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莉看着他动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片刻,他脱下?大衣和手套,随手扔到一边,转身去盥洗室洗了?个手。
等薄莉明白那四个字的意思时,已经晚了?。
壁炉的火焰嘶嘶响着,室内逐渐变得十分闷热,让人神志不清。
她的额上渗出汗水,起伏间,热汗似乎会流淌下?来钻进她的眼?睛里。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但很快,一只手就抬起她的下?颌,毫不留情地命令道:“睁开?眼?睛。”
薄莉只能?睁着眼?睛。
她终于看清他这时候的模样,比平时更加扭曲,更加疯狂,也更加……契合她的癖好。
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里,眼?中流露出极其强烈的情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相信,一个人可以爱另一个人到恐怖的程度。仅仅是对视,都让人惴惴不安。
突然,他俯近了?一些?,鼻尖抵住她的鼻尖,与她呼吸交混,随后?,往下?。
这个角度,薄莉既能?看到他,又看不到他。
可能?因为屋内太过闷热,时间都像是变慢了?。她似是躺在烈日之下?,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被?反复灼烤,水分在血管里轰然翻腾不已,随时会蒸发?出来。她的眼?睛先一步渗出了?水汽。很快,更为汹涌的海潮漏泄而出。同一时刻,窗外骤然落下?小雨,雨丝细细,密密麻麻地粘在窗玻璃上,似起了?一层水雾。
潮湿,闷热,混杂着某种浑浊的气味,简直令人令人窒息。
薄莉快要喘不过气来,踹了?埃里克一脚,让他去开?窗户。
新鲜的冷空气灌入,雨丝也飘零进来。
埃里克回来时,薄莉才发?现,他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唇、下?颚、咽喉都有清晰可见的水流,白色衬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湿迹。
有一部?分是陡然泼进的雨水,另一部?分则是……
薄莉耳根立刻烧了?起来,催促他去洗澡。
他却伸手扣住她的下?颌。
修长的手指不知沾了?什么,也是湿而黏的。
薄莉不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这一刻耳根却灼烧得近乎刺痛。
埃里克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大拇指沾了?一点喉结的湿迹,擦在了?自己残缺的那半边脸上。
薄莉呼吸一窒,心脏怦怦狂跳起来,几乎跳到喉咙口。
明明窗户已经打开?,冷风也尽数灌入,室内一半冷得潮湿,一半热得干燥,氛围却越发?黏稠让人窒息。
这时,他微微侧头,张开?口,舔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
薄莉心脏几近停跳。
很明显,他并非表面上那么冷静且游刃有余,耳根也已经红透。可是一想到,这是她被?取悦之后?的气味,就甘之如饴。
“如果你喜欢,”他看着她,低声?开?口,“我可以每天这样。”
这?谁顶得住。
湿透的衬衫紧贴在他的身上, 显出紧实而均匀的胸肌轮廓,腹部的肌肉与筋脉也若隐若现。
薄莉:“……快去洗澡吧,乖。”
总算哄得他去洗澡, 薄莉也?翻身下床,换上那套烤暖的睡衣。
说起?来, 自从?他们确定关系之后,她换下来的衣物——裙子、衬裙、衬裤、袜子、手套、胸衣……都是他亲手搓洗干净,晾干,最后挂在壁炉架上烤暖。
薄莉在洗衣服这?件事上没什么耐心,没有聘请费里曼大娘之前, 都是直接丢给洗衣场。
但洗衣妇们都是把脏衣服堆在一起?捣洗,不分男女,也?不分材质,晾干后送到她?的手上, 总是透着一股漂白水的酸味儿。
埃里克洗的衣服却干净无味。
薄莉每次换上他亲手洗的衣服,都心情复杂。
除了一开始的窘迫和不适, 后来她?在十九世纪其实很少遇到困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埃里克。
他近乎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新奥尔良气候潮湿,虫灾泛滥, 他就不时拆开她?的床, 检查木板夹层里是否有虫寄生,还会亲手洗净她?的鞋子,晾在壁炉边上。
每天早上, 他都会去壁炉边上, 把手伸进裙子的夹层里, 检查是否还有潮气。
哪怕是在现代,薄莉都没有这?样的耐心, 衣服大致干了,就会裹成一团丢进衣橱里。
