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莉把报纸还给租车行老板,又找老板买了一张地图。
地图上显示,火车站离巴黎歌剧院仅有?几公里。
想到这里,她立即登上马车,甩了一下缰绳,朝巴黎歌剧院驶去。
黄昏时分,街上却空无一人,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声转动声。
每往前?驾驶一段距离,离歌剧院就更近一些。
薄莉几乎能听见自己躁动的心跳声,手心也渗出热汗,差点握不?住手上的缰绳。
双腿更是一阵发软,似乎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冲上头顶,已经?无力?给腿部供血。
薄莉低下头,重重咬了一下手背,才勉强平定?紊乱的心跳。
让她吃惊的是,巴黎歌剧院门口居然全?是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队。
只是这么长的队列,居然没什么人说话,气氛寂静如死,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薄莉看向周围人,发现他们全?部身穿奇装异服,应该是去参加歌剧院的化?装舞会。
放眼望去,有?人扮成路易十一,有?人扮成希腊神话里的厄洛斯和普绪喀,还有?人在脸上涂满金粉,似乎想扮成一支黄金烛台,
如此?滑稽欢乐的装扮,这些人却脸色苍白沉默不?语,仿佛不?是去参加舞会,而是一只脚踏进了坟墓里。
化?装舞会也是原作里的剧情?。
但即使薄莉看过?原著、音乐剧和恐怖片版本,也猜不?出歌剧院为什么要在现在举行化?装舞会。
市政府不?是呼吁人们夜间不?要外出吗?
为什么这些人还敢来巴黎歌剧院?
薄莉跟着马车队列,往前?驾车,跟随车流步入歌剧院的范围。
她跳下马车,顺着人潮走?进大厅。
周围全?是打扮奇异的绅士淑女,但几乎每个人都面色灰败、一言不?发。
角落里,一位女士正在怒气冲冲地质问旁边的男士:“这个幽灵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警察不?管他!”
“亲爱的,求求你,小?声一些。”男士恳求说,“你也看到了,警察跟他是一头儿的,每次发生命案,警察都说那是道具……鬼知道他给警察局长下了什么迷药!”
“来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多人,我不?信都受了幽灵的胁迫!”
“小?声些,亲爱的。”男士继续恳求说,“你也看到了,他连那事?儿都知道了……谁晓得他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有?人暗地里跟他达成了肮脏的协议……”
后面的话,薄莉听不?清了。
她稍稍思?考了一下,就明白过?来。
埃里克以这些人的“秘密”要挟他们参加化?装舞会。
这些人都是巴黎有?名有?姓的人物,即使受到胁迫也不?敢声张。
他们不?情?不?愿地来到这里,互相敌视,互相猜忌,怀疑彼此?之中有?剧院幽灵的同谋,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秘密”泄露出去。
不?得不?说,埃里克的头脑真的聪明得可怕。
他制作尸体道具,不?仅仅是为了避免被警局通缉,还为了破坏警局的公信力?,并制造出与警局是同谋者的假象。
假如没有?这一假象,这些人不?一定?会受他摆布。
但同时,薄莉也感到,他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一下子把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被愤怒的人群反噬。
除非,他有?极其恐怖的……手段,胁迫这些人不?得不?听从安排。
几乎是立刻,薄莉就想到了埋在巴黎歌剧院地底下的炸药,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应该不?至于吧?
这时,一位身穿制服的员工走?了出来,颤声宣布:“女士们先生们,化?装舞会即将开?始,请往这边走?。”
死一般的寂静里,薄莉率先走?出来,想绕过?员工,步入大堂。
那位员工却拦住她:“先生,您得跟我们说,您扮演的是什么。”
薄莉顿了一下,摘下巴拿马草帽,露出一头柔顺的黑发。
这是她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在人前?摘下帽子。
“波莉·克莱蒙,”她说,“我扮演的是波莉·克莱蒙。”
员工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牙齿打颤,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您、您不?能扮演克莱蒙女士……”
薄莉问:“为什么?”
