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地滑。”
语鹿:“……”
她不知道这种没有距离感的友好是不是上流社会的通病,但她真的很不喜欢。
当然,语鹿觉得不舒服是对的。
因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别有预谋的精心表演。
就这样,薄司礼带着苏语鹿招摇过市了好几天。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薄司寒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还是正常主持着天晟的工作,还心无旁骛的拿下了几个大项目。
但薄司礼不相信薄司寒心如止水。
否则在商场里偷偷摸摸的私家侦探不是他派来的,还能是谁?
薄司礼的书房里摆着一盘没下完的围棋,自从爷爷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触碰过。
也不许任何人打扫,触碰。
棋盘上积上了厚厚一层灰。
与喜欢国际象棋的薄司寒不同,薄司礼喜欢围棋这种安静利落、慢悠悠的棋牌游戏。
自五岁起,他就跟着薄风学对弈。
薄风说,围棋跟国际象棋不同,国际象棋讲求速战速决,尽量从任何局面任何时刻获得最大的利益,围棋则是讲求在沉默中表达贪婪,在求稳致远中顺势而为。
尽管摸棋多年,薄司礼的棋艺倒也算不上精湛。
每次跟薄风对弈,都是全盘皆输。
他的毛病显而易见,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只是心态上棋差一着,永远都是举棋不定,瞻前顾后。
但在棋盘之中就是战场,哪一步不是机关算尽、不留后路。
薄司礼拾起棋盘上的一颗白子,轻吹一口气吹掉上面的灰。
玛瑙做的白子在指尖来去翻滚,在熹微阳光下闪着一层圆弧状的金色光芒。
围棋核心规则就一个,十字交叉点全堵死就是吃子。
用另一句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只要将对方精心围起来的抢走,就能够获胜。
多年前,薄司寒向薄司礼射出了一箭,正中心脏,让他像个活死人一样挨到今天,他忍耐了那么久,直到如今才摸到了他的软肋,报这一箭之仇。
他望着白子上那圈金色光芒眉眼深沉,静待着黑子的自投罗网。
薄司礼没等到薄司寒那边采取行动,阮生玉倒是先坐不住了。
就在语鹿搬进薄家的第二天,阮生玉看着薄司礼陪着苏语鹿拎着新买的大包小包从屋外回来,本来对苏语鹿就保有敌意的阮生玉,当时脸色就有点绷不住了。
晚上,薄司礼又特地吩咐厨师和佣人在第三层楼的花园里安排烛光晚餐,而且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这明目张胆的享受二人世界,把还住在这个家里的阮生玉当透明。
把阮生玉气急的七窍生烟。
晚上等薄司礼洗漱好,正准备锁门睡觉,阮生玉在门外拧住门把手反方向一扭,直接推开门挤了进来。
就差没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什么意思?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你就这么把她带回家里来!我又算什么?”
薄司礼抬起眼皮望她一眼,脸上带着疏离的微笑。
“这些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阮生玉重复第二遍时,质问的嗓音明显高了好几度:“怎么跟我没关系!”
薄司礼看着她那副狗急跳墙的反应,讥讽着勾勾左唇角。
“阮生玉,爷爷已经死了,名义上你虽然是他的妻子,但爷爷的遗嘱上什么都没有留给你。律师宣布遗嘱时你是确认过的,也签过字的。”
他缓缓的说:“看在你尽心伺候了爷爷那么多年,我们同意让你继续住在家里,享受薄家的荣华富贵,可是你只是有这个家一个房间的居住权,而没有对这个家指手画脚的权利。”
薄司礼的嘴角再度挂上讽刺的微笑。
“我愿意带谁回家,愿意对谁好,还轮不到向你报备,不是吗?”
阮生玉见他这么无情无义,鼻头发酸,忍不住颤抖着痛哭出来。
不多时,睡在隔壁房间的苏语鹿被一阵砸东西的声音惊醒,走出来一看,看到薄司礼跟阮生玉两人已经拉扯到了屋外走廊。
薄司礼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薄司礼别过头来看到语鹿站在门外,眼神一沉,一个极凶的命令式口吻:“进去!”
