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
薄莉觉得?有些荒谬。
因为这时,她居然想起刚穿越时,被马戏团嬷嬷用藤条抽打的那种无望感。
那时的她是怎么安慰自己的呢?
不能?慌乱,不能?绝望,不能?放弃。
想想维基百科上的内容,尽管只有短短几行字,但说明即使在她逝世后,也有不少人记得?她。
里弗斯甚至在她逝世后,还?帮她打赢了官司。
这当中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她必须振作起来,竭尽全力,找到回去的办法。
接下来一个月,薄莉在片场和?图书馆来回跑,尽可?能?搜集一些跟穿越有关的资料。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历史?上,居然有那么多跟穿越有关的未解之谜。
比如,1961年,有人发现了一份名?为《锡比乌手稿》的文献,时间竟可?追溯至16世纪,文献内容除了火炮、弹道学,居然还?包括了制造火箭的图纸。
在手稿上,作者甚至提出?了航天器、火箭燃料、液体燃料和?三角翼的概念,但这些前瞻性的概念,直到阿波罗计划时期,才真?正投入运用。
没人知道,作者是什么契机下掌握的火箭科学。
究竟是超越时代的远见卓识,还?是……另一个穿越者?
又比如,不同宗教的文献里,居然都出?现过“穿越”的概念。
最著名?的就是“七眠子”的故事,上帝让七位圣童眠居于山洞,又让他们在两百多年后醒来。
无独有偶,同样的故事,在《古兰经》里也有所记载。
可?惜,这些未解之谜,终究只是一个谜。
不管她如何刨根问底,都看?不见谜底。
又是半个月过去,薄莉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网上开通了一个社交账号,记录自己的穿越经历。
因为细节跟史?料都对得?上,她长?相也跟维基百科上“克莱蒙”的画像有几分?相似,很快小火了一把。
网友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她不是穿越,而是觉醒了前世记忆;有人则骂她是三流写手,编故事编得?漏洞百出?。
这时,一条评论引起了薄莉的注意:
“……博主你知道波莉·克莱蒙是什么下场吗……就冒充她。她很惨的,本?来已?经下葬了,但不知是不是她生前做的一些事情太过出?格,引起当地?人不满,不到几天,棺木又被人挖了出?来,盗走了尸骨。”
“细节编得?那么真?,那你肯定知道19世纪美?国南方有多保守吧……这种情况下,当地?人都能?掘她的坟,说明她真?的惹了不少人。”
“而且说实话,克莱蒙也不是啥好人,斤斤计较,唯利是图,甚至敢用连环杀手的房子当鬼屋,有这个下场也是她活该吧。”
薄莉:“……”
她自动屏蔽网友后面的评价,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卧槽,埃里克把她的坟给掘了!
就像戴安娜说的那样,她只是睡了一觉,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埃里克看?着?薄莉的睡容,伸出?一根手指,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睫毛。
仿佛下一刻,她就会睁开睡眼蒙眬的眼睛,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撒娇,说想再睡一会儿。
然而,只是他的幻觉,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不知为什么,他看?到这一幕,心绪没有太大的起伏,只觉得?平静和?倦怠,似乎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反正,她说过一定会回来,不是么。
他只需要等就行了。
埃里克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一切情绪似乎都消失了——焦躁、惶恐、不安、暴怒,以及强得?可?怕的占有欲。
薄莉在他的身边时,他总觉得?不餍足,一秒钟看?不到她就恐慌至极,仿佛他们已?融为一体,他的神经生长?在她的体内里,互相牵扯,互相制约,彼此距离一远,就会扯得?发痛。
此刻,她就在床上,他反倒前所未有的冷静平和?。
直到那群畸形人胆大妄为地?支开他,把她埋进了墓园里。
——他再也碰不到她了。
那一刻,他甚至能?听见神经一根一根断裂的声响,太阳穴传来恐怖的胀痛,头晕目眩,胸腔窒闷,所有理智尽数崩塌。
可?怕的杀意在心中激烈翻涌,如同一把锥子径直刺入胸口,要将他凿成两半。
想要杀人。
为她购置棺木的人,为她念诵悼词的人,为她填平墓穴的人。
……想要杀死所有人。
杀意最为猛烈时,他甚至已?经穿戴整齐,戴上黑色皮手套,准备徒手拧下那些畸形人的头颅。
但就在这时,薄莉的话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因为我还?会回来,不想回来后看?到一堆熟人的尸体。”
不能?杀死那群畸形人。
她还?会回来。
可?是,她真?的会回来么。
留在未来,她能?随心所欲地?穿衣,随时随地?看?电影,打电话,开车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回到这里,她却只能?看?到一个……癫狂狰狞的疯子。
埃里克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冷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冷静,几乎使他一阵冷战。
想是想不出?答案的,不如去问问她本?人。
她以为她逃到六尺之下,就能?躲过他的注视与追问了吗?
