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圣旨表面看是天恩浩荡,实则一深究,要是再倒霉点,谢瑶刚嫁过去就没了夫婿,只怕还要背上克夫的名声。
 青玉一想更要哭了。
 “圣旨已经下了,无论如何也改不了,你收着点声哭,别让外面的人听见了。”
 隔墙有耳,谢瑶连说句话都得将青玉叫进来说,这会自然不敢让她哭太大声。
 外头这几天对退亲的事吵的沸沸扬扬,如今圣旨赐婚的又是东宫储君,必然更是热议。
 天恩浩荡,皇上连亲儿子都舍出来与她赐婚,不管心中愿意不愿意,面上必然是欢欢喜喜的。
 这个道理谢瑶深谙。
 她坐在那,不哭也不闹,青玉自个儿哭了一会,抽泣地问她。
 “小姐便不……不委屈吗?”
 改变不了的事,还能去闹不成?
 谢瑶看着桌边的圣旨,怔愣了一下,浅浅笑道。
 “皇上赐婚是好事,昨儿萧相还瞧不上咱们呢,一转眼皇上与太子殿下眷顾,外面的流言也不攻而散,我不该高兴?”
 青玉急了。
 “可那太子是……”
 “是什么?太子殿下是储君,身子有些孱弱也是当年一战为大盛落下的病根,如今有太医好好照顾着,殿下洪福齐天,日后总有好的时候。”
 她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青玉,人前人后,议论皇室都是死罪,你必得注意。”
 她这一提醒,青玉顿时也吓白了脸,再不敢多说一句。
 她脸上泪水混着惊吓的表情,让谢瑶忍不住弯唇一笑。
 “想些好的,去了东宫少不了你的吃喝,比着王府日子更好,难道不高兴么?”
 “那还是不一样的,小姐,王府是咱们的家!”
 这话一出,谢瑶唇角的笑敛去,眼中闪过几分迷茫。
 她哪还有家呢?
 青玉这会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磕磕巴巴地要安慰她,谢瑶摇摇头,喊退了她。
 “我有些饿了,你看看前院有没有温好的饭菜,端来一些。”
 青玉转身离开,屋内只剩谢瑶一人。
 她起身去关门,转身的刹那身子脱力一般滑落下去,蹲在地上抱紧了双臂。
 嘴角的笑和轻松也全敛去。
 直到此时,才透出几分内心的无措与慌张。
 “太子……怎么就赐婚给太子了……”
 她喃喃道。
 嫁入皇室,是她不管之前,还是现在,都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那是宫墙之上,高高在上的皇家,严苛的规矩,算计的人心,还有……只见了一面的储君夫婿。
 三个月前,父亲与哥哥的故去,母亲悬梁,让原本幸福温馨的谢王府变得支离破碎。
 要算计她家业的舅舅和庶叔,逼着她退亲的世交权贵,还有近一个多月,对她越来越冷淡的未婚夫,她被迫独自承担起这一切,处理着一大家子的后事,阖府上下的事宜都堆在她一个人身上,本以为熬过了这一阵就好了,却没想到如今,萧相的退婚将她推到风尖浪口,圣旨赐婚,更是真正给了她当头一棒,将她以后的计划也全打乱了。
 她要独自去面临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环境。
 “爹……哥哥……”
 她喃喃了一声,捂紧了心口,眼中的迷茫和无措倾泻而出。
 她自然没有那样的勇气去拒婚,这门亲事也绝非她想退就能退掉的,可为什么是她呢?
 因为忠臣之后?还是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谢瑶紧紧攥着衣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外面的脚步声渐渐传来,谢瑶回过神整理好了情绪,青玉推开门看到的就是她坐在桌边收拾圣旨的样子。
 “热菜呢,您快吃点。”
 谢瑶点头,落座执起汤匙。
 青玉一边给她布菜一边问道。
 “您说太子怎么就选了您呢。”
 谢瑶搁下汤匙。
 “你待会取些笔墨,我写封信,你想办法送去五公主那。”
 “您是要……”
 青玉一惊。
 “问一问。”
 “小姐!”
 “怕什么?”谢瑶这会心情舒缓了些,倒不以为意。
 “虽说咱们和五公主走得近,但如今外面这么多人盯着,若是书信被皇上和太子殿下知道了......”
