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为了留住你。”
薄莉一愣。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看了很?多?书,”他缓缓说道,“也跟你那位特斯拉先生书信来往过一段时间。”
……什?么叫她那位特斯拉先生?
薄莉哭笑不?得,刚要说话?,埃里克却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唇上。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到他视线的重量。
那种阴暗浑浊的重量,简直是?一把沉重的枷锁,铐在她的脖颈上,令她喘不?过气来。
“遗憾的是?,”埃里克淡淡地说,“那位特斯拉先生也不?知道穿越时空的原理。但如?何防止你再次消失,他倒是?给出了一些有用的建议。”
薄莉呼吸一滞。
黑暗中,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近了一些。
昏暗的光线下,她终于看清他的眼睛——泛着古怪的金色,几乎不?像人类的眼睛,充斥着躁动的兴奋和狂喜,以及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幢寓所,”他说,“就是?为了防止你再次消失而造。”
……特斯拉确实认为?, 时间和空间可能会受到强磁场的影响。
后来有一次,他在实验中被350万伏特的电流击中,并声称自己?在那一刹那看到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事被许多?媒体争相报道, 成为了他进行过时间旅行的证据之一。
薄莉一直以为?这都是?阴谋论,没想到居然跟她的经历对上了。
不过, 比起特斯拉,她更好奇这幢湖滨寓所的内部构造。
于是?,她牵起埃里克的手?,朝他一笑:
“那还不快带我进去看看。”
埃里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走到前面, 按下机关。
自从?她回来以后,他不时就用这种瘆人的眼神打量她,几乎带上一丝黏稠的食欲,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
薄莉没怎么在意, 亲了他一口,催促他带路。
这幢寓所的构造确实独特, 建在歌剧院墙基的两层护墙之间。
每一层护墙都异常坚固,由一堵像围堰般的大墙、一堵砖墙、一层厚水泥和另一堵好几米厚的墙形成。⑴
四?面还有湖水作为?天然屏障,每到晚上, 湖面都会升起浓浓的白雾, 一眼望不到尽头。
除非像埃里克一样熟悉路线,否则即使有船,也无法划到对岸。
薄莉还挺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无人知晓的秘密基地, 暴风雪肆虐的木屋, 修筑于悬崖峭壁的玻璃别墅, 花园里的末日基地……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走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石廊。
两侧石壁上,每隔两米,就有一盏银制烛台。
烛光摇曳不定,投射出昏黄而朦胧的灯影。
埃里克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从?墙上取下一盏提灯,向前方?走去。
石廊不算窄,薄莉往前走了两步,想跟他并排走在一起。
他却突然扣住她的后背,把她紧紧压在自己?的身?上,警告性地拍了一下她的腰:“别动。”
这一动作跟薄莉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眨巴眨巴眼睛,确实没动了。
穿过走廊,他们?似乎来到了客厅。
令她吃惊的是?,这间客厅的布置,跟新奥尔良那幢别墅几乎一模一样——三面是?高大的落地窗,挂着厚厚的红丝绒窗帘。
枝形吊灯从?天花板上垂坠下来,放射出白昼般的灯光。
靠墙放着一架三角钢琴,乐谱架上放着一本乐谱,上面却没有音符,只有她的画像,各种模样的画像。
薄莉怔住,那种酸胀的情绪似乎又?要?冲上鼻腔,嗓音也有些发涩:“……我可以看看那本乐谱吗?”
