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by北倾
北倾  发于:2024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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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抚了一下背云下的流苏,不疾不徐道:“有话直说。”
了了张了张嘴,可由于不知道该怎么说,又重新把嘴闭上了。
裴河宴自然不会催促,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果然,她扭扭捏捏了半天,说了一句:“另外两本,我不记得书名了。”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她每天六点,虽然来时无精打采,但再没迟到过。也许,她也猜到了这里的书需要被整理,除了前两天单纯在找书外,接下来的几天她有意无意地都在分门别类,将同类型的书或者同名不同版本的书籍都一一归入书架,整理得一目了然。
他没有道理,再去为难她。
了了见裴河宴不说话,莫名有些忐忑。她无意识地转动杯沿,杯脚在木桌上移动时发出很轻的摩擦声,不吵,但绝对算是噪音。
裴河宴看过来,目光在杯子上停留了两秒。
了了并未察觉,还在默默组织语言,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
也许是想停下噪音的轻扰,也许是懒得和她多费口舌,裴河宴直接告诉了她答案:“是《圆觉经》和《八吉祥颂》。”
了了轻嗯了一声,有些懵。等反应过来,火速站起,直奔书架。
“《八吉祥颂》!这个书名我觉得好听,当时还多看了两眼!”她咬了咬手指,视线飞快地从书架上搜寻过去:“在哪呢在哪呢,我记得我放在这一层书架附近了。”
她走时太激动,原本只是在桌面上轻轻磨动的茶杯,被她的衣角一带,咕噜噜转了两圈后,几乎倾倒。
裴河宴下意识抬手按住杯沿,指尖在杯口轻轻一拨,顺着它旋转的方向卸了力,将茶杯稳稳地按在了桌面上。
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指示她:“左扇书架,悬窗那一侧,第七排第五本。”
了了顺着他说的方位去找,惊讶地发现,他跟自带定位似的,精准地记得书本的位置。
她得寸进尺:“那《圆觉经》呢?”
这回,裴河宴就不说了。
他用木夹从漆黑的铁皮盒里夹了一块陈皮放入盖碗中,慢悠悠地又冲了一杯茶水。
见他摆明了要袖手旁观,了了只能自力更生,她用笔记对照着书籍名字,挨个寻找。
好在这几天也不全在白忙活,她没费太多功夫就在书架里找出了《圆觉经》,按套收编的书籍,一找到其中一本便几乎囊括整套。
她将书架上的所有版本,摞到一起,得意洋洋地一口气全搬到了书桌上。
书本的重量震得整张桌面都微微一颤,连带着裴河宴虚掩着的盖碗也因这番动静,杯口与杯身碰撞,溅出少许水花。
他立刻抬眼,无声却谴责地看向她。
但这对已经熟知他脾气的了了而言,没有任何杀伤力。有些时候,她甚至会故意发出一些动静,来“激怒”他。
可惜,十次里有九次不会成功。
这一次,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吐了吐舌头,亡羊补牢般,轻手轻脚地拍了拍书封,也不知道是在安抚裴河宴,还是在告诉那些毫无生命力的书籍,要小声一些。
可越是这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伎俩,越能平息裴河宴的情绪。
他方才还有几分冷冽的眼神,几乎是立刻变得无可奈何。他轻抿着的嘴唇松开,唇线微扬,执起茶杯凑到鼻尖轻嗅了嗅茶香后,才慢条斯理地问她:“你把它们都抱过来,是想全部抄一遍?”
他看着了了,笑容难得有些促狭:“我竟然不知道,你现在这么勤奋好学了。”

这绝对是考验!
了了不太信裴河宴真的会让她全部抄上一遍,可笑容还是僵了僵,默默地往回抽书本。
裴河宴任由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他放下盖碗茶,从桌屉里拿出一个檀木匣子:“会研墨吗?”