不,他会把她的棺木挖出?来,拔掉四周的钉子,在坟墓里与她面对面,脸贴脸,质问她——
是否真?的会回来。
薄莉怀着复杂的?心情, 又在网上搜了一下自己——波莉·克莱蒙的事迹。
可能因为是?历史上最早有记录开设鬼屋的?人,很?多鬼屋爱好者都会去她的?墓前打卡。
还有个博主拍了个vlog,实地还原她尸骨被盗的?场景, 讲得头头是?道,仿佛亲眼目睹。
这博主还找到了里弗斯的后代, 想要打听?当年庭审的?细节,结果当然被婉拒了。
短视频时代,这些vlog最长也只有五六分钟。
薄莉很?快刷完这些视频,陷入沉思。
欧美很?多城市历史风貌都保留得相当完整,有的?房子看?上去整洁簇新, 实际上可能已有一两百年的?历史。
这些网红都能找到她“生前”的?遗迹,她本人前往新奥尔良,应该能找到更多。
薄莉行?动力极强,立刻收拾东西, 动身前往新奥尔良。
她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并没有丢下洛杉矶这边的?工作不?管, 反正?她参演的?都是?小配角,跟制片说一下,安排在一起, 一次性拍完就行?了。
半个月后, 薄莉登上前往新奥尔良的?飞机,在肯纳市落地,乘出租车到了预订的?酒店。
这次出行?, 她准备得比之前露营还要充分, 能带的?都带了, 尤其是?卫生巾和运动内衣。
要不?是?托运有限制,她还想带几十双运动鞋过去。
肯纳市离新奥尔良很?近。
薄莉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 心脏就狂跳不?止,好似有什么在拉扯她的?灵魂,整个人都心神不?宁。
一百多年过去,新奥尔良的?景色几乎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道路从湿滑的?泥路变成平整的?柏油路,漆上了白色斑马线。
可能因为才庆祝完什么节日,古老街道两侧飘扬着鲜亮的?彩虹旗帜。拴马桩不?见了,马车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消防栓和拥堵的?车流。
昔日男士们抽烟、打望、高谈阔论的?地方?,如?今站着一群富有活力的?女孩,她们身穿色彩艳丽的?夏装,大笑?时,几乎露出鲜红的?上颚。
出租车在酒店前停下。
薄莉付了钱,拖着行?李箱下车,走进酒店,办理入住。
把行?李箱扔在客房后,她重新回到街上。
过去,她身穿男装,都能引来一片异样的?眼光;现在,她穿着短裤,走在大街上,人们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
这样的?对比,真的?微妙极了。
薄莉按照记忆,朝之前的?住址走去。
一路上,许多别墅都已翻新,白色建筑浸泡在浓绿的?枝叶里,显得宏伟而气派。
薄莉走到一半,居然看?到了米特的?故居。
花园栏杆上的?黄铜牌显示,米特一家于1895年搬离了新奥尔良。历经几任房主后,现在变成了一家私人餐馆,生意还不?错。
很?快,她就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别墅。
令她吃惊的?是?,别墅外观几乎跟一百多年前一致——红墙,白柱,雕花栏杆,标准希腊复兴式建筑。
门?窗紧闭,窗帘合拢,似乎没有住人。
薄莉看?向栏杆上的?黄铜牌,上面写?道,这座建筑最初属于一位棉花商人,后来租给波莉·克莱蒙。
克莱蒙去世?后,此屋被一位神秘商人买下,闲置至今。
别的?房屋,黄铜牌上的?介绍语,恨不?得把每一代房主的?生平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怎么轮到她,就变成两三句话?