员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转身走?进大堂,似乎去找人了。
两分钟后,一位年轻女孩走?出来,她身材高?挑,膝盖略微反弓,脸庞如同熟透柿子一般颇具肉感。
薄莉一眼认出了女孩——长大后的弗洛拉。
弗洛拉不?知在想什么,满脸烦恼,听见员工的话,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随即猛地睁大眼睛。
薄莉朝她微微一笑:“弗洛拉,好久不?见。”
比如,克莱蒙小姐的头发是红棕色。
眼前的女?子却有一头浓密漆黑的长?发, 皮肤也不像克莱蒙小姐那?样贫血似的苍白,而是如同百合花瓣一样, 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白皙。
然而,她的眼神却跟克莱蒙小姐一模一样,会伸爪子挠人的野猫似的,灵动而狡黠。
弗洛拉喃喃说:“上帝保佑……克莱蒙小姐,真的是您吗?”
薄莉微笑说:“玛尔贝他们呢?”
弗洛拉听见这话, 倒吸一口气,眼泪立时涌了出来:“克莱蒙小姐,真的是您……我好想您……”
说着,她像受委屈的小女?孩终于?见到家长?一般, 扑进薄莉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旁边的员工看得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波莉·克莱蒙是谁, 只知道这名字在歌剧院是绝对的禁忌。
半年前,一位男演员在休息室看报纸时,忽然嘲笑出声:
“你们看这女?的, 把一群丑八怪聚在一起, 让他们藏在屋子里?吓唬别人……这种拙劣的把戏,居然让她赚到钱了!纽约那?边还?有人叫她‘企业家’!”
有人随口接话说:“也许不止藏在屋子里?吓人那?么简单吧。”
那?位男演员怪笑一声:“肯定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花钱让别人吓唬自己?……我看, 这女?的多半是做皮肉生意的。”
这样的闲聊, 在休息室再常见不过, 笑笑就过去了。
然而当晚,那?位男演员上台表演幕间芭蕾时, 不知怎么,舞台忽然变得像抹了油一样打滑。
他无知无觉地?跑上台,面?朝观众,表演了一个?大跳,半空中肢体柔韧而舒展。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滑倒在地?,当场摔断脊椎,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据现场的置景工描述,那?位男演员的脖子摔得特别厉害,白花花的脊椎都冒出来了,场面?十分恐怖。
后来,又发生了几起类似的事件,无一不跟“波莉·克莱蒙”有关。
有人说,波莉·克莱蒙是剧院幽灵的妻子,他们在歌剧院这样议论幽灵的妻子,当然会引来幽灵疯狂的报复。
从那?以后,这名字就成了歌剧院的禁忌。
弗洛拉是歌剧院里?少数几位能跟幽灵说上话的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禁忌。
然而,她却管眼前的女?子叫“克莱蒙小姐”。
问题是,波莉·克莱蒙已经去世三年之久。
难道眼前的女?子不是活人,也是……幽灵?
员工吓得脸色都白了,后退一步,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大厅里?也响起一阵惊疑不定的议论声,纷纷朝她们投来探究的眼光。
弗洛拉这才回过神,抹干眼泪:“克莱蒙小姐,来不及了,舞会快要开?始了。”
薄莉好奇问:“这舞会到底是干什么的?埃里?克人呢?”
弗洛拉一听到埃里?克的名字,就一阵颤抖:“我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也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光是想到那?段时光就害怕,“您不知道,自从您离开?后,他就彻底疯了……他跟尸体待了整整半年!”
