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殿下该好生在院子里歇息才是。”
凉亭外的雨水滴答打落在檐下,微雨朦胧,听得她言,顾长泽回头看她,缓声笑了笑。
“疏雨正逢春,孤避雨不避贵客。”
谢瑶忽然心头一跳。
然抬头看去的时候,他神态自然又温雅,仿佛只是以示礼节随口说的一句话罢了,
可谢瑶看着他,骤然想起了一件事。
如今面前的这个人,是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也是前日圣旨赐婚下,她即将嫁与的夫婿。
“这清园一向少人来,孤听闻这池中的荷花还是去年谢小姐来时,曾与谢王妃和萧公子与住持建议种下的,方才见谢小姐神色哀思,可是在想谁么?”
谢瑶的思绪被打断,未曾注意到顾长泽的目光落在她腰间挂着的同心珠串上,神色间闪过几分暗色。
第06章 6
“不瞒殿下,臣女来此是因为母亲喜欢荷花。”
是以去岁萧琝来时,为了讨谢王妃高兴,向护国寺捐了香火钱,亲自让人挪了这些荷花过来。
哪曾想她母妃只见了这一次荷花,就再也见不着了。
兴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哀伤,指尖也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顾长泽将自己的伞往这边倾了些,挡住了吹过来的冷风。
“节哀的话谢小姐只怕听过太多,近来多事之秋,虽然伤心,也要注意身子。”
谢瑶回神。
若论多事,近来最大的事无非是赐婚。
如今顾长泽就站在她面前,四下无人,谢瑶鼓起勇气。
“太子殿下,前些天赐婚的事......”
“进来说吧。”
顾长泽拦住她的话。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谢瑶随着顾长泽走进凉亭,两人落座,看出她的拘谨无措,顾长泽当先开口。
“赐婚的事,孤是在第二天才知道的。
那日御花园相遇后,孤去与父皇商议事情,回去便用药歇下了,第二天醒来,便收到了父皇赐下来的圣旨。”
言下之意,这赐婚的旨意他并不提前知晓。
谢瑶心中顿时觉得惊讶。
虽然宫中宫外早有盛传太子形如虚设,几乎不议政也无权势,但她却没想到陛下圣旨赐婚,竟然一声也不曾告知他。
这话说的有些荒谬,谢瑶眼中的怀疑一时忘了掩饰,被顾长泽尽收眼底。
“外面的流言,谢小姐多少也是听过的吧?”
他没急着解释,反而缓声开口。
宫里的几位皇子都身强体壮,有厉害的母族和拥护的权臣,而太子一天一病,这三年外面流言纷扰,都说废东宫是迟早的事,而陛下久久不废,无非是念着父子之情,不忍在太子如此虚弱的时候雪上加霜,也顾惜着三年前那一战,太子拼了半条命守住了边城,庇佑了大盛数十万百姓的安宁。
何况今日在长街,谢瑶也才听过这话。
几位皇子的正妃位都留着给权臣之府,也为日后夺嫡增添助力,也许皇上思来想去,便只有这个儿子是好拿捏的,只有他的正妃位,是好予出去的。
谢瑶不自觉攥紧了指尖,心中的怀疑散去了些。
“君父之命不可违,孤早已及冠,东宫迟迟缺一位合适的太子妃,父皇选储妃赐进东宫本是正常,但孤久病,日后是何种样子还不知晓,人心趋利避害,若谢小姐不喜入东宫想要退婚,那也无可厚非。”
谢瑶连忙起身要跪下去。
“臣女万无此心。”
她不愿入宫是如今尚且没有成亲的心思,与顾长泽有无权势,日后是登基或是被废都没关系。
“臣女爹娘去世突然,如今谢府上下有诸多事要打理,无心去想这些,何况臣女本身已是退过一次亲事的人,如何敢再高攀殿下?”