 那她也不能去问皇帝啊。
 谢瑶腹诽,又道。
 “若太子殿下真知道了,为我问这一句话而恼怒,那正好,若殿下不为此生气,我问一句也无妨。”
 于是片刻后,一封信送进了五公主府。
 近酉时,东宫
 轻烟缥缈,居室内燃着烈烈的炭火,顾长泽却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忙来忙去。
 “您今儿倒是有雅致,怎么还倒腾出笔墨了。”
 近侍瞧见他桌边摊开的书信,有些讶然。
 “外面风大,扰得孤养的花都受惊了,不愿让她忧思揣度,可不正要费些心思么?”
 顾长泽轻声一笑。
 近侍觉得他这句话意有所指,却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陪笑一句。
 “殿下今儿的心情不错呢。”
 他本身以为今日乾清宫里议事,几个皇子合力将那个谢王府的小姐推给了殿下,他这会心情该不好呢,没想到竟然还有心侍弄笔墨。
 不过一瞧外面忙来忙去搬花草的宫女们,内侍又觉得殿下的心情实在难以捉摸。
 那些玉兰花养在殿下院子里三年,殿下得闲就自己去修剪护理,怎么今儿一回来,就让人将这些兰花都送去后院安养呢?
 “这马上就到了玉兰开花最好的时候,殿下挪去后院,日后可怎么见着呢。”
 “总能见到的。”
 顾长泽不以为意,从屋子里走出去,外面的寒风吹来,他顿时又苍白着脸色咳嗽了两声。
 “哎呦,您可进去吧,别冻着了。”
 谁不知道太子的身体是什么样,走三步都要喘两口气的人,没人敢让他出来吹风。
 顾长泽摆手,他站在廊下,长身玉立,温和与内侍道。
 “东院的花开的最好,改天也都搬去内院。”
 “是。”
 “昨儿私自进孤书房的宫女呢?”
 “抓着了,在地牢审问呢。”
 “杖毙吧,剥皮拆骨,送去三皇子府。”
 顾长泽轻描淡写地又落下一句。
 夕阳近,最后一抹残红从天边映在院中的玉兰花上。
 花随风动,清香拂面而来,男人立在廊下,袖角随风轻轻拂动,眉宇间透出几分悦色。
 “今儿是二月二十一。”
 “嗯,殿下好记性呢。”
 顾长泽忽然饶有兴致地往前走了两步,白皙的手指拂过廊下的花朵,笑道。
 “盛京好景,近三月,原是春日好时。”
第04章 4 
 第二天过午时,谢瑶来到五公主府,由着婢女引了进去。
 五公主顾姳是今上最宠爱的小女儿,也是谢瑶的闺中密友。
 一路进了公主府,才跨过垂花门,她就瞧见顾姳半躺在美人榻上,伺候的侍君正往她嘴边喂着才进贡来的鲜葡萄,底下三五男宠,捏肩的,捶腿的,还有讲话本博公主一笑的。
 日子过得好不惬意舒服。
 “哟,贵客来了。”
 顾姳远远瞧见她,懒散地挥了挥手,几个侍君便行礼退了下去。
 谢瑶上前刚要行礼,就被顾姳拽着拉了起来。
 “得了,在我这还拘礼?”
 谢瑶顺势落座,与顾姳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
 “昨儿你传信来问的时候,我便遣人去探消息了,听说父皇知道了萧家退亲的消息,就把几个皇兄们都喊去了御书房,他们几个在御书房里从辰时待到了快午时,而后父皇就下了圣旨。”
 顾姳捏着美人扇,跟谢瑶窃窃私语起来。
 萧家退亲的事闹得大,连顾姳都早早地听说了。
 前天夜里她在慈宁宫侍疾,昨儿一回来就怒气冲冲地又入宫,正要大闹御书房让皇帝严惩萧琝这个薄情汉的时候,就听说了皇帝赐下来的圣旨。
 她和谢瑶也算年少好友,本来还怕她日后嫁入了萧相府,两人不如在闺中的时候亲近自由,结果转眼萧家退亲,她还没来得及痛骂萧琝薄情,就听说了圣旨赐婚谢瑶做她的太子妃皇嫂。
 顾姳顿时人也不气了,去时怒气冲冲,回来时眉开眼笑,等谢瑶的信送到了公主府,她才想着去问一问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不过你管这些做什么,纵然不是太子皇兄的意思,你嫁到东宫,他还能薄待了你?”
 顾姳妩媚的眉眼舒展开来,摇着扇子打趣谢瑶。
 “我太子皇兄呀,是皇宫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对下宽仁对上恭顺,如今东宫没有妃妾,你嫁过去,凭你这才貌,他能不喜欢你?”
