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关灯
护眼

纸张上记录的关于鸟巢、鸟类的信息,都是他上山下草原研究、打电话请场部的人帮忙找书,都没能搜集起来的珍贵知识。
“我之前已经跟大队长他们开会商量过了,等这些知识集齐,就请你带着大家一起砍柴、捡柴、摘草,造鸟巢。
“造好鸟巢后,也要你带着大家将不一样的鸟巢,放在与之对应的鸟儿们喜欢的筑巢地。
“以此来招揽鸟儿们在我们的草场上筑巢,也招引和拦截北迁的鸟类留下来产蛋繁衍。
“这样蝗虫就有了大量天敌。”
林雪君将糖纸拉平放回铁盒,盖好盖子,揣进蒙古袍襟口里。
“我?”穆俊卿惊愕地抬头,“我行吗?”
“跟着你干活的人员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只要你带着他们,教好他们,看好他们就行。”
林雪君笑着道:
“穆大哥这些针对鸟巢的研究很好,陈木匠造凳子桌子之类也许比你厉害,但造鸟巢或许也不如你。说不定读过这些笔记以后,你就是咱们公社最厉害的鸟巢专家了。”
“……”穆俊卿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呼吸渐渐急促,既觉紧张,又感激动。
捏着笔记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察觉到纸张被压得褶皱了,他忙又珍惜地松手,小心翼翼将之抚平。
垂眸望着这些林雪君重新整理过的笔记,沉默了几分钟后,他才低着头似自言自语般地道:
“其实……我们都渴望得到你的夸奖。”
“啊?”林雪君以为他在思考执行细节,已经开始东张西望,忽听他开口,不解地看过去。
“……”穆俊卿转头对上她充满疑惑的眼睛,羞赧地笑笑,又将目光转回自己放在膝上、捏着笔记的拇指上,“这近一年里,你做了太多事。
“在我们的心目中,你是文武双全的。又有文化,又能做事情。连开枪、跟牧,甚至进森林采药、上山爬树都很厉害……”
他想起之前在草场上,顶着大风,自己对塔米尔说的话。
那时候四野没有其他人,他捂着大皮帽子低头艰难前进。塔米尔快步赶过来,走在他前面替他挡风,还像头老黄牛一样转手拉着他一起往前走。
那时候他有感而发,为了压住风声,大着嗓门喊:
“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男子气概。”
塔米尔听到他的话并没立即回答,拽着他走到一处避风坡,带着他蹲靠在坡后背风处。跟他一起喝水休息时,才开口讲:
“没有文化才不行呢。我没文化,就跟别人说不上话。马骑得再好,枪打得再准,又有什么用呢。”
在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他和塔米尔自我审视时,不约而同的小小自卑情绪。
也隐约明白过来,他们各自在倾诉时未尽的话语,其实是一样的。
塔米尔心中有一种对‘有文化、理性又聪明’形象的崇拜之情;
他心中的崇拜,则是‘敢想敢干、能跟大家打成一片、不怕苦不怕脏地做成一件又一件事情’;
这两种自认不足,且最向往的特质,一旦重叠,就具象成了一个人。
穆俊卿望着自己右手拇指压住左手拇指,无意识地轻搓,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林雪君被夸得不好意思,哈哈两声,拍拍他肩膀:
“你认真研究学习了,恰逢遇到生产队有这样的需求。
“机会遇上有准备的你,这也就跟你的老师陈木匠有关,其他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说着她站起身,将胸口揣着的铁盒子拍得啪啪作响,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穆大哥,谢谢你的糖,我就收下啦。
“人工鸟巢的制作和放置工作,从现在开始吧。
“每天做多少,什么天气去放置,你自己安排好,回头跟大队长汇报一下就行。
“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穆俊卿忙从回忆中抽离,换上个爽朗的表情,跨着大步随她出门。
穆俊卿送林雪君出门,院子里的几人都抬头与林雪君作别,目送他们出院子。
大家心里都羡慕穆俊卿跟林雪君一起到生产队、一起成长起来的知青情谊,最近也很羡慕其他那些肩负了看起来比伐木更重要的防旱防虫工作的同志们。
待穆俊卿走回院子,捏着单子点了几个伐木社员的名字,宣布大家一起被分派了‘防虫工作’中很难、很具技术性、很重要的一环工作后,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刨子或斧头,高兴地欢呼笑叫。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劳力能托付给更被认可、更有意义的工作,每个人都想当英雄,想做功臣。
林雪君走远后听到身后传来的喧闹声,忍不住回头眺望院子,嘴角也跟着高高挑起。
绕过陈木匠家门外的小路折返知青小院,路过阿木古楞的小木屋,林雪君敲门听到他应声后推门迈进去。
小木屋被烧得暖呼呼,炉子上还有一锅奶茶正咕噜咕噜地冒泡。
阿木古楞照旧伏案赶工画画,面前颜料、画笔摆阵一样铺了满桌。
“头抬起来,眼睛不要一直看画,隔几分钟就转头透过窗户远眺6米以外的景物,这样做能帮助眼睛休息,比闭目养神还有效呢。”林雪君走到他身后,低头打量他画出的一张又一张草药写实水彩画,“怎么样?快画完了吧?”