埃里克却不置可否:“先看卧室吧。”
薄莉不觉得先看后看有什么区别,但既然他要?她先看卧室,那就看看吧。
再?穿过一条走廊,就是?卧室。
不知为?什么,有两间卧室。
其中一间卧室,跟她新奥尔良那间卧室如出一辙,连壁炉的位置也一模一样,不过因?为?没有烟囱,这壁炉只是?个摆设而已。
薄莉打开衣柜,里面都是?崭新的衣服,取出一件比划了一下,果然短了一截。
“……可惜了,”她有些肉疼,“这么多?好看的衣服。”
“没事,”他说?,“我可以再?做。”
说?起来,埃里克似乎不喜欢她穿别的裁缝制作的衣服……假如他跟她回到现代,看到她衣柜里琳琅满目的女装,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过,薄莉只是?在心?里想想,完全不敢说?出来。
他现在精神状态极不稳定。
哪怕她只是?玩笑似的提到现代,他估计都会立刻发疯。
衣柜旁边,是?一扇房门,进去后就是?他的卧室。
薄莉走进去,蓦地睁大眼睛,几乎大吃一惊。
……不像卧室,更像是?死人的房间。
装修跟会客室相差无几,落地窗上挂的却不是?窗帘,而是?黑色的布幔。
几乎没有家具,正中间只有一具打开的白木棺椁,上方?垂挂着深红色的织锦缎帷帐。
薄莉看得心?脏发堵。
原作里,他的确是?睡在棺材里。
但亲眼读到和亲眼看到,完全是?两码事。
她原以为?他被她改变了不少,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歌剧院的地底下,躺进了这具棺材里。
薄莉有些难过:“……为?什么要?睡在这里面?”
他看着她,忽然开口:“因?为?你?。”
薄莉一愣。
这间卧室里,没有安装电灯,也没有点蜡烛。
薄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的金色眼睛,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显出几分病态的亢奋。
“这三年来,只有躺在棺材里,我才能勉强睡个好觉。”
他倏地抬手?,扣住她的下颌,大拇指往下,按住她颈侧的动脉,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如果不是?你?让我等?你?,你?去世的那一天,我本该跟你?一起下葬。”
薄莉呼吸都停了一瞬。
感受到她脉搏的起伏后,他大拇指微微颤抖,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意识到自己?也是?活着的。
自从?她“去世”以后,他再?也没有体会过活着的感觉。
她回来后,他不仅头脑活过来了,欲望也活过来了,前所未有的亢奋激动。
一想到她会永远跟他住在这幢寓所里,再?也无法摆脱他的纠缠……他就兴奋得全身?过电似的发麻,几乎无法呼吸。
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只是?到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她甚至不知道,她“去世”以后,他曾经掘出她的坟墓,打开她的棺材,跟她的尸首共处一室将近一年半载。
这时,薄莉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冷漠地想,她在叹息什么呢?
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在想怎么离开这里——
下一刻,薄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乎有些无奈:“所以,你?就挖了我的坟,跟尸体待了几个月?”
埃里克垂下头,有些愕然地看向她。
薄莉搂住他的脖子,伸手?揭下他脸上的骷髅面具,亲一下他的唇:“……笨蛋,你?干的事情,网上都能搜到。很多?人都在纳闷,我究竟惹了谁,居然被掘了坟,但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他盯着她,眼神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狂热,简直是?两团炙热燃烧的金色火焰,热气几乎要?扑到她的脸上:
“你?不怪我?”
说?这句话时,他似乎亢奋到极点,以至于无法控制面部肌肉,脸上闪过一阵神经质的颤动,神色显得怪异又?恐怖。
但谁都会害怕他,唯独她不会。
薄莉又?亲了他一口:“我为?什么要?怪你?……如果躺在坟墓里的是?你?,我估计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埃里克看着她,心?脏从?未跳得如此厉害,太阳穴一阵充血发烫,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可能又?在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她为?什么会回到他的身?边,又?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包容。
惊扰死者是?一项严重的罪过,任何宗教?都无法容忍这样的罪过。
她却语调轻松地说?,她会做同样的事情。
不管是?现实中,还是?她的笔记本上,他都是?一个极其卑劣、令人厌恶而又?可悲至极的人。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丑陋恶心?的真面目,知道他阴暗可怖的过往,知道他是?一个爱上以后就绝不放手?的人。
可她还是?喜欢上他,甚至为?他放弃了一百多?年后的便利生活,回到他的身?边。
……如果不是?做梦,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他的头脑微微眩晕,全身?血液热得吓人,脑中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想知道,她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
如果他把内心?的可怕念头全盘托出,是?否会从?梦中醒来。
埃里克低下头,抵住她的鼻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说?,如果你?死后,我把你?缝在我的身?上,我们?下辈子还会在一起吗?”