 顾姳说着又笑。
 “你以后嫁过来,咱们就是姑嫂,皇室内外,有我在,也没人敢欺负你。”
 总比嫁给萧琝要好得多,公婆刻薄,小妹刁蛮。
 顾姳在心中对比着,越发得意洋洋地觉得谢瑶这门亲事好,然而她兴致高昂地说了好一会,才发现谢瑶一直拧眉坐在那不动。
 “你想什么呢?”
 她抬手点了一下谢瑶的眉心。
 谢瑶依旧没说话。
 “嫁给我皇兄,你不开心?”
 顾姳这下总算看出来了点不对劲。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
 “难道你还对萧琝念念不忘?”
 她声音没忍住拔高了些,眼看着四面的下人都看过来,谢瑶赶忙拉着她落座。
 “我若是对他念念不忘,何至于主动送了退婚书回去?”
 顾姳脸色终于转好,轻轻哼了一声。
 “青梅竹马的情分,十多年呢,换我我可没你这么洒脱。”
 洒脱不洒脱的,谢瑶不语,只扯了扯她袖子。
 “你倒是说,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这我还真不知道,但皇兄长久养病东宫,你二人未曾见过,反倒父皇因为萧家退亲的事上心地多问了几句,还让皇后娘娘叫你入宫,只怕多半是父皇的意思了。”
 忠臣之后,悠悠众口,皇帝上心是应当,可这流言,当真值得他舍出储君太子妃的位置给她?
 谢瑶眼中闪过几分迷茫。
 “你知道的,我没想过要入宫。”
 她叹息了一声,垂花门外有风吹过,撩起她耳侧的碎发。
 若是太子的意思,她或许还能想办法周折一二,或是做些什么让他厌弃的事,也许这亲事就不成了。
 可若是皇帝的意思……
 那便绝无回转的余地了。
 顾姳摇着扇子的手猛地顿住,嘴角的笑缓缓敛去。
 天家事大多繁琐,入了深宫便是一辈子不得出,谢瑶虽是王府贵女,却自小不曾束之高阁,谢王夫妇相敬如宾,府中姬妾甚少,她也没经历过深宅大院的残酷争斗。
 自然对这吃人的皇宫抗拒得很。
 想到这,顾姳方才的喜悦已散得七七八八。
 她想让谢瑶做她嫂嫂也无非是想让她过得更好些,但若是不喜欢,顾姳自然也不盼着。
 “我明日就入宫去探一探父皇的口风,阿瑶,你且莫忧心。”
 顾姳紧紧地攥着谢瑶的手,感受着她指尖冰凉的温度,心疼地关心了几句。
 “想来这几天京中的事情这么多,你一个人忙里忙外也难歇着,我等会让人收拾些补品回去,你好好养一养。”
 她看着谢瑶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免心疼,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找了些有趣的事逗她开心。
 两人一起在凉亭里坐到了快申时,谢瑶才辞别了顾姳回去。
 顾姳一边张罗着补品,一边还没忘低声朝她确认。
 “当真不想么?”
 谢瑶抿唇摇头。
 不愿意是一回事,皇帝的圣旨下的突然,又是许出这么尊贵的太子妃位,普通皇子尚且要嫌弃她不配位,那位储君又为何愿意呢?
 谢瑶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你且帮我探一探吧。”
 谢家出变故的这三个月,谢瑶一人稳重了许多,思虑事情也渐渐周全。
 她深知皇家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总不会平白无故许出这么大的好,就为了堵住悠悠之口。
 她松开顾姳的手,从凉亭往外走,顾姳在身后一直看着她出了院子,摇着扇子叹了口气。
 “也真不知道她不愿入宫,是好还是不好。”
 宫女忙上前扶她。
 “纵是不入宫,谢小姐也会有好去处的。”
 “本宫是怕萧家的事伤着她。”
 “谢小姐都与相府退亲了,您还担心这些做什么?”
 宫女言下之意是她若是喜欢萧琝,早就巴巴地要嫁过去,又怎么会将退亲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以至两人再无可能。
 “你是不懂她,她若是真这样洒脱,就不会主动退萧家的亲。”
 宫女顿时更是不解。
 “你知道她与萧琝认识多久吗?”
 顾姳却笑,伸手比划了一下。
 “十五年不止。”
 这样长的时间,便是养条狗也是该有感情的。
 何况是青梅竹马的人。
 “来人,把这个孽子给我拦住!”
