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已经有了煤气街灯,但因为雾太浓了,灯光像被浓雾吸收了一般,透不出半点光亮。
薄莉忍不住蹙起眉毛,用胳膊捂住鼻子,觉得这里的空气简直比现代的马路还要刺鼻难闻。
埃里克似乎来过新奥尔良,即使雾气那么浓,那么重,他也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酒店的位置。
这时,他往前一倾身,似乎想把缰绳扔在拴马桩上。
薄莉连忙拦下了他——怕他看不到她的动作,她几乎是伸手抱住他的腰:“等下,你知道哪里有服装店吗?”
埃里克顿了片刻,才重新拿起缰绳,在马背上轻抽了一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薄莉松了一口气。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他身上的气味已变得相当古怪,汗味、血腥味和沼泽地的腐叶味混杂在一起,如果不去换身衣服的话,估计一进酒店就会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薄莉想到那个画面,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埃里克不喜欢出现在人前,更不喜欢被人注视。
假如真的发生那一幕,他估计会大开杀戒。
服装店快要打烊了,薄莉好说歹说,才说服老板放他们进去。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板对埃里克脸上的面具见怪不怪,从脖子上取下软尺,开始给他们量尺寸。
“六英尺二英寸……”老板对埃里克的身高犯起了嘀咕,“你们很走运,平时店里没这么大的衣服,一个叫特里的主顾,给他那些‘怪胎’订了不少衣服,其中就有这么大尺寸的。我们做衣服习惯多做几件备用,刚好剩下来一些,可以给你们。”
薄莉立即向他道谢。
老板似乎把她当成了埃里克的经纪人,开始跟她闲聊起来:“你们是来参加那个奇观展的吧?最近城里来了不少人,都是为了那个展览……”
“不,不,”薄莉说,“我们是兄弟,他是我的弟弟,刚从沼泽地打猎回来。”
说着,她把衬衫裤子递给埃里克,让他去旁边的更衣室换上。
老板量了一下她的身高,非常纳闷:“你们兄弟俩,一个高得吓人,一个矮得离谱……怎么,他在娘胎里抢你奶喝?”
薄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还好埃里克在更衣室,没有听见这句话。
母亲、女性、亲密接触。
全是他不可触碰的禁忌。
他不会允许有人用这些开玩笑。
薄莉忽然想到,如果她像母亲一样照顾他……是不是能在他手下活得久一些呢?
她必须扭转“捕食者与猎物”的关系。
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这么想着,她扭头问老板:“有裙子吗?跟我一个尺寸的……裙子。”
最后,薄莉买了几条印花裙子,几件衬衫裤子,一顶宽檐帽,一顶粗呢女帽,以及一件黑色斗篷。
埃里克对她挑选的衣服,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在结账的时候,给自己买了一副手套。
黑色的皮质手套。
当他缓缓戴上那副黑色皮手套,用极长的手指扯紧,直到薄而韧的皮质完全绷在骨节上时——
她脑中毫无征兆地回放了电影里的那一幕,感到了某种冷漠且残忍的猎人气场。
可能因为恐惧,她的腿有些发软。
薄莉让他穿上黑色斗篷,戴上黑色宽檐帽,然后回到了酒店。
酒店门口,有几个绅士在抽烟,见他们下马,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继续胡吹海侃。
——去买衣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薄莉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没去买衣服,那些绅士会如何轻蔑地打量他们。
暴露在那样的目光下,埃里克又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
又逃过一劫。
如果这是个游戏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跳成就了。
薄莉擦了擦冷汗,找到酒店的男招待,开了一间房——她本想开两间房,但想到埃里克的危险性,觉得他们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好。
酒店有专门的浴室,上一位客人刚洗完,水还是热的。男招待说,如果不介意是用过的水,洗澡的钱可以便宜一些。
薄莉礼貌地拒绝了,让他烧两缸干净的热水。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
楼梯口,有一个孩子在分发名片。
他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穿着大人的套装,头上抹着头油:
“先生们,下星期,这里将举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奇观展览——这是策展人,特里基·特里的名片!”
薄莉接过来一看,这张比特里基之前递给他们的显得简陋一些,没有地址,卡片边缘印着繁复的花纹,大名下方是一行优美的小字:
——“奇观策展人”。
薄莉收好名片,对孩子说了声谢谢,朝三楼走去。
侍者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房间后,告诉他们,浴室在隔壁,现在还在烧水,水烧好后,会有人来通知他们的。
薄莉又是一阵道谢。
关上门后,她忽然发现,还不知道埃里克愿不愿意洗澡。
野生动物都不喜欢洗澡。
……他不会抗拒洗澡吧?
