爱了。
太痛，太累。
“留我在这里，只会影响你跟淑婷，放我走，是你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陆行川不想要明智，只想要留下她……
“放我走，也不会再让你分心，你放心，我会过得很好。你知道的，天高海阔，才是我心之向往，梦之彼方。”
锦燕哭着求他，“你若对我还有一点情，还记得你当初怎样答应我的，那就大度些，放开我吧。”
薄薄月色下，她的神情那么哀恸，决绝，如最初一样。
是的，她从来都没变，爱的坦荡，轰烈，勇敢。
是他……不配。
陆行川闭上了眼睛，一滴温热的泪滑落。
“好，我放你走。”
锦燕笑了，如最初那种灿烂，然后冲过去最后抱住了他。
“过往烟消云散，我们不负遇见，不谈亏欠，因为一切都始于心甘情愿。如今惟愿我们各自安好，天涯陌路。”
天涯陌路……
最后一句话让陆行川深深的把她抱住。
燕儿，我要如何与你天涯陌路。
再没有一个人，能如你那样待我了。
可是他再不能挽留。
如燕儿所说，只要靠着平南王一日，他就不可能做主，护住燕儿。
陆行川将她抱到了床上，锦燕没有反抗。
如果是最后一次的话，她可以放任他亲近。
但是意外的陆行川没有亲近她，只是抱着她，如破庙漏风的时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样，让她聆听他的心跳。
锦燕依偎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年关过，陆行川和陆鸿远一起，带着精锐小队，悄悄踏上了回京路程。
他们在前行，锦燕的马车跟在后面。
虽答应了锦燕放她走，但是陆行川要等到了京城才松口。
毕竟在云南，山高水远，他不放心让燕儿一个人回去。
到了京城，好歹有云薇能照应她。
锦燕没有纠结这一段日子，再说她一个人回去确实不安全，也不知道宋舒婷会不会整幺蛾子，自然是点头同意的。
这一段时间，宋淑婷没有再问过她。
倒是他，暗中送来了几次药，说是调养她的身体。
这点关心留不住她的，但是锦燕还是喝了。
最后的日子，都不要彼此添堵了。
锦燕满心憧憬的回去后，却又得知薇薇失忆。
陆行川说陆行亦丧心病狂，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云薇，怕锦燕暴露后不安全，也担心陆行亦利用锦燕，只得将她暂时藏起来。
锦燕无奈，只得同意了。
她从陆行川那里得知了薇薇的遭遇，不可谓不着急，却又不能做什么。
就这样等了月余，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薇薇和顾大人联手，帮助陆行川胜利了。
锦燕以为自由在面前时，却又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她怀孕了……
就在陆行川与她离别的那天，她有了孕吐反应。
陆行川随身带着医者，帮她诊脉，连说了三句恭喜。
锦燕只觉得一阵晕眩，不，这不是喜。
是哀……
月事两月没来，她有猜测过，却又觉得不可能，毕竟他很注意，就怕当时怀孕。
只有一两次失控，留在了体内。
没想到那么小的概率，她还是中了。
陆行川兴奋到将她抱起转圈圈，又去动摇她。
“燕儿，跟我回宫好不好，如今我没有靠王叔，我不会再娶宋淑婷，唯有你，只有你，是我的皇后。”
“燕儿，给我一个机会，难道你忍心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被人嘲笑吗？”
“你忍心他的父爱缺失吗？燕儿，这也是我的孩子，你就算为了孩子，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又说了好多动人心的话，承诺只爱她，又求她……
锦燕还是心软了。
如果她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还有孩子，她不想孩子没有父亲。
不想孩子生下来被人说野种，也不想孩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而且，陆行川最终去策反楚怀，放弃了联姻，确实让她心动了。
锦燕嫁了。
对他抱着所有期待，最后孤注一掷。
他们婚期定的极快，二月十八就完成了。
因为刚成亲，若是立刻诊出有孕，传出去于她声誉有损，所以他们打算成亲后一个多月再说，所以云薇也不知道。

可是没想到在短短一个月内，薇薇那边又出了事。
关于顾大人帮薇薇解毒，身患绝症，锦燕是第一批知道的。
因为顾长凌要告诉陆行川，辞去首辅之位，暗中让他提前准备，培养接班人。
锦燕得知的那天，泣不成声。
薇薇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啊。