 昏沉的天色下,风雨大作,淋漓的鲜血顺着青石板流下,萧府大院里,一片死寂中只听见萧相怒吼的声音。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侍卫摁住了正双目赤红挥剑的萧琝。
 萧相看着他的样子不禁一阵头痛。
 昨日早朝后,他被皇帝叫去御书房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被勒令闭门思过七日躲躲风头,萧相从皇宫回来便怒气冲冲,昨晚喝了些酒,今日一觉睡到了申时,没想到一睁眼,就听说了这么大一件事。
 他的好儿子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砍了去送退婚书的管家,一路拎着剑要冲出府去见未来的太子妃。
 萧相听罢就觉得两眼一黑。
 皇上正因前面的事恼了他,萧相也没料到一次退婚在京城掀起如此大的风波,还把帝后都惊动了,从昨日回来禁足就开始后悔得不偿失。
 早知谢家孤女真如此得皇上厚待,他也不会趁着琝儿昏迷就如此匆匆地送去那封信。
 哪怕舍出贵妾之位,也好过如此惹了皇上不满,还让那女人成了太子妃。
 他心中一边痛骂着谢瑶一边害怕自己此番真的开罪了皇帝,然而木已成舟,也只能想着暂避风头,没想到回来还不到一天,他的好儿子就醒了。
 管家还死不瞑目地横尸在院子里,萧琝大病未愈,俊美无俦的面容上还带着几分病气,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
 指尖的血被雨水冲刷,墨发紧紧地贴在耳鬓,萧琝目光阴鸷地盯着萧相缓缓举起手中的剑。
 “我昏迷前您答应过我什么?您说了只要我挨下这板子,就答应再也不干涉我娶她。”
 谁料他高热昏迷的时候,萧相竟然送去了退婚书,闹得满城风雨不说,她如今还成了别人的太子妃。
 一想到这,萧琝就克制不住心中嗜血的冲动。
 “结果呢?您在出尔反尔吗?”
 剑尖差点戳到萧相那双昏花的老眼里,萧相大怒。
 “亲事已退,如今她已是圣旨赐婚的太子妃,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杀了你父亲吗?
 别忘记你的身份和要做的事!萧琝。”
 一个已经没了倚仗的女人,怎么就值当他的好儿子为她要死要活,宁愿挨了三十板子高热昏迷也要保住她的正妻位?
 何况如今自己都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竟然还要冒雨出去见她?
 “那不听话的管家我已经杀了,剩下的帐等我回来再与您清算。”
 萧琝不欲与他争辩,话落就转头要再次往外走去。
 他扔了剑,只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条同心珠串,口中喃喃有词。
 “她必然以为是我要退的吧,她肯定生我的气,她那样心高气傲,这么多天,她一个人得受了多少非议……
 阿瑶……你等我……”
 他一句话未曾说完,忽然腿下一软,两个侍卫死死钳制住他。
 “噗通——”一声,萧琝穿着单薄的寝衣被迫跪在了倾盆大雨里。
 “你们......”
 那青石板太冷,他大病未愈又动气伤神,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呕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飞溅到衣袖上,萧琝挣扎着要起身却无果,萧相走近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劈在了他后脖颈。
 萧琝眼前一黑,顿时更觉得身上力气散尽,他脸上的怒意与震惊还没散去,气若游丝地看着萧相。
 “父亲......”