“哦,哦。”她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赶紧回屋子里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外面安静了。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只敲了三下,就没声了。
语鹿等到敲门声彻底停止,缓缓下床,走到门前轻轻的解开门锁。
门拉开一条缝隙,就看到一个颀长身影,靠着墙立在门外,神色满是落寞。
语鹿没有说话,维持着这个姿势。
薄司礼抬眼看到她,笑起来很温和,缓缓的不急不躁的调子。
“我就想问问,刚才是不是吓到宝宝了?要是你睡了,就当我没来过。”
语鹿沉默了,空气里只有薄司礼因疼痛而发出的细碎喘息声。
阮生玉下手挺狠,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吵成那样,薄司礼脸上可不止抽了一个大耳刮子,他嘴角都被抽出了血,以至于他说话时,有些控制不住语调。
她推开门,往楼下走去。
薄司礼有些不明所以。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语鹿回头牵了牵嘴角:“我去煮个鸡蛋,你揉一下,要不然明天一早消不了肿,出去给人看笑话。”
薄司礼翘起一边嘴角对她笑。
其实这些事可以交代给佣人去做,但薄司礼没有阻止苏语鹿的好意。
煮熟的鸡蛋剥了蛋壳,包在纱布里。
女孩子细而柔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轻抚过嘴角的淤痕,然后把滚烫的鸡蛋按压上去。
他吃痛,啧了一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语鹿瞧出他怕烫,轻轻的吹气,薄司礼一动不动的坐着,她整个人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他们离的很近。
借着灯光,薄司礼刚好能看到她嘴角会时不时有一个小小的动作,淡淡的梨涡时浅时深。
其实薄司礼不太习惯来自陌生女人的亲昵举动。
但说不上来,久久的看着苏语鹿,有种奇怪的氛围。
鸡蛋凉了,语鹿把它从纱布里剥离出来。
这时薄司礼回过神,反倒觉得一阵轻松。
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鼻息间是沉重的呼吸,像是在考虑,其实脑子里一片混乱。
再度转过头来,看到苏语鹿侧过头,一缕挂在耳后的发丝垂在耳边,柔软而白皙。
他略咬了一下下唇,还是决定继续执行原定计划。
“小玉曾经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
语鹿“唉”了一声,侧过头来,瞪大了眼睛。
直到确定这话是从薄司礼口中说出来的。
薄司礼继续说:“我们吵架,是因为她恨我。然后……我也恨她……”他说到他也恨她时,声线不由颤抖。
语鹿倒吸一口凉气。
知道阮生玉是薄司礼和薄司寒爷爷的续弦,却不知道爷爷竟然抢了孙子的恋人。
这得算是什么事儿啊!
接下来则是一场悲伤的倾诉,语鹿没有拒绝的权利,谁能拒绝这样一个温柔又善良的人呢?
他是因为信任她,才愿意与她分享他的过去。
薄司礼声音温和,表情平静,关于他与阮生玉的前程往事娓娓道来。
他一直在说,她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听,他告诉语鹿,阮生玉嫁给爷爷时,因为他没有积极去争取,而令她感到失望和痛恨。
其实他们彼此一直都没停止爱对方,所以阮生玉在看到薄司礼将苏语鹿带回家,以为他爱上了其他女人,她情绪崩溃了……
语鹿对此感到分外抱歉。
“我并非想引起你们的矛盾。”
“不是的语鹿,我跟小玉已经……已经不可能了,这爱让人疲惫,反而恨更简单一些。”
语鹿有些不明白:“就因为你没有阻止她嫁给你爷爷这件事,她恨你吗?可是……她要是恨你,又不允许你跟别的女人好……那不是很矛盾吗?”