吃饭上,他也?会尽可能地妥协和照顾她?。
他在口味上没有特别的偏好,吃的东西不像菜肴,更像是饲料。
薄莉发现这?一点后,就有意无意地喂他吃东西——他亲手炖的红酒牛肉,亲自煎的牛排,亲自捉的小龙虾,还会把水果?塞进薄饼里,哄他张口吃下去。
他的口腹之欲始终不高?,但她?喂过来的基本?上都会吃下去,也?会吃掉她?剩下的食物。
因?此,她?几乎没有见?过食物变质的样子,每天都有变着花样的菜肴可以吃。
薄莉也?试过去照顾他。但不知是否他反客为主的能力太强,最后都会演变成他在照顾她?。
除了从?未经历过的欲情,他似乎不需要她?引导任何事。
明?明?年龄上有着明?显的差距,她?却是被照顾的那一方。
薄莉只能一边羞惭,一边享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又似乎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埃里克的情绪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过激,只是仍会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她?。
还记得最开始跟他接触时,他极其厌恶镜子,从?不在身边放置反光的东西,连匕首的刀刃经过磨砂处理。
现在,她?却能在任何反光的地方,撞进他的视线里——壁橱光滑的漆面,书架的玻璃柜门,瓷盘上的反光,他的目光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屋内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块镜子,甚至是杯中的倒影,都是他监视她?的工具。
薄莉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
应该是好的。
毕竟,他不再避讳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面庞,有时候被她?挑衅,还会抱着她?走到镜子前。
卧室里,壁炉总是烧得很旺,镜子上蒙着一层水蒸气。在她?呼吸的熏蒸下,水蒸气会变得更浓,更重。
他却毫不留情地扣住她?的后颈,抬手擦净镜面,自后在她?的耳边说:睁开眼睛。
又一个星期过去,公?寓彻底完工,顶楼的房间也?按照薄莉的设想布置好了。
这?时候,薄莉发现,埃里克似乎又长?高?了一截。
……该死的恐怖片导演,把他设定得那么高?干什么。
其实,埃里克并非个例。
很多恐怖片,主角第?一部只是中等身材,但随着续作越拍越多,导演设定的身高?也?各不相同,猛增到两米的都有。
薄莉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不要再长?了,现在的体型差已经吃不消了。
不知为什么,她?再想到恐怖片版《歌剧魅影》,会有一种特别复杂的感觉。
好像电影是电影,生活是生活。
此刻,她?身处生活中,而非电影里。
电影只是一个故事,人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段经历,他们的生活却在回归细水流长?。
这?天,薄莉起?了个大早——新鬼屋将于今日下午开业。
她?脱下睡衣,还未换上新做的裙子,一只手已被扣住。
薄莉回头,对上埃里克的金色眼睛。
明?明?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他对她?的态度却似永远处在热恋期——看不够,抱不够,不论做什么都难以餍足。
最后,当?然是被拽了回去,新做的裙子也?不小心卷入战场,脏得一塌糊涂。
当?然,并不全?是他的问题。
在这?事上,薄莉从?来不是被动承受,也?会主动出击。
但只要她?稍微主动,他就会变得极为癫狂,好似咬住猎物咽喉的掠食者?,牙齿一寸一寸钉入猎物的皮肉,除非鲜血喷涌而出,否则绝不松口。
掠食者?勉强收起?牙齿时,已经临近中午。
薄莉洗完澡,看向那条脏兮兮的裙子,有些发愁:“今天我?穿什么呢……”
埃里克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理袖扣,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米特不是送过你一条裙子么。”
薄莉愣住:“米特是谁?”
“你还要起?诉他,”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忘了?”
“噢,”薄莉想起?了大概,米特好像是在报纸上跟她?吵架的那三位绅士之首,后来还追求过她?,“他什么时候送过我?裙子?”