 “带公子下去,给他喂安睡散,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醒来。”
 大雨瓢泼,萧琝本就高烧不退,此时更是身上无力,被两个侍卫搀扶着往后院走去。
 他挣扎不得,唯有紧紧握着手中的珠串,半分雨水和鲜血也未沾染其中。
 苍白的指骨摩挲着珠串,萧琝高热意识混沌,被冰冷的雨水冻得打了个哆嗦,却依旧垂首去看那同心珠串。
 “可是父亲,我喜欢阿瑶,我只要她。”
第05章 5 
 圣旨下发,谢瑶将成太子妃的事情不过两日就传遍了整个上京,且不说众人心中如何嫉妒红了眼,面上都高高兴兴地往谢王府恭贺。
 门前人庭若市,贺礼将谢瑶的小库房都堆满了,与几天前冷清无人的样子相去甚远。
 就连谢瑶的舅母曹氏也眼巴巴地带着两个女儿亲自登门道贺。
 “我早就说瑶姐儿是个有福气的,还是他们萧家不识抬举,以后做了太子妃,可别忘了你的两个姐姐,也不枉舅母这些天为你担心得吃不下饭。”
 曹氏热络地拉着她,三句话不离自己未出阁的两个女儿,说到动情之处还捏着帕子哭了起来,谢瑶自始至终周到地回话,却也没真应承下来什么。
 管家将贺礼都登记造册,整整忙活了一天,谢瑶周全地送走了曹氏和她的一双女儿,一回身就把刚才替曹氏擦泪的帕子丢在了地上。
 “端水来。”
 谢瑶净了手,送走了所有的来客,回到屋子里,脸上才显现出几分疲惫。
 青玉伺候着她换了衣裳,一边给她梳发问道。
 “不如明儿个您闭门谢客,好好歇一日。”
 她的病本就才好,就要想方设法地周旋这些表面的功夫,青玉不免有些心疼。
 “才有了赐婚的事,如今满京城的注意都在咱们谢府身上,闭门谢客总免不了被人议论心高气傲。”
 谢瑶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
 话如此说,但她也的确懒怠应对这些人,谢王去世的时候不见他们上门吊唁,自己久病在床也不见有人探望,一朝圣旨赐婚了,这些人又是惋惜她父亲英年早逝,又是心疼她孤女无人可依。
 “你明日备些东西,随我去青冥山祭拜父王母妃吧。”
 躲不了一辈子,但一时半会还是躲得了的。
 如今圣旨赐婚将她推到风尖浪口,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人的关注下,多做多错,不如趁着这时候再去祭拜一下她爹娘。
 毕竟若是……日后真入皇宫,便甚少有再能出来的时候了。
 想到这,谢瑶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皇上自从赐下圣旨便不再有丝毫表示,皇后也没再传召过她,她那位名义上的太子夫婿,更是依旧养病东宫足不出户,像是压根不知道这圣旨一般。
 皇宫规矩森严,没有传召她不能随意入宫,顾姳答应了为她探探口风,是以谢瑶就算再心急,也不得不在府中等着。
 握着篦子的手微微收紧,昏黄的铜镜映出一张有些憔悴忧郁的芙蓉面,烛光忽明忽暗,青丝长发垂落在颈间,珠钗金簪随风晃动,一缕愁思凝在眉间,久久不消。
 第二天一早,谢瑶坐上了去青冥山的马车。
 青冥山比邻护国寺,在离京城不近的位置,谢王府早早地闭门,让一众赶着去巴结的人都扑了空,只能悻悻然回了家。
 而谢瑶的马车穿过长街,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人们对她的议论。
 说羡慕眼红的是大多数,人人都觉得她好命,才死了爹娘没了靠山,被未婚夫婿退亲,转眼却攀上了皇室的高枝。
 “换了别人哪有这好命,咱们皇上仁善,顾念忠臣之后呢。”
 “也是萧家没福分,惹了皇上不高兴不说,百般看不上的人还飞黄腾达了,我要是萧相啊,只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我听说宫里皇子连正妃位都不愿意舍,那怎么储妃……”
 “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久病,只怕是再无缘那位置,所以皇上……”
 或好或不好的话谢瑶只当耳旁风听了,只还是第一次听见百姓们如此议论太子。
 “殿下这几年……一直养病东宫吗?”