薄莉转头看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眼前一花,整个人已被他按倒在地。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即使如此,她还是痛得差点失声喊叫。
“……你,”她痛苦地抽了一口气,“……又怎么了?”
埃里克居高临下,一言不发,眼洞后的目光有如实质,在她的咽喉上下摩擦。
她似乎很痛苦,很恐惧,脖颈上渗出了汗水,滑腻灼热,仿佛触感润湿的炭火一样,令他的掌心刺痛。
但即使她恐惧到极点,也愿意让他触碰。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她似乎非常热衷于触碰他,以及让他触碰。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
包括他的母亲。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触碰得最多的是死尸。
在马赞德兰王宫,他负责为国王表演杀人——在酷刑室里折磨犯人,或是在角斗场用绳索杀人。
他触碰过各种各样的尸体。
温热的,冰冷的,僵硬的,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
他们活着的时候,拒绝他的触碰,死了以后如同温顺的牲畜,任由他提拽拖行。
他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从不幻想自己可以触碰活人。
但是这些天,他似乎触碰得太多了。
她一直在拥抱他,亲他的面具,在他的怀里睡觉,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无害的大型毛绒玩具。
现在,她更是得寸进尺地给他换上了新衣服,把他带到豪华客房,还准备让他去洗澡——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适过,血管在太阳穴里怦怦狂跳,体内的攻击性蠢蠢欲动。
他知道她没有恶意。她只是为了保命,力所能及地对他好。
然而,她每次看向他,每次拥抱他,每次用微妙的力道吻他的面具,都像无形的鞭子重重抽向他。
他感到头皮发麻,汗毛倒竖,脖颈上青筋暴起。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催促他立即掐死她。
否则,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薄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埃里克好像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杀了她。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当这是恐怖片主角突如其来的发疯。
她艰难地呼吸着,小心翼翼地撑起身,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面具。
令她从头凉到脚的是,亲他的面具似乎不管用了。
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眼洞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无动于衷。
“……”
她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这也能生出抗性?
恐惧是冰冷的铅块压迫在她的胸口,可能因为紧张过度,她甚至听见了尖利的白噪音。
这时,她注意到了他的脖颈,苍白、淌着汗水的皮肤上一条青筋微微凸起,如同一条暴怒、颤动的蛇——
薄莉不假思索地亲了上去。
那是她第一次亲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像被毒虫蜇了一下,猛地松开了她。
薄莉瘫倒在地,大口呼吸着。
她闭上眼睛,满头大汗,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几乎令她的喉咙感到疼痛。
又选对了,她真是天才。
就是她好像形成了某种古怪的条件反射,遇到威胁就想亲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也形成了类似的条件反射——被她亲吻,就会放弃杀她。
薄莉说不出这两种条件反射,哪一种更加病态。
也说不出,他们之间是谁受制于谁,又是谁在驯化谁。
不管怎么说,她终于洗到热水澡了。
酒馆的浴室比她想象的大,浴缸里洒了香水,散发着浓烈的薰衣草香气。
旁边摆放着各种洗浴用品——香皂、头油、海绵、毛巾、洗脸巾、梳子、雪花膏和科隆香水。
薄莉用海绵抹香皂,足足搓洗了一个多小时,才从里面出来。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有种毛孔通畅的感觉,浑身上下仿佛轻了三斤。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湿发,一边琢磨着,怎样才能让埃里克也去洗个澡,回到房间后,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她早已习惯他的神出鬼没,没有多想,只希望他半夜不要又拖一个人回来。
说起来,她终于看到了这具身体的相貌。
跟现代的她很像,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她爸爸是法国人,她遗传了他的高鼻梁、深眼眶、白皮肤,以及鼻子上几点不明显的浅褐色雀斑。
唯一的区别是,现代的她是黑发,这具身体是红发。
——确切地说,是姜黄色。
只是某些光线下,会呈现出浮艳的红色。
薄莉大概知道,这具身体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了。
红发人,尤其是红发女性,一直饱受歧视。
契诃夫的小说里,甚至明确写到,“红发女人狡猾,虚伪,恶毒,阴险”。
尽管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居多,但确实证明了当时对红发女性存在诸多偏见。
薄莉始终不知道,原主的母亲为什么要把原主打扮成男孩。
但她愿意相信,这是一种保护,而非重男轻女。
之前买的裙子都被铺在床上。
薄莉顺手拿起一条印花裙子,换在身上。
她的头发很短,还没到耳朵,但换上裙子后并不显得违和,反而显出几分利落的野性。
戴上粗呢女帽,在下巴绑上系带,薄莉觉得就算自己现在走出去,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是住在这里的“克莱蒙先生”。
这个时代,不是没有女性公开穿男装,但都是在剧院或马戏团表演的艺人,上不了台面。
真正的淑女是不会穿裤子的。
对她们来说,裤子仅存在于裙底之下,是绝对的隐私与禁忌。
穿裤子,就好比当众裸露大腿,只有跳康康舞的女郎才会把自己衬裤露出来。
观众爱看男装丽人的表演,也是因为如此。
台上的女性,自以为衣冠整齐,成为了女性化的绅士。
实际上,在台下观众的眼里,她早已是不着寸缕。
可惜埃里克不在这里,不然她真的很想试探一下他对女装的态度。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她是女孩,并没有看过她穿女装的样子。
也许,她的吻对他的作用微乎其微,就是因为她没有换上女装?
