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by北倾
北倾  发于:2024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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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楼峋便慢慢挤入了她和了致生的生活里。
他出现在老宅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人觉得奇怪了。
就不说她最无助时,是楼峋陪在她身边的。也不说老了的丧事,几乎是楼峋一手操办的。后来的种种,让她欠楼峋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撇不干净。
了了不是没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楼峋向她讨要的筹码她给不起该如何是好。可她唯独没想过,他会干脆不要。
她在小院门口站了许久,久到海天一线也渐渐模糊成了残影,她这才转身走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了了把打包好的行李用快递寄走,她只留了一个小行李箱装自己的随身物品。
裴河宴送她到洛迦山后,先去了机场。
两人目的地不同,航班的时间也不同。他倒是想和了了一起多待一会,可几日后她便要来梵音寺,他得提前回去安排一番,让她住得更舒适一些。
了了去了趟普宁寺,将茶叶送给住持,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照拂。
住持倒没拒绝,他让小沙弥替他收下,回赠了了了一串南红。
南红是佛教七宝之一,古时有赤玉之称,因颜色艳红喜庆而深受喜爱。赠人时,更有吉祥平安和祝福之意。
了了客气推辞了一次,见住持坚持,便也没扭捏,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
离开时,住持送了她一程。等着了了的身影消失在山径尽头,他才卷起袖口,边把玩着念珠,边和知客慢悠悠地往回走。
“住持似乎挺喜欢了了的。”知客说道。
住持笑了笑,没否认:“她做事认真,不偷奸耍滑,能吃苦也耐劳。你见过哪个和她同龄的孩子可以做到往地上铺张报纸就囫囵睡下的?”
“确实少见。”知客回答:“可是,住持曾给了了安排过客房啊。”
住持点了点头:“我体谅她年纪小,想着她又是个女孩,在寺里工作不容易。她嘴上说客房有些远,但实际上是怕麻烦了扫洒的值日僧,就干脆将就了。倒是挺真性情的。”
知客僧笑了笑,附和了两句。
了了会想着离开前再来看看住持,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这孩子知道感恩,心性就不会差。”他赠了了南红,除了喜欢这孩子,也是为了结一段善缘。
毕竟人生莽莽数十年,能遇见的人,都是和你有缘分的人。
了了落地京栖,已是晚上的八点。
京栖暴雨,她刚出了机场,就被潮湿闷热的雨幕堵在了出租车等待区的廊下。
大雨让打车变得异常困难,一趟趟航班降落,领了行李出了闸口的旅客在打车区排成了长队。可从进口驶入的出租车却少得可怜,三五分钟才来一趟,压根没法缓解机场内的交通压力。
逐渐压抑烦躁的人群,在漫长的等待下,渐生埋怨。
有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从头走到尾,游说旅客去大巴区乘坐机场大巴先回到市区。
有默不作声不想配合继续等出租车的,也有嫌大巴中转麻烦,通行时间太长耽误事的直接拒绝。人群喧沸着犹如进入了热闹的菜市场,到处都是吵嚷声。
了了看了眼悠长的队伍,往前是不知凡几,往后是延绵不绝。她就像是落入了滚汤中的落汤鸡,上下不得还狼狈不堪。
她打开地图看了眼路况,因暴雨天气,机场高速至老城区的必经之路堵到深红一片。现在无论是市区还是机场,估计都没有可分担交通压力的载客车辆。
她考虑了一下其他方案。
机场大巴途径的站点太多,离老宅又太远,不是她的上选。
可现在,连出租车都打不到,就更别说其余的打车软件了,不仅排队都是以小时计的,就连加价都排不到车辆。
她又看了眼通行等待时间,在工作人员再次经过身边时,叫住他确认了一下机场方面有无解决目前交通境况的预备方案。
得知现在确实用车困难,了了道过谢,从队伍中离开,准备去公共交通区看看情况。
她刚走出一段路,手机铃声响起,裴河宴打来了电话。
了了找了个避雨的廊檐,停下接听电话。
“你现在在哪?”他问。
“还在机场。”
“我问具体位置。”
了了疑惑了一声,但仍是先将具体位置给他形容了一下。
裴河宴记下,叮嘱她:“我帮你叫好了车,我现在和司机联络一下,让他过去接你。你就在原地站着,一步也别走。”
了了诧异:“现在还能叫到车?”