埃里克顿了一下,走到衣柜前,翻出一条浅绿色的裙子。
这?下,薄莉全?想起?来了。
当?时,她?为了钓埃里克,假意接受米特的邀请,跟他共进晚餐。
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条浅绿色裙子,上方还有一张卡片,特地标出“此绿由黄栀子和靛蓝染成,无毒”。
薄莉闭着眼睛都看得出来,这?条裙子是埃里克送的,米特怎么可能如此用心地对待她?。
谁知,后来遇到埃里克,他却拒不承认此事,还阴阳怪气地讽刺她?。
她?本?想立刻拆穿埃里克的谎言,转念一想,眨巴着眼睫毛,露出惊喜的表情:“你记性真好,我?差点忘了这?条裙子!”
埃里克拿着裙子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薄莉走过去,从?他的手上救出这?条绿裙子,在身上比划了两下:“也?不知道米特是怎么做到的,植物染出的绿色居然能保持这?么久,一直没有褪色。”
埃里克看着她?,忽然出声:“你不怕他在裙子里加了砷?”
薄莉:“这?么浅的绿色,也?会有砷吗?”
“谁知道。”他说着,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大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擦她?的肩胛骨,“如果?我?是米特,自知配不上你,也?许会在裙子的内衬混入砷,让你的皮肤肿胀、溃烂,再也?无法出门。”
薄莉:“……”
要不是见?过他这?段时间对她?视若珍宝的态度,连鞋子都不让她?自己穿,她?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薄莉终于绷不住,笑出声:“傻瓜,我?知道是你送的!”
埃里克不作声了。
薄莉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踮脚亲了他一口:“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这?么好?”
埃里克一言不发,大拇指和食指摸到她?睡衣后面的系带。
等薄莉察觉到不对劲时,绿裙子也?脏了,甚至比之前那条脏得更加厉害,几乎看不出原貌。
眼看开业仪式在即,她?也?顾不上腿脚酸软,随便找了一条白色天鹅绒裙子换上,披上大衣,没好气地勒令埃里克抱她?下去。
等他们赶到皇家街公?寓时,已经开业有一会儿了。
薄莉再度深感男色误人。
幸好,马戏团众人已经能独当?一面,即使她?和埃里克不在这?里,也?能把观众吓得鬼哭狼嚎。
薄莉站在旁边没事儿干,只好挽着埃里克的手臂在城里散步。
他的身材过分高?大,一半脸庞眉眼冷峻,另一半脸庞则戴着白色面具,一路上不少人回头看他。
薄莉感到他手臂的肌肉猛地绷紧,似乎随时会发起?恐怖的屠杀,使这?条街血流成河,连忙搂住他的脖颈,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几乎是立刻,他手臂的肌肉就松懈了下去,整个人恢复平静。
薄莉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居然十分享受这?种影响他情绪的感觉。
她?大概懂了,为什么一些与野兽为伴的人,终身都离不开危险且不可控的野兽。
因?为,无法抗拒这?样的感觉。
只有你能驯服他。
只有你能使他平静。
说是劣根性也?好,人性中幽微的欲望也?罢。
他如此依赖她?,如此信任她?,的确让她?非常受用。
回到家,薄莉惊喜地收到了特斯拉的回信,信上说,发电机已经通过测试,不日就会送至府上。
想到马上就能实现手机自由,薄莉高?兴极了,准备晚上拽着埃里克看电影。
虽然他从?未表露出一丝一毫,但薄莉看得出来,他一直对想象不出她?时代细节这?件事耿耿于怀。
刚好,她?手机里缓存了几部电影,再加上包里还有一个充电宝,应该能支撑到看完。
于是,用过晚餐,薄莉拦住埃里克洗碗的动作,把他拽到床上,当?着他的面打开手机。
“来看电影吧。”
他停顿几秒钟:“电影?”