凉亭外的雨幕渐小,垂柳上的雨滴被风一吹缓缓滴落,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脆弱的脖颈,侧边一点红痣正明显。
那雨滴落在她侧颈,谢瑶瑟缩了一下,面前的人久久没回音,她忍不住想要抬头。
“孤听闻谢小姐与萧府公子的婚约,亦是谢小姐主动送还了退婚书。”
顾长泽的声音清润依旧,如同雨后初霁的春风,听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谢瑶不知他为何提及萧琝,却也坦荡地回了。
“萧府已有退亲的意思,我若强求,日后嫁入府中也无非是轻贱了自己。
臣女父王曾经说过一句话,在臣女身边的人或事,留得住的才是长久的,留不住的本无需强求,若勉强到最后,也无非是又伤害了自己。”
她时刻记住这句话,所以萧相送来那封信的时候,纵然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谢瑶也未曾勉强或纠缠,她深知萧相独裁果决,萧琝抗拒不了他父亲,也不会为了她对抗整个萧家。
“所以孤与谢小姐的亲事,谢小姐不愿,也是怕以后会有勉强么?”
谢瑶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正浅笑说话的顾长泽。
什么勉强?
对上她的视线,顾长泽又笑。
“孤与谢小姐开个玩笑,请起吧。”
谢瑶扶着桌子站起身,刚要落座——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竟在清园边见到你,真是晦气。”
一道张扬的声音从凉亭外响起,谢瑶与顾长泽同时抬头,看到了尽头走过来的一个人。
萧琝的母亲。
听说几日前两府退婚,萧夫人就迫不及待来了护国寺,想为她儿子萧琝求个好姻缘。
高大的柱子恰好挡住了他的身形,萧夫人显然没发现在凉亭里坐着的顾长泽,口中极尽刻薄。
“这是怎么了,被琝儿退了亲,如今成了上京人人奚落的下堂妇,独自跑来这清园伤神了?真是让人扫兴。”
萧夫人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心中本就痛恨她先送回退婚书下了萧家的面子,嘴上更不留情。
“瞧瞧你如今这幅样子,别说是做正妻,便是入我萧府做个妾也是不够格的。
你还杵在那干什么?见了本夫人不知道行礼吗?”
谢瑶看了一眼顾长泽,站着不语。
萧夫人最厌恶谢瑶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任凭她说了这么多,连一句话都不愿意搭。
顿时便更恼。
“你这丧门星,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府小姐?你等着我过去掌你的嘴吗?”
刺耳尖厉的声音打破了这清园的平静,谢瑶皱眉刚要说话。
“你要掌谁的嘴?不如先让孤看看,够不够这个格?”
凉亭内有人清声开口。
萧夫人正大步走过来高高扬起了手,下一瞬就瞧见了亭子里坐着的人。
明贵尊雅,姿态清逸。
萧夫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臣妇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惊扰尊驾。”
“只是惊扰了孤吗?”
雨后初霁,二月末的凉风吹来,顾长泽轻轻咳嗽了两声,声线似有不虞。
“萧夫人方才在骂谁?”
谢瑶有些讶然地看过去,没想到顾长泽会在此时帮她。
“你方才骂的人,是谢王府的小姐,也是孤东宫未来的太子妃,你可知道?”
太子妃?
萧夫人猛地地抬起头,瞳孔一缩。
前几天退了亲,她就喜形于色地来到护国寺,想为萧琝求个姻缘签,这几日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
但萧夫人不认为还有什么能让她不痛快的事。
夫君身在高位得重用,儿子年少有为又没了拖油瓶,女儿孝顺乖巧,她可谓是盛京最得意的人了。
“太子殿下,您……您与臣妇开玩笑吗?”
这孤女他们萧家都看不上,能成太子妃?
“萧夫人什么身份,值当孤骗你吗?”
谢瑶见他的两次他都是温润随和的,倒是少见他如此犀利的一面。
一时有些讶然。
“臣妇不敢。”
萧夫人惶恐地摇头。
“孤今日落榻于护国寺,本是瞧见清园景致安静才来一坐,萧夫人平白无故这样吵嚷,惊扰了孤养病不说,张口便折辱孤未来的太子妃,你可知该当何罪?”
且不论谢瑶如何成了太子妃,萧夫人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太子再低调那也是太子,她这般张狂的样子,若是要降罪也是说得通的。
萧夫人连忙磕头道。
“臣妇知错,臣妇知错!”
“清园景致好,只是可惜这荷叶被萧夫人惊扰了,夫人既然喜欢看这里,孤便命你亲自将这荷叶都铲平了,再留在护国寺清修半个月静静心。”
这满池的荷叶她一个人如何铲平?