她往外看了眼几乎毫无停歇的暴雨, 都不敢想象京栖今天的排水系统压力会有多大。
“你但凡下飞机后看一眼微信, 都不会这么问我了。”他没说太多,又叮嘱了一遍让她原地等着就先挂了电话。
了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打开了微信。
裴河宴在她航班降落前,就给她发来了司机的联系方式、车牌信息以及停车位置。
但她在飞机降落过程中看到舷窗外下着大雨,深知这种天气如果不抓紧时间,估计会滞留机场许久,所以才会连手机都没来得及看,急匆匆地跑去打车。
结果……结局和她预料的没什么差别。
可她接完裴河宴的电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就像一直摇摇欲坠走钢丝的她,在坠落之前,看见了底下张开了能接住她的网兜。让她不用惧怕坠落,也不用惧怕今晚会无法回家。
五分钟后,打着双闪的商务车缓缓停在了道路前侧。
了了确认车牌号的同时,司机也降下车窗确认了一下乘客特征。两厢一对视,司机麻利地打了伞来接她上车。
车驶出机场闸口不久,完全放松下来的了了才想起要和裴河宴报备一声。
了了:我上车了!谢谢你,差点今晚回不了家。
不用想也知道她今晚定是过的兵荒马乱,他倒是很大方地没跟她算不回信息的账,回了一句:等你到家了再说。
托裴河宴的福,了了在晚上十点之前回到了老宅。
司机见雨下得这么大,很慷慨地把雨伞借给了她。了了担心怎么还给他时,他丝毫不以为意:“裴先生给你包了我的车,你需要用车打电话给我就好。租期一直到五天后给您送到梵音寺为止,雨伞你想什么时候还我都行,不重要。”
他说完就离开了,留了了一脸匪夷所思地进了门。
她到家先给裴河宴发了条微信,让他稍等片刻。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卧房,又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忙了近半小时,又马不停蹄地先去冲了个澡,等她能安稳地躺到床上已经是十一点以后了。
她琢磨了下是和他发微信还是打电话,没犹豫太久,她就拨了个电话过去。
裴河宴刚一接起,就听见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那声音,一听就是陷入了柔软的被窝里,慵懒地提不起劲。
他未语先笑:“终于轮到我了?”
他调侃得太自然,了了差点没接上话:“已经很快了,要不是我出门前把家具都罩上了防尘布,今晚估计都没得睡。”
她轻声抱怨完,又感谢他今晚替她约好了车:“你都不知道,机场排队打车的队伍有多长,我都做好今晚滞留在机场的打算了。”
“这些事以后都不用你操心。”他没问了了有没有看天气预报,也没问她知不知道现在是京栖的雨季。反正人已经从机场接回了家里,这些小事他记得留心就好。
“明天什么安排?”他一笔带过了今晚,问起她接下来的行程。好像询问行踪,知道对方要去做什么,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是很自然的过程。
“先睡到自然醒。”了了从敞开的窗户看屋檐上滴落的雨,雨小了很多,淅淅沥沥地落在院子里、窗台上,很像万物苏醒时的春天,空气凉爽清新,生机盎然勃勃。
她抬腿搭在窗台上,惬意慵懒到眼睛都眯了起来:“下午约了钟点工打扫卫生,晚上想去古城转转,花点钱。明天去看一下老了,他肯定想我了。”
裴河宴安静听着,唇角不自觉勾起。他从敞开的木窗里看向也在簌簌落雨的山林,低声问:“后天呢?”
“后天啊?”了了拖长音调,想了一会:“没有特别的安排。”
她看着缀连不绝的雨幕,问他:“你要来找我吗?”

