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酌了一番:“你不用陪我上去。”
裴河宴抬手指了下自己的耳朵:“你没租讲解器,自己逛等于浪费时间。”
了了微囧,原来他刚才打量她的脖颈和耳侧,是在观察她有没有租借讲解器。
对话到了这,她要是再婉拒就显得有些不太识趣,只能沉默着接受了他的好意。
法界的四楼是按历朝历代所属的风格划分的展馆,展馆内详细地介绍了那个时期的佛教起源与传承,以及当时信众所信奉追崇的佛像造像。
了了深研佛像的画法还是近几年的事,虽然有了致生遗留下来的资料做辅助,但她和老了不同,她对各个时期的佛像造像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通常需要看到具体的文字或者图画才能领悟到当下那个时期的绘画风格。
能多学一些内容,她自然求之不得。尤其裴河宴的解说,是站在绘画者的角度,他会适时的提醒了了,要重点注意哪一块的内容,要学习的又是哪一部分的重点。
她听得太专注,并没有留意到周围因为裴河宴讲解得太过专业,而停驻聚留的大批游客。等她发现时,身后三三两两,站满了保持适当距离,一边用行动强调“我没蹭你的讲解我的耳朵是自己听见的”,一边又情不自禁竖起耳朵生怕遗漏的游客。
这场景莫名诡异,又莫名有些好笑。
了了竖起食指,轻嘘了一声,打断裴河宴。后者还不明所以时,了了看了眼他挂在身前的工作牌,抬手把它翻了个个:“先不说了,我请你喝咖啡。”
刚才过来时,她闻到了咖啡香,香味应该是从三楼休息区飘出来的。
可她说完,又不确定他会不会喝咖啡,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明白的在无声询问他:你喝吗?
裴河宴抬起手腕,屈指点了点表盘,提醒她:“下午一点了,你是要喝咖啡还是去吃饭?”
一点了?
了了震惊。
他们刚把四楼逛了个大概,还没去三楼呢,时间就过去了这么久!
她挠了挠耳朵,有些为难:“我和觉悟大师约的两点见面。”吃饭肯定是来不及了。
裴河宴却不以为然:“可以让他先等着。”
了了差点哭笑不得,他可能是忘了她是下午这场商谈里地位卑微的乙方。
说起这个,她突然想到裴河宴也归属于“甲方”阵营,她瞬间有个不得了的念头脱口而出:“你该不会也是考核我的一环吧?”
裴河宴正打算带她出去吃个饭,他摘下套在脖子上的工作牌,将绳带绕在一起,随手塞进西裤的口袋里。
闻言,他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可眼神里的不屑把他的意思表达得一清二楚“梵音寺是没人了吗,需要我考核?”
去的是上回裴河宴说很不错的那家素斋隐食斋。
吃就吃吧,她听了这么久的课,也该交点学费孝敬一下裴河宴,这样她的心里才会比较踏实。
可了了万万没想到,隐食斋的上菜速度居然可以这么慢!