薄莉恨自己看完《歌剧魅影》的小说后,没有把这本书缓存下来,而是顺手删掉了。
不然这时,她可以拿个笔记本,一边看一边整理原著的细节,最好顺手写个攻略出来,以防某天记岔了某个细节,不幸死在埃里克的手上。
谁说没有原著,就不能写攻略呢?
薄莉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现在,她还记得原著的细节,但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后呢?
谁知道那时候她还能不能记住?
想到这里,她立即拉开客房书桌的抽屉,翻到一个空白笔记本,用钢笔写了起来。
她不担心埃里克能看懂——他再聪明,会的语言再多,也不可能看懂简体字。
简体字的来源复杂,尽管现在已经有了雏形,但距离现代的简体字,还缺乏上百年的演变与革新。
除非他再找一个华人,一个字一个字给他解读,否则靠自己读懂的概率为零。
薄莉先是写下了原著的剧情梗概,又标注了原著跟音乐剧、恐怖片的剧情差异,最后告诫自己:
如果他要杀你,化解危机的最好办法是,亲吻、拥抱,以及任何肢体接触。
她思考片刻,继续写道:
一、现在是1888年10月下半旬,迄今为止,你还没有见过他的长相,但不管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要害怕他的长相,也不要露出震惊、厌恶的神情,否则会发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二、要尽可能同情他的遭遇。
但他非常危险,也很少说话,你要学会旁敲侧击,多同情跟他有类似遭遇的人。
三、这不是原著版本,也不是音乐剧版本。
他的危险性和警惕性不可估量,可能会做出非常极端的事情。即使你现在已经谨慎、谨慎、再谨慎,还是数次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写完以后,薄莉从头读了一遍,确定没什么要补充的后,塞进了登山包里。
客房的墙上挂着时钟,这时已是晚上九点钟,埃里克还没有回来。
她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不会永远不会回来了吧?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毫无征兆地把她按倒在地,掐住她的脖颈,面具上眼洞逐渐迫近她,视线阴冷,仿佛要将她凌迟。
被她亲了一下脖子后,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无法以正常人的逻辑揣测。
薄莉越发觉得,记下对付他的办法,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不然时间一长,说不定真的会忘了怎么对付他。
薄莉把急救包放在枕头边上,做好了埃里克半夜会拖人回来的准备,没想到一晚上过去,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她的噩梦结束了?
终于不用再每天绝地求生了?