 “是呢,说太子殿下久病在榻,素日连门都不出,更别提参朝政了,说十日有九日都不上朝。”
 青玉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一边在心中担心。
 这位太子殿下如今是正位东宫没错,可谁不知道他手下无甚党羽,加上这么虚弱的身子,是真真和那个位置再无缘分的。
 巳时二刻,马车停在了青冥山。
 谢王父子是战死,无上荣光,皇帝赐下了棺椁,又命几位皇子亲自扶棺相送,本身是要葬在京城的风水宝地的,然谢府满门陵墓都在青冥山,皇帝终究是随了谢府的规矩。
 今儿一早下了雨,山路有些泥泞,谢瑶带着青玉和几个侍卫祭拜完谢王夫妇,心情便如同这暗沉的天色一样,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她的父亲为人宽厚,对底下的儿女都很是慈爱,母妃虽然是个冷美人,性情却很是平和,哥哥前年才入了兵部,年轻有为,意气风发。
 也才三个月,就变了个天又阴阳两隔。
 哪怕过了这么久,她每晚也都会梦到阖府欢乐的场景,至亲的离世于谢瑶而言,是横在她心中的一道疤,每每想起都那样伤情。
 她一路沉默,青玉和侍卫也不多言,几人下到半山腰,半空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雨。
 “小姐在这等着,奴才去寻把伞。”
 青玉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衫就要替她挡雨,侍卫更是着急地往下跑去。
 “不用了,咳咳……”
 谢瑶才说了一句话,山风灌过来,吹得她低头咳嗽了两声,脸色也有些苍白。
 大病初愈,又因为退婚和谢王夫妇的去世她很是伤怀,整宿地睡不好觉,一见风就有些受不住。
 “那就是护国寺。”
 谢瑶往前一指。
 这雨没一会的功夫就渐渐下大,寻伞也多半要入京了,二月末都还穿着棉裳,谢瑶不想让几个侍卫再折腾,若是染了风寒也不值当。
 “不如今儿去上香礼佛,顺便落榻护国寺避雨。”
 她开了口,侍卫们自然不敢说不,谢瑶坐上马车,侍卫很快赶着车到了护国寺外。
 谢王妃生前喜礼佛,与住持也算有些交情,听闻是她来了,住持忙命人备好了姜汤和干净的衣物,与她慈眉善目地寒暄。
 “谢小姐前来,本该是备最好的院子的,然而今日护国寺有贵客落榻,恐惊了贵客,便只留出北院与小姐住。”
 护国寺香火极盛,每日都有无数达官显贵,谢瑶并不在意地点头,还了半礼。
 “本就是我叨扰住持。”
 她与住持寒暄了几句,去北院换了身衣裳,便来到了大殿礼佛。
 佛香袅袅,钟声悠远,梵音响在身侧,让谢瑶有些沉重的心也安定下来,跟在佛堂前祝祷了一个时辰。
 未时二刻,谢瑶从佛堂出来。
 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青玉拿着伞撑过她头顶。
 “我自己走一走吧。”
 谢瑶看着院中的景致忽然开口。
 她有段日子没来护国寺了,依稀记得上一次来,她与萧琝陪在谢王妃与萧夫人身侧,那清园满池的荷花还开得正盛。
 如今时过境迁,第二次来,竟只剩下她自己了。
 谢瑶挥退了青玉,撑着伞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荷花池边。
 此时正初春,料峭春风夹杂着微雨,池中的荷花还未到开的时候,只有满池的荷叶被风雨吹的摇摆。
 凉亭内无人,她站在桥边,素手抚过冰凉的栏杆,任雨水打落指尖。
 忽然想起了谢王妃。
 顾长泽走近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年轻的女郎身段纤细,素手执伞,一身淡蓝色的衣裙与风雨交织,青丝垂在脑后,正垂眸不知想着什么。
 圆荷未露,荷花池中便只有一片碧色的荷叶,凉亭边柳树抽了新芽,一片碧绿之中,那道浅蓝便格外显眼。
 姝色艳绝,清波流盼,纵是蹙眉垂首,也端一句秀色掩古今。
 “仲春尚冷,纵是喜欢荷景,谢小姐也需注意身子。”
 清润温和的话从身后响起,谢瑶下意识回过头,瞧见从凉亭尽头走过来的顾长泽。
 谢瑶上一次见他,是御花园清贵的储君,彼时他从车轿中下来,身上自有一种天家的清傲与贵气,纵身子孱弱又温和待人,总也是耀眼得不敢让人直视。
 然而眼下,顾长泽退去玉冠冕服,只着一身月牙长袍,独自撑伞从风雨中走来,眸光清和温雅,倒少了以往的贵不可攀,平添几分随和。
 “太子殿下。”
 谢瑶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怔愣片刻低头行礼。
 未等她真正弯下腰,顾长泽已到了近前,如同上次一般,他抬手递过来一方帕子。
 谢瑶这次发觉袖边已落了雨渍,而自己因为太过沉思竟没发觉。
 经了上次的事,谢瑶知道他的脾性,没多推拒便接了过来,一边擦拭一边在心中感叹这位殿下实在太随和又心细。
 “臣女落榻护国寺避雨,未曾想到会在这见到殿下。”
 按理说顾长泽久病养于东宫,为何竟在这样的大雨天来了护国寺?
 “孤昨日前往西山见那位神医,回来的时候也是为避雨落榻护国寺。”
 谢瑶看着他眉宇藏着的孱弱和不见血色的面容,连递出帕子的指尖都那样苍白,不免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