从她坐下点菜开始,到喝了两杯清茶这期间,服务员只来包间里上了一盘餐前开胃水果。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选择的那份菜品里就没有冷菜,坐立难安地将压在筷著下的菜单抽出来重新看了两眼。
隐食斋的菜单很特别,这家餐厅不接受点餐,全是看当日大厨的心情与厨房的备菜情况来决定售卖什么菜品。他们给予顾客最大的自由,就是每次餐点都会准备两份略微不同的菜品以供选择。哪怕这点差别……微乎其微。
了了琢磨了两遍,确认菜品搭配上应该没出什么问题,又焦虑到开始频频看时间。
裴河宴接完工作电话回来,拉开靠门那侧的椅子坐下,先喝了杯水。
了了看他选了个与自己相隔两个座位的位置坐下,下意识别开了视线,避免目光对视。但她的表情一项是藏不住事的,哪怕被生活淬炼过无数次,仍旧是有些情绪就全写在了脸上。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重回岛的旅游资源十分发达,整座小岛连树洞草缝都被武装过,更遑论在岛上数一数二的素斋餐厅。
隐食斋的用餐氛围优雅高级,私密性十足。餐厅大部分都是包间雅厅,用餐规格再高些,便是可一次性容纳二十余人的庭院园林。
她之前没来过这里,不知道每个院子是不是都别有特色。但透过篱笆围栏,隐约能看见隔壁雅间的院子里坐着三三两两的食客,正在品茶闲谈。
院子没有遮挡,隔音效果不佳,但了了坐在屋内,玻璃窗紧闭的情况下,只能听到模糊的说话声,并听不清内容。
她走了一会神,直到感觉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道目光已经停留了一会,刚开始她心不在焉,并没有发觉。是隔壁的说话声忽然停下,她才回过神,感知到了那一抹注视。
她身体本能地去寻找,视线刚从篱笆墙上移开,她便从面前的落地窗上看见了窗上的那抹倒影他可能还没发觉她从玻璃窗上发现了他,漫不经心地压着杯口,目光肆无忌惮。
这种时候,了了反而害怕被他发现,几乎是兵荒马乱地鸣金收兵。
她低着头,装作去看时间,解锁了手机屏幕。滴滴答答的按键声里,她无意识地一一点开了所有适合打发时间的软件,忙碌地。
见她一直心不在焉,裴河宴搭在桌边的手轻轻敲了两下。指尖在桌面上轻叩的声音,像是激发了她保留在身体本能里的反应,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他,发出疑问:“嗯?”
十三岁那年,了了在他身边抄经练字。他的话一向很少,尤其是勾绘粉图或诵经打坐时,他但凡想提醒、禁止或申斥了了前,通常都会屈指轻叩两下桌面,引起她的注意。
有时候是她写错了字想蒙混过关;有时候是她故意偷懒走了神,还有时候是她沮丧到想逃避时。他可以包容她犯错,但绝不纵容她明知故犯。
了了渐渐摸索出这个规律后就不会故意去踩这条边缘线,但在那短暂又刻骨铭心的一个月里,他轻叩桌面的提醒方式已经成了刻在她本能里的一种反应。
而她却直到今天才发现,她仍保留着与那年夏天所有有关的记忆与习惯。
“你不用紧张。”裴河宴收回手指,握住玻璃杯:“我给觉悟打过电话了,他会直接来这,等会边吃边聊。”
了了愣了一下,半晌才回答了一句:“好。”
她双手交握住茶杯,重新看向院外。其实院子里没什么好看的,再别致再费心思的庭院设计看多了也会视觉疲劳。可眼下她只有装作对院子很有兴趣,才能逃避与他的视线或语言交流。甚至,就这么一点弱小的安全感,她也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轻轻捧住。
没过太久,觉悟终于来了。
他风尘仆仆,一进屋,眼神锐利地将两人都打量了一遍。
了了与他为数不多的两次见面里,他的眼神都是温和的,有出家人看待众生时平等的慈悲与良善,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觉悟这么直接锋锐的眼神。
她顿了一下,才站起身,礼貌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觉悟并没有发现了了有这么敏锐,他常年在外奔走,出席各类佛教法事活动,并不是完全纯粹的出家人。
他很善于在不同的场合里与不同职业、性格的人打交道,所以几乎是立刻,他便换上了和煦的表情,温和地让了了先坐。
了了没有错漏他的表情变化,不过这对他们这次见面来说,无关紧要。
了无拎着一个旅行包,跟在后头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先找了了,眼神刚一锁定,立马热情地挥手和她打招呼:“小师兄!”
了了微笑着半鞠了个躬,作为回应。
收到信号的了无,兴高采烈地放下行李,坐到了了隔壁:“小师兄,久等了吧。”
他人高马大的,一坐下来,瞬间把了了整个挡住。他尤不自知,连声抱怨今天上岛的人格外得多,估计全是来参观优昙法界的。
觉悟洗完手,正擦干,一回头见了无旁若无人地坐了主位,还手舞足蹈地和他的“小师兄”交流感情,差点给气笑了:“这位置是你坐的吗?”