萧夫人面如土色地哀求。
“殿下……”
“下去吧。”
“殿下!”
“孤说下去。”
顾长泽掀起眼皮,语气已带了几分不虞。
那身上从容自然的天家贵气让萧夫人顿时没了音,被侍卫拖着走了。
“多谢殿下。”
清园清净下来,谢瑶开口。
“只是萧夫人虽有错,这满湖的荷叶却不该被牵连,若是全铲平,只怕……”
“谢小姐舍不得吗?”
顾长泽听到一半便掀起眼皮。
他的声音少了方才与萧夫人说话时的清厉,但谢瑶却觉得似乎带了几分道不明的不虞。
“荷叶为母妃所爱,当时这荷叶亦是母妃看着移过来的,如今也算为护国寺增添几分色彩,是以臣女有些不舍。”
顾长泽发手轻轻叩在桌边,眼中的暗色敛去,温声一笑。
“原是如此。
孤方才听谢小姐说起谢王,倒想起三年前那一战里,谢王与孤也有过一面之缘。”
顾长泽没答应也没拒绝,却讲起了往事。
谢瑶没想到他会提及谢王,顿时好奇看过去。
“彼时孤为亲近之人背叛受伤,谢王去探望孤,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亲近之人背叛之时,那伤才是真正的伤,因为不止他一人会伤你,他身边的人,他亲近的人,你与他所有有关的,都会有伤害你的机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有些背叛与犹豫,也许只有一次便够了,谢小姐觉得呢?”
谢瑶眼皮一颤。
她顺着这话想起萧相信中的轻蔑,萧夫人的折辱,这满城的风雨。
她喉咙滚动了一下,心中乱糟糟的,下意识去抓什么,碰到了腰间的同心珠串。
这是去岁她及笄,萧琝送与她的。
退亲的那天这珠串被她硬生生拽断,后面青玉又给串了起来,她挂在腰间近一年早已习惯,串好后便又挂了上去。
指尖碰到冰凉的珠串,她又忽然想起萧夫人的话。
孤女,晦气,丧门星。
哪怕退亲之后,她与萧琝之间相关的那些人,还是会轻而易举打破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谢瑶久久没说话。
“你我之间的姻缘也讲求两厢情愿,谢小姐若真不愿,孤可尽力朝上进言一番。
如今尚是二月底,离三月成亲还有几日时间,你若不急,就且等一等孤的消息。”
他声音平和沉稳,带着谢瑶最想要的筹码,她心中一跳,未曾想自己为之烦扰的事,会被他这么轻易应承下来。
几乎是有些惊喜地开口。
“您不想抗圣意,臣女……”
“孤亦不愿勉强。”
顾长泽轻轻一笑。
“天晴了,回吧,谢小姐,上京的景致虽好,却不独一无二,今日既然来此,也可转头多去看看别的风景。
未必次于上京。”
谢瑶觉得他话中有话,带着满腹的疑惑行礼离开。
凉亭内只剩下他一人,顾长泽脸上的笑缓缓撤去,阴影垂落,遮住他眼底的阴霾。
他俯身,将那串谢瑶离开时意外掉落的珠串捡到手里。
一颗一颗地拨动。
“萧夫人的嘴不怎么干净,既然喜欢乱跑又乱说话,那今日过后,就不必再让她开口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罢,侍卫连忙应声。
“这儿的荷叶虽不必铲平,但你明日就吩咐住持将这清园锁住。
回去后,将东宫所有的荷花池都铲平,孤以后不想再看到东宫有荷花。”
手中的珠串是上好的红玉,顾长泽却觉得很是碍眼。
“东城有了姳儿去年就想要的东西,你回京告诉她,让她离京半个月。
还有……”
顾长泽话音顿了顿。
“查清楚京中谁在乱嚼舌根议论赐婚,一并拔了舌头,扔出京城吧。”
谢瑶不是会自轻说不敢高攀这种话的人,她既说了,除了托词之外,必定是有人乱传了什么。
侍卫应声下去,凉亭内只剩他一人,顾长泽攥着手中的珠串,是极想一颗一颗碾碎的。
他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一样的东西,当然知道这同心珠串是谁送的。
指尖攥到发白,顾长泽最终是克制下来,低头捂着帕子咳嗽了起来。
拿开的帕子上晕染出几分妖冶的血丝,他不甚在意地抿去,看着满池的荷叶,忽然低声笑道。
“阿瑶,你最不该信我。”
第07章 7
谢瑶回到屋子,青玉连忙迎了上来,刚靠近就见她咦了一声,奇怪道。
“小姐身上的同心珠串去哪了?”
