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炒一盘青菜,加上一叠老酱菜,俩老一少就算开席了。
先夹一筷子酱香的红烧鱼,外皮咸香多汁,满口馥郁红烧汁,细一抿又尝到内里鲜香软嫩的鱼肉,吐出小细刺,口腔里的鲜香鱼肉已与红烧汁你侬我侬、缠绵一处,享受尽了才舍得吞咽。再捏起小酒杯,‘滋~’一声嘬一小小口酒,辛辣味一刺激,方才食用的所有味道都被放大。
进食的快感嘶一声上脑,俩老头全仰起头眯着眼睛喟叹,那个享受劲儿啊,甭提了。
塔米尔一会儿还要回学校,不能喝酒,只埋头吃菜吃肉扒饭。怕自己菜吃太多了,俩老头抢不过他,筷子还是得尽量多往酱菜上叨,这东西够咸,有滋味儿,能下饭。
林老爷子看出他不舍得吃肉,虽少言语,却总默不作声地给他夹菜。这么大一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人哪有不馋肉的,无非是极力地克制罢了。
“老林你这手艺是真不错啊。”白老头说罢又转头问塔米尔,“你老往这儿跑,就是惦记林爷爷这厨艺呢吧?”
“也惦记,不过不全是。”塔米尔端着碗笑笑,“小梅让我多来陪爷爷,我反正也没事儿,在这儿也不认识别人,也没别的去处。”
“你还挺听小梅话的。”白老头啧一声。
“那肯定啊,不止我听,我们生产队都听。”塔米尔挺直了背脊,一本正经道:“大队长也可听了,场部陈社长也总听小梅的。小梅可顶事儿了,知道得多,靠谱。”
“我之前听小梅她大哥也是这么说的,咋这么厉害呢?”
白老头说‘咋这么厉害呢’只是个感叹句,塔米尔却听成了疑问句,当即放下筷子摆出说来话长的样子,要好好给白老头讲解讲解:
“小梅说话,谁听谁好使啊。当初她到了生产队,遇到大牛巴雅尔难产——”
“哎哎哎,这个我听过四五遍了,耳朵都要长茧子了。”白老头忙拍打塔米尔的手臂,制止他的滔滔不绝。
塔米尔脸一红,回想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光他自己就在这院子里说了两遍林雪君的事迹了,怪啰嗦的。
挠挠脸,他端起碗筷,夹了一筷子菜,就着扒了两口米饭,脑子里再次闪现生产队里发生的事,不由得还是开了口:
“今年我们那儿的老人预测到干旱和虫害时,也想到了一些应对方法,但大家都是土方,到底咋生效的,又能生出多大的效果,七嘴八舌的都不太能说得明白。
“小梅就能把许多事用科学的道理讲清楚,把大家的办法和她的办法结合,整理成能用的招式。
“……之前我在草原上开设的学校学习,老师也说我聪明,记忆力好,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用。小梅教我俄语后发现我学得快,就给我加大学习量,那会儿她就说,将来肯定有许多俄文的东西大家要学习使用,我会俄文肯定可有用了……之后我就到了北京,在这儿跟你们一起吃饭。
“像我这样的人还多着呢,小梅说托娅手臂细又长,手指灵巧,天生是做手术的料,不仅教托娅给牛做直肠检查,还教托娅开刀缝合,让托娅在大食堂的猪皮上练手。
“小梅发现我们那儿一个小孩会画画,给他买了好多画画的东西让他学,他的画还跟小梅的文章一起登过报,拿过画稿稿费呢。
“跟着小梅同一批的知青,有跟着小梅学会认中药,管起我们生产队药柜子的。