薄莉眉头微蹙,掏出手机,在网上搜索“波莉·克莱蒙故居”。
这些故居,在旅游网站上算作一处景点,只要搜索,就能看?到网友的?评论和打分。
她的?“故居”,评分居然只有一颗星。
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是?:
“我知道你们对克莱蒙的?生平都很?好奇,但再好奇也别去看?!我姑妈会通灵,她告诉我,这栋房子附近的?磁场很?差很?差!
“你们想想,一个女人,生前登上过《纽约时报》,差点就成为全国最出名的?马戏团团长,却莫名其妙猝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好不?容易入土为安,又被掘了坟……她的?怨气该有多大!
“总而言之,别去,别去,别去!尤其是?磁场不?稳定的?人,去了真的?会被克莱蒙缠上,没日没夜地做噩梦!!!”
薄莉:“……”
过去一个多月,她忙得不?可开交,什么时候去“缠”那些人了?
不?过,既然不?止一个人出现这种幻觉,是?否说明,别墅里真的?有点儿?什么?
薄莉心脏漏跳一拍。
这幢别墅也被埃里克改造过,有一扇暗门?可以进入别墅内部。
黄铜牌上写?,这幢别墅被“神秘商人”买下后,一直闲置到现在。
所谓的?“神秘商人”,会不?会是?……埃里克?
薄莉深吸一口气,手指已有些发?抖。
她走到别墅后方?,拨开一簇灌木丛,看?到了锈迹斑斑的?暗门?。
打开方?式,只有她和埃里克知道。
不?需要钥匙,只需要用大拇指按住某个机关,再用食指和无名指同时拨动齿轮和弹片——
咔嗒一声。
暗门?打开了。
薄莉的?掌心已渗出一层黏汗。
她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顺着木梯走了进去。
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几乎能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血液在耳畔轰轰作响,似乎已涌到太阳穴。
穿过一条秘密通道,推开活板暗门?,映入眼帘的?,是?她自己的?……卧室。
家具布局没有任何变化。
壁炉架上,甚至还挂着她第二天要穿的?裙子。
只是?,炉火早已熄灭一百多年。
“神秘商人”果然是?……埃里克。
他应该是?创立了一个基金会,委托对方?长期维护和修缮这幢别墅,不?然就是?拜托某人的?后代,秘密维护此屋。
不?管是?哪种办法,这份心思都令她备受震动。
她在卧室里转了一圈,衣柜里甚至能看?到她曾经的?衣物。可惜,不?管保养得多么细致,有的?衣料还是?微微泛黄。
薄莉本想去其他人的?房间看?看?,忽然顿住脚步。
埃里克把这间卧室保存得如?此完整,是?不?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他知道,她是?一百多年后的?人,也知道她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于是?,让人妥善保存这幢别墅的?外观和内部布置……只为了一百多年后的?她,一眼认出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别墅?
薄莉心脏泛起隐隐的?灼痛感。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不?会在卧室里留下一些文字信息?
薄莉走到书桌前,想要拉开抽屉。
上锁了。
她停顿一下,把手伸到书桌底下,按住某个机关。
“咔嗒”一声,抽屉弹开,里面果然放着一本笔记本。
薄莉拿起笔记本,翻开。
看?到第一页,她全身血液瞬间凉了下来。
“8月10日,床已更换为紫檀木。”
紫檀木天然防虫抗潮,埃里克一直想给她做一张紫檀木床,只是?始终没买到合适的?紫檀木。
她“去世?”后,他买到木头后,给她换了一张新床,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时间为什么会是?八月份?
她二月份“去世?”,现代才过去一个多月,那边时间就过去那么久了吗?