谢瑶恍惚地低下头,果然没在衣裙上找到那珠串。
“奴婢这就去找。”
青玉知晓那珠串代表着什么,当即就要往外跑。
“别去了。”
还没等她跑到门边,谢瑶回过神喊住了她。
“东西已经丢了,再去找也不一定找得回来,几天前断掉的时候,我就不该让你串它的。”
青玉被这句话说得怔愣在原地。
“可那是萧公子送的,您......”
“谁送的都一样。”
谢瑶轻声说了这句话,转身入了内室去换衣裳。
等换好了衣裳,她在内室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虽然顾长泽应承下要她等些日子,但她盘算着到三月也只剩下没几天的功夫,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青玉,等明日回府,你给五公主再递个帖子。”
吩咐完青玉后,谢瑶心中才算安定了些,这夜喝了姜汤就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青玉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脸神秘。
“小姐,出大事了!
您猜怎么着?”
她偷偷凑到谢瑶耳边。
“奴婢听说萧夫人昨儿也来了护国寺,午后在清园散步的时候,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子殿下,被殿下罚去挖荷叶。
谁料萧夫人昨晚到了那荷池失足落水,天昏沉沉的也没个人注意,直扑腾了好一会才被人拉上来,回去就染了风寒。”
谢瑶听着,想着染了风寒也不算什么大事,上个月她被萧夫人以赏花名义喊去相府,然后被晾在外面一个时辰,那时正是大雪天,她一个人坐在正堂,连盆炭火都没有,回去就高热了整整三天。
哪是赏花呢?是赏她的乐子还说得过去。
谢瑶心中介怀着,此时听说她落水染了风寒也不大在意,谁料还没等想完,又听见青玉说。
“说是烧了一夜将嗓子烧坏了,以后怕是难出声说话了。”
谢瑶错愕地回过头,握着螺钿梳的手收紧。
“怎么能把嗓子烧坏?”
且不说护国寺里就有大夫,寻常高热怎么也不至于把嗓子烧坏了。
“奴婢不知道呢,萧夫人醒来就匆匆坐上马车回去了,只怕是要回京寻大夫看。”
青玉可一点不心疼她。
“也许是作恶多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呢。”
青玉不知道昨天的始末,可谢瑶却比谁都清楚。
那荷池至多也不过及腰的深浅,怎么会落水一炷香的功夫就烧坏了嗓子?
她心中正想着,外面忽然有人来报。
“太子殿下请谢小姐过去一趟,说是您有东西落在那了。”
昨日雨停,今儿难得有了个好天气,谢瑶踏进院子的时候,年轻的储君正站在院中,修长的指节拨弄着手中的珠串,光线顺着长廊映在他有些俊逸疏和的眉目,将面容上那一丝苍白的孱弱也照得清楚。
长身玉立,如圭如璋,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太子殿下。”
谢瑶垂首行礼。
“昨儿谢小姐走得急,有东西落在孤这里了,孤一直等着谢小姐来拿。”
顾长泽伸出手,拿出那串珠串。
她本以为是落在了路上,想着就这样丢了也好,之前与萧琝有牵扯的东西,总不能一直留着。
没想到竟是落在了凉亭里。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顾长泽也不急,清浅的目光顺着落在她身上,将她的神色与犹豫皆收之眼底,才笑道。
“不来拿吗?谢小姐。”
那红玉珠串搁在他手心,在阳光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谢瑶往前走了两步,与顾长泽指尖相触,将那珠串取走。
虽是春日已见了暖,顾长泽的指尖还是那样冰凉,听闻他不大受得住冻,东宫是一年四季短不了炭火。
谢瑶垂首道了谢,犹豫片刻还是关怀道。
“殿下若是春夏也畏寒,臣女那里有一帖之前父王常用的方子,可让太医院取走看一看可有用。”
“谢小姐还懂医术?”