顾长凌恳求她现在别去看薇薇，因为薇薇太聪明了，他怕锦燕露馅。
顾长凌想等到孩子平安生下，再跟她坦白。
锦燕答应了，不过到底是郁结于心，一日早上醒来，她见红了。
她以为是自己这些天心情不好，导致动了胎气，一瞬间紧张的不行。
正要让碧娟去找太医，忽然又停住。
为什么……不痛？
若是动胎气什么的，至少腹部该痛啊，为什么一点不痛？
不是所有女子来月事都会疼痛，锦燕就是不痛的那一种。
最多有点腰酸。
而现在，她只有点腰酸。
虽然有一点怀疑，但是锦燕也不敢怠慢，万一真是动了胎气呢。
于是她让翠娟去请了女医。
一直以来，她怀孕后都是碧娟去请太医，而且一直都赵女医来把脉的。
锦燕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碧娟，而是换了个丫头，让她请别的女医。
刚好陆行川在朝中议事，等到下朝后，得知锦燕请了别的女医入宫请平安脉，他近乎奔跑去未央宫。
踏进宫殿的一瞬，就看到燕儿抱膝坐在床上，眼神里的光像是被剥夺了，只余黯淡。
连他来了也没反应，就那么蜷缩在床角……
陆行川僵在门口，良久，才遣退婢女，一步，一步，轻轻的走过去。
他在床边坐下，去拉她的手，未启唇，声先哑。
“燕儿，对不起……”
锦燕动了动眼睫，就没了反应。
她很无力，无力到不想跟他争吵，不想看他惺惺作态。
可是他却偏要说，“我们会有孩子的，以后肯定会有的，什么都不会改变，我还是会如现在这样……啪。”
陆行川话没说完，一道清脆的巴掌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锦燕这一巴掌打的极重，重到掌心发麻，说话都在颤。
“怎么会没有改变！如果你没有骗我说怀孕，我根本不会进宫！”
没有怀孕，从来都没有怀孕，她月事会停，女医说都是因为她喝了一种假孕药。
锦燕自从婚后从没有喝过药，只有几次，是在云南，他送来的滋补药。
“你那个时候就计划好了骗我，你先假装松口放我走，稳住我，然后又给我喝假孕的药，最后来到京城又不让我接触薇薇，说怕我被陆行亦抓走，来威胁你。”
“我信了，什么都信了，却不曾想一切都是你的计划，你从没有想过放我走，你一直计划让我进宫！”
如果没有孩子，她不会妥协的，可是他偏偏算计了她。
唯有对他，锦燕不设防。
却没想到输的一塌糊涂。
锦燕推他，打他，第一次失控的哭喊。
“陆行川，你骗我，骗我入了这金丝笼，折断我的翅膀，囚禁于我，陆行川，你好自私。”
“你不爱我，从来都不爱我，你只是自己怕孤单，你只是想要个人陪而已……”
“我后悔了，后悔当时跟你走，后悔为你放弃一切，更后悔遇见你！”
陆行川听到这句，心口仿佛被攫住了一般难受。
在云南那么艰苦的条件，燕儿都能跟他说，不负遇见，不谈亏欠，始于心甘情愿。
如今，却后悔了。
他去抱着她，任由她怎么打他骂他，说多少绝情的话，始终不松开她。
煞白着脸，无话可说，由她发泄，然后一直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三个字锦燕听麻木了，真的听麻木了。
她也累了，如今的爱是枷锁，是牢笼，她挣扎好累。
锦燕不挣扎了，最终发泄完哭着睡了过去。
看到她眼角的泪痕，睡着都拧着的眉心，陆行川难过到窒闷。
他是自私，自私的想留下燕儿。
可是又深知她的性子，只得出此下策。
其实这中间他一直存着侥幸心理，有可能燕儿不用假孕药，也能真的怀孕呢？
毕竟在破庙的时候他确实有一两次没顾及住。
可是燕儿有孕吐反应时，太医问诊，连说了三遍恭喜，将陆行川的期待浇灭。
因为他们的暗号就是，若是真的怀孕，就说一遍恭喜。
若是没有，就说三遍……
所以燕儿没有孕。
可是她答应进宫了，陆行川又在想，也不晚，只要他在这一段时间努力让燕儿怀上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燕儿极其在意这个孩子，也知道前三个月不宜同房，除了洞房夜的一次小放肆，他们再没有同房。
最近陆行川也一直在想该怎样制造些意外，让燕儿以为自己流产？
却没想到，一切来的如此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燕儿，我该怎么样，才能再留住你，挽回你的心？
这事过后，陆行川再没有得以进入未央宫。
只得夜夜在殿外徘徊，再落寞而归。
他送的所有东西，燕儿都不要，他去御花园偶遇她，燕儿视若不见。
她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恍若陌路。
除非在云薇面前，她会对他笑，会制造一副假象，她幸福的假象。
因为薇薇太苦了，锦燕再不想因为自己，让薇薇操心。
可是没想到饶是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薇薇的苦难还是没停。