第九十五章
了了的生物钟因工作原因长期保持在早上的七点半,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她没关窗,枕着雨声陷入酣睡。
原本以为,旅途的奔波劳累能让她睡得更久一点。可睡眠实在太不争气,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也就比往常多睡了半个小时。
起床后,她先去巷口买了早餐。早餐店在老城区已经开了几十年,招牌和口碑都做得很好。了了每次一回老宅,隔天就会过去报道。
老板娘瞧见她,热情的寒暄了几句,随即将她点的豆浆油条和半笼小笼包打包好递给她。
吃过早饭,了了把家里的客房、书房,以及了致生的房间都做了开窗通风。
相比老了后来为她买的学区房,她更喜欢了家的老宅,老宅带了院子又砌了一个小池塘。遇上下雨天又不用出门的时候,她无论是躺在卧房里翻粉本,还是坐在书桌前临摹壁画,都惬意得像是融入了这雨水之中,成了呼吸的树木,汲水的小草,和自由自在的微风。
更主要的是,老宅承载了太多太多她成长的回忆。她的灵魂像是有一半扎根在了这里,时时回想,时时留恋。
午睡后,家政也来了。
老宅的面积大,光靠了了自己是收拾不过来的。她深谙“能花钱解决的事就千万别累着自己”的道理,除了日常卫生打扫,她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一天忙完,她窝在堂厅的沙发上,给自己点了外卖。
明明她只是个监工,却在家政离开后,累得像是亲自打扫了这百来平方米。
随意解决了晚餐,她懒洋洋得不想动,在短暂的思考后,她果断放弃了今晚要去古城闲逛花钱的计划。就这么窝在堂厅的沙发上,玩着手机打发了一晚的时间。
裴河宴给她来电话时,她正在院子里。
廊下的一盏壁灯不知是电路问题还是灯泡问题,熄了就再也没亮起来。
了了跟他嘀咕着老宅的设施陈旧,总隔三差五的出故障:“我每次出门一久,回来时不是这个电器坏了,就是那个设备出了岔子。买了才一年的饮水机,返修了三回,这次又不能用了。”
“你明天什么时候在家?我让荀叔过来帮你看看。”
荀叔就是裴河宴在南烟江庭院的管家,年六十,替裴家看宅子管家事已经有几十年了。
“啊?”了了愣了一下,“我就是随口跟你说说。”
“我知道。”裴河宴听出她话里的犹豫迟疑,笑了笑,“或者哪天我先带你去我那看看,你就知道荀叔有多厉害了。”
了了确实挺好奇的,她掐指算了算接下来几日的安排,倒是不耽误去一趟南烟江。
“明天去看伯父?”裴河宴问。
了了点头,点完想起他看不见,又补了个“嗯”。
她在他曾经站过的树下,百无聊赖地踢着脚尖。忙惯了突然放假,她竟有些不太适应,总觉得这一天的时间都是被浪费了,而她什么事也没来得及做。
“和司机约时间了吗?”
他不提,了了几乎忘了这件事。
没听她应声,裴河宴立刻了然:“我帮你去约时间,明天几点出发?”
“八点吧。”她心虚地笑了笑。
裴河宴边给司机发去短信,边问她:“今晚是不是没出门?”
“你怎么知道?”了了诧异。
“应该是没花上钱,声音听着兴致不高。”
了了沉默,她发现裴河宴最近是越来越喜欢调侃她了。
第二天一早,了了出门前特意把雨伞放在了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以防自己慌起来就忘了把伞还给司机。
她没在墓园待太久,师傅在墓园外的山道上等着送她回去,她不好耽误太多时间,烧完了照片,只在了致生的墓前坐了一会,便赶在午饭前回了京栖。
下午她去了一趟超市,给裴河宴买了一些洗漱用品。家里除了楼峋,很少有人留宿,她昨晚挂了电话想着提前去准备一下,才发现备用的浴巾和牙刷都已经用空了。
回到家,了了把水果放入冰箱,晚饭就吃从巷口打包的凉皮。
京栖的雨季,不下雨时,天总灰蒙蒙的。房间里太暗,她又不想开灯,干脆搬到了院子里吃。
她刚坐下,大门就被敲响。
了了放下才吃了两口的凉皮,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隔壁的女主人,了了从小叫她“阿姆”,论辈分,她还是了致生的姨婆,是了了的长辈。
老夫人在世时,阿姆还对他们家不咸不淡的,只维持着表层体面。两家恢复走动,还是从了致生去世后,了了回到老宅。
许是出于怜悯,阿姆也不再计较上一辈的纠葛,时常会给了了送些时令水果过来。后来瞧见她老点外卖,又隔三差五地给她送些好吃的饭菜,改善伙食,增添营养。
她今天来,是给了了送一些刚摘的杨梅。
“我昨天听到隔壁有动静,就猜到是你回来了。后来看到院子里亮了灯,才算确认。”阿姆把竹篮交给她,“早上我来过一回,你不在家,直到刚才看见你回了家,这才送了过来。”
了了嘴甜地道过谢:“我上午去看爸爸了,劳阿姆亲自送了两趟。”
阿姆又问她吃饭了没,了了忙说吃过了,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闲聊了几句。等阿姆一走,了了迈出院子,目送着她回了家。