薄莉继续看?下去。
“9月1日,外墙已更换为柏木。”
后面的?内容,都是?他如?何在一年内将整幢别墅的?木材更换为实心红木。
不?知为什么,薄莉感觉,他不?像是?在修缮房屋,更像是?在建造一座棺材。
至于为什么要建造棺材,不?言而喻。
十二月中旬,别墅彻底改造完毕。
他没再留下一言半句。
薄莉闭上眼睛,心脏像被细针密线缝上一般,一阵窒息的?闷痛。
就在这时,她的?耳畔忽然传来滚烫的?呼吸。
似乎有人正?死死盯着她,在她耳边急促不?匀地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一声比一声激烈。
薄莉猛地睁开眼睛,转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可是?,她无比确定,刚刚有人在她的?耳边呼吸。
……会是?埃里克吗?
是?他的?幽灵,还是?两个时空在某一刹那重叠了?
薄莉虽然对物理学了解不?深,但也知道,时间只是?在三维空间不?可发?生逆转。
在更高的?维度,譬如?第四?维度,甚至第五维度,时间就像一座山,是?可以被物理跨越的?。
广义相对论里,也曾提到过这一理论。⑴
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时空可能会发?生弯曲,实现“过去”和“未来”的?重叠或交汇。
也就是?说,她在2026年,感受到埃里克在1889年的?呼吸,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
想到这里,薄莉呼吸一滞,从头到脚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立刻闭上眼睛,想要复现那种感觉。
但就像从梦中惊醒,想要继续做之前的?美梦一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失望如?潮水涌上心头。
薄莉深深吸气,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强烈的?、恐怖的?、兴奋的?视线从前方?投来。
有人看?到了她。
薄莉倏地抬头。
前方?什么都没有,被注视的?感觉却愈发?明显。
即使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她也能想象出,他看?向她的?眼神——极端痛苦的?同时,又充满了某种瘆人的?兴奋。
两个时空的?流速,似乎是?不?一样的?。
不?到几秒钟,被注视感就消失了。
薄莉却莫名觉得,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甚至可能盯着她看?了一整天。
她闭上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
同一时刻,她的?耳畔也传来一句低声询问:“……薄莉,是?你吗?”
——埃里克的?声音。
跟他平时冷冽低沉的?声线不?同,这一声询问显得急促又迫切,仿佛疯子精神错乱的?低语。
薄莉一震,迅速回头。
身后却空无一人。
这时,她忽然发?现,相较于原封不?动、保存完好的?家具,墙纸似乎是?新贴上去的?。
为什么要更换墙纸?
是?因为重新修缮过房屋,还是?因为想……掩盖什么?
薄莉想了想,从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刀,跪坐在床上,在墙纸上裁出一条口子。
然后,她两只手扣住那条口子,硬生生把墙纸撕开了!
看?清楚墙纸后面的?一刹那,她顿时头皮发?麻。
薄莉,薄莉,薄莉。
薄莉薄莉薄莉薄莉薄莉薄莉……
墙上,全是?她的?名字。
埃里克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薄莉的?影子真的?在纠缠他。
那天,他来到墓园,挖出她的?棺材,用手抹开上面的?尘土,掀开棺盖。
看?清楚她面庞的?那一刻,他的?体?内忽然掠过一阵冰冷的?战栗。
——里面的?人,不?是?她。
五官还是?她的?五官。
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可能因为薄莉的?灵魂已从里面离开,所以,这具尸体?变得面目全非。
但他还是?把这具尸体?带走了,以防她归来时,没有地方?寄居。
然而,即使他使尽全身解数保存尸体?,尸体?还是?慢慢膨胀、腐烂,面容逐渐变成青灰色,森白颅骨若隐若现,颌骨间隐约可见胀鼓鼓的?白蛆。
埃里克冷眼旁观,心想,如?果这时候,薄莉从这具身体?里醒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马戏团那些人是?如?此胆小,看?到她这副模样,肯定会跟她断绝来往。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她关起来。
从此,只有他可以看?她,吻她,亲近她。
可惜,这只是?一个美妙的?妄想。