他在的时候,她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总是害怕他会暴起伤人。
现在,他离开了。
她的心脏反而提到了喉咙口。
可能因为这是埃里克的世界。
他在这里是毫无争议的捕食者,周围全是脆弱、无知、缺乏警觉的食草动物。
失去捕食者的行踪,对于食草动物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就这样,又过去两天,埃里克还是没有出现。
薄莉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现在,不用担心半夜被脚步声惊醒。
也不用担心,他是否会掐住她的脖颈,用匕首恐吓她。
她整个人彻底安全了。
——暂时,彻底安全了。
这三天,她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她在外面打听清楚了特里基宴会的举行地点。
就在这座酒店里。
说是宴会,其实更像是灵异展览。
特里基租下了酒店的第五层,来放置他的灵异展品——灵媒、畸形人,以及各种古怪的标本和照片。
就像她在经理的木箱子里看到的那些东西一样。
只是,特里基的规模更大,藏品更多。
薄莉迫切需要新事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思来想去,决定去看看这个展览。
反正就在酒店楼上。
她没有穿男装去,怕特里基认出她来,然后缠着她问埃里克的去向。
她换上裙子,戴上女帽和黑色面纱。
谢天谢地,现在的假发行业已非常成熟,就算有风吹掉了她的帽子,也不会暴露出一头毛躁的短发。
展览于下午三点开始。
还没到两点半,特里基就开始在门口迎接宾客。
他西装革履,笑容可掬:“看展的宾客请往里面请……展览已提前开始,这是宣传册,展览在五楼。晚宴将于五点半在天台花园举行……”
薄莉拿了一本宣传册,走到角落翻开:
您将在“特里基·特里的奇观展”上看到:
知名灵媒——拥有与灵体沟通的强大能力;
畸形人——为您展示最为惊心动魄的悲惨命运;
怪奇标本——来自世界各地的珍奇异兽;
驱魔道具——根据古老典籍制作的驱魔工具,适合执行各种净化仪式;
灵异照片——真实捕获的幽灵影像,可能会对您的身心造成伤害,请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观看……
如需购买以上任何物品,请联系相关工作人员。
此外,针对有特殊需求的贵宾,我们也提供通灵、驱魔、幽灵显影等服务,具体请联系特里基·特里先生。
穿越之前,薄莉从未相信过这个世界上有鬼。
但亲眼看到埃里克超出常人的表现后,她忽然不确定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鬼了。
她看着册子上灵媒的位置,脑中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这个灵媒,会知道她回去的办法吗?
薄莉按照宣传册上标注的位置,找了过去。
让她颇为惊讶的是,那位“知名灵媒”居然是一位男士。
他既年轻,又英俊,穿着黑西装,两手交握在膝上,见她过来,微笑着站了起来。
“这位小姐,”他笑着说,“您先别说话……让我猜猜,您最近特别烦恼,对不对?”
薄莉有些失望。
她想听的不是这种灵媒套话。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吗?”
“当然不是。”他微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听见了您灵体的声音。它对我说,您最近特别烦闷。嘘……”
他看着她,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您别说话,让我猜猜,您并不属于这里,对吗?”
薄莉心脏一阵紧缩,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为什么这么说?”
“您的灵体告诉我的。”他说,“我们边走边聊吧。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劳伦斯·博伊德。”
“博伊德先生。”薄莉对他点点头。
“灵体是非常敏感的,”博伊德说,“只有温柔细心的人才能跟它们对话,所以这一行女性居多,但也不是没有男性,我就是一个例子。”
他的语气确实十分温柔:“它们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凶恶,相反,脆弱又柔软,就像黄油一样。”
薄莉假装受教。
博伊德带她去看他拍的灵异照片,都是一些看似平常实则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白照片。
比如,一个女子端坐在照相馆,身后是模糊黏稠的白色幽灵,正亲密地纠缠着她的脖颈。
可能是为了保护女子的隐私,女子的脸庞被钢笔涂黑了。
“这是我的一位女客,”博伊德说,“那个幽灵是她死去的情人,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总是来找她。但幽灵跟正常人接触,会给正常人带来难以估量的厄运。”
他视线下移,直勾勾地望向她的脖颈:
“就像您一样。幽灵会在那些人的身上,留下极其粗暴的印记。您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来找我,对吗?”
薄莉懊恼,她忘记给脖子系上丝巾了。
博伊德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脖颈——距离她皮肤仅有一厘米时,他猛地收回了手。
“抱歉,”他说,“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幽灵的气息。你的灵体很害怕,甚至试图向我寻求庇护。这很少见,除非害怕到极点,否则灵体绝不向外人求助。”
“……唔,”她试图含混过去,“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怎么说呢,我认识一个人,他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需要一些特殊仪式才能回去。你认识对这方面有研究的人吗?”