“有被鼓励着去大食堂当司务员的,还有个学习木匠活,也想写文章,小梅建议他去观察鸟巢,写一个人类房屋建筑能从鸟类房屋建筑中学到什么的文章,也登了……”
塔米尔絮絮地念,说着说着忽然抬起头,捕捉到一些词句,颇为郑重道:
“小梅不仅来草原上给牛羊治病,还给我们带来了新的视野和思路……”
他低头嘶声陷入思索,琢磨来琢磨去就是组织不好语言。
林老爷子忽然开口:
“……她打开了好些年轻人的人生。”
“对对对,就是这样!”塔米尔激动地忙点头,抓住林老爷子的手腕,彷如遇到知己。
林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放下了碗筷,只捏着小酒盅凝神听塔米尔讲小梅。
被塔米尔没大没小地抓住,他难得地没有唠叨对方。老人家正沉浸在塔米尔的话和自己情绪中,哪有空管臭小子是不是在瞎兴奋啊。
抬起头,他一直收着的表情里逸散出强烈的骄傲,幸福感随酒液一起在体内奔腾。波动的情绪也像他的酒一样,浓郁,辛辣,令人热血沸腾,仿佛重返了青春。
白老头说笑的表情也渐渐收拢,听到最后,不由得轻声慨叹。
油然而生的情感,能让塔米尔这样不以汉语为日常语的孩子表达能力大幅度提升,白老头也体会到了某种东西——塔米尔强烈的,想要好好在别人面前夸一下林雪君,渴望其他人像他一样认同、尊敬、喜爱林雪君的那么一种情感。
转头望向老林头,果然红光满面,一脸得意快活。
但难得的,白老头丝毫不会因为老林有这样一个孙女而感到嫉妒。有一些优秀,不令人酸,只让人感动和羡慕。
它不会踩踏他人,却会令人感到振奋。
“小梅是个好孩子,会有大出息的。”白老头叹息一声,朝老林头举杯,“祝孩子们都鹏程大展,做出点名堂来。”
林老爷子翘着嘴角没有讲话,却把酒杯举得高高的,啪一声跟白老头好好碰了个杯。
饮罢这一口酒,白老爷子转头见塔米尔美滋滋地看着他们俩老头,嘿一声笑,拿筷子尖儿隔空点了点塔米尔,撇嘴道:
“你小子比小梅她亲哥吹得都好。”
“怎么是吹呢,夸。”塔米尔当即纠正。
“陈述事实。”林老爷子再次纠正。
“哈哈哈,行行行,我说溜嘴了,我自罚一口酒。”白老头哈哈笑罢,独自举杯,独自浅酌。
放下酒杯与对面一老一少对上眼,仨人都不由自主哈哈笑起来。
春风呼呼地吹,为北京城带来了全世界最会夸林雪君的人,‘梅吹’一号,塔米尔——
两位老英雄公认的!
沃勒为什么要偷一个崽回来呢?
在大队长带社员完成第三轮蝗虫围剿战, 烧蝗虫的烟裹挟着香味飘向森林时,林雪君终于写完自己负责的部分。
拿到衣秀玉和穆俊卿的文稿后,她认真做过整体的修订, 又送到吴老师的教室, 请吴老师和另一位知青老师付小兰帮忙再审读一遍,以第三方的视角捋一下逻辑和错别字等。
干完活总算可以休息了,一大清早,林雪君就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衣秀玉从食堂打过饭把她喂饱后,又赶去跟大队长清点药材, 孟天霞也去场部帮忙运输烟叶等物资去各生产队分发, 林雪君便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屋檐下, 伸长了两条腿儿, 晒着太阳发呆。
沃勒叼回来的小狼崽在院子里跟放牧归来的小肥鸡肥鸭们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活泼过度,常常咬得小鸡叽叽叫。