了无还没发现这话是对他说的,满眼星星地盯着了了傻乐。
这眼神,看得了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委婉地提醒他:“大师好像在跟你说话。”
他这才扭头看了过去,没等了无看清他师父的神色,他的后脑勺先挨了一记巴掌。他吃痛地捂住脑袋,满眼的星星被打碎,只剩下委屈的泪光无声控诉。
觉悟“哎呦”了一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饿狠了,没控制好力度。”他敷衍地上手揉了揉被他拍红了的脑袋,还没揉两下,就耐心全无地拎起了无的僧衣后领,将他从座位上拎了出来:“我都说了,这位置是你坐的吗你就坐!”
他话落,转头看着裴河宴,倨傲地轻抬了下下巴:“你又坐那干什么?坐这来啊。”说完,嘀嘀咕咕地不满道:“该坐的不坐,不该坐的瞎坐。”
“是你要谈事,还是我要谈事?”裴河宴问完,懒得再搭理他,起身出门去催菜。
觉悟啧了声,在拎开了无的座位上坐下,举起刚被了了斟上茶的玻璃杯碰了碰她的茶杯:“他这人你也知道,别扭。”
了了干笑了两声,这她还真不知道……
可能是为了避嫌,也可能是因为彼此已经疏远,她不愿细想,甚至在心里还默认了他们如今的相处方式。毕竟她不是小女孩了,他们之间是该保持距离的。
人来齐后,隐食斋的上菜速度简直跟换了批厨备似的。
冷菜刚照着份例上完,餐厨的领班就已带着两个服务人员捧着前菜候在了备菜区。
于是前半场,大家埋头吃饭。后半场,觉悟才终于捡回了一些社交礼仪,按流程步骤,先寒暄两句。
他平时虽总开裴河宴的玩笑,但真当着他的人,还是优先选择回护裴河宴的颜面。况且,他约了了来是谈公事的,有些话点到为止刚刚好,说多了就容易显得动机不纯。
正式谈到壁画前,觉悟无可避免地还是聊到了了致生:“我在普宁寺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熟悉。”
了了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裴河宴。
觉悟捕捉到她的这个眼神,低笑了一声,解释道:“你父亲在梵音寺作画时,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你和他很像,也是喜欢把画笔放在随手就能取到的地方。”
“你和他很像”这句话,了了已经太久没听到过了。了致生去世后,再也没人会把她和老了放在一起比较。
她恍惚了几秒,才追问道:“我爸也这样吗?”
“你不知道?”觉悟反问,这一下连他也下意识地看向了裴河宴。
莫名被注视的裴河宴,犹豫了一下,才回视了了,说:“我在是南啻才认识了先生的,所以并不清楚。”
修复壁画的工序很复杂,但总的来说,是将受到破坏或者自然老化的壁画加固、清尘、重新拼接、修复边缘等等,令它重焕生机。这不是一个创作的过程,而是需要十足的耐心与专业能力去支撑的修复工作。
他见到的了致生不是富有创作力的大画师,而是严谨细致、深刻周密的修复师。
裴河宴完全能够想象了了后来见到的了致生都是什么样的,他很少再拿起画笔,哪怕是教学示范或者闲来练笔;他总是伏案写作,不是在翻查资料,就是在整理论文。而后期受到病痛折磨,他连写信都成了奢侈又何况是稳定画笔,重新作画。
他一直在找机会,想提醒觉悟,不要提起她的父亲。可另一方面,又想摸索试探一下她对谈及了致生,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所以,他才会默许觉悟提起了致生。
觉悟左边看看这个,右边看看那个,接过话题:“我那会跟了了现在差不多,刚毕业没多久,了先生人比较随和,特别喜欢找我聊天。可能画画还是挺寂寞的,他休息时,连寺院里路过的猫都能聊两句。”
他笑眯眯的,脸上俱是怀念的神色。
了了也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一点也未曾达到眼底。
自打上回普宁寺的住持在电话里与她说过老了曾在梵音寺修复过壁画后,她特意去搜集了一下了致生的信息。
住在墓园山脚下的那几天,她刻意撇开了所有杂事,专注地将了致生的生平,按年龄和成就整理成了一张时光序。
比如:他在二十四岁,娶的连吟枝;又是在翌年的春天,他当了她的爸爸;三十岁,他停职去梵音寺画壁画。
同年,他接触到了壁画修复,对南啻的壁画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是那一年,他与连吟枝逐渐爆发争吵,给日后去南啻遗址修复壁画埋下了一颗茁壮的种子。
想起那近乎黑暗的一年,她微敛眼神,难掩羡慕道:“难怪那半年,我都没见过他。”
了了的语气很平静,对老了的那点想念被她藏在字里行间,几乎无人发觉。
始终置身事外的人却忽然侧目看了她一眼。
裴河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见觉悟还想说什么,他拿起手边已经被觉悟喝得一滴不剩的玻璃杯,落锤般往他面前一放:“喝茶。”
到嘴边的话被打断,觉悟皱眉看着空了的玻璃杯,刚想咕咕两句,裴河宴侧过脸,凝视他的目光,沉静又危险,他没什么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喝茶。”
喝茶不得杯子里有茶才能喝吗?