“矛盾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我,我恨她的背叛。因为她背着我跟司寒好过。”
语鹿迅速变的灰败而僵硬,心跳快到浑身颤抖的地步。
“薄司寒……”她像呼出身体里最后一口气一样,轻轻重复了一遍那个人的名字。
薄司礼精确捕捉到了她的眼底剧烈的情绪翻滚,直至眼睛变的空洞无神。
豪门情仇,人伦关系已经乱到普通人理不清的程度。
听起来那么好笑。
但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真像是那个人做得出来的事。”
薄司礼语气逐渐平静,平静到有些诡异。
“知道小玉变心以后,我才没有阻止她嫁给爷爷,因为背叛让我太痛苦了,多看她和司寒一眼,我都像是溺在水里,快要窒息一样。”
“我以为司寒会出手阻止,但是他也没有,眼看着小玉嫁给了爷爷,而他又转身去追了叶家千金叶珊。中间我不知道他跟叶珊发生了什么事,在婚礼当天临时悔婚,导致叶珊自杀。”
“不要再说了!”她大声喊道。
她觉得眼前一切都在天旋地转,死命捂住耳朵。
再也不想听下去。
薄司礼眼见目的已经达到,轻声说:“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我也不知道我今晚是怎么了?”
语鹿胸口剧烈起伏,面容苍白的看着薄司礼。
“叶珊……”
“人还活着。只是手再也不能画画,精神也不太稳定,一直在国外静养。”
语鹿眉头紧锁,想说什么,却感觉胸腔似乎被一块巨石狠狠压制,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恶魔,才能做出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
薄司礼语气中混杂着疲惫、不耐烦和冷漠。
“你能远离他是好事,他一向都是这样一个人,野心勃勃又冷漠自私。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在女人面前演戏,甜言蜜语,演的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一旦没兴趣了就会决然抽身,让被玩弄那个彻底精神崩溃。”
语鹿小腹剧烈的痉挛,肺叶痛得像裂开了一样,尽管拼命呼吸还是觉得透不过气来。
“没必要告诉我细节,我不想知道。”
薄司礼见她浑身抖的厉害,抓着被单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果然他猜得没错,苏语鹿已经爱上薄司寒了,只是她自己还在骗自己。
他要不试探一下,明天薄司寒万一出现,她经不住他哄,心一软,两人又重修旧好了怎么办?
有情人终成眷属?
笑话……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就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凭什么,薄司寒可以操纵所有人,要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现在这样最好。
要拆开就拆的彻底一点。
开弓的箭没有回头路,要干就要血战血偿.
当初他是怎么对他的,他就以同样的方式奉还,让他求而不得.
即便得到,也会抓不到留不住,彻底失去!
他扯过沙发上的毛毯,盖在她肩头。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早点睡,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预约了明天的手术。这样也好,明天以后你跟他就再无瓜葛了。”
薄司礼说完,喂她喝了好几口温水,安抚着她的情绪。
他的语气又冷,又暖,本意还是不想伤害她,但是他的复仇与给她庇护疼爱并不冲突。
要怪,就怪她是能刺穿薄司寒的一把好刀!
语鹿剧烈情绪起伏后,像抽干了力气,疲惫的不行,薄司礼看着她彻底睡熟,才关上夜灯,离开了房间。
次日天明,语鹿醒的很早,匆匆起身,就收拾东西跟薄司礼出门,准备去医院。
——还留着干什么,有那样一位父亲,小孩根本不可能在健康的环境里长大。
随后的事情发展是语鹿完全没想到的。
一开始尚不觉得做个流产手术会有多麻烦,可检查结果却全然不是这么简单。
她子宫内膜薄,怀孕二十来天就有过先兆流产的征兆,能保住这个孩子已经是奇迹。
如果做这次手术,再怀孕的可能性就只有2%,或者更低。
这可真够讽刺的!
她不仅把肚子搞大了,还得搭上生育能力!
薄司礼当机立断替她做决定:“生下来。”
“不行。我不想要小孩。”
薄司礼视线缓缓落到她的肚子上,表情变的严肃起来:“我叫你生下来,不是因为小孩无辜,而是你。语鹿,这不是你该承担的过错,你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来惩罚你自己?”
语鹿眼泪逐渐被视线模糊。
这个局面搞的她有点被动。
“生下来,我今后该怎么办?”