了了点头。
了致生还在京栖大学任教时,每个周末的早上都会练上几帖字。以前夫妻俩感情好时,连吟枝都会抱着她在书房里红袖添香。
耳濡目染之下,了了很小就学会了研墨。
她个子太矮,踮起脚都够不着桌面。老了会把太师椅搬到书桌旁,她就站在太师椅上,趴在桌角,用墨台一圈一圈地给他研墨。
小时候动作不太灵活,她经常会把墨迹弄的身上到处都是。了致生从不责骂,只会在练完字后,抱起她去井边打水,然后揉着她的掌心,把墨渍全部洗净。
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些记忆仿佛丝毫没有褪色,仍旧清晰得像是刚刚发生。
“那你来。”裴河宴把已经打开的檀木匣子推了过来。
匣子里装着的是墨条,砚台和瓷碟。
了了看向书桌上摆着的另一个砚台,问他:“不用那个吗?”
裴河宴没说话,只是用眼神再次指向檀木匣子,强调了答案。
这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了了不再反复确认,从匣子里依次拿出墨条和砚台,准备研墨。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对彼此的了解虽不全面,但也略知一二。
和了了印象中总是苦哈哈修行的僧人不同,小师父的生活水平比了致生都要精致很多。他做早课,抄写经书时,偶尔会用钢笔,可绝大多数时间还是习惯用笔架上不同种类的毛笔。以至于她每次开小差时,总会看见他在那皱眉挑选。
今天用哪支心爱的小毛笔,应该是裴河宴最大的烦恼了。
不用去石窟的时候,他会在观音画像前打坐片刻,有半小时的,也有半刻钟的。时间一到,他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松了口气的同时,往香坛里插上一根燃到只有一截的残香。
品茶就更不用说了,除了致生亲身受益过以外,连了了都有幸分一杯羹。
她往砚台中滴入一滴水,将墨条以平面与研石接触,开始研磨。
太久没研墨,她有些手生,每个步骤都需努力回忆一下,才能继续。
她做得有模有样,裴河宴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他倾身,拿起一本《八吉祥颂》,随意翻阅了两下。
这篇经文字数不多,薄薄的几页几乎都在讲解经文的来历和释义。
他铺开纸,从笔架上挑了根极细的毛笔,架在镇纸上。
了了已经加了第三次水,她不确定这次所需的墨水用量,停下来,问裴河宴:“这些够了吗?”
裴河宴也不太确定,他看了了了一眼,评估了一下:“不够可以再磨。”说完,他站起身,将座位让了出来:“来试试。”
了了愣住。
她看了看座位,又看了眼裴河宴,像是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啊?”
裴河宴没再重复,他一站起来,几乎挨着屋顶。逼仄的层高空间,令他的压迫感犹如实质。
“坐下。”他说。
装傻这一招对他没用。
了了老老实实地坐到蒲团上,然后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等待下一个指示。
裴河宴却皱了下眉:“握笔不会?”
会倒是会……了致生曾教过她怎么握笔,还手把手地带着她写过几个字。
她拿起笔,不用他再发出指令,看着已经折好书封的经文,沾上墨,在纸上落笔。
因从小练舞的缘故,她的手腕力量很扎实,虽然字写着不好,但横是横,竖是竖,笔画规范又标准,比硬笔字看着漂亮不少。
裴河宴让她用毛笔,单纯是因为他这里没有多余可供选择的笔具,而不是异想天开,想教会她写软笔。
见她适应良好,他没再干预,径自坐到观音像前开始打坐。
悬在头顶的阴影离开,了了手腕一顿,悄悄瞥去一眼余光。
他坐得不算端正,倚着墙,背脊微塌,浑身都透着散漫和随性。
他双掌合十,掌心握着佛珠,低头一礼。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随即,一手捻珠,一手搭在膝上,闭目入定。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了了收回目光,对着作业,无声地叹了口气。
《八吉祥颂》的经文很短,比了了抄的第一篇经文还要短上一截。
她抄完后,将笔杆搁在笔架上,先琢磨了一会。
毛笔的笔尖太软,她控笔能力不行,加上纸张又是完全空白,连框线都没有一条。她写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写完了整体一看……只剩下窒息的沉默。
了了捂着纸,先悄悄看了眼裴河宴。
他今日打坐的时间有点久,但塔楼内没有钟表,她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但未经允许,她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支着下巴望着悬窗发呆。