等隔壁的院门紧紧合上,她低头打量了两眼手里的竹篮,琢磨着回送些什么比较好。
她边想边往回走,刚要关门落锁,忽觉自己被一道目光锁住,她下意识抬眼看去。
不远处的巷口,裴河宴闲闲地立在那,正唇角含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副神情,就差没明着说我看你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
了了惊喜地睁大了眼,手里提着的杨梅也忘了先放下,拎着竹篮就小跑着迎了上去:“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她跑得急, 裴河宴怕她绊着, 伸出手扶住她。
她今天居家,穿了一件嫩黄色的云纱毛衫,配一条黑色缎面的鱼尾,看上去温柔又柔婉。
“事情安顿好就直接过来了。”裴河宴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竹篮,指尖抚过云纱柔滑的袖口,顺着她的手腕去牵她的手。
那晚她提出邀请,他意外之余,确认了一遍她是否是一时兴起。得到否认的回答后,裴河宴生怕她临时反悔,很快给出了一个时间范围。
今天傍晚到京栖,是这个范畴内最早的时间。
“你吃饭了吗?”了了问他。
“没来得及。”
“那正好,我也没吃。”
裴河宴低头看了她一眼,他刚才听见她站在门口和阿姆说她吃过饭了。
了了瞧他这个眼神,回头看了眼阿姆家的大门,确认她不会听见,才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我怕阿姆叫我去她家吃饭,所以才说吃了的。”
她不小了,能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也从不觉得吃外卖会很可怜。只是长辈们一贯认为家中锅炉不热是一件很凄惨的事,加上她又是孤身一人,每回和阿姆碰上,她都会招呼了了去她家吃饭。
了了觉得难为情,又不好拂了长辈的好意,这才慢慢的有了一套专用的借口,见招拆招。
裴河宴抬腕看时间,他佩戴着腕表的手正牵着了了,即便抬腕时他也没松开,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看了眼时间:“有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了了这才留意到,他一手拎着杨梅,一手牵着她,那行李呢?
“行李还在车上。”裴河宴没说他觉得拎包入住多少令他有些不自在,这件事因为他两的亲密关系,怎么看都很暧昧。所以他才独自下了车,想着稍候再说。
了了没他想得那么多,先带他回到家把杨梅放下。
她刚要把杨梅放进冰箱里,裴河宴问她:“家里有没有电风扇?”
了了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
“这个杨梅水分有点多,用电风扇吹上一会更好保鲜。”他撩了袖子替她处理好杨梅,转头见她从院子里捧回了一盒装在快餐盒里的凉皮,忍不住挑了挑眉:“我没来,你就打算吃这个?”
“挺好吃的啊。”了了夹了一筷子喂到他嘴边,非要他尝尝。
裴河宴张嘴含住筷子,尝了两口:“是还行。”
“那今晚就随便打点野,不做饭了吧?”
见了了满眼期待地等着他回答,裴河宴洗了手擦干,和她重新出门:“那我还省事了。”
老城区里充满了烟熏火燎的生活烟火味,一街摊子卖的五花八门,从街头走到巷尾几乎什么都能买到。
了了沿街打包了一笼素包子,梅干菜饼,又点了三三两两的汤水甜品,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家。
司机把裴河宴的行李送了过来,他没急着去客房安置,先陪着她吃了一顿不太正经的晚饭。餐后的收拾也用不着她做,他简单处理完,尝了颗沥干水分后的杨梅,替她装了碟送到堂厅。
她原本还计划今晚去古城逛逛,他来了以后,这件本就被推迟了一天的计划直接宣告泡汤。
了了端了些零嘴,和他坐到院子里,给他指了指那盏修不好的壁灯,又给他细数了一番院子里寿数已尽的花草:“我在养花养草上实在没什么天赋,我都不知道它们怎么死的。”
她拨弄着桌上那盆枯黄的兰花,惋惜道:“老了以前可疼惜这花了。”
裴河宴也没什么耐心侍花弄草的,解决不了,只能去请教荀叔,看看这盆花还有没有的救。
得到回复,裴河宴收起手机,问了了:“明天要不要跟我去南烟江?”他解释:“荀叔说可以把花带过去让他看看。”
有一点突然,但事出有因,她好像能接受。
于是,原定的行程往后挪了一天,南烟江之行因为一盆兰花直接空降。

了了是晚上躺在床上时才发觉自己当时答应得太快,有些欠妥当。
小师父应该不会误会她是那种刚恋爱就急于摸清他底细的现实女孩吧?