给他一个空杯子,还反复强调了两遍,觉悟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过来,有些话也许不太适合再往下说了。
他不露声色地先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觑了眼裴河宴。他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了,眉心微微蹙起,眼神落在远处,一副忍耐又克制的模样。
要不是今天坐在这里的是了了,他可能早就找了个理由失陪了。
觉悟意思着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后,他刻意用食指弹了弹玻璃杯,发出敲击声,吸引裴河宴看过来。
两人一对视,他用眼神无声地挑衅道:我喝了啊!
裴河宴并不关心他喝没喝,见话题已经打断,他抬头看了眼了了,她正仰起头对给她添茶的服务员道谢。
他与觉悟之间的暗涌丝毫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你什么时候能聊正事?”裴河宴扫了眼时间,压低了声音:“或者我先走?”
觉悟轻啧了一声,有些不高兴:“这两天大家都不上班,你能有什么事?”
之前他就觉得裴河宴对了了的态度不对,他两一点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反而像一对互相避之不及的冤家。
今天这顿迟了两小时的午餐更是令他加深了这种印象。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他挺想刨根究底问问两人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是有杀父之仇呢,还是有夺妻之恨呢?如果没有他在这中间周旋,他两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吧?
想到这,他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你一个二十几的男人,大度一点!怎么还跟小姑娘斤斤计较。”
了了隐约听见“小姑娘”之类的字眼,以为觉悟是在说她,下意识接话道:“什么?我没听清。”
觉悟还没反应过来,了无先放下了筷子:“他们说,二十几的男人,大了点。”
他话落,满屋寂静。
觉悟听完也挺沉默的,他一时也分辨不出这话到底是不是他说的,像是他说的,可他好像又不是这么说的。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时,裴河宴面不改色地瞎编道:“我们在说优昙法界,今天只是主场馆开放,来的人就有这么多,还挺出乎意料的。售票处还为此做了数据分析,发现有八成都是年轻人。”
觉悟疯狂眨眼,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是连一个字都不敢接啊。
了无噫了一声,刚想提出质疑,就被觉悟一把拧住大腿。他还没来得及嚎一声,觉悟如法炮制,将玻璃杯直接凑到了无嘴边,亲切地给他喂水:“口渴了吧,喝水喝水。”
被迫喝了半杯水的了无,摸着已经堵到了嗓子眼的茶水,十分隆重地打了个饱嗝。
两厢这么一打岔,了了自然也不好再追问了。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干脆主动提道:“大师今日找我来,主要还是想聊一聊壁画的事吧?”
“对。”觉悟顺水推舟,转了话题:“我约你
在优昙法界见面,是想现场跟你说的。”
“现场?”
“你们不是从主场馆过来的吗,场馆旁边有个没开放的半宫廷式建筑,你有印象吗?”
见了了在努力回忆,觉悟摆摆手,直接跳过:“这个不重要,下次有空让河宴特意带你去转转。”
裴河宴侧目,盯了觉悟一眼。
后者满眼无辜,甚至十分大声:“怎么了,到底你是法界的工作人员还是我是?”