说完,弗洛拉才想起所谓的“尸体”就是薄莉本人,立刻嗫嚅着道歉:“克莱蒙小姐,对不起……”
薄莉却摆摆手,说:“没事,我知道。”
弗洛拉抬眼望向薄莉,很想问“您不害怕吗”,想了想,又把这话咽了下去。
就像埃里?克对薄莉的尸体流露出古怪的依恋,相信她会还?魂回到他的身边一样。
薄莉也不会害怕埃里?克的诡异行径。
弗洛拉害怕埃里?克,这份恐惧可能永远都不会消散。
但不得不承认,他和克莱蒙小姐是天?生一对。
薄莉说:“先进去再说吧。”
受薄莉的态度感染,弗洛拉也渐渐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牵起薄莉的手,朝大堂走去。
就在这时,所有灯光骤然熄灭,金碧辉煌的大厅顿时陷入黑暗。
人群中泛起一阵躁动不安的嗡嗡声,如同一群受惊的蜜蜂。
黑暗中,弗洛拉颤抖的声音在薄莉耳边响起:“……他来了,他来了……”
薄莉看向大楼梯的方向,有那?么一刻,听不见任何?声响,只剩下血流剧烈撞击耳膜的轰鸣。
光线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大楼梯上方,站着一个?高大得接近可怖的身影。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冷冽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诸位,晚上好。”
——埃里?克的声音。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薄莉耳根传来一阵灼烧似的刺痛,心脏几乎跳到喉咙口。
她不由自主地?分开?人群,朝埃里?克的方向走去。
“我请你们到这里?来,”埃里?克的声音听上去冷漠而倦怠,“并?不是为了举行化装舞会,而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她往前走的同时,人群也在互相推挤,再加上埃里?克这话引起了公愤,不到两秒钟,她又被愤怒的人群推回原位。
有人高声训斥道:“幽灵,你究竟还?要装神弄鬼多久?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埃里?克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
“德·罗齐尔先生,你以为熄灯之后,我就认不出你了么。既然你如此迫切地?想要跟我同归于?尽,那?我不妨成全你——请问你的夫人,是否知道,你为了情?妇卖掉了自己?继承的土地??”
话音落下,一片哗然。
罗齐尔家族虽然不算古老,但跟很多显赫的家族都是姻亲关系,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拉罗什富科家族。
谁能想到,这个?攀附上古老家族的小贵族,居然为了情?妇卖掉了自己?继承的土地?,这置他的妻子于?何?地??
一时间,人人自危,不敢再当出头鸟,生怕自家的腌臜事也被抖搂出来。
罗齐尔也失去了同归于?尽的勇气,脸色紫胀,后退一步,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埃里?克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嘲弄这群贵族无法让他得到任何?趣味,只感到厌倦。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薄莉。
时隔两年,幻觉终于?又出现了。
她站在人群中,拼命地?往前挤,脚步踉跄地?朝他走来。
这个?幻觉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幻觉,都要真实且连贯。
她甚至没有避开?他,而是主动朝他走来。
埃里?克死死盯着她的身影,目光逐渐变得贪婪而露骨。
他原以为只要推进所谓的剧情?,就能让她回来。
谁知,即使那?对令人厌烦的情?侣——克里?斯蒂娜·达埃和劳尔·德·夏尔已经结婚,薄莉还?是没有回到这个?时代。
很明显,她不想回来了。
确定她的想法以后,他反而彻底冷静下来。
回顾过去三年,几乎每一天?,他都在受一种恐怖的渴望折磨,恨不得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的身影。
然而看到的,只有幻觉。
幻觉并?不能解渴,只会加深渴望。
到后来,他甚至不敢睡觉,仿佛一闭上眼睛,就会错过她归来的幽魂。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有时他会想,也许薄莉不会来,反倒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不知道失去理智的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可他还?是把自己?想得太过高尚了。
终于?有一天?,对她的渴望,彻底压垮了理智。
他看着她的笔记本,没什么情?绪地?想,既然他是电影里?的人物?,而这部电影建立在巴黎歌剧院之上。
如果他炸毁巴黎歌剧院,跟整个?法兰西的贵族同归于?尽,是否会前往她的时代?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刚炸毁歌剧院,她就回到了十九世纪……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但他真的等不下去了。
一个?犯瘾的人,神经早已被折磨得像蛛丝一样细,随时会断裂开?来。
能熬过三年,等到今天?,已经是极限了。
薄莉决定留在现代时,就该想到,他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他沉默太久,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地?问道:“……你想确认什么事?”