“臣女并不精通,但臣女外祖一辈有人懂些医术,父王曾因为小时候的病根也畏寒,后来母妃寻来了方子,慢慢治一治也见了成效。”
顾长泽听罢怔愣了片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道。
“进来说吧。”
屋内早摆的有炭火,顾长泽在外面吹了一阵冷风,下人忙往他身上披了个大氅,两人落座,顾长泽亲自续了茶递过去。
“尝一尝,今年春节收的新雪。”
“殿下自己煮的吗?”
谢瑶接过茶盏,便闻到那新茶的清香,一看便知道煮茶的本事极好。
顿时有些惊喜。
她大了一些便喜欢喝茶,尤其喜欢冬日去收新雪煮茶,只是今年家中惊变,她也没心思侍弄这些,没想到顾长泽竟也喜欢。
瞧见她眼中的惊喜,顾长泽不动声色地勾唇。
“孤养病的时候也闲着,便学了些煮茶的功夫,不算很好,谢小姐不笑话孤就是。”
“怎会。”
谢瑶连声摇头。
她心知这不过是顾长泽自谦之词,何况这茶香清悠火候正好,旁人要学上四五年也不一定能成,自然是极好。
她端起茶抿了一口。
“之前家中的方子是西华县外祖家一位神医送来的,臣女也不知道是否对您的病情有用,殿下届时必要先让太医看一看。”
“谢小姐有心,孤已经很是感谢,只是孤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早不抱着什么盼头了。”
顾长泽不甚在意地摆手。
“若是无用,谢小姐也无需太在意,孤的病情心中有数,指不定撑到哪一天……”
“殿下天潢贵胄,洪福齐天,必定长命百岁,莫要说这些话了。”
他话没说完,谢瑶便皱眉。
与顾长泽相处的几次,这位年轻的储君君子之风修养极好,且昨日才在凉亭内帮过她,不管日后如何,谢瑶总不愿这样的好人没好结果。
她的语气难得在温柔中夹杂了几分急促,话落连谢瑶自己都怔愣了一下,又连忙解释。
“臣女失言……”
顾长泽显然也怔愣了一下,片刻后回神,攥紧了手中的杯盏。
谢瑶低垂着头,没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神色,只听他笑了一声。
“三年前,曾有人与孤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孤在边境打的最后一场仗,那场仗很难打,孤被困在一个山洞里,差点以为自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对孤说,孤该长命百岁。”
他目光悠长地看过去,手心也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杯盏,似乎在等着什么回答一般。
青烟缥缈,屋内安静了片刻,谢瑶问道。
“那后来呢?那人与殿下一同活下来了?”
顾长泽眼中神色暗淡下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谢瑶觉得他声音有些涩然。
“自然活下来了,她之前过得很好,只是如今似乎过得不大好,孤想……
罢了。”
谢瑶正听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她再看过去的时候,顾长泽已经不再说了。
“方子明日孤会派人去取,听说谢小姐今日便要回京,还是早些启程吧。”
谢瑶行礼起身离开,身后,顾长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未动。
他昨日收了珠串,就在等着谢瑶来取。
他在赌,赌昨日那番话有没有哪怕一丝用处。
而这边,谢瑶刚回了屋子,就瞧见青玉急匆匆地上前。
“小姐,府中管家刚刚着人来,说今儿舅夫人去了咱们王府,二房的小小姐冲撞了舅夫人,舅夫人命人打了她几板子,午后就开始咳血呢!”
谢瑶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备马回府。”
侍卫连忙赶来了马车,一路载着谢瑶从护国寺回了京城。
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入夜,马车正要越过城门入城的时候,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十几个侍卫哗啦啦地上前,长剑挡在了城门口。
“今晚城门落锁,不准再进了!”
赶车的侍卫面面相觑,马车里的谢瑶也皱眉。
此时还没到宵禁的时候。
青玉在谢瑶的示意下开口问道。
“这会才戌时,落哪门子的锁?”
“我们只听命办事,总之说落了就是落了,不准再进了。”
当前的人嚷嚷完一挥手,几个侍卫将城门啪地一声关了。
青玉气得张口就道。
“你听的谁的命?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没到宵禁的时候就敢随意乱关城门,你信不信明儿我们告到上面,治你们失职之罪!”