已经消化了一些的了无在一旁顺口接话道:“小师叔是,你不是。”
觉悟这才重新笑开:“这徒弟平日里虽然是笨了点,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的。”他清了清嗓子,把跑偏了的话题扯了回来:“那个分馆主要展览的是壁画,类似《佛陀讲经图》、《朝崐图》、《无量度佛》等等,有些是只剩碎片的真品,也有些是仿拓的陈列品。梵音寺呢,你父亲画得那一幅《雍朝大慈恩寺》有幸入选。”
他故意顿了顿,看向了了,含笑问道:“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可以将令尊的壁画誊刻至优昙法界,你愿意吗?”
关于这件事,觉悟考虑了很久。
誊刻壁画的人选早就有了,只是还未最终确定。了了出现在这个当口,不得不说,时机多少有些巧妙。
但她确实也是一个转机。
女承父业,这对需要传承需要接力的传统艺术而言,似乎拥有宿命般的约定感。
他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和裴河宴通过气,主要是确认他能否向优昙法界输送壁画誊刻的推荐人选。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觉悟周旋了很久,终于替了了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当然,它是机会也是考验。
如果了了表现不佳,这次合作便当作是他替梵音寺还给了致生的人情,不会再有后续。
于是,他慎而慎之的又问了一遍:“如果愿意,你可以吗?”
了了很聪明,她立刻听出了觉悟的未尽之意。
和觉悟有交情的人是了致生,她是沾了老了的光,才有机会被他列入候选名单。誊刻壁画这么大的一份厚礼,虽然觉悟肯定事先考察过她能否胜任,但这样明着贴金的机会,光靠她自己的资历显然是不够瞧的。
其次,虽然她在风格上有一定的优势,可短板也十分明显。还未彻底打响名气的壁画师是需要时间去淬炼,去站稳脚跟的。觉悟给她的,不仅仅是表面上能看到的好处,还有很多隐形的优势。
包括,和梵音寺的壁画合作。
只要她能出色的完成这次誊刻,她就可以将这段工作经历填入自己的履历中,再想续写梵音寺的壁画,自然就不存在资历太浅,履历不够瞧的窘迫了。
了了没有因为这个机会唾手可得就欣喜若狂,不知所以,越是接近支点她越是要沉得住气。
她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玻璃杯的手,放到了桌下:“我很荣幸,也非常愿意。”
觉悟对了了的印象一直很好,她聪慧机
敏,冷静沉稳,不是那种有点能力就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的人。
她像是一步步行走在沼泽里,却从不拖泥带水的鸟禽。只要她想,她展开双翅,便能直上云霄。
没人看见她说这句话时,揉住了膝盖上的布料。也没人听出,这短短的九个字里极隐秘的轻颤。
她落落大方的一笑,默默地将觉悟的这份人情记在了心里。
散局前,觉悟还有点事要叮嘱了了。
两人落在最后,轻声地说话。
觉悟:“我晚点去趟普宁寺,跟住持聊一聊这个事。一星期七天你起码得分出二天在法界复刻壁画,这个时间安排你有问题吗?”
“我周末本来就休息,如果来不及我可以晚上也过去。”
觉悟想了一想,瞥了眼走在前面的裴河宴:“当然没问题。不过这样的话,我给你安排个住处吧,最好接送也安排上,不然你一个女孩往返不安全。”
了了莞尔,很是感谢觉悟能够想得如此周到。
“至于合同,和后面的具体对接可能得交给我师弟了。我不经常在这,不能及时处理,你们直接沟通会更方便一些。”觉悟用眼神瞟了下裴河宴:“这是他这个人有点不好相处,你担待一些。”
“好。”了了笑着应了,可说完又觉得有些歧义,补充了一句:“没有不好相处。”就是有些不知道怎么相处。
觉悟会心一笑:“我懂我懂。”
他想起之前因为了了的事需要和裴河宴商议时,他嘴上说着自己不方便插手,可但凡是要经过他手的事,无论是速度还是效率,都替她行了最大的方便。否则这件事也不会推进得如此顺利。
他斟酌了一番,还是违背了本心,对了了说道:“这件事能落地,最大的功臣是他不是我。我们出家人最怕背上因果,该记谁的恩就记谁的,可别道错谢了。”
了了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看向裴河宴。
也许是察觉到了了了的目光,他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来。他脸上的冷峻还未收起,侧脸棱角分明。瞥过来时的那一眼,莫名让她有一种时间在指缝里流失的荒寂。
她好一会儿L才想起来自己还什么都没说,立刻补上了一句:“我都会记得的。”
她知道觉悟这不是在挟恩申报,而是在点渡她。这个有大智慧的人,早已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们离开雅间,走到侧门的功夫,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商务车。
车和司机都和了了有过一面之缘,她看向司机师傅时,对方也认出了她,甚至还友好地对着她点了一下头。
明明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她却莫名的心情很好。
觉悟明天还有行程,趁普宁寺关门之前还得赶过去一趟。
了了原本顺路,可觉悟上了车便堵在车门口,还把已经坐到后排的了无也赶了下来:“时间还早,你们急什么呀?”