“事情没那么复杂,你生下来,我帮你养。”他轻描淡写。
她木然地看着薄司礼,猝然抬头。
“我是孩子的大伯,我抚养我薄家的骨血,还有什么可推卸的借口吗?”
薄司礼没等她出声,继续道:“不就是多张吃饭的嘴,难道养个人难道比扼杀一条生命还严重。”
就在语鹿愣怔那一瞬,小腹又开始隐隐的痛了一会儿。
或许那小东西也听到了这段对话,拼命挣扎着抓住最后一抹求生机会。
语鹿明明想拒绝,脑子里却很乱,最后只是痛快地哭了出来,她这副模样让薄司礼又想笑,又忍着不敢笑,伸手帮她擦眼泪,没想到越擦越多。
气氛一时间变的尴尬又很温暖。
她不知道把一切都推给薄司礼来承担是对是错,但总比她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好。
一场预定的流产,最终变成了一场精细的孕检。
薄司礼俨然已经把未出生的孩子,当做了自己孩子一样看待。
当他细致的追问医生,孩子各种健不健康,指标正不正常时,语鹿恍惚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手下意识地便抓紧了床扶手,强自镇定。
离开医院的时候,薄司礼走在语鹿右手侧。在等电梯时,她趁着他不注意,又偷偷的看了一眼夹在病例里的那张超声波照片。
B超照印出来A4纸那么大,彩色的。
即便是最先进的仪器,他的五官依旧有点模糊不清,却看得到两只小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语鹿心里不由小小的撞了一下,随即嘴角浮起一个柔软的微笑。
孕激素总会让一位准母亲因为各种细小的细节心头一热。
豆大的雨水咚咚咚地敲着玻璃窗,窗外的道路昏暗而模糊,电梯上的数字还在往上攀爬。
叮的一声,电梯门从中间拉开。
该来的早晚都会来,仿佛一场在劫难逃的宿命。
语鹿抬头,定定地张大眼睛。
看到那双幽深森冷的眼眸,一阵冰冷窒息的扼喉感袭上心头。
语鹿不由自主地后退,再后退……而电梯里的人步态优雅的走出来,带着一股浑身战栗的气息,步步紧逼。
直到她退无可退。
后背贴上薄司礼的温暖的胸膛。
薄司寒从她身上很自然的滑落到她身后的薄司礼身上,薄司礼则很自然扶着语鹿的肩。
苏语鹿和薄司礼彼此之间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让薄司寒带笑的眼神近乎要刀人。
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凉凉地看着她,嘴角带着点笑,心底却是一片死寂。
伸出手,从语鹿手里夺过孕检报告。
扫了两眼。
报告上显示,小孩已经有三个月大,是个健康活泼的男孩。
薄司寒缓缓点头,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怎么看都不觉得那里正孕育着一小生命。
而苏语鹿伴随着他吃人的视线的下移,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腹部,以示对孩子的保护。
“不用怕成这样,吃不了你。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把我儿子带到这里来,是想对他做什么?”
语鹿抬眼去瞥薄司寒,眸光微闪。
突然,薄司礼淡笑着站到语鹿面前。
“你的儿子?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就在语鹿都没看懂他想做什么时,薄司礼拉起了苏语鹿的手。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意味深长地说:“不是你的儿子,是我跟语鹿的儿子,我带我儿子来做孕检。”
语鹿听着这话,被吓了一大跳。
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薄司礼。就像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再回过头来,又看到薄司寒的脸色太过骇人。
那双宛如深潭般的眼睛牢牢地摄住薄司礼,仿佛下一秒就会把薄司礼那条乱说话的舌头拔出来剁碎。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挑高眉毛,冷眼看他。
他知道薄司礼把苏语鹿挟持在身边,是冲他来的。
所以薄司寒压根不信。
但薄司礼那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还是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心脏,在最软弱的那处狠狠地咬上一口。
从薄司寒身上散发出的森冷的气息四处蔓延。
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让人神经都变的混沌。
薄司礼一点都不急,反手与苏语鹿十指相扣,下意识地往回抽手,挣了两下没能挣脱。
却看到薄司礼用温柔的目光暗示着她。
“语鹿,不如你亲口告诉他,这是谁的孩子?”