起初睡在阴影中的沃勒还会嫌烦地把小狼崽叼回来, 或者走过去拿爪子教训。但很快沃勒的耐心就告罄了,直接丢给林雪君教育。除了每天会跑出去捕猎回野兔旱獭之类,沃勒完全做回甩手掌柜。
林雪君刚开始还会管一管, 后来发现小狼崽虽然咬鸡, 但这更像是同伴之间的玩耍,当然也是种对捕猎和扑咬能力的训练, 总之没有真的咬伤小鸡小鸭,她也就不怎么管了。
从小跟鸡鸭羊一起玩到大,应该也就不会将鸡鸭羊当猎物了吧。尤其林雪君每次都会将沃勒带回来的食物做热消毒处理,炖熟了才喂回给沃勒和小狼崽, 从小吃熟食更多, 对野性应该也有驯化作用。
沃勒一大早就跟着巴雅尔的畜群队伍上了山, 它现在的巡逻范围已经扩大到整个冬驻地加驻地外的紫花苜蓿试种植牧场,以及被圈围起来的整个后山森林。所以常常是白天出门,下午或傍晚才叼着猎物回来,除非林雪君早上留住它不让乱跑,不然沃勒总是尽职尽责地东游西荡。
得胜叔常戏谑说,现在整个驻地的人都是沃勒狼群里被保护的‘狼众’了,沃勒每天得喝好多水,拥有一个很强壮的膀胱,才能在这么大的范围外用尿圈好自己的领地,真不容易。
糖豆除了跟着穆俊卿去草场上牧鸡牧鸭,剩下的日子都在驻地里跟其他狗乱窜。林雪君严重怀疑它是个情圣,假装天真无邪地跟狗狗们玩耍,实际上是在人类眼皮子底下偷偷谈恋爱。
去年采摘晾晒过的干菊花在茶水中再次舒展盛放,蒸腾的热气里满满散出馥郁花香。
林雪君举杯慢饮一口,超大声的喟叹,坐在小椅子上的身体下滑躺靠,双腿蹬直,整个人毫无淑女形象,却放松快活得不得了。
蓝天白云和飞掠过的鸟群进入视野,目光追随它们一段路,又转向另一边。
驻地的枯树发了新芽,嫩绿色点缀满枝条,像一朵又一朵小小的绿色花朵,在阳光下闪烁鲜嫩光芒。
糖豆带着好几只獒犬遛街,从树下路过,转头朝院子里的林雪君摇了摇尾巴,又欢快地钻进另一条巷。
小狼崽被大鹅叔啄得嗷嗷叫,仍凶性不减,越是挨揍,越要跟大鹅一较高下。林雪君歪脑袋打量,便见小东西身上掉了好多撮毛,大鹅不仅啄它,还用翅膀抽它。看不过去小狼崽被揍得满地打滚,她进屋倒了小半碗羊奶出来,“嘬嘬嘬”地喊了半天,小狼才从酣战中脱身,扭着圆滚滚的屁股过来吭哧吭哧喝奶。
伸手抚摸小东西蓬松的、混着胎毛的圆屁股,她小声念叨:“你爹都轻易不跟大鹅打架,你多少有点不自量力。”
小小狼喝完奶,林雪君将提起来放在肚子上,拿手一下又一下地逗弄它。小毛团便打着滚儿翻出肚皮来给她摸,并时不时仰卧起坐去叼她的手指头。
当年沃勒来的时候瘸着腿,这大大限制了它的顽劣。加上它孤狼一个,对人类充满了戒备和恐惧,是过了好长时间才跟林雪君亲近起来的。
在沃勒这么大的时候,要想让它翻肚皮,非得来硬的不行。每次她强行摸过它肚子,小沃勒都会好几天不理她。
现在小小狼腿不瘸,上蹿下跳丝毫不受影响。又有沃勒带着,很快便融入了知青小院的生活。现在它不仅已经把前院后院、大动物区小动物区都滚遍了,还开始跃跃欲试想出院子,真是被宠爱的大胆孩子。
小小狼又玩了一会儿累了,便蜷在人类柔软的肚子上呼呼大睡。
林雪君手指捏搓着小狼软乎乎的大爪子肉垫,转头望向草原。
有时候她也会猜想,不知道小小狼的母亲是一头怎样的狼,它一窝到底生了多少个崽呢?沃勒为什么会叼回小小狼?
是跟母狼商量过,因为母狼要带好几头狼崽有些困难,所以让他带走一头吗?
或者沃勒悄悄偷了一个崽回来?
它为什么要偷一个回来呢?是送给她的礼物吗?