薄莉这?才想起?,虽然这?时候世界上第?一部电影已经诞生,但“电影”的概念还未普及,大约七年后,卢米埃尔兄弟才会在公?众面前放映电影。
于是,薄莉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电影的原理,又说了一下电影正式上映的时间,笑着说:“到时候,我?们可以去巴黎看电影。”
埃里克看着她?的手机,低低地“嗯”了一声。
薄莉打开视频软件,才发现自己缓存的都是恐怖片,一部正经的爱情片都没有,顿时有些汗流浃背。
她?选来选去,挑了一部网飞拍的恐怖片,点开。
手机的音质很好,即使没有音响,也?有相当?震撼的立体音效。
开头是众多影视公?司的商标动画,作为现代人早已看到眼睛生茧,埃里克却看得目不转睛。
阴沉、诡异的音乐响起?,缓缓浮现出主创的名称。
最先出现的,是一幅胶卷风格的画面,特地做旧,不时闪过一些雪花白点。
接着,镜头逐渐拉远,原来是一部老式电视机在播放新闻。
薄莉不等他开口询问,主动解释说:“这?是电视机……我?想想,发明?时间应该是三十多年后?我?也?记不清了。”
埃里克沉默片刻:“你手上这?个,也?是电视机?”
他迅速记住了“电视机”的发音,咬字极为清晰,言辞之间却还是难掩茫然之感。
“这?是……”薄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怎么说呢,从?原始人类到农耕社会,中间至少经历了上百万年,但从?第?一部电话到我?手上这?东西的出现,只过去了一百多年。后来的科学家称之为‘科技大爆炸’。唯有‘爆炸’一词,才能形容如此惊人的科技发展速度。”
他点点头,似乎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
薄莉又说:“这?是‘手机’,起?初只是便携式电话,后来发展成了多功能机器,不仅可以打电话,还可以用来看电影。”
埃里克没有说话。
太多陌生事物灌入他的眼里,似乎已反应不过来她?在说什么。
屏幕上,女主角跟朋友驾车来到一座偏僻小镇。
天气炎热,女演员们都穿得不多——不是故意暴露的那种,正常的夏季穿着,短袖短裤。
切换至远景时,埃里克看到女演员的穿着,立刻闭上眼睛,转过头。
薄莉笑了一下,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颊:“傻瓜,这?在我?们那里是很正常的打扮。”
他仍然闭着眼睛,语气不辨喜怒:“我?很早就猜到,你来自一个作风开放的地区。”
薄莉见?他一直闭着眼睛,为了守住他这?份珍贵的男德,用手指拖了一段进度条。
反正恐怖片除了血腥刺激的画面,剧情大多数是流水账。
就这?样,他们快进看完了整部电影。
薄莉心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多缓存几部小美小帅给他看。
不过,整部电影最精彩的部分,也?就是男主角——电锯杀人狂,手持嗡嗡作响的电锯,冲上公?交车大开杀戒那里。
薄莉来到十九世纪后,再也?没有看过这?么富有刺激性的视听?画面,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有种终于过瘾的感觉。
下一刻,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庞转了过去。
埃里克盯着她?看了片刻,冷不丁开口:“你有些兴奋,因?为电影里杀人的场面?”
坏了,他看出来了。
薄莉怕他说他能做得更好,连忙抱住他的脖子,贴上他的唇:“怎么可能,当?然是因?为你……”
她?剩下的话音,被他尽数吞没。
不知是否电影画面也?刺激到他的缘故,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冰冷,动作显得格外狠厉,近似疯癫。
手机屏幕并未熄灭,按照顺序,自动播放下一部电影。伴随着黄铜床碰撞墙壁的声响,电影的序曲响起?,巴黎歌剧院,女主角正在排演歌剧,紧接着众人发现不对劲……
再后来,薄莉就记不清了。
她?的思绪像是被撞散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手机的电要没了。
最后,她?被埃里克抱去洗澡,换上干净的睡衣,似乎是睡了个好觉。
这?一觉,好到她?有些害怕。
从?来没有睡过这?么深、这?么沉的觉,简直像死了一样。
意识到自己可能死了,她?的呼吸甚至停滞了几十秒钟,耳边一片死寂,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包括体内心脏、血管、内脏正常运转的声响。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轿车的车顶。
她?好像在车上。
……她?为什么会在车上?
朋友从?后视镜看到她?醒来,笑着调侃说:“你真能睡,睡了两三个小时……怎么也?叫不醒。半夜当?小偷去了?”