之前厚厚的书堆高耸入顶,把位于书架边的这扇窗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丝光都透不出来。
了了猜是这扇窗太有吸引力了,正对着书桌很容易走神,所以才被小师父挡了起来。可现在看着看着,她又不确定了。
因为半天过去,连只鸟都没有路过。
她移开视线,看着书架。不过没超过两秒,她就百无聊赖地整个趴在了书桌上。
了了完全忘记了纸上的墨迹未干,她用下巴杵着纸,捞过经书往后翻。就像上厕所没带手机,手边的沐浴露都得抓过来看两眼成分含量一样,她一个字一个字,把藏语发音都给看了一遍。
直到她翻至后面一页,看见了文后的附注。
“晨起念诵此日诸愿成,临睡念诵能见善梦境,战时念诵制胜于诸方,事前念诵倍满诸所求。”
而在这段附注后,有人用横线画了个箭头,在空白处写下寥寥四字胡说八道。
了了差点笑出声,她摸了摸字迹,墨迹的颜色已经陈旧,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字体也有些幼态,一笔一画,轻易就能看出是个小孩写的。
不会是小师父小时候写的吧?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了了就彻底打不住了。
光是想想小孩时候的小师父努着嘴一本正经地批注“胡说八道”四个字,她就特别想笑。也不知道那会做功课,有没有被他师父训诫。
她额头抵着书桌,闷笑时,整个书桌都被她的动静震得嗡嗡摇动。
她全然没发现,裴河宴已经结束了打坐,仍笑不可遏地把脸整个埋入了经书里。
裴河宴直觉这事好像跟他有关,他不动声色地走过来,俯身抽走了她手中的那卷经书。
了了掌心一空,下意识抬头看去。她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灿烂得有些过分。
已经知道她在笑什么了的裴河宴面无表情地与她四目相对,他合上经书,不露声色地问道:“很好笑?”
莫名察觉到一股凉意的了了,笑容秒收。她视线飘忽着,看左看右,就是不敢和裴河宴对视:“没有,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好了,说完后,她不止觉得脚底板冷,连天灵盖都凉飕飕的,跟抹了一整瓶风油精似的。
她低下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本来也不算什么事,怎么莫名地有种偷看了别人私密日记的感觉……
裴河宴将经书一拢,握在掌心,低头去看她抄写的内容:“写完了?”
他一靠近,了了立刻自觉地让开座位。
站起来后,她清晰地看见了小师父脸上的一言难尽和无比嫌弃。
他掀了掀眼皮,十分克制,才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我记得你刚开始写得时候,也不这样啊。”
了了掰着手指,含糊嘀咕:“这我也没料到啊。”
这话,裴河宴还是信的。这一手字,就是让他故意这么写,他都写不出来。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原本,他还打算马马虎虎让她糊弄过去算了。可她实在是……一点操作空间都没给他留。
他长声轻叹,忽然理解了了致生。
裴河宴让了了坐下:“你重新写给我看。”
了了不敢反驳,乖乖坐下,拿起笔,另起一页。
裴河宴沉默看着,直到一行字毕,他才发现问题,了了的方向感很糟糕。
她后一字会对比着前一个字的“头部”去规划落笔,但又因对字不够熟悉,写两笔停一会,再落笔时,笔尖用力不均,墨水深一块浅一块,几乎跟小孩涂鸦差不多。
他垂眸,望向了了。
她正专注地将“善”字誊到纸上,几道横线挨得太近,她用笔十分小心,笔尖轻轻擦着纸面,用力到整个指尖都微微发白。
手指用力的同时,她身体也微微下倾,在她留意不到的地方,垂在桌面下的宣纸被她用身体揉出了褶皱,瞧着乱七八糟的一团。
他抬起手,两指用力地按了按眉心,纾解压力。
了了还是小女孩,他不方便直接用手调整。他思索了一会,想起观音画像后,放着一把戒尺那还是他上回偷懒时,怕师父责罚,悄悄藏起来的。
他从画像后重新取出戒尺,在书桌旁屈膝坐下。
了了本来就紧张,裴河宴一坐下,她手腕一抖,一个“我”字,直接糊了半边。
她立刻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裴河宴掌心正握着戒尺,见她眨着眼,跟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眉头一皱后,又缓缓松开:“我又不打你,你怕什么?”
了了声若蚊蝇,低声控诉:“那你拿个尺子!”