薄司寒微微抿着唇角。
“我……”
所有都在一瞬间开始。
当语鹿下意识的发出了声音,随即面色一白,轻轻抿住了唇瓣,可是已经晚了。
那嗓音木木的,对薄司寒而言,听起来又远又陌生。
都好像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却还是直直地刺穿他的耳膜。
语鹿看着薄司寒的眼眶,逐渐变的猩红一片,像是不甘心又像是不敢相信。
而薄司礼按捺住语鹿的肩膀,欣赏着薄司寒渐渐崩溃的理智,嘴角疯狂上扬。
薄司寒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难受而刺痛,他看着苏语鹿,现在才明白,不是苏语鹿被薄司礼骗,而是他被苏语鹿骗。
停顿许久,才开口,想以一副无所谓的口吻自嘲,可那唇角勾上去,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苏语鹿,你可真厉害!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薄司寒抬手将所有病历朝空中一扔,病历纸像雪花一样飞扬落地。
薄司寒突然伸手从衣服里拿出一把枪,朝着薄司礼额头猛扎过去。
薄司礼反应还算快,反而卡住他的胳膊,可是薄司寒不但没放手,将他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一力道极狠。
薄司礼后脑磕在墙上,被撞得骨痛欲裂,眼前先是一片黑暗的晕眩。
薄司寒像冷血动物般的眼睛,无情地看着完全无抗击之力的对手。
枪口对准他的眉心,将扳机抠到底。
准备随时取他的性命。
医院的走廊里人烟稀少,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起一片惊声尖叫。
但薄司寒不为所动,只是咬死了薄司礼,将枪孔用力顶在他眉心。
但很快,薄司寒眼底的猩红染红了蛛网膜。
因为苏语鹿伸出手来同样扣住扳机,并将枪口硬扳过来,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这一下如同火上浇油,薄司寒不由得怒从中来,看着她,唇线紧抿。
一字一句咬牙挤出声音。
“滚!”
“我一会儿收拾你!”
语鹿没有回避他凶狠的眼神,也不怕擦枪走火,竟是勇敢的与他对视。
“就像你看到的,其实我早就可以说话了,我之所以一直不说话,只是不想跟你说话。”
“因为我每次跟你说话,就感到无比恶心。只要我不说话,你就会放松对我的戒备,然后我就可以找机会逃出去。”
她声线平稳。
明明知道哪些话会让薄司寒平静下来,却偏偏选择了最能激怒他的话。
因为她已经受够了他的强取豪夺。
“你还想知道什么惊喜?对了,你好像说过你会永远爱我,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不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
“你知不知道每次我们欢好完,你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根本没有睡,我每次都在用手丈量刀子从哪个地方捅进你身体里,你会死的更快一些。”
薄司寒眼睛红的快滴血,无比痛恨地看着她。
终于摸到这个女人锋利的刀刃了。
那么利那么快那么狠,割的他浑身都痛。
可他还是不肯相信,哪怕她嘴角却挂着迷人的微笑,亲口告诉他。
每一次他们距离最近时,她只想要他死的更快一些。
“你跟我回家,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薄司寒宁愿相信,她说这些,只是为了气他而已。
语鹿摇头。
“每次你都说那是家,可是一个家应该给人带来温暖、快乐,而不是恐惧、害怕,和压制。薄司寒,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再问无数次,我都是一样的答案,我不回去,你再抓我几次,我也会逃走,因为那只是……”
她情绪有些激动。
“一个囚禁我的笼子……你再打造多少漂亮的笼子,对我而言,都只是笼子而已。”
薄司寒听得心神俱散。
孤注一掷的商战前夕,她冲进废庙里,只为了求他能平安归来,她急促而清甜的呼吸,就这样一直留在了他的回忆里。
就为了这个美好的片刻,他有了为自己构筑的一个温暖的、全新的家的愚蠢憧憬。
但是苏语鹿亲自盖章,这个“家”,只是囚笼。
理想中的憧憬,被语鹿亲手敲碎,碎的捡都捡不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枪口松离开她太阳穴。
薄司寒哑着嗓子说:“我不信。我不信这么多年以来,你对我一点点感情都没有?”