直到这具尸体?化为白骨,薄莉也没有从中醒来。
埃里克闭了闭眼,收起那具白骨,扔掉那张被尸水浸透的?床,重新打造了一张紫檀木床。
幻觉也是?从这时开始。
起初,只是?觉得有人在卧室里走动。
然后,他坐在书桌前,记录翻修房屋的?过程时,也总感觉有人站在旁边,在翻看?什么。
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了一抹模糊的?纤细人影。
就在他的?面前。
只需一眼,他就认出那是?薄莉。
埃里克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抹影子,几乎不?敢呼吸,心脏疯了似的?狂跳起来,体?内发?高烧似的?传来一阵恐怖刺骨的?寒战。
仿佛,有一只手把他的?心脏从胸腔里掏了出来,暴露在森寒的?空气之中。
但很?快,那一抹影子就消失了。
接下来一年里,他不?时就能看?到薄莉的?影子。
有时候,她是?一种感觉,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去感受,如?同赖以生存的?氧气。
有时候,她又是?一阵寒气,迅速掠过他的?皮肤,让他心脏震颤,汗毛一根一根倒竖。
有一天晚上,他甚至感受到了她的?温度。
那天,他刚在她的?卧室里躺下,准备睡觉,身边忽然传来塌陷之感,暖融融的?热度,沿着床单塌陷的?褶皱,朝他包围过来。
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薄莉。
他的?手发?抖起来,竭力冷静地坐起身,幻想薄莉就坐在他的?面前,俯近她的?耳边,低声问道:“……薄莉,是?你吗?”
但还是?不?小心泄露了急促迫切的?语调。
没有回应。
她又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保存好的?她的?尸身,她无处寄居,才会在他的?面前反复游荡,拉扯折磨他的?神经。
不?知是?否太久没见到她的?原因,他的?底线在一步一步降低。
一开始,他想要永久占有她,一刻不?停地盯着她。
现在,他只希望,她能一直这样折磨他。
最好再频繁一些,让他日日夜夜都做噩梦,梦见她。
从那以后,只要她出现一次,他就会在墙上刻下她的?名字。
不?知不?觉间,居然已写?了满墙的?“薄莉”。
就像犯了某种病态的?瘾,她的?身影是?解瘾的?良药,尽管每次出现,都会加剧他的?痛苦,但又会让他甘之如?饴。
但这种良药,本身就可遇不?可求。
终于有一天,他一觉醒来,心口像被挖了一个洞,空荡极了。
自那天起,他再也无法捕捉她的?影子。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面目是?如?何扭曲可怖。
解瘾之时,是?如?何欣喜若狂,贪婪地吮吸她的?气息。
犯瘾的?时候,就有多么痛不?欲生,躁动疯狂。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 这些名字并不是同一天刻上?去的。
埃里?克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在墙上刻她的名字?
薄莉看着墙上?的名字,仿佛看到了埃里?克在这间卧室里?辗转反侧,神色疯癫而又欣喜若狂地刻上?这些名字。
薄莉随母姓, 小时候还抱怨过自己名字的笔画为什么那么多,写作业时, 总是不?小心把“薄”字写出田字格。
埃里?克作为初学者,“薄”字却写得瘦长而凌厉,结构匀称,似乎私底下练习过成百上?千遍。
写到最后,他的字迹逐渐变得潦草而凌乱, 一笔一画都蓄积着恐怖的情感?,不?像是她的名字,更像是他日渐疯魔的精神状态。
薄莉光是看着那些字,就?有一种眼睛被烫伤的错觉。
她不?忍再看下去, 决定先去其他房间看看。
记忆里?,玛尔贝有写日记的习惯。
如果别的房间都像主卧保存得那么完整, 说不?定能找到玛尔贝的日记本,弄清楚她“去世”以后发生的事情。
薄莉有时候会去玛尔贝的卧室,跟她和弗洛拉闲聊。
玛尔贝性格爽直, 从不?避讳在她的面前写日记。
有一次, 她跟艾米莉闹了矛盾,还强行把日记本塞到薄莉手里?,让她看当天的日记, 请她主持公道。
薄莉走进玛尔贝的房间, 按照记忆, 走到她床边,找到一块松动的木地板, 撬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本日记本。
她在心里?对玛尔贝说了一声“对不?起”,拿出日记本,坐在书桌前,轻轻翻开。
薄莉略过了1889年之前的日记,直奔她“去世”以后的内容。
1889年2月23日
克莱蒙小姐去世了,我们都不?敢置信。
弗洛拉一直在哭,艾米莉晕了过去。西奥多脸色苍白?,浑身?颤抖。里?弗斯一直在抽烟,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不?时望向二?楼,似乎想冲上?去一探究竟。
我也哭得很凶,勉强拉住了他。
里?弗斯压低声音说:“百分百是那个人杀了她!你们害怕他,不?敢找他算账,我去总行了吧!”