裴河宴闻言,用戒尺的一端托住她的手肘,轻轻一抬,故意恐吓道:“你要是再写不好,就不一定了。”

他故作凶狠,可他那副长相,和凶恶是一点都不沾边。
也不知道他是毫无自知,还是觉得了了是个小孩,比较好吓唬些。
她重新坐好,将纸张摆正,握着笔继续往下写。
刚写完一句,裴河宴握着戒尺,在她的左肩上轻拍了一下:“肩膀放松。”
了了刚想回头看他,戒尺灵活地抵住了她的腮帮子:“继续。”
了了鼓了鼓嘴,有口难言。
接下来便如受刑一般,肩不能耸,背不能塌,手腕要与桌面垂直,目光要在笔尖聚焦。她前一秒刚泄了劲,后一秒戒尺就如手眼一般,立刻抵达战场以示提醒。
好不容易抄完了《八吉祥颂》,了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裴河宴只草草看了一眼,便让她继续保持端坐的姿势。
了了不解:“我还不能动吗?”
裴河宴凝眸看了眼桌角上的沙漏,沉吟道:“再坐半刻钟吧。”他则站起身,将了了刚写的两张经书放到一起对比。
总的来说,神仙难救。
了了紧张兮兮地观察着裴河宴的表情,她在连吟枝的脸上看到过太多次失望,每到交答卷的时候,便会变得格外敏感。
裴河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他对了了本就没有预期,自然谈不上失望。
他先检查了一遍有无错别字,摸完底,再去看字体的结构。等做完这些,半刻钟也到了,他放下经文,示意了了:“你可以回去了。”
了了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这、这就放过她了?
见她会错意,裴河宴只好再补充一句:“明天再来。”
哦。了了眼里的光跟被风吹灭的烛火一般,瞬间熄灭。
她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桌面,正犹豫这砚台和墨条怎么处理时,裴河宴微微颔首,看向了了:“放这吧,我自己来。”
说完,他目光微定,落在了了右侧的脸颊上,多看了两眼。
自她下巴到右脸的面中位置,刚好地印了两列经文。
他一哂,低笑出声。
了了不明所以,但见他盯着自己的右脸,下意识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啥也没有啊。
她不蹭还好,一蹭,墨迹晕开,她半张脸都黑乎乎的,像刚在泥里打完滚的猫咪,翘着几根看着不太聪明的聪明毛,傻乎乎地看着他。
裴河宴越发觉得好笑,可照顾着了了的面子,他十分克制地用手指抵住唇,轻咳了一声,才将嘴边的笑意压下。
了了越发莫名其妙了,她用手背蹭了蹭脸:“我脸上是沾什么东西了吗?”
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今天都吃了什么……辣椒碎?干脆面?她不确定。
裴河宴也没再捉弄她,他招手,领着了了走到水盆旁:“墨迹印脸上了,洗一下吧。”
他弯腰,从水桶里打了一舀水,倒入铜盆。
了了借着水光,看了眼脸上的墨渍,微恼。倒不是恼裴河宴,而是单纯懊恼自己总是闹出洋相。
她掬起一捧水,用力地擦洗着脸颊。这毫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很快将她半张脸揉搓得通红。
她脸颊滚烫,自己看不清洗干净了没有,便抬起头问小师父:“我脸上还有吗?”