“什么失职不失职我们可不知道,你要真有那本事就去告,总之今晚已经宵禁,谁来了也进不去。”
侍卫嗤笑一声,有恃无恐地说道。
此时最多不过戌时一刻,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不止,这侍卫张口说话竟敢这么嚣张?
谢瑶心中觉得奇怪,皱眉拦住了想继续跟他们吵的青玉,掀开帘子往外一瞧。
果然看见了一个熟人站在城墙上。
是萧夫人的小侄子。
她当即了然是怎么回事。
想必今日萧夫人回府说了这回事,整个萧家都恨着她,知道她今儿回府,当值的又是自己侄子,萧夫人岂能咽下这口气?
只怕就等在这堵着她呢。
可谢瑶还担心家中的堂妹。
堂妹虽与她甚少往来,但今年才十岁,那么小的年龄打了十板子,还咳血了,她若是不回去只怕要有危险。
谢瑶心中闪过几分怒意,突然觉得昨儿萧夫人那高热还是轻了,她抿唇急得厉害,却也深知在这跟他们吵起来也得不了好。
“绕路。”
她当机立断。
“可另一个城门离这可有好一段路程呢。”
青玉惊呼。
只怕他们一个时辰也难入京。
“那也要去。”
另一个城门是皇上亲信守着的,必定不会为难他们。
这一晚她等得了,家中的堂妹可不能。
马车很快调转了头,飞快地朝着另一边而去。
谢瑶在马车里紧紧地攥着手,面上染上焦急之色。
她只盼着马车快点,再快一点……
“吁——”
马车急促地刹住了步子,猛地停了下来。
谢瑶一时没防备,手臂撞在车栏上,吃痛闷哼了一声。
是跟对面的马车险些撞上了。
还没等青玉开口骂侍卫,外面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
这声音?
谢瑶猛地掀起帘子,一路因为心中焦急,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哑意。
“可是殿下?”
官道上月光照下,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挑起,目若朗星,清姿明秀,正是下午才分别的顾长泽。
他瞧见谢瑶焦急的脸色和有些凌乱的发丝显然有些惊讶。
“这是怎么了?”
青玉忙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话听到后半段顾长泽就微微扬眉,他没想到萧夫人受了苦,却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心中想着,他从腰间抽出一块令牌递出去。
月色下,两人指尖相碰,谢瑶焦急的心在听到他话的刹那,莫名安定了下来。
“此乃孤的令牌,你带着去,上京城内可畅行无阻,必无一人敢拦你。”
第08章 8
“臣女……”
“快去吧,不必与孤言谢。”
顾长泽打断她的话。
片刻后,谢瑶的马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身后,侍卫垂首问顾长泽。
“殿下的病情似乎又严重了,今晚还去冯医仙那吗?”
皎洁的月色照在顾长泽的面庞上,他拨弄着手中的玉佩,脸上的笑缓缓撤去。
“你说呢?
有人为难了孤的人,孤若不还回去,岂不是说不过去?”
谢瑶带着顾长泽的令牌到了城门口,城楼上萧夫人的副统领侄儿起初还趾高气扬地不准人放她进来,等谢瑶拿出了令牌,顿时便偃旗息鼓了。
等她马车入了城门,那副统领在身后唾了一声,骂道。
“这小贱人倒是有本事勾搭,本来想困她一夜让她冻死在外面也省事,这回算她命大。”
马车到了王府外,谢瑶从上面跳下来,一脸焦急地往里面走。
“人怎么样了?”
“奴才着人去请了大夫了,只是小小姐的情况不大好,才止住了咳血,现在人昏迷过去了。”
“你是怎么看的人?她说要打你便让她打吗?”
谢瑶一向温柔的音色里带了几分冷意,管家更是面色惶恐。
“那会奴才在库房算账呢,舅夫人来了后要进您的屋子,小小姐恰好来找您,瞧见舅夫人正拿着您的东西往头上戴,便说了一句不问即取跟贼偷子没什么两样,舅夫人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便以冲撞她为由命人打了小小姐。”
谢瑶的这个堂妹谢颜年前才没了娘,后来便跟着她继母住,可她继母对她并不好,每日只让她吃残羹冷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