这个念头刚浮现不过数秒,就很快被了了打消。她对自己会产生这样俗气的想法感觉到有些许好笑,她悄悄爬起,透过敞开的窗户去看客房。
客房里熄了灯,裴河宴已经睡下。
和她预想中的两人在老宅的第一晚有些不同,他几乎算得上克制,一点逾越的举动都不曾有。还不如和他在重回岛时,他虽总刻意留她喝茶,邀她散步,但起码是想和她独处的。
亏她还担心过,裴河宴会不会误会她邀请他回家是代表她默许了可以发生些什么,又或者他会把这句邀约当成一种暧昧的暗示。还因此在那晚提出邀请后,稍感后悔即便是喜欢的人,有时候也该注意说话分寸。
可后悔的情绪只持续到了睡前,了了挂断电话后,搂着抱枕,在细密的雨声里闭上眼。
眼前的画面从机场出租车区域排起的长龙,转换到她在大雨中等来的打着双闪的商务车,又从潮湿闷热的雨汽里,切换至凉爽的院子。
她独自一人待在偌大的老宅里,形影萧寂。
了了每次回来,第一晚总是不适应的。
老宅的空房太多,一阵风声就能引起夜晚里连锁的音效反应。房间里对她而言是安全的,可房间外就像是一片深海,目之所及的地方是安全区,可她看不见的汪洋在黑夜里就是至暗区。
她以前从来没有生出过想依赖谁的想法,可昨晚和他打电话时,他的声音透过雨声,像是深藏在矿石中的地磁,尤其低沉。偶尔的几句话里,还带了笑音,那低声的犹如耳语般的语气,十分轻易的就勾出了她心底对于他的最隐秘的想念。
她的耳朵酥麻,出于冲动,又不完全出于冲动的问他,你要来找我吗?
明明在重回岛时,他一走大半个月杳无音讯,她都没有很想他。可能是现在有了归属权,她无视他是否自愿,默认他就是属于自己的,将他归入了自己的地盘。
于是,她停下来的时候会在想他在做什么。发呆的时候,即便不是刻意去想他,脑海中也会无故出现许多任意的与他相关的过往画面。就像是很多段回忆在不同的时间被随机定格,他的身影会反复地在她眼前出现,让她不得不想起。
直到此刻,她才无比确定,他是她第一个爱上的人。
从年少时的向往和怀念,到如今的想要独占和时刻想念,她一分一秒也不想浪费的和他待在一起。
就如此刻,她知道裴河宴就在离她不远的客房里,光是想到明早一睁眼就能看见他,她现在的心情就无比绚烂。
后半夜时,下了一场大雨。
雨声拍打着窗棂,拍打着草木,用湿润的晨雾将京栖的山、水、古桥都拢在了朦胧的清雾中。
了了在凉爽的晨风中醒来,被舒适的温度拖拽着赖在被窝里舍不得动弹。
这样的天气,要是不出门该有多好。
起来后,她难得有兴致,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找出一套香云纱缎面的连衣裙。
这套裙子还是她去年夏天在京栖的服装定制店里买的成衣,当时它被模特展示在橱窗里,她只一眼便喜欢上了。
定制店的业务繁忙起来后,老板娘只接几个老顾客的单子。了了便是其中之一,她算是喜欢香云纱工艺里年纪最小的,虽然她穿什么料子都好看,可老板娘当时还是调侃了一句:“像你这个年纪就喜欢中式风格,传统工艺的算是比别人少走十几年弯路吧?香云纱虽然看版型,但颜色确实偏暗,你真喜欢啊?”