已近黄昏,夕阳暖融融的光照入室内。她扬起脸时,水珠顺着下巴,珠帘般滴滴滚落。
他的视线一下被剔透的水珠吸引,抬眼望去。
她半张脸颊通红,迎着暮光,眼瞳里的光比掉落的水珠还要更加清透。
裴河宴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转身去拿了块手巾,但并未直接递给她,而是顺手挂在了木架上:“差不多了,把脸擦干吧。”
他背过身,好像忽然多了许多事情要做,忙碌地没空搭理她。
了了不疑有他,自行取过手巾擦干了脸。
真是怪丢人的,她默默地想。
那一晚,了了做了一夜的梦。
一会梦见一队快马从戈壁滩前穿行而过,踏入荒漠。鸣沙掩盖了马蹄声,载着马背上的战士一路绝尘,奔向王帐。
一会又梦见一个少女未着鞋袜,盘膝坐在书案前,握笔抄训。
许是太过感同身受,了了在梦里也忍不住“啧啧”了两声,啃着苹果,迈上胡毯,站在了少女身后。
可梦境里,似有加密系统一般。她一眼看去,只看到如绸缎般细软的娟帛,在少女的笔锋下似波光粼粼的水面,微微荡漾。
她居然也不觉得奇怪,仿佛脑中一直有一道浅浅的意识在告诉她:“看不见是因为它超出了你的认知,这并不重要。”
紧接着,大门打开。
了了抬头看去,走廊外点着一盏又一盏的宫灯。宫灯皆是用八角琉璃做的灯罩,烛火被拢在斑彩的琉璃灯内,似飘在天宫的圣火,泛着鎏金色的灿光。
她被眼前的恢弘惊艳,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这么一走神,宫门开了又关。有一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棉白的僧衣,襟口处别着一串沉香做的十八子念珠。随着他的走动,念珠流苏上缀着的蜜蜡与赤金发出轻微的玉石相击声,清脆悦耳。
莫名的,令人心旷神怡,心生安宁。
他进殿后,双掌合十作揖,对着座上的少女微微一礼,客气又疏离:“陛下深夜召吾前来,可是愿意将通关文牒还给小僧了。”
少女并未回答,她从胡毯上跪坐起,趴在书桌上,兴奋地朝他招手:“法师快来。”
她拿起桌上一幅用绸带系着的卷轴,边解开,边说:“孤让画师将法师入朝那日的场景画了下来,你看看看喜不喜欢。”
法师未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展开卷轴。
卷轴上,身披金甲龙袍的贵女端坐在王座上,她神情倨傲,高高在上,与今晚丹唇外朗,明眸善睐的少女完全不同。
少女指着王座之下,仰头与她相望,身姿挺拔,法相俊朗的法师,邀功一般向他介绍:“孤找了最擅人像的画师,你瞧他给你画得好不好?”
法师双手合十,低下头,并不回答。
少女被扫了兴,有点不高兴,她将画轴卷起,扬手掷到法师的脚边:“捡起来,拿给孤。”
法师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至极,但仍是弯腰捡起了散落的画卷。他没有多看一眼画中的内容,只是将它慢慢卷好,放在了手边的木架上。
“陛下若无事,吾便先回了。”
“谁说没事?”少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孤为你建了浮屠王塔,法师明日,就搬去塔里吧。至于回去,你想都别想,除非孤死。”
这一音落,宫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士兵急匆匆的,在宫官的带领下,往殿内跑来。
远处,烽火台上狼烟四起。整个夜晚,瞬间如雷鸣般暄沸起来。
少女隔空望去。
紧接着梦境似碎裂了一般,了了不断下坠不断下坠,重复着落入了那日看见过的十八层火狱里。
火焰卷上身体的恐怖触感令了了倏然惊醒,她翻身坐起,冷汗淋漓。
靠,又成烤乳猪了!
第二天一早,了了顶着个黑眼圈去浮屠王塔。
裴河宴看见她眼底的乌青时,还有些诧异。不过他向来不爱谈长论短,即便好奇,也没开口询问。
他将打湿的手巾盖在一会要用的泥胎上,另拿了块毛巾擦干净双手后,拿起墨条,开始研墨。
了了一晚没睡好,困得不行,进了屋就焉儿吧唧地在蒲团上坐下了。
她用下巴杵着书桌,看着他一圈圈的研墨。
小师父长得俊朗,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她抬头瞧了眼裴河宴,忽然想起昨晚梦里的那位僧人。她努力比较了一下,可脑子里似有一块橡皮擦似的,她每回忆一次,记忆便更淡一些。
她挠了挠头,目光警惕地将房间打量了一圈:“小师父,你在塔里住了这么久,就没发生一些什么奇怪的事吗?”
裴河宴看了她一眼,不太确定她说的“奇怪的事”是什么:“比如?”
下巴杵得有些疼,了了用手背垫着,往前挪了挪,压低了声神秘兮兮道:“我最近老做噩梦。”
裴河宴点点头,几乎猜到了她想说些什么,揶揄道:“梦见在抄经书,然后哭醒了?”
了了差点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小师父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她是这等偷奸耍滑的狡猾之辈嘛!