说完,他的眼睛红了。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红眼睛。
好半天,我们才?把他劝下来。
真的不?能去。
虽然克莱蒙小姐嘱咐我们,以后一定要听?从埃里?克先生的命令,可他的眼睛真的太可怕了,我只在杀人犯脸上?见过这么吓人的眼神。
1889年2月27日
我们请了人,想给克莱蒙小姐送殡。尸体在屋子里?待了那么久,再待下去肯定要发臭。
埃里?克先生却把我们赶了出去——说是“赶”,其实?他的一言一行相当礼貌,只是我们太畏惧他了,看到他就?吓得直发抖。
他说:“别动她的尸体,她还会回来。”
然后,他坐回克莱蒙小姐的尸体旁边,握住她的手,把额头抵在尸体的手背上?。
这一幕把我们吓得够呛,但也打消了他谋害克莱蒙小姐的疑虑。
西奥多深深爱恋着克莱蒙小姐,里?弗斯对克莱蒙小姐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愫……但即使是他们,也不?敢如此亲近已死?之人的躯体。
所以,克莱蒙小姐真的是无疾而终。
上?帝啊,您为什么要这么早带走一个好人?
1889年3月2日
尸体开始发臭了。
只要靠近卧室,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儿。
我们必须想办法?下葬克莱蒙小姐。
1889年3月3日
我们放话出去,说有人在城郊看到了克莱蒙小姐的幽灵。
绝望的人果然不?会舍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埃里?克先生听?见以后,立刻前去查看。临走前,他警告我们,不?准靠近卧室,否则会杀死?我们所有人。
其他人都被他的狠话吓到了,问我该怎么办。
我其实?也很害怕,摸到手上?的银戒指后,勉强定了定神:“没?事,克莱蒙小姐会保佑我们。”
为了防止埃里?克先生中途回来,夺走尸体,葬礼一切从简,我们匆忙下葬了克莱蒙小姐。
我拿着克莱蒙小姐那天为我系上?的白?蕾丝,听?着牧师的悼词,忽然失声痛哭。
克莱蒙小姐说,我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从未自暴自弃。
她错了。我并不?坚强,几乎每天晚上?都抱着母亲的裙子入睡。天生大脚使我行动迟缓,备受嘲笑。母亲给了我第一次生命,克莱蒙小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现在,她们都离开我了。
1889年3月4日
克莱蒙小姐的尸体被盗了。
整个新?奥尔良的人都在议论此事。
1889年3月5日
盗走克莱蒙小姐尸体的人,果然是埃里?克先生。
我们都觉得他疯了,居然想跟尸体长相厮守。
新?奥尔良的天气那么潮湿,虫子又多,尸体放在卧室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化?为一滩腐臭的水。
但没?人敢去劝阻他。
这些天,我们只见过他一次。
他的眼里?全是血丝,目光却亮得瘆人,似乎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那些在赌场里?渴望一把翻本的人,就?是这副疯狂怪诞的模样。
他似乎真的认为,克莱蒙小姐会回到那具已经腐烂的身?体里?。
1889年3月9日
埃里?克先生把我们聚在一起,宣布:马戏团会照常营业。
我们看着他眼底密布的血丝,不?敢有任何异议。
1889年4月20日
埃里?克先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有才?华,在他的带领下,马戏团很快恢复了从前的热度。
克莱蒙小姐离世的阴翳,似乎正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