埃里?克的声音冷静极了,隐隐透出几分恐怖的癫狂:“如果我引爆埋在歌剧院地?底下的炸药……能不能见到她。”
气氛在一刹那?僵滞如死。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时间,恐惧的抽气声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
他们以为幽灵举行化装舞会,是想勒索他们。
毕竟他们都是法兰西的贵族,几乎人人都跟法兰西王室有血缘关系,姻亲关系更是如蛛网一般错综复杂。
谁能想到,幽灵这么疯狂,居然想要炸死他们。
一片慌乱中,有人质疑道:“……歌剧院地?底下不是一片湖吗?你在湖水里?埋了炸药?”
“你想要钱可以直说……”
埃里?克的声音却淡淡的:“诸位,我不是在征询你们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你们。”
薄莉挤了半天?,也没有挤出人群,本想看看埃里?克打算说什么,却等来了这样一个?重量级消息。
……她的猜测是对的。
埃里?克想要炸毁巴黎歌剧院。
真是见了鬼了。
四周一片漆黑,环境又过于?嘈杂。
薄莉只能一边往前挤,一边高喊埃里?克的名字。
然而,埃里?克的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每个?人都在说话,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她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出去。
薄莉却知道,他肯定能听见她的声音。
毕竟,他能从庞杂的交响乐里?听出钢琴手触键的力度,怎么可能听不见她的声音?
埃里?克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中的薄莉,盯得眼睛发酸,心脏胀痛,一刻也不敢移开?视线。
这次的幻觉,未免太过微妙。
他甚至听见了她的声音。
——她在喊他的名字。
下一秒钟,她是不是还?会走到他的面?前来?
这时,薄莉终于?挤出人群,抓住大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朝埃里?克走去。
在船上那?个?月,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这一场景。
但无一例外,地?面?都会变软变脆,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终点。
现在,她终于?踏上真实的台阶,向他走去。
黑暗中,他似乎也在看着她,视线贪婪而又充满狂喜,呼吸也逐渐粗重,听上去简直不像呼吸,更像是肋骨之间发出的奇异震颤。
在他实质般的注视下,薄莉的心跳也鼓噪起来。
气氛犹如膨胀到极致的气球。
薄莉几乎不敢呼吸,怕轻微的气流,都会让气球砰地?炸开?。
她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声音已有些?发哑:“……埃里?克,我回来了。”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手,似乎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我知道。等我引爆炸药,就去找你。”
“……”
薄莉轻叹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你不能引爆炸药……因为我还?不想死。”
埃里克紧盯着薄莉, 完全?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久经饥饿的人,即使尝到梦寐以求的珍馐,也失去了辨别的能力。
直到薄莉搂住他的脖颈, 轻轻撬开他的唇齿,与他的舌尖相?触, 他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她的唾液,才倏地反应过来。
——她是?真实的。
不?是?幻觉。
这一刻,失而复得的狂喜猛地冲上他的头顶,脑中顿时只剩一片空白的嗡鸣。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重重扣住薄莉的后?脑勺, 俯身回吻了上去,近乎饥渴地吮吸她的舌尖。
薄莉忍不?住吃痛一声。
这一声吃痛,却让他的吻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急迫, 几乎吮得她舌根发?酸,含不?住口中的唾液。
只听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响起, 埃里克盯着她的眼睛,抵住她的唇,居然将满溢而出的唾液吞了下去。
薄莉有些耳热。
不?是?因为他吃了她的唾液, 而是?因为他吞咽的时候, 居然一直在低声喘息,胸腔的震颤传到她的身上,让她一阵头皮发?麻。
他的声音本就动听至极, 三年?过去, 更是?好听到了诡异的地步。
薄莉只觉得全?身一软, 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埃里克一把扣住她的腰, 把她按了回来。
薄莉松了一口气。
她刚要打趣他一句,耳边却拂过一阵灼热的气流,他的鼻尖抵住她的颈侧,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真的,不?是?我的幻觉。”
薄莉听见这话?,心脏顿时一阵痛涨:“……嗯,我真的回来了。”
埃里克闭上眼睛,把头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嗅闻她的气味。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她穿着他的衬衫和大衣,不?知穿了多?久,整个人几乎被他的气息浸透了。
他空洞的内心,终于感到一丝久违的餍足。
但很?快,恐慌就以翻天覆地之势反噬回来。
她的确回来了。
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离开?