她正想为自己申诉一二时,裴河宴说:“今日抄一遍就好,墨用完就回去吧。”
他搁下墨条,将毛笔递给她。
了了看了眼砚台,他并没有加很多水,浅浅的一汪墨,可能一篇还没写完,墨就用完了。
她立刻咽下方才想说的话,狗腿般双手接过毛笔,眼神湿漉漉地冲他笑了笑:“虽然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博取同情啊,我是真的做噩梦了。”
她强调了两次“真的”,生怕裴河宴不信。
他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了了这才作罢,她握好笔,自觉地端正了坐姿:“我又梦见自己掉进了火坑里,被火烤得滋滋啦啦的。”她跟闻着了烧烤味似的,耸了耸鼻尖:“这塔是不是真的有点邪门啊,比如以前用活人祭祀啊,或者活埋打桩啊……之类的。”
她说着说着,在裴河宴看过来的严肃目光中,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抿住嘴,默默地噤了声。
“王塔是南啻的女帝为了宣扬佛法,耗时三年,集当时的所有人力物力建造的佛塔。”裴河宴解释道:“没有你说的这些猜测。”
了了皱了皱眉,她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看过。
她一安静,裴河宴也不再说话。
他看了眼沙漏,起身去打坐。
今日塔内格外闷热,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闭上眼,脑中回荡的都是了了那句“我又梦见自己掉进了火坑里,被火烤得滋滋啦啦”。
这句话,似经咒一般缠绕在他耳畔。
他仿佛真的看见,她无数次从悬崖上坠落,落入渊底滚烫的火海之中。那炙热的岩浆卷食而上,她的身影很快沉没在炽烈的火焰里。
他呼吸微沉,静不下心,只得睁开眼睛。
迎面一阵热风,将屋内书本翻得哗啦作响。
了了惊呼一声,连忙按住飞起一角的练习纸。
裴河宴循声望去,她正手忙脚乱,一手按住书本,一手按着盖在泥胎上的手巾,防止飞落。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歪着脑袋,讨赏似的,笑眯眯道:“我厉害吧!”
他静静看了许久。
直到风声稍歇,他缓缓解下戴在腕上的那串佛骨念珠,对了了说:“送给你吧。”
“戴着它,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小小通知:明天入v啦,会有双更大肥章!
下一篇文开这个《将你的世界点亮》(今年下半年开)记得预收!
甄真真玩吃鸡,十有九鸡。
迟盛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茶水间午休时拖了把椅子坐到甄真真对面:“开一把。”
甄真真:“?”
迟盛没作声,只掀起手机屏幕给她看了眼:“和我组队,各自作战,看谁活到最后。”
甄真真沉默几秒,“哦”了声,暗自嘀咕:不要和孤寡又毫无情趣的老男人计较。
开局没多久,甄真真惨败。
她泪眼汪汪,咬牙切齿:“你炸我!这是不公平的竞赛!”
“你跟我谈公平?”老男人斜咬着烟,抬眼觑她:“那你什么时候对我公平点?”

了了对这串佛骨念珠,印象深刻。
了致生失联当天,她避开人群偷偷躲在楼梯间里小声地哭。那会已经入夜,黑夜寂寂。木门推开时的声音像极了恐怖片里的经典开场。
她心脏咚咚,还未见到人影,先听见了念珠轻轻碰撞时发出的珠玉声。
那一刻她想:即使是鬼,也应该是佩戴着佛宝璎珞的好鬼。
似为了验证她心中所想那般,火柴划亮,他出现在了了了面前。
泪眼朦胧中,了了看着他,就像看着从壁画中走出来的佛子一样。
而在此后的每一次见面里,小师父都随身戴着这串念珠,或是缠在腕上,拈珠把玩;或是戴在胸前,当作压襟。从没有哪一天,见它缺席过。
了了对佛教的佛宝并没有概念,可光凭他如此珍视,她就知道,这串佛骨念珠对小师父而言,肯定十分珍贵。
受宠若惊的同时,了了谨记着家中训诫,摇头婉拒:“我不能要。”说完,她又忍不住去瞧他手心里的佛骨念珠。
还真别说,她馋这个宝贝已经很久了。想摸摸材质,想感受把玩的触感,再研究研究它是为什么能发出清脆的玉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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