好半晌,她才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看?清楚的一刹那, 她的心脏下坠得?更加厉害,如同做了一个从高处跌落的梦。
——这是她的手。
她回来了。
几个月过去, 克莱蒙的手其实已被保养得?很好,不再像刚穿越时那么粗糙,棕黄色老茧逐渐脱落,变得?平整、细腻,只要不用手去摸, 几乎看不出长过老茧。
但十九世纪的条件有限,再怎么保养,也不如她原本?的手。
薄莉自己的手非常漂亮,指甲洁净粉嫩, 皮肤白?皙细腻,骨节形状优美?。
刚穿越那会儿, 她做梦都是这双手,后来看?惯了克莱蒙的手,再想梦见自己原本?的手, 竟然记不清具体模样了。
再度看?到这双手, 薄莉心情复杂极了,既欣喜,又难过。
欣喜自己终于回到原本?的身体里。
难过的是, 偏偏是这时候回来。
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朋友见她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 随口问道:“你喝酒了?”
薄莉哑声说:“……没。”
“你手机在振动。”
薄莉这才想起, 自己已?经回到现代,可?以用手机。
现代人无论去哪儿, 都抱着?手机不撒手。
几个月过去,薄莉再度见到手机上的来电页面,居然像刚穿越时看?到别人的手一样,颇为不适应。
她深深吸气,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端,是一个陌生的清朗男声:“莉莉,你家怎么没人……”
薄莉皱眉:“你谁?”
“戴维斯,”男声抱怨说,“你这就忘了?”
薄莉听见这个名?字,第一反应是在报纸上骂她的那三位绅士之一。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穿越前她也有个叫戴维斯的“朋友”,看?剧认识的男大学生,为人风趣,气质干净。
薄莉跟他约会了两次,他就明里暗里表示想要更进一步。薄莉婉言拒绝后,一直对她纠缠不休,不时就会去她家门口堵人。
这种男的,看?到埃里克的绳子就老实了。
……只是,埃里克现在不在她的身边。
薄莉闭上眼,强压下内心的隐痛,再睁开眼时已?恢复冷醒。
她平静地?说:“你再来纠缠我,我会直接起诉你性骚扰。我记得?你还?在上学吧?”
话音落下,对方立刻挂断电话。
薄莉却没有放过他,又回拨了过去。再被挂断,又回拨过去,被挂断。
第三次回拨时,对方已?经把她拉黑了。
作为不知名?演员,薄莉很少这样硬刚别人,怕留下话柄。
她向来是四两拨千斤,给对方留点儿脸面,也给自己一条退路。
但一觉醒来回到现代,爱人没了,事业也没了,让她有些烦躁,内心隐隐浮动着?一股戾气。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不仅她能?影响埃里克的情绪,埃里克也能?影响她的情绪。
……是她把自己想得?太过理智了。
幸好,她早就料到这一天,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埃里克醒来面对她的“尸体”,应该不会觉得?太突然。
忽然,朋友的声音从驾驶座响起:“莉莉,你最近接了什么新本?子吗?”
薄莉:“什么?”