这一次,她离开了三年?。
下一回,她会离开多?久?
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永远都不?再回来?
最可怕的是?,他差点就引燃了巴黎地底下的炸药。
假如?她晚一步来到他的面前,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会把她也……炸死在巴黎歌剧院。
恐惧到极点,他似乎真的看到了她被炸得粉身碎骨的画面,胸口急剧起伏起来。
薄莉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见陡然变重的呼吸声。
她以为他是?太过激动,抱住他,轻声安慰说:
“没事,我这次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了。其实我那边只过去了一个多?月……两边时间流速不?一样,才会导致你这边过去了三年?。”
他听见这话?,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时间流速?”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薄莉说,“时间并不?是?恒定不?变的,会受到引力和速度的影响。两个时空重叠本就是?极其异常的现象,时间受到影响,流速变得不?一样也正常。”
“只是?……”她鼻腔一酸,喃喃说,“我没想到,你会等?我三年?。”
鼻尖一热。
他似乎听出了她话?音里的哽咽,亲了一下她的鼻子,又亲了一下她的咽喉。
一直以来,薄莉都因为能迅速安抚他的情绪,而感到微妙的满足。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安抚是?互相?的——他也能安抚她的情绪。
她想,不?枉她坐了一个月的船,又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他的身边。
真的值得。
她踮起脚,也想亲吻他的喉咙。
他却扣住她的下颚,把她推开了一些,在黑暗中审视她的面容:“真的不?会再离开了么。”
薄莉眨了眨眼睛:“真的。”
埃里克没有说话?,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刻,所有灯光骤然亮起。
埃里克手上突然用力,把她的脸庞按向自己的胸膛,不?让底下的人群看到她的面容。
薄莉吓了一跳。
在场的绅士贵妇也吓了一跳,一脸怔然地望向他们?。
也就是?这时,薄莉才发?现,他的打扮跟平时截然不?同?,脸上戴着白森森的骷髅面具,不?再身穿黑色,而是?一身危险的红色。
在《以赛亚书》里,红色是?罪的象征。
若非她及时出现,他本来是?打算犯下屠杀重罪的。
薄莉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亲了下他的掌心。
埃里克垂眼看了她一眼。
薄莉心里“咯噔”一下。
三年?过去,他的眼睛已经跟疯子没什?么区别,眼眶微微充血,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然而,他的声音却十分冷静:“抱歉,诸位,刚刚的话?只是?一个玩笑。接下来,你们?可以尽情享受舞会。”
这句话?简直漏洞百出,却没人提出异议。
幽灵知道他们?太多?阴私,没必要当面跟他对峙。
但暗地里,几位贵族互相?对视一眼,在短短几秒内达成了同?谋——化装舞会结束后?,就派人彻查歌剧院。
他们?都是?历代王室的后?裔,尊严神圣不?可侵犯,绝不?会放过这个装神弄鬼的“幽灵”。
薄莉没有看到那些绅士贵妇的眼神,但想也知道,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报复埃里克。
今天晚上,埃里克的一言一行,相?当于给所有法兰西贵族一个响亮而羞辱的耳光。
不?过没关系,薄莉乐观地想,他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不?一定待在巴黎。
这时,埃里克稍稍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冷不?丁开口:
“闭眼,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薄莉想活跃一下气氛,笑着说:“可以是?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话?音落下,他扣住她下巴的力道陡然加重,简直像要在她的脸上留下几道紫痕。
薄莉立刻拍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倒吸一口冷气:“干什?么?好痛!”