薄莉:“…………啊?”
薄莉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滚。”
埃里克被?她?骂了以后,神色居然变得更加兴奋,眼中流露出一种?奇怪的、强烈的、令人惴惴不安的喜悦, 胸膛的起伏也更加激烈。
即使他一句话不说,薄莉也能大概猜出他的想法, 更何况他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很明显,他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在试探她?的底线。
这?时候,对付他的办法只有一个——
薄莉抬手,轻轻给了他一巴掌:“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想跟我住在一起,这?具棺材必须扔了。”
他被?她?打了一巴掌后,神色果然正常了一些,把头埋在她?的掌心?里, 深深嗅了一口气。
三年过去,他似乎又长高?了一截, 必须微微躬身,才能把脸庞埋进她?的掌心?。
这?还是她?比之前高?十?厘米的情况下。
薄莉几?乎不敢问他现?在有多高?。
她?离开的时候,他就长到了六英尺五英寸……现?在不会又长高?了一英寸吧?
正常人?长一厘米比登天还难, 他却是在一米九五的基础上?, 又拔高?了一英寸。
薄莉非常希望,这?一英寸是长在她?的身上?。
这?样?,体型差带来的不适感, 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棺材太大, 暂时没办法扔出去。
薄莉只好勒令他把这?间卧室锁上?, 扔掉棺材之前不准打开。
埃里克全部?照做,没有任何异议。
看不到棺材后, 薄莉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心?安理得地在湖滨寓所住了下来。
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每次在网上?看到那种?居家挑战——在家里待够一百天就奖励几?十?万美金,都很想问在哪里报名,这?种?好事为什么轮不到她?。
哪怕出去旅游,她?也是窝在酒店居多,一想到出门才能阅览风光,就对风景失去了兴趣。
打个比方?,她?在新奥尔良住了那么久,居然从来没有想过去周边城市看看。
即使知道特斯拉和爱迪生这?两?尊名人?在纽约打得不可开交,她?也没有想过去凑凑热闹。
因为,真的没有兴趣。
薄莉怀疑,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爸妈总抛下她?去旅游,她?才会对旅游那么抵触。
后来,她?长大了一些,总算对旅游提起兴趣,却又被?爸妈扔到美国的亲戚家里。
从那时起,她?就对陌生的人?文风景深恶痛绝。
接下来两?天,薄莉彻底弄清了这?幢寓所的布局。
除了客厅、卧室、盥洗室、浴室、小花园,还有一间极为宽敞的乐器室。
走进去,最先看到的是一架管风琴,大得占据整整一面墙,如同建筑般宏伟典雅,有四排琴键,上?千根音管。
薄莉只在教堂见过这?种?规模的管风琴,演奏的时候,乐声庄严而辉煌,可以响彻整座小镇。
薄莉学过钢琴,只有一排琴键,她?就感觉脑子和手不够用了。
很难想象,管风琴这?样?一心?多用的乐器——双手在四排琴键上?交错弹奏的同时,还要兼顾脚上?的踏板键盘,以及乐谱上?的音栓变化。
要知道,管风琴的踏板,并?不像钢琴那样?只有三个踏板,而是足足有三十?二个琴键。
一个优秀的管风琴手,可以通过改变音栓,弹奏出比交响乐还要层次丰富的乐声。
薄莉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乐器该如何演奏。
吃过晚餐,薄莉拦住埃里克洗碗的动作,搂住他的脖颈,坐在他的腿上?:“等下再洗,我想听你弹管风琴。”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再戴面具,但习惯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她?靠近他时,他还是会侧头,避开她?的视线:“为什么?”
薄莉眨了眨眼睫毛:“我想听我丈夫弹琴,不可以吗?”