狼的行为真难懂,也不知有没有狼行为心理学的书籍,好好奇哦。
拇指碰了碰小小狼湿漉漉的鼻头,揉了揉它毛发超厚的肉脸,她又忍不住想,也许,母狼在野外与其他狼群冲突中出了意外,小小狼是唯一活下来的……或者小小狼其实是个独生崽,断奶后就被狼妈妈丢给了应负起责任的沃勒?或者偶遇的有缘狼沃勒?
手托腮,林雪君远眺天际,在自己的想象力中信马由缰,尽情享受没有工作、难得的清闲时光。
王建国离开大食堂绕向后山地窖取食材时路过知青小院,沐浴着阳光,他悠哉走到院外,双手搭在杖子上,转头看一眼木栅栏外土壤上钻出的根根绿苗,感慨道:
“格桑花又长出来了,这都是我们在这里的第二年了啊。”
“是啊,时间过得多快。”林雪君被太阳晒得暖洋洋,陷进椅子里的所有细胞都在尽情享受春困。
‘懒’真是种好舒服的感觉。
“中午想吃什么?”王建国笑嘻嘻道:“大队长说咱们生产队紫花苜蓿返青效果最好,而且不止冬牧场,连春夏牧场也在旱情中被维护得不错,加上抗蝗灾有功,牛羊在春季长得还行,给我们开口子,这几天可以整一顿好的。”
“!”林雪君当即从椅子上坐直,这不就来精神了嘛。
原本躺在她肚子上呼呼呆睡的小小狼,从她原本平坦的肚子上滚了三个圈儿才落在她并紧的大腿上,清梦被扰,它不乐意地一边吭叽嚎叫,一边傻乎乎地东张西望,似乎想看看自己睡得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开始打滚儿了。
林雪君笑着轻拍它背,哄它继续睡,抬头兴冲冲道:
“冬天储存的羊肉还有吗?”
地窖里还有冰块没全化,肉是不是也还储存有一些呢?
“就剩半只羊了,眼看要开化,大食堂把多的没吃完的卖给其他生产队好些。”王建国挑眉,“最会吃的林同志有想法了?”
“之前我不是在木匠房里捡了好多好多细木枝嘛,穆大哥本来说要帮我编一个小鸡笼子,后来因为要做鸟巢就没弄上。我们把那些木枝磨掉木刺,用来串肉串怎么样?”林雪君眼睛睁大,兴奋道:
“大食堂外面不是有个废弃的土灶嘛,我们把木炭放下面,上面架肉串烤着正好。
“啊啊,馒头,对,我们还可以把饼子、馒头也架上去烤。抹点酱也行,咱们剩的辣椒用一点呗,捣成酱,跟其他调料搅拌在一起。
“孜然粒!去年采的孜然粒是不是也还有?”
“有不少呢。”王建国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忍不住笑,这家伙是真贪吃呀。
“那一定要洒孜然!”林雪君用力点头。
“行,一会儿你把木签子送过来,我去准备肉。”王建国摆摆手便往后山地窖去了。
林雪君兴奋地抓住小小狼腋下将它举过头顶,仰头看着小东西迷迷糊糊的憨样子,高兴道:
“中午我们要吃烤串儿喽!”