生安若时大出血，云薇昏睡了二十多天。
锦燕没有心思去跟陆行川生气了，开始频繁往返于顾府和宫中。
陆行川给她自由，让她随意出行，从不拦阻。
让她知道后宫不是囚笼，一样可以让她自由。
可还是没有换回她的一丝心软。
直到一天黄昏，燕儿终于来找他了。
这是两人争吵后，燕儿第一次主动来养心殿。
陆行川激动的立刻放下笔，去迎接她。
尚未完全靠近，就见她生分的行礼，很大度的说：“纳妃吧，你不可能做到为了我，空置后宫的，既如此，早一点，晚一点，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因为她近来频繁往外走动，听到了不少流言，也知道他一直没有纳妃，日日被进谏，顶着重重压力。
所以她主动来跟他说，不用再扮演最后那一丝深情了。
陆行川那一刻的笑颜就被这一句话击垮了。
求了她这么久，却原来还是打动不了她。
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陆行川生气了。
“好，那就麻烦皇后帮忙操办。”
他说这句话也是试探，如果燕儿表现出一丝不愿，他就不纳妾。
可是燕儿却很平淡，让他痛恨的平淡。
“好，臣妾定会帮皇上好好操持。”
PS：锦川番外篇幅快结束了，下一个写谁呢？

当锦燕真的操持，帮他纳了四妃时，陆行川知道，自己又输了。
只要跟锦燕吵架，他永远不会赢。
第一次赌气，赌到后面他巴巴的去甘愿做她背后的男人。
第二次赌气，赌到她给自己纳了四个女人。
第三次，没有第三次了。
锦燕已经彻底不理他了。
陆行川不明白为什么她就那么犟，当一国之母，是多少女人终其一生都求不来的。
而她……却毫不在乎，一心要走，只为了那一个卑微的铺子。
那一刻他冲动的想说，我放你走就是了。
这个位子你不稀罕，多的是有人稀罕。
可是当他含怒走到御花园，看到锦燕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望着天空，久久不动时，又停住了脚步，看着她。
风吹得百花摇，都吹不动她的身影，也吹不动她的视线，她就趴在栏杆上，像是囚鸟渴望天空，痴痴的看着墙外。
那样的神情，让陆行川的怒气顷刻散去。
是的，她不会稀罕后位的，她稀罕的是自由。
让他无法理解的自由……
陆行川转身离开了。
纳四妃的那一天来的如此之快，锦燕做事一向干脆利落。
陆行川不想去洞房，那一晚喝的酩酊大醉，来到了未央宫，跌倒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所有宫人都惊慌不已，要来搀扶，但是陆行川一个不让近身，他只希望那个人出来扶。
可是他躺在台阶上，等啊等啊，等到月上中天，酒意散去，等到他一颗心将要被夜风吹凉的时候，她终于推门出来了。
终于去扶他了。
闻到她身上香味的一瞬，陆行川几乎是一瞬间将她抱在怀里，怎么都不松手，像是无赖一样，一直喊着她的名字。
“燕儿，燕儿，燕儿……”
他喊了好多遍，喊到委屈，喊到想哭。
而她始终不发一言，默默的将他扶到床上，就要转身离去。
床给他，她不睡。
在她转身的一瞬，陆行川拉住了她的手，醉意朦胧的问：“后宫对你，真的是像囚笼吗？”
锦燕终于跟他说话了。
她说：“是，我是燕子，会随着季节迁徙，若是一味的留在原地，等候我的，也只是死亡罢了。”
她生来就是自由的燕子，要在迁徙的过程中看遍风景，不该在这深深庭院中，向往别人的飞翔。
陆行川闭上了眼睛，像是醉的昏迷了过去，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她的手。
纳过四妃后，直到云薇从昏迷中醒来，陆行川依旧谁的寝宫都没有去，独自一人宿在养心殿。
他批阅完奏折，常常一个人也会望着天空，望着燕子飞来飞去，一会儿落在枝头，一会儿消失在天空。
他会望很久，久到夏日的风穿过殿，从闷热，吹到秋凉，吹到他的心是无尽的孤独与惆怅。
三个月了，燕儿仍是没来看过他一眼。
走到这一步，攀上权利的顶峰，他的追求自然就变了，变得渴望爱情。
陆行川还是不愿意放开她，还想做最后一次的挽留。
于是又去找她了。
难得这次锦燕没有避而不见，而是如老友一样，让他坐下，为他沏了一壶茶。
她只消态度好上一点，陆行川都像是看到了灿烂天一样雀跃。
他不喝茶，又去拉着她说：“燕儿，我们好好过行不行，都别闹了，也不要赌气，你知道我爱你的，我保证再不骗你，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锦燕看着他期待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只是再跟你闹，再跟你赌气吗？”
“瑾之，你知道的，一直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何必再做无用功呢。”