这?句话果然是万能的。
他看了她?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薄莉发现?,除了不戴面具,他的衣着也不再像最初那样?严丝合缝,最近甚至很少戴手套,白色衬衫也不再扣到最上?面一颗,露出微微隆起的胸肌。
一想到他这?些改变,都是因为她?,她?就一阵战栗。
埃里克走进乐器室,坐在管风琴前,将音量调到最低。
这?间乐器室虽然已经宽敞至极,但跟教堂相比,还是略显狭窄。
这?么小的地方?弹奏管风琴,如果不把音量调低,可能会有耳聋的风险。
薄莉坐在旁边,撑着下巴,等他调完音栓。
埃里克却冷不丁问了一句:“这?架管风琴的声音很小,你确定要听?”
薄莉有些疑惑,琢磨着他这?句话,终于觉出一丝不对劲。
埃里克不知道她?会弹钢琴,也不知道她?会唱歌,以为她?对音乐只是粗略了解。
所以,他并?不知道,她?对管风琴也有所了解——知道音栓不仅可以改变音色,还可以调节音量。
她?太了解他的性格,稍微一思考,就回过味来。
……这?疯子不会以为,她?让他弹奏管风琴,是想利用管风琴音量大的特点,给地面的人?通风报信吧?
薄莉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当然。”
他两?只手放在琴键上?,按下一个音符,又按下另一个音符,然后,即兴弹奏起来。
调低音量后,管风琴的音色不再像巨雷一般震耳欲聋,显得轻柔、细腻,既有笛子的轻快明亮,又保留了管风琴原本的恢宏神性。
乐曲的开头,如同阴云压顶,灰暗、沉闷。
他一只手不断重复试音的那两?个音符,另一只手调节音栓的同时,没有落下伴奏。
就这?样?,琴声层次居然越来越丰富,氛围如发生火灾的黑夜,火光照彻黑暗,令人?窒息。
下一刻,他不知调节了哪个音栓,管风琴竟发出竖琴般轻灵的乐声,是曙光初露,劈开浓重的黑暗。
薄莉记得钢琴老师曾说过,并?不是手指放在正确的琴键上?,就算会弹琴了。
弹奏是对乐曲的再创作,不同手指的触键力?度不一样?,乐声流露出的情感也不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机器无法取代演奏家——机器永远无法表现?出触键轻重的微妙变化。
即使管风琴的音色并?不由触键力?度控制,薄莉还是听出了埃里克对音色强弱的绝妙把控,简直如晨昏交替的光影一样?自然。
薄莉看向埃里克。
他的头微微垂下,神色专注,演奏的时候,肩背、手臂和手腕显得随性而放松,似乎音乐是从他的血液里流淌出来的,而非指腹。
到最后,乐声越发低柔,缓慢,显出几?分滚烫的缠绵。
简直像海边灼灼闪耀的日光,晒得她?头晕目眩,脸颊涨红。
一曲完毕,薄莉硬是听得耳根发热。
毫无疑问,这?是一首露骨的示爱之曲。
前半截,灰暗、阴冷的曲调,是他遇到她?之前的人?生。
中间竖琴般灵动的音色,则指的是她?。
还记得上?学时,有个男生喜欢她?,也在她?的宿舍楼下,一边弹吉他,一边用歌声跟她?表白。
当时,她?只是瞥了一眼,就戴上?耳塞,继续看书。
后来,同学问她?,为什么对这?么浪漫的表白无动于衷。
薄莉也很纳闷。
她?还以为是自己性格冷淡,不吃这?种?外放的表白方?式,没想到只是因为那男生弹得太差。
埃里克弹奏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让她?从头到脚一阵震颤。
想到这?是他即兴创作的曲子,那种?震颤只增不减。
埃里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不敢看薄莉的反应。
作曲对他来说,就像普通人?写字一样?简单。
只要她?喜欢,他可以每天写一首不同风格的曲子送给她?。
……就怕她?不想听。
他的头脑十?分清醒,非常清楚,薄莉是爱他的。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会这?么爱他。
甚至于他自己,都不会像她?这?样?珍视他。
然而,即使她?已经被?禁锢在他的身边,被?关?在这?个黑暗阴冷的地下巢穴里,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薄莉真的存在吗?