“吭吭嗷嗷——”小小狼被举得不舒服,左扭又摆地抗议。
“哈哈哈,你啥都不懂。”将小东西抱回怀里,喜欢地揉搓了半天,用埋脸在它奶呼呼的肚皮上蹭了蹭,在它开始发出被欺负般地哀嚎时,林雪君终于放过了它,“羊肉串子都没吃过,小废狼。”
说罢,她忙抬起头四望,确定没有沃勒的身影,这才放心:
“你爹也没吃过,一直pua你爹说不吃羊才是好狼,可不让它听到‘没吃过羊肉串子是废物狼’这种话。”
将小狼丢在地上去跟小鸡小鸭们玩,她回仓房找出一筐木签子,跑去找穆俊卿,跟着木匠房里的人一起把木签子磨滑溜,这才将修整好的一筐串签送到大食堂。
王建国站在驻地主干道上大着嗓子嚎了一会儿,就将屋里干活的嫂子大姐都给喊了出来。翠姐一听中午有肉串吃,当即跟着霞姐他们一起丢下家里的活,跑去大食堂帮王建国串肉串。
切好的肉片用冰水冲洗掉两岔血水,去去膻腥,冲下来的血水可以放在边上给狗子们喝。杀之前做过传染病检查确定安全的羊肉,冻上一冬,基本上不会有病菌,狗子们喝了可以补充微量元素。
为了锁住肉里的水分,肉片腌制时是不放盐的。洒些料酒和少量胡椒粉去腥,再裹上一点点淀粉,最后洒上油,抓匀后放置一会儿就好。
薄薄长肉片均匀穿在签子上,摆放在一边,大家一边嘻嘻哈哈地聊天一边干活,不一会儿就堆出了肉串山。
阿木古楞摇着扇子扇得胳膊都酸了才将木炭彻底烧红,王建国调好了花生碎、熟芝麻、孜然粒、盐、辣椒面儿等佐料,大队长便举着喇叭喊在驻地里为数不多的社员们都来大食堂吃第一季度庆功饭了。
烧炭没有明火,烧红的炭悄悄燃烧自身,释放含炭香的源源热量。
一大把肉串沉甸甸地往长方形炉灶的边缘上一搭,肉片上的油滴滴答答落在热炭上,滋滋声此起彼伏,油香混着炭香瞬间满溢。
签子上的薄羊肉片快速变色,被烤得油汪汪地卷曲,释放出过分诱人的香味。
王建国站在炉灶前,第一个被香味冲得口水疯狂分泌,控制不住,只能没出息地频繁吞咽。
太香了,没有人能控制自己面对这种香味时的生理反应,没有人!
下方接近炭火的一面熟了,王建国张开虎口将所有签子一拢,抓成一把后整个翻转。又一阵噼里啪啦滋滋的溅油声,和令人发狂的烤肉香和油香。
炭火的热烟汩汩向上,将肉烤熟,也将炭香熏烤附着在美味的羊肉片上。红色的薄肉片变色后收缩变薄,油汪汪地裹进散发木香的签子,便又多了一种自然独有的味道。
两面都熟得差不多了,再拢抓到一边的大木桌上方,接着下方的盘子,往肉串两面均匀地捏洒佐料。
然后再将肉串放回炉灶,快速翻面若干次,粘在肉上的佐料被熏烤后迸放出特殊辛香味——
不提前将所有佐料跟肉一起腌制的坏处是会有一些佐料掉在炭火里,看似是浪费,实际上掉在碳火上的佐料烘出的香味,最终还是会附着在肉串上。
同时,因为佐料是后洒的,口感上肉跟佐料是分离的,肉是肉,佐料是佐料,吃起来更清新。
并且,肉没有过度腌制,能更好地保留它原本的鲜香。
这才是一顿完美的烤串,没有浪费草原羊肉最精华的部分。
薄片羊肉串的好处之一就是快,眨眼翻了几个面儿即出炉。
王建国大手一捞,抓住一大把热腾腾冒着白烟儿的肉串转身放在桌上,又捞一把新的继续烤。
新出炉的羊肉串眨眼就被瓜分,林雪君幸运地抢到了3串!