语鹿看着他,微笑着,却慢慢红透了眼睛,反问他。
“如果我们会好好地,今天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不是吗?”
她的神色和表情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她不爱他。
不爱就是不爱。
你可以强迫一个女人陪你睡觉,但你不能强迫她爱上你。
不爱就是,你把心掏出来送到她手上,她会扔在地上,再踩上两脚。
薄司寒感觉到这一刻,他的心肺是被彻底掏空。
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她的谎言是真的,只有她的背叛是真的。
他愚蠢的天真是真的。
他的心里很难受,眼眶蕴着雾气,极力压抑着自己,才没有爆发出来。
“语鹿,过来吻我好吗?”
她对他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可他还是渴求着她。
像渴求救命稻草和救急良药一样渴求她。
他还渴望着……给他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可以吗?
语鹿凝目看着他,依旧摇头拒绝。
“你以后再也不能命令我了,因为我会自己保护我自己!”
薄司寒只是笑,可笑着笑着眼角上却有了泪。
很好,每当他以为这个女人没有心,冷血无情时,她总是能做出更无情,更冷血的事来。
他恨不得把她一枪打死,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咬牙切齿地,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但是却始终扣不下去。
最后转身,朝地板重重开了三枪。
人群中又是一阵尖叫声。
薄司礼立刻将苏语鹿搂在怀里,语鹿紧紧地扣着齿关,不说话。
腹部因为剧烈的惊吓痉挛收缩。
薄司寒整个人颓然的双膝重重落地。
那三声枪响,也将薄司寒唯一的一点向往温暖的灵魂,震得七零八落,灰飞烟灭……
看着他久久站不起来,苏语鹿的心像被人挖掉一样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薄司寒还是站了起来。
再度转过身来时,脸上连笑容都没有了,漂亮的眼睛却仿佛结了冰。
在他眼里,薄司礼就像一棵她可以依赖的树。
苏语鹿给了薄司礼他永远也别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信任和依赖。
“这就是你们对我的报复,是吗?”
薄司寒脸上表情淡漠,骨子里似乎又恢复到冷酷无情。
“行,今天这一切,是我应得的。”
直到那冷酷决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语鹿虚脱坐到地上,浑身无力。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跟薄司寒刚,并且取得了胜利。也许这一回,是真正的彻底摆脱他了。
薄司礼略有些惊魂未定,他坚信如果刚才不是苏语鹿冲出来,那么打在地板上那三枪,就是打在自己身上。
两人靠着墙,缓缓坐在地上。
薄司礼见苏语鹿怕冷似的抖了一下,抱着胳膊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腿,心神恍惚。
便问她是不是冷?
语鹿抬起头问他:“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薄司礼满脸歉意:“也许是我保密工作做的不好。”
不是他保密工作做的不好,而是故意。
他一直透露各种消息出去,让薄司寒知道苏语鹿跟自己在一起,可是薄司寒不知道做什么打算,竟然一直按兵不动。
那薄司礼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他不信薄司寒收到消息自己带苏语鹿去医院看妇产科会无动于衷。
那可是他的骨血啊。
他怎么按捺的住!
只是老天爷的剧本谁都猜不透。
原本按薄司礼的计划,他想要的结果是让薄司寒亲眼看到自己最心疼的孩子被打掉。
意料之外,语鹿的身体却经不住摧残,他立刻出手打消了语鹿想要堕胎的决定,说服她把孩子生下来。
其实当时他真的没想到薄司寒来了以后……他只是脑海中灵光一闪,顺势而为才说语鹿怀的孩子是他的……
显然,这场游戏远比他预谋的更精彩!
“语鹿呢?”
薄司寒面容冷峻的审视着他,眼神异常的冷厉,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玉面阎王,浑身上下都是戾气。
“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