他对了了说:“我这次来挖住持墙角肯定得挨削,这种挨骂的事你就别跟我一起了。我们分开走。”说罢,他又看向裴河宴:“你既然闲着,带了了去现场熟悉一下啊。你辈份再高也得叫我一声师兄,我说的话,你多少得听点吧?”
每个字都挺有道理的,让人无从反驳。
了无等了半天,眼见着觉悟都开始关车门了,还没分配到自己,瞬间着急了:“那我呢?我干嘛去啊?”
车门关闭前,觉悟从门缝里扔出一句:“你爱干嘛干嘛去。”
裴河宴和了了对视了一眼,他无奈道:“那走吧,我带你过去。”
了无看了看已经快没车影了的商务车,又扭头看了眼已经一前一后往优昙法界走去的小师叔和了了,焦虑到差点把他的大光头撸成一个硕亮的灯泡。
锃亮的灯泡在原地打转了片刻,拔腿就追:“小师兄,你等等我。”
第四十八章
了了对了无总是追着她喊小师兄有些不习惯,今天难得有机会,她努力解释了一下:“我不是你小师兄,我也没拜你小师叔为师。”
“我知道我知道。”了无敷衍道:“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了了郁闷。
两人刚加微信那天,了无一口一个小师兄,嘘寒问暖的,就差卷上铺盖搬来洛迦山陪她一起“清修”了。
在她追问下,他才扭扭捏捏地将小师兄这个称呼的由来告诉了她。
了了的第一反应是大家都误会了。
她解释了两遍,了无不仅无动于衷,还连续给她发了三个小和尚敲木鱼的表情包,就差明着跟她说: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深深感受到了被敷衍的了了,这才就此作罢。
裴河宴都没急,她急什么?
今天历史重演,了了没好意思把裴河宴搬出来当救兵,只能苦口婆心道:“梵音寺是座和尚庙,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是你师兄呢?”
了无解释不通,干脆捂住耳朵:“我什么都听不见。”
“你听得见!”了了刚试图上去掰他的手,一直领先两步的裴河宴忽然停了下来,叫住她:“了了。”
了了跟条件反射似的,立刻乖巧如鹌鹑,搓着小手听候发落。
这还是再见以来,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了了”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后,远没有裴河宴想象得那么陌生。他看着两步距离外,一副上课干坏事被抓包模样的了了,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手中的手机铃声还在催促,裴河宴指了指路口对面的游览车站台:“你和了无先去停靠站等我。”
他说话的声音和经过车辆的鸣笛示警声重合,了了没有听清,她往前走了两步,到他身边:“我们现在是要去坐车吗?”
“车还没来。”他微微压低了身,给了了又指了一遍站台:“你带了无去那等我,我要接个电话。”
了了这次听明白了。这么简单的一个指令,却让他重复了两遍,了了耳朵滚烫,忙不迭回头找到了无,先过马路。
看着两人安全走到对面,裴河宴这才接起电话:“什么事?”
觉悟上了车才想起自己今晚七点就要抵达笙南,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洛迦山到笙南将近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一分钟也浪费不起,只能匆匆交代裴河宴。
虽然,他早就料到觉悟会找借口把了了的事全撂给他,可没想到,他有这么迫不及待。
“那普宁寺呢,谁去说?”
觉悟觉得他师弟今天有些降智:“我已经在去笙南的路上了,普宁寺还能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