大口撸串,这个形式的快感也不容小觑。闭着眼睛将肉从签子上撸下来的过程,香味已完全涌入鼻腔,口唇和舌尖也尝到了佐料辛香、肉香和油香,偏偏在撸下来前的几秒肉还没入口,就不算真的尝到。
那种明明品到了却不能咀嚼的、撩拨的、心里七上八下、馋到极限的痒,真是让人兴奋得神魂颠倒。
终于,极香的、热烫的肉片被撸下来了,迫不及待就是一通嚼——闭着眼睛嚼。
哇,炭烤过的羊肉片的鲜香迸放在所有味蕾之间,那是将回味终生的美味,是能治愈所有不开心的极致享受。
快速烘烤快速出炉的羊肉片,足够鲜,也足够嫩,它不像肉粒串那么厚实有嚼头,但比肉粒串更多汁,更嫩。
一片肉撸下来,快速嚼食过后,不等吞咽,人就会迫不及待叼下第二片肉,第三片……满口薄薄的裹着油和佐料、锁住汁水的羊肉片,仰起头,张开鼻孔猛吸四周的炭香和肉香,口腔里用力地咀嚼——三魂七窍原地升天。
这时候没有人讲话,大家都在享受,最多只能发出呜呜嗯嗯的哼哼,剩下都是咀嚼和喟叹。
春风拂过撤下围巾后光裸的脖子,微微地凉爽,皮肤上的汗毛享受地迎风热舞,毛孔都张开,渗出细细的汗。
在吃第一批肉串的时候,饥饿和最猛烈新鲜的刺激让你根本尝不出肉香里的炭香,虽然它在发挥作用,但只有吃到□□串了,味蕾开始有些适应这快感了,人才终于品出一些其他滋味来。
哦,原来还有炭香,还有木香,还有孜然的香味啊。
三串不够,十串也不够!
驻地虽然只有十几号人,但食物照旧供不应求。大家于是全撸起袖子,一边穿肉一边烤一边吃,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汗,也不知是吃得还是干活热得。
虽然熏烟不好,但林雪君还是不由自主走到炉灶的下风处。
跟衣秀玉几人聊得开心、吃得开心,嗨起来,她不由得手舞足蹈,高举了双臂在浅雾中模仿飞天姿势,伴着仙气飘飘的香雾,边哼歌边跳舞。
阿木古楞站在边上一边串肉串一边被她逗得笑,林雪君便朝他招手:“不如一起舞蹈~”
阿木古楞便一手捏着肉,一手举着签子,走到热雾中赏脸地做了几个蒙古族舞蹈里的后仰抖肩和骑马动作。
林雪君哈哈笑着鼓掌,跟王建国几人一起夸赞:
“跳得不错!”
“英武!”
“哈哈哈……”
林雪君忍不住伸手搓了下阿木古楞后颈下发际线处的发旋儿,真喜欢这小子虽然看起来内向,却也从不惧场、不扫兴的好性情。
阿木古楞被搓了也不生气,转头朝着林雪君嘿嘿直笑。
林雪君也笑两声,忍不住站在香雾中闭目深嗅,烤串的香味没有人能拒绝,是有道理的!
阿木古楞见林雪君闭眼,立即悄悄抬臂用手腕蹭了蹭自己后颈,确定搓不出皴来才松口气——幸好他现在每天洗脸的时候都连脖子一起洗,呼……
吃过烤肉串之后,再啃一个酱香的烤饼,给这顿饭画一个完美的句点。
驻地里的每个社员都吃得神魂出窍,离开大食堂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太尽兴了,跟喝醉了一样,真是不得了。
林雪君和衣秀玉拍着鼓肚皮在院子周围转了好几个圈儿才回屋睡午觉,在国外旧时候,只有富人才睡午觉。
真好啊,有午觉睡,谁能说她跟富豪不一样?
呼色赫公社的旱灾暂时控制在了可以接受的程度上,蝗灾也扑杀过几轮了,林雪君午觉后趴在炕上懒洋洋地,甚至有一瞬产生了世界已和平,再没有任何困难需要解决的感受。
只有一件怪事,小红马居然自己一个从后山跑了回来,眼神里似乎闪烁着惶恐。
小红马为什么害怕?大姐牛怎么了?
马是最敏感、聪明而胆小的动物, 它们十分合群,除非遇到危险将马群冲散,不然绝不会单独离群。
小红马早已习惯了将巴雅尔带的队伍当做自己的群落, 怎么会忽然自己跑回家?