她?爱他,无条件接受他的一切阴暗面,甚至心?甘情愿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从前天到现?在,她?没有对这?一地方?表现?出任何抵触。
食量也没有减少,甚至多吃了五十?克的牛排。
她?是如此美好,如此珍贵,以至于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她?也确实?消失过三年。
每次想到这?点,他就觉得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个转瞬即逝的美梦。
他被?这?种?随时会从梦中惊醒的感觉深深折磨,似乎只有跟她?彻底连在一起,才能缓解。
如果不是知道她?为了见他,坐了一个月的船,身心?俱疲,恐怕早已付出行动。
他看向她?的目光,是如此肮脏,充斥着不洁的腥臭气,就连弹琴时,对她?的渴求也在灼烧琴键,以至于弹出来的琴声,缠绵,而又浑浊。
这?样?的他,居然能得到她?的喜欢。
这?让他怎么心?安理得?
这?时,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薄莉走过来,搂住他的脖颈,覆上?他的唇。
他顿了一下,反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前一俯身,吮住她?的舌尖。
轻微的水声响起,彼此呼吸交混,唇瓣互相磨合,气氛在一刹那变得过分黏着。
不等他本能地开始吞咽,薄莉的舌尖已经撤走。
她?推开他,轻哼一声:“这?下不胡思乱想了吧?”
埃里克盯着她?口中若隐若现?的舌尖,声音仍有几?分喑哑:“什么?”
薄莉重重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不知道管风琴的音栓可以调节音量大小……哦,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凑近他的耳朵,“我不仅知道这?个,还会弹钢琴和唱歌。”
说完,她?又捏了捏他的脸庞,笑着离开了乐器室。
薄莉回味着埃里克愕然的神色,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不知道埃里克怎么做到的,寓所虽然临近湖边,却并不潮湿, 也不阴冷。
住进来两天,薄莉的被子都是干爽的。
不像新奥尔良, 一到雨季,水雾像是能浸湿砖头,渗到房间里来。早上醒来,一摸被子,甚至能摸到面?料里蓄积的雨珠。
洗完澡, 薄莉一边擦拭湿发,一边走向客厅。
埃里克坐在钢琴前,头微垂,看着黑白琴键, 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似乎也洗了个澡,白色衬衫因水渍而紧贴在侧腹上, 领口微敞,肌肉间的深沟和青筋若隐若现。
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他下?意识侧过头去, 不让她看到残缺的那?半边脸庞。
薄莉特?别喜欢他这副样子。
他每次避开她的目光, 她都想过去亲亲他。
在这方面?,她一向十分主动,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马上走过去, 亲了一口他残缺的那?半边脸庞。
“在想什么呢?”她搂住他的脖颈, 低声问道?。
被她亲了以后,他的耳根、脸庞和胸肌微微充血, 显出几分滚烫的淡红色。
薄莉眨了一下?眼?睫毛,正要再亲一下?他的脖颈。
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下?巴:“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薄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故意装傻:“告诉你什么?”
“你会唱歌。”他说。
“我不是专业的,唱得不行,”她笑着说,“也就参加过几次音乐剧夏令营——音乐剧有点儿像轻歌剧,对唱功要求不像歌剧那?么严格,体裁也比较自由。唔,你肯定知道?黑人的铜管乐,歌剧不可能出现铜管乐,但在音乐剧里,什么体裁的歌曲都有可能出现。”
他盯着她,缓缓开口:“比如?”
薄莉莫名有些害羞。
她虽然不爱社交,但其实从不畏惧在人前表演。除了第?一次演出比较紧张以外,大多数时候,她都自然且放松。
表演对她来说,既是工作,也是逃避现实的方式。
只有在表演时,她才不必做自己?。
但遇到埃里克以后,她越来越热衷于做自己?,正视自己?的缺陷和欲望……甚至包括大多数人避而不谈的虚荣心?。
她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再也没有生出过不做自己?的想法。
可是,一想到在埃里克的面?前表演,她还?是有些忐忑。
他对音乐的要求高?得可怕,不会在听见她的歌声以后,对她大失所望吧?