博伊德摇了摇头。
“但我可以帮您留意。”他双手递上一张名片,深深看了她一眼,“除此之外,有任何需要,请随时联系我。我就住在这里。”
可能是心理作用。
博伊德说话的时候,她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平白生出一种被什么盯上的颤栗感。
有人在看着她。
或者说,不是人。
对方的视线危险,锋利,散发着不祥的寒意,跟博伊德口中的幽灵一模一样。
薄莉几乎遍体生寒。
应该是埃里克留下的……后遗症。
过几天就好了,她想。
薄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希望寄托在鬼神上。
但她确实开始跟博伊德频繁来往,想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跟灵媒有关的信息。
平心而论,博伊德是个值得交往的人。他温和有礼,幽默风趣,手指修长白皙,身上洒着淡淡的香水。
即使他不是灵媒,她也愿意跟他交朋友。
博伊德告诉她,灵媒们都很谨慎,不会轻易接待客人。
“您要理解,直到现在,有的地方仍保留着烧死女巫的传统,”博伊德说,“每一位灵媒,尤其是女灵媒……都是灵界在人间珍贵的资产。我们必须保护她们。”
“但请放心,”他温声说道,“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向她们引见你,让你那个朋友找到回家的办法。”
薄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病急乱投医。
她非常清楚,博伊德有的话,与其说是听她“灵体”诉苦,不如说是一种话术。
比如,会找灵媒的人,大部分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既然走投无路,必然会心情烦闷。
更何况,她的脖子上还有埃里克留下的指印。
脖子都被掐到青紫了,当然会感到害怕,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地说,“你的灵体很害怕”。
她真正在意的,是那一句“让我猜猜,您并不属于这里”。
但她的口音、语气、动作、穿着打扮、走路姿势,都与周围的淑女格格不入。
他得出“她不属于这里”的结论也正常。
薄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一天,她跟博伊德吃了午餐,又去剧院看演出。
她想到电影里的剧情,其实不太想去剧院。
博伊德以为她不想看歌剧,笑着解释:“这是个小剧院,没有歌剧演出。来这里的观众,都是为了看魔术、杂技,听歌唱明星唱歌。”
薄莉琢磨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也许最后,她还是得回归老本行,去剧院了解一下现在的表演风格,也不是什么坏事。
博伊德是剧院的常客,径直带她到深红色的包厢落座。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观剧望远镜,递给她:“用这个,看得清楚一些。”
观剧镜带着他的体温,令她一阵不适。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接过观剧镜时,他用大拇指轻轻划了一下她戴手套的手背。
薄莉忍不住蹙起眉毛。
可能因为所有人的呼吸都夹缠在一起,剧院闷热极了。
薄莉坐了不到十分钟,就出了一身汗。黏汗顺着她的脖颈滑下去,简直像虫子在爬动。
不知是否她坐在包厢的缘故,总觉得有热风吹拂在她的后颈,就像是有人在她身后呼吸一样。
这时,博伊德忽然开口:“这个女歌手疯了,居然把头发剪得像男人一样短。”
薄莉只想出去透气,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嗯?”
“头发是有灵的,”他低声说道,“我为那些女客治病时,都会劝她们保护好自己的头发。女性的头发也是灵体的一部分……剪掉头发,相当于剪掉了自己的灵体,这会引诱幽灵入侵。”
薄莉终于发现他在扯淡:“头发怎么可能是灵体的一部分?那男人的灵体,岂不是都是灵体中的残疾人?”
博伊德没有说话。半晌,他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按住她的肩膀。
薄莉越发不适,挣扎了一下:“你——”
“别动,”他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没想到,我们认识久了,你还不相信我能看到灵体……让我为你证明。”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她的颈侧:“感受到了吗?你的灵体正随着我的手指游动……它很害怕,害怕你再次被某个人掐住脖子,留下可怖的瘀痕。但是没关系,我会治愈它的——我的血液带有磁性,只要你跟我共处一室,坦诚相待,一切都会治愈——”
薄莉嘴角微微抽搐,猛地站了起来。
……太丢脸了。
作为现代人,她居然跟一个江湖骗子来往了这么久。
她猜得没错,博伊德的话都是套话,目的是骗色。
不知道他靠这一招骗了多少太太小姐——涉世未深的女性,说不定真的会因为他的碰触,感到浑身发麻,误以为灵体在皮肤下游动。
博伊德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怎么了,克莱蒙小姐。”
薄莉很想翻脸。
但这几天,她跟博伊德同进同出,博伊德早就知道她也住在酒店里,还看到了她钥匙上的房号。
她真的太不谨慎了,居然因为博伊德长得像正人君子,就认为他是个好人。
如果这是现代,她可能已经一脚踹过去了。
但这就是十九世纪,美国,新奥尔良。
警力匮乏,办案手段有限。
博伊德还跟特里基·特里有关系——经理为了钱,把艾米莉卖给了特里基·特里,特里基再把她“安乐死”,卖给有需要的“科学家”。
她碰见特里基的时候,刚刚逃出马戏团,自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完全忘了特里基跟经理一样危险!
薄莉手心渗出冷汗,一股寒意从脚底蹿起。
博伊德跟特里基是一丘之貉,很有可能做出跟特里基一样极端的事情。
她现在处于弱势,必须冷静,先稳住他。
别的离开这里再说。
薄莉吞了一口口水,后退一步,勉强说:“这里太闷了,我有些喘不过气。下次再一起看演出吧。”
博伊德挑挑眉,知道她对自己的举动害怕了。
但他经常见到女客的这一面,没有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