小红马一进院子就焦躁地围着林雪君转圈, 林雪君走到它跟前抚摸它时,从那双漂亮马眼里看到了浓重的惊慌情绪。
即便被抱着,小红马仍旧十分不安,它不断踢踏顿足,前蹄一下一下地刨地, 高频甩动尾巴, 不时朝后山张望。
抱着小红马的脖子站了一会儿, 林雪君忽然转回屋。
背上自己的猎枪, 挎上小药箱, 她大步赶出院子。
小红马坠在后面胆怯地张望半晌,终于还是跟上林雪君一道往山坡上走。
路过阿木古楞的小木屋时, 林雪君让他背上弓箭,带上匕首和镰刀。在山坡处,巧遇带着驻地几条大狗四处瞎跑的糖豆, 林雪君一招呼, 糖豆便也带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跟了上来。
“怎么了?”阿木古楞拔步紧随,不时打量林雪君严肃的表情。
“上山吃草的动物可能遇到了危险。”林雪君指了指后面跟着的小红马, “它跑得快,又聪明,先赶回来了。其他动物可能还跟巴雅尔一起处在危险中呢。”
“是野猪吗?”阿木古楞眉头下压,也不由得加快了步速。
“不知道, 小红马身上没有伤。”绕过后山的农田后, 林雪君顺着往常巴雅尔最喜欢走的一条路小跑着寻找, 不时喊一声巴雅尔的名字,“野猪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去攻击畜群,巴雅尔体格大,带着小牛时攻击性不弱,野猪没有理由攻击一头那么大体型的带崽动物。”
“我们附近应该也没有熊,总不可能是老虎、猞猁之类的吧?”阿木古楞超过林雪君,在比较难走的路段以镰刀劈开挡路的植物,给她当先锋。
两人一路呼哧带喘几乎跑到圈围边缘,小红马的焦躁情绪忽然加重,林雪君停步凝神细听,隐约间听到了咩咩声。
“那边。”阿木古楞也听到了声音,忙劈开前面的遮挡往那边走。
林雪君警惕地拉住阿木古楞,“我们不了解那边的情况,等一下。”
接近畜群,她反而不敢急了。
在能清楚听到畜群叫声后,她爬树从高处向畜群方向观察张望。
几米外一个低凹处,巴雅尔和它带的牲畜都在,连一只耳小狍子都没跑。
附近没有任何猛兽踪迹,连周围树上也没瞧见可以称之为猛禽的鸟类。巴雅尔停在一棵树下,它的小牛站在它身边低头吃草,四周围着的牲畜看起来都很平静,不像是遇到过危险。
奇怪……
林雪君皱起眉,与爬上另一棵树上观察情况的阿木古楞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下了树,林雪君抚摸过小红马的脖子,不解地问:“你为啥被吓得跑回家?”
小红马仍不安地东张西望,跟那些情绪稳定的牛羊形成鲜明对比。
“走吧,过去看看。”林雪君仍走得小心翼翼。
听到林雪君和阿木古楞踩草走近的声音,几头羊本能地绕向另一边躲避,巴雅尔和另一头大牛转头看见是熟悉的人类,便只哞哞叫两声,并未走动。
阳光从树枝树叶间隙洒在树下庇荫的动物和矮灌木上,斑驳光影闪烁,伴着食草动物咔嚓咔嚓咬断草茎树叶的声音。
已经长大的狍子抬起头,仅有的一只耳朵机警地转向,倾听四野不时发出的虫鸣鸟叫声,以及小兽在森林小径间奔跑的窸窣响动。
两只已经长得跟巴雅尔一样大的驼鹿晃晃悠悠走到林雪君和阿木古楞身边,高兴地仰头呦呦直叫。这么大只了,还喜欢撒娇地把脑袋往林雪君肩颈间热乎处顶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但凡使点劲儿就能把人顶倒的强壮。
林雪君抱住巨型宝宝的脑袋,避开它的角,转头打量四周所有动物,观察它们的情绪、动作和身体。
四周的画面静谧怡人,不见丝毫危机可怖痕迹。
阿木古楞绕着畜群走了一圈儿,既没有看到动物打架撕斗的痕迹,也没有追逐后撞倒植株的场面。连跟着他们过来的糖豆等大狗都表现得很平静,如果附近有危险的陌生野兽,它们不可能嗅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