薄莉太清楚自己?的斤两,她要是个唱歌天才,也不至于跑龙套这么多年。
“先说好,”她开口,声音竟有几分紧张的轻颤,“不管我唱成什么样,你都不能批评我。”
埃里克沉默片刻:“我不会批评你。”
薄莉忽然想到一首歌,歌词很适合逗弄他。
想到这里,她眨了眨眼?睛:“那?你为我伴奏吧。”
埃里克点了点头。
他没有问她要乐谱,也没有让她先哼一段主旋律,应该是准备即兴为她伴奏。
见鬼了,他怎么知道?她最喜欢他即兴创作的样子?
薄莉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再睁开眼?时,目光已带上一丝甜腻的狡黠:“……有时我对,有时我错,但他并不在乎……”
这首歌曲,出自著名音乐剧《芝加哥》。⑴
女主杀死情人后,试图让丈夫作伪证,为自己?顶罪。
前半段,女主自以为逃过一劫,陶醉于丈夫盲目的爱意,每一句歌词都带着甜美?的鼻音。
谁知,丈夫过于愚钝,不懂变通,居然当?着警察的面?,把她的罪行全盘托出。
女主顿时怒不可遏,歌声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不知道?埃里克即兴伴奏的时候,能不能反应过来。
“有时我低落,有时我高?昂……”薄莉歪头看向埃里克,“但他总是跟随,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仅仅听了两段歌词,他就捕捉到了适合伴奏的旋律,左手迅速跟上几个滑稽、轻盈的音符。
薄莉微微挑眉,顺势坐在他的膝上,亲了一口他的脸颊,继续唱道?:
“即便全世界诋毁我的名声,他也会站在我这边……承担骂名……”
这一回,他明显停顿了一秒钟,但还?是跟上了她的节奏。
唱到这里,丈夫忽然发现女主是因为出轨杀人,捅破了她近乎完美?的诡计。
如果?是在舞台上表演,丈夫会有一段愤怒的念白,但因为是她一个人表演,情绪变化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见下?一刻,她一把推开他,假装被背叛的愤怒:
“……真受不了这蠢货,要是他们绞死我,我会知道?是谁拿着绳子——就是我那?没用、糟糕的、愚蠢的丈夫!”
这一变化简直毫无征兆,跟前半段的柔美?甜腻形成鲜明对比。
埃里克却没有任何停顿地跟上了伴奏,每一个音符都跟她的歌声契合,配合得近乎天衣无缝。
直到伴奏结束,薄莉才反应过来——他居然会弹爵士乐风格的曲子。
也是,他走过那?么多地方,肯定听过黑人的蓝调和铜管乐。
此时此刻,她已完全忘记害羞的情绪,非常好奇他会如何评价她的歌声:“怎么样?”
埃里克却摇了摇头。
薄莉震惊:“……有那?么差吗?”
“不是。”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膝盖上,把头埋在她的颈侧,深呼吸片刻,才继续说,“是我听不出好坏。”
薄莉早已做好被他批评的准备,听见这话,有些惊讶:“为什么?”
埃里克的声音很低,呼吸拂过她的锁骨:“……不知道?。”
只要一想到这是她的歌声,他就完全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价。
理?性上,他可以听出她嗓音的瑕疵——可能因为太久没有唱歌,她的气息算不上均匀,歌喉略显沙哑,吐字也不够纯净饱满。
然而,她每一个字,都让他头皮发麻,神魂颠倒。
幸好,他对音乐的掌控已经融入本能,即使大脑一片空白,手指也能根据听到的旋律进行伴奏。
不然差点闹出笑话。
薄莉稍稍一想,就想出了答案。
她心?脏一阵甜涨,忍不住捧起他的脸庞,看向他的眼?睛,惊讶地说:“你这么喜欢我吗……”
看清楚他脸庞的那?一刻,她呼吸一滞。
他眼?中的金色浓烈得吓人,那?是兴奋到极点的表现,脸也红透了,连眼?眶都有些充血发红。
她的歌声,居然让他的反应……这么大。
要知道?,他可是举世罕见的音乐大师。
至少在这个世界,没人比得过他在音乐上的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