他盯住她的视线却没有松开:“什?么要求?”
“……太久没有见到你,想让你再亲我一下。”薄莉又抽了一口冷气,简直想咬回去,“你那么大力气干嘛。”
埃里克没有说话?,好半晌,才俯身下去,亲了一下她的唇:“……对不?起。”
他没有告诉她。
仅有几次梦见她,她对他说“答应我一个要求”,最后?都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他已经变成惊弓之鸟。
每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都会让他联想到令人发?狂的结局。
薄莉被亲以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埃里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来。
他不?知在想什?么,呼吸急促混乱、时断时续,心脏亢奋地狂跳着,如?同?一台失控的大功率机器。
薄莉感受着他的心跳声,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像是?心跳,更像是?灵魂病态的震颤。
一路上,她问了两次能不?能睁开眼睛,答案都是?“不?能”。
因为他体温太高?,抱住她的手臂又过于稳当,薄莉把头抵在他的肩上,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太好,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到四周光线在变化,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明暗渐变。
中途,埃里克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托住她的臀,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背,像抱小孩子似的,让她靠在他的肩上睡觉。
……他这么抱着她,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然而,她的眼皮却像黏在一起似的,怎么也撑不?开。
失重感一阵一阵传来,埃里克似乎在下楼梯。
起初,楼梯只有几级,很?快就走完了。
渐渐地,楼梯越来越长,如?同?一个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往下,不?断往下,直至阴暗恐怖的暗巢。
期间,薄莉不?止一次想要睁开眼睛,听见重复单调的脚步声,又昏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地想,他不?会要带她去歌剧院的地下迷宫吧?
……也是?,两年?的时间,足够他像原作那样筑起一幢湖滨寓所了。
只是?,他为什?么不?让她睁开眼睛?
薄莉的头脑是?清醒的,却睁不?开眼睛,只有一个原因——他不?允许她睁开眼睛。
为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她可以睁开眼时,已在一艘木船上。
她艰难撑起身,身上盖着埃里克的深红色大衣,眼前是?一片幽暗的湖泊,呈暗绿色,犹如?有毒的植物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埃里克坐在她的旁边,手持木桨,划桨的动作缓慢而有力,正在朝湖中心划去。
见她醒来,他伸手试了一下她额上的温度,低声安抚说道:“马上就到了。”
薄莉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儿,又躺了回去。
两分钟后?,船靠岸,发?出沉滞的闷响。
薄莉刚要起来,埃里克已经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到了岸上。
她看了看四周,开玩笑说:“算是?到你老家了。”
埃里克走下船,语气喜怒莫辨:“你知道我会带你到这里来?”
薄莉不?想对他有所隐瞒,迟疑一秒钟,坦诚公布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之所以会到这里来,是?因为一部恐怖电影……”
明明他已经知道真相?,她说出来时,却觉得有些残忍:“而你,是?那部电影的主角。”
埃里克的声音却比她想象的要平静太多?:“我知道。”
“这部电影,是?基于一部小说改编……那部小说里,有你的全?部生平。”
“我知道。”
薄莉艰难地说:“上面说,你曾走遍整个欧洲,为波斯国王建造了一座机关王城,还在印度学会了一种绳索技艺,名字叫……”
他说:“邦扎布套索。”
“不?过,小说的剧情跟恐怖片不?太一样,”薄莉故作轻松地说,“小说里,你是?应加尼叶邀请,参与歌剧院的地基工程,想要借此?与世隔绝,才会在地底下修建一座湖滨寓所……但现在你为什?么要修建这样一所寓所,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