她喜欢啊。
就跟她在同龄女孩都还在追星时她却在痴迷古时壁画和老古董一样,她的审美确实古朴独特一些。
连了致生都曾质疑过,了了是不是十三岁那年吃了太多沙子,把脑子吃坏了。那审美和爱好,都快赶上他这个老头子了。
南烟江和京栖挨得很近,不是周末,省道上几乎没什么车辆。
一个小时多些,便到了裴河宴在南烟江的庭院。
了了瞧了瞧这地界,总觉得有些熟悉:“你这里是不是就离梵音寺不远了?”
裴河宴让司机放慢速度,他打开车窗,让她凑到他车窗前往外看。
远处一座山上,从山腰处就缠上了一团又一团的云雾。弥漫飘溢的云层,挨挨挤挤,将整座高山遮蔽得像是一幕仙境。
有山林在稀淡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山峰的棱角,以及被云层一线隔开的岩体都给山顶上的梵音寺增添了一抹神秘。
了了为了看清梵音寺在哪,几乎整个人都挨了上去,贴着车窗。
裴河宴一手握着她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腕,一手虚揽在她腰后,以防出现急刹,人仰马翻。
“直线距离挺近。”裴河宴等她坐好,接着说:“但山门和庭院是两个方向,从这里去梵音寺起码要半小时。”
了了顿悟:“所以我现在看到的,其实是山顶的阁楼?”
“嗯。”裴河宴点点头,示意她:“下车了。”
了了下车后还不忘抱上那盆已经枯黄得没了生机的兰花。
想想也是有些好笑,谁上门做客还抱着一盆需要急救的兰花啊……
她跟着裴河宴走了两步,眼看着大门近在眼前,她急走两步扯了扯裴河宴的衣摆:“我这样会不会有点没礼貌?”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饶是裴河宴了解她,也是从她站定后用眼神将自己上下指了指才领悟过来。他无奈低笑了一声,想问她,现在想起这个事是不是有些晚了?
可又怕她听不出这是玩笑话,真误会了他的意思,那他今天下午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光留着哄她吧。
“有什么礼不礼貌的?你跟我回家还要在意这些?”他刚才想把兰花接过来,她不让。说话间,他又试了一次。
许是抱着太沉了,她懒得再装样子,眼神垂下来觑了一眼,就借坡下驴把兰花交给了他。
裴河宴暗自好笑,本想忍一忍,给她留点面子。可她一本正经的小动作实在太过招他,他到底没忍住,笑了几声。
果然,他一笑,她就恼。偏偏她又理不直气不壮,只能撅个嘴暗暗抗议。
裴河宴一手抱着花,一手牵起她,和她边走边说:“我家里是不管我的,我成年后,老夫人作主给我留了这套庭院,连带着一些金石玉器,首饰珠宝,都挺雅致值钱的。你今天来,挑些喜欢的。”
他没给了了拒绝的机会,接着就说道:“你这身衣服和昨天那身衣服都很好看,就是缺了些首饰去搭配。像什么如意锁、璎珞的,我又没法戴。”
要不要的也不是这个时候要去争辩的事,了了只是好奇:“你一心想要出家,老夫人怎么还会给你留首饰?”
荀叔已经等在了门口,裴河宴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说了一句:“这话晚点再说。”
了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荀叔,荀叔虽年过六十,可看着倒是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不少。
中年男人也喜欢被夸不显龄,尤其了了嘴甜时,真诚得一点不似作假,说什么都极有说服力。再加上她的长相,乖乖甜甜的,几乎是尽往深受长辈喜爱的长相上长的。一个照面的功夫,荀叔就喜欢她喜欢得合不拢嘴。
了了是第一次来,裴河宴带她来之前,就特意叮嘱过荀叔,了了不是客人。
人老几乎都成精了,这一句话代表了什么,荀叔自然能听懂。尤其两人下车后,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最后连手也牵上了,这是什么关系几乎不言而喻。
所以接待了了时,他也用了一些心。
从正门穿过庭院,再进正厅时,他特意带着两人从廊下兜了一圈,将前屋的情况给了了做了简单的介绍:“前头是待客区,院子里栽种的树木和花草多有讲究。后头是主人家的生活区,带了个大院子,池塘假山,桥廊阁楼的什么都有。院子呢,也是凭主人喜好,喜欢什么就种什么,好看吉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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