一句话，让陆行川眼里的艳阳天，变为阴。
“你总是说我自私，说我不够爱你，那你呢，你不也一样，为了那莫名其妙的自由，非要离开我！”
他一把打翻了茶，任由滚烫的水落在他的手背。
“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唯一，放眼大魏，除了先生，又有几个能做到？”
“朕是皇帝，你不能用先生的标准来衡量我，我有太多不得已，可是无论怎样，我都说了，只有你是我心之最爱，你为什么非要争个唯一！”
锦燕面对他的怒气，没有吼，没有喊，只是轻轻的说：“我没有争，从没有争。”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只是你的一夜风流，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没有以后。”
“是我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能更随性，是我的错，不该当时对你动心，对不起。”
她道歉道的很诚恳，每一句话都诚恳，“但是不管怎样，我没有要求你放弃什么，不是吗？”
锦燕其实舍不得破庙的那段日子，其实特别不想他再去夺嫡，就那样跟她隐姓埋名的过。
可是挽留阻拦的话锦燕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也清楚，他们都有自己的梦，锦燕不想让自己绊住他……
“宋淑婷折磨我，我宁愿忍着，也没拦你一步，我从未阻止过你，如今你的梦想达成了，不能就不管我的。”
“我只是恳求你，别阻止我，如当初我们约法三章那样，不再纠缠，我错哪儿了呢？”
她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他不准纳妃，她为他操持的妃子，都是支持他的，对他政事上有帮助的，她还要怎么做，才好呢？
桌上打翻的茶水，倒映出锦燕眼中的迷惘。
她托腮，蹙着眉，似乎很苦恼，良久无奈一叹。
“你若是想让我留下来，看着你与别人恩爱，看着你在别的寝宫撒雨露，那我就留下来好了，左右木已成舟，我已入宫，这条命我也做不了主的，皇上开心就好。”
她终于起身，去收拾满桌残局。
却没有看到他手上的烫伤。
曾几何时，他打猎手破了皮，她都能心疼半天，不让他再出去，将他供着。
如今，他手上的伤就那么明晃晃的在她眼前，而她却再也看不见……
锦燕收起碎杯盏，又用丝帕将满桌茶水赶到到桌沿。
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落到地上的声音，也像他们的爱情。
破碎了，倾撒了，覆水难收。
陆行川终于明白了，强留她也只是一副空壳。
他没有为她放弃什么，那么也不能要求，她为自己放弃什么。
是的，他们各自有梦，不负遇见，不谈亏欠。
陆行川将弯腰擦拭茶水的锦燕拉起，抱在怀中，“燕儿……”
他喊得一如既往的深情，只是如今的深情中，夹杂着拼凑不起的支离破碎，“我放你走。”
还你自由，你向往的自由。
锦燕手中湿哒哒的帕子，倏地一下，落在了脚边……
陆行川这次没有食言，以皇后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为由，送到了慈安寺。
送她走的那一天，未央宫的所有东西，锦燕都没拿，一身素衣进来，一身素衣出去。

第491章 锦川番外：我从此追随你的自由
陆行川亲自送她的，到了慈安寺，他说：“再过不久，我会以你染病为由，宣布你的死信，届时先生和云薇也会帮你离开，从此，天高海阔，你自由了。”
从此，那个叫锦燕的姑娘，陪伴他从低谷走来的姑娘，鼓励她的姑娘，“死”在了慈安寺。
从此，他孤独一人，守着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锦燕终于冲他笑了，最后一次拥抱了他，“此去一别，后会无期，还望瑾之，多多保重。”
“更望皇上，励精图治，安邦兴国，做个仁慈良善的明君，留垂青史。”
她第一句话中喊得是瑾之，代表对过去的告别。
第二句话中用的皇上，代表她对他的祝福与期望。
陆行川看着她久违的笑颜，也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我会努力，不负你的期望……”
锦燕捉住他的手，在他手背落下一吻。
“再见了，瑾之……”
她松开了他，转身走进了慈安寺，再没有回头。
独留陆行川在门外，站了许久许久，直到手背上再没有她的余温，才轻轻说出一句：再见了，燕儿……
两人背道而驰，山高水远，不复遇见。
崇宁一年，冬月，皇后苏锦燕染病，病逝于慈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