朋友:“没事,就是感觉你的口音好好玩儿,跟美?剧《镀金时代》里的口音似的。”
薄莉:“……”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口音也变了。
坏了,她得?赶紧纠正过来,不然会像在英国学女?王说话似的,引来一大片异样的眼光。
这一整天,薄莉的反应都慢一拍。
她说话必须字斟句酌,才不至于泄露十九世纪的浮夸口音。
她们本?来打算去露营区玩个两三天,朋友见她心情不佳,干什么都提不起劲,第二天就把她送了回来。
薄莉很不好意思,主动掏钱请朋友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她回到家,瘫在床上,闭上眼睛。
有点像刚申请上大学那会儿,她满怀欢喜,想跟父母分?享这一喜讯,消息发出?去却石沉大海。
一个月以后,她才收到一句简单的“恭喜”,甚至没关心她怎么交的学费,以至于她现在还?背着?沉重的学贷。
因为这事,她对大学的记忆都很模糊。
人会自动忘记不愉快的事情,以免抑郁的情绪一重接一重,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薄莉差点忘了自己曾经那么孤独,所以才会一头扎进虚构的世界。
好半晌,她霍地?起身,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搜索“尼古拉·特斯拉”。
她只是不抱希望地?一搜,却倏地?睁大眼睛。
记忆里,尼亚加拉水电站建成时间至少是1895年之后,维基百科上显示的却是1893年。
……提前了整整两年。
薄莉深深吸气,继续往下看?。
1888年,爱迪生为了打赢“电流大战”,甚至使纽约州立法会将死刑由?“绞刑”改为“电椅”,想让特斯拉的交流电从此与死亡挂钩,同时聘人到处电击猫狗,让公众对交流电心生恐惧。
但因为特斯拉提前设计出?交流电源插头,爱迪生根本?来不及设计这一系列的舆论攻击,就输掉了“电流大战”。
虽然特斯拉设计出?了插头,并针对当时的电器加以改进,但他终身都没有申请插头的专利。
1889年,他甚至在《纽约时报》上公开了跟薄莉的信件,告诉公众,交流电源插头的灵感来自于C女?士的家乡。
薄莉看?到特斯拉称自己为C女?士,一瞬间,内心震撼上升到顶点。
她为了给手机充电随手写下的几封信件,在后世看?来,分?量竟是如此之重,直接让历史?加速好几年。
不过,插头的发明史?本?就涉及多位发明家——发明并非一蹴而就,也需要前人的理论和?实验作为支撑。
真?正发明插头的哈维·哈贝尔,也并未因此遭受打击,反而提前发明出?三孔插头。
薄莉看?得?汗流浃背。
她以为自己穿越会产生蝴蝶效应,直接开辟一条新的时间线,没想到影响的还?是她原本?的时空。
回去后,她一定要联系上哈维·哈贝尔,把插头的专利还?给他。
只是,她要怎么回去呢?
想到两次穿越都跟电影有关,难道是再看?一部电影?
薄莉把笔记本?抱到床上,点开一部恐怖片。
看?不进去。
过去帮她逃离现实的恐怖片,此刻变得?索然无味。
可?能?因为她的亲身经历,远比恐怖片的剧情要跌宕起伏。
看?完一部,薄莉又点开一部。
趁着?片头播放商标的空隙,她拿起手机,搜索“波莉·克莱蒙”。
出?乎意料的是,维基百科上,居然有她的名?字。
薄莉头皮一麻,掌心已?经出?汗,手指也有些轻颤,差点没能?点开页面。
网页上没有照片,只有一幅油画肖像画,跟她仅有四分?相似。
姓名?:波莉·克莱蒙
出?生日期:不详
逝世日期:1889年2月23日
简介:波莉·克莱蒙(Polly Claremont),女?企业家,国籍不详,于1888年10月来到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组建了知名?马戏团“克莱蒙小姐的马戏团”。
与其他马戏团不同的是,此马戏团以鬼屋表演闻名?,也是历史?上第一个有记录的鬼屋演出?。
1888年11月,克莱蒙以名?誉权受到侵犯为由?,向沃尔特·米特提起诉讼。这是历史?上第一例有记录的女?子对男子提起诉讼的案例,在当地?引起极大的轰动。
克莱蒙逝世后,此案仍然继续审理,最终她的诉讼代理人史?蒂夫·里弗斯为她赢下此案。
那一刻,薄莉简直难以形容内心的感觉。
直到这时,她才敢确定自己真?的去过19世纪。
不是黄粱一梦,也不是白?日妄想。
她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
是真?实的就好。
薄莉告诉自己,既然能?回来,那就能?回去。
两个时代之间肯定存在某种通道,只是她还?未找到。
薄莉又看?了几部恐怖片,还?是没用。
想到两次穿越,似乎都跟恐怖片版《歌剧魅影》有关,她又开始在网上搜播放源。
让她全身发凉的是,没有。
搜不到。
这部影片拍摄于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还?没有独家播放的概念,应该是个视频网站就有片源。
可?是,没有。
手机上也没有播放记录。
薄莉又去登山包里找备用机,开机一看?,缓存视频里仍然没有这部影片。
音乐剧倒是能?搜到。
但她耐着?性子看?完,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一身虚汗,像吞了一块冰冷沉重的石头,胃部无止境地?下坠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