“差8张,画完后就能跟着大家一起去劳动了。”阿木古楞抬头道。
多少人羡慕他不用去草原上喝西北风挨冻,他倒一直急着想快些干完手里的活好去草原上吹冷风。
“别着急,质量要保持好。”林雪君从怀里掏出铁盒,捏了一颗大白兔放在他手边,“穆大哥给的,一人一颗。”
说罢拍拍他肩膀,转身出了木屋。
在阿木古楞院外的小路上,她遇到牛棚清理员,对方一见她就迎过来,说牛棚里出了件怪事,非得请林兽医去看看是不是牛生病的症状。
林雪君将铁盒往狗窝上一放,屋都没进就被牛棚清理员拽走了。
到了牛棚,对方立即将一堆牛粪山指给她看。
原来最近清理员发现了个奇异的事:平时都随处拉尿的牛,竟出现往一个地方拉屎的现象。
连着几天早上清洁员过来打扫的时候,都会发现一个牛屎组成的小山堆儿——这可太奇怪了,难道大母牛们还学会定点拉屎了?
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咋地?他们第七生产队的牛不仅长得好,还有智力层面的提升?
林雪君也皱眉疑惑,她可没学过牛生什么病会做这样古怪的事。
“不是你清理过来的吗?”她问。
“不是!我每天晚上睡前检查母牛们状况时,都还没有牛粪堆,第二天早上就出现了!”清洁员信誓旦旦道。
当晚吃饭时林雪君跟大队长提起了这处古怪,大队长也不知道咋回事。
问了放牧的人也表示不清楚,大队长干脆晚上安排了人每隔半小时过来查看一下。
在半夜轮到林雪君去牛棚查看时,如麦田圈一样神奇又古怪的‘牛粪堆’现象始作俑者终于现身——
刮超级大风的冬夜,一个黑壮的身影在牛棚里忙忙碌碌。
林雪君背着猎枪站在牛棚门口看得哭笑不得,大声喊道:
“蒙克!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掏牛屎?
“你不能让大母牛自己拉屎吗?”
大母牛用得着你帮忙掏屎吗?这事儿也有人上瘾?大半夜偷摸来干?
蒙克忽听这一声喝,吓了一跳,忙倏一下抽回手臂。刚被做了直肠检查的大母牛肠道括约肌舒展又收缩,啪啦啦几团牛粪喷出。
“哎呀呀!”蒙克被牛粪砸到,惊叫地忙往后跳,撞在另一头刚被‘服务’过的母牛屁股上,惹得母牛哞哞直叫。
林雪君走过来,看一眼地上被他掏堆而成的牛粪堆,挠头问:“你咋回事嘛?”
抬头一看,蒙克满头冰碴子,流的汗都被冻结了——这是有多爱掏牛粪啊,都冻成啥样了还天天来呢。
蒙克不好意思地想要挠头,手凑到脸边忽闻到臭味,这才想起手上沾得都是牛粪,忙又垂在身边。
林雪君示意他先把手洗洗再说,他这才转身去洗手擦。
待蒙克再站起身,终于组织好语言解释道:
“我们生产队队长没听林兽医的话,今年秋天仍给去年难产的母牛人工授精了西门塔尔大牛犊子。我得多多练习,好好学习,不然要糟糕了。”
他心里挂牵着大家辛辛苦苦养的牛,因为跟林雪君学到了给牛做检查、接难产大牛犊的方法,才更要勤练,想确保自己回生产队后能干得了这工作。
人一旦有了能力,有了救牛、帮人的可能,也同时背负了责任,有了压力。
“……”林雪君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你学得很好。如果回生产队以后遇到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别给自己施压太狠,晚上还是要好好睡觉的。”
上午干活,下午学习,晚上还要上实践课,他不要命啦。
“明白了。”蒙克戴好手套,小学生挨训一样在林雪君面前低着头,站得笔挺。
瞧着他的样子,林雪君心中情绪复杂,拍拍他肩膀,劝他回去睡觉,并向他承诺接下来几天的课上会带着大家再巩固一下这些技巧。
“谢谢林老师。”蒙克高兴地忙不迭道谢。
林雪君拍拍母牛宽厚的背,真好,今年大母牛们冬天虽然也有掉膘,但没有一头像去年那般瘦成骨头支着皮的‘牛帐篷’。
转头间脸上带了笑容,她故作叹气状道:
“你也别天天晚上来掏牛屁股,让它们也歇歇吧。”
“啊……好。”蒙克尴尬地红了脸,一边抚摸牛屁股,一边挠头。
“哈哈。”

…出一身汗,连骨头缝里都舒服了。
在穆俊卿开始带着队伍大造特造鸟巢时, 几匹虚弱牛羊先后被卡车、拖拉机和大马车运到了第七生产队。
一同被送过来的,还有一车一车的草料。
之前各生产队把人送到第七生产队来跟林雪君学习知识,现在连牛羊也送来了——这群老弱病残也需要林兽医。
林雪君看着生产队为照顾好这群病弱, 紧急在知青小院不远处, 顶着风盖新棚圈,心疼大家的辛苦。
在给场部打电话的时候,便忍不住道:
“陈社长,我倒没什么,可是这样一来, 我们生产队社员们的工作量都增加了, 快忙不过来啦。”
电话里, 陈社长笑问了句“是不是要奖励啊?”, 接着不等林雪君回答, 便承诺道:
“明年给你们扩张牧场,添劳动力。”
挂断电话后, 陈社长将林雪君汇报给他的所有关于防旱防虫害的措施工作在脑内转了一遍,又对照着她之前请送信的同志带回来的防范策略及详解报告,深入思考了十几分钟。
接着, 他便拿上这份报告, 召集了场部所有经验丰富的老牧民、有知识的专员和领导班子一起开会。
4个小时后,会议终于结束。
按照大家商定的结果, 陈宁远立即安排人去各生产队通知,根据林雪君同志拟写的报告和场部商定的决策,要求每个生产队都规划出针对自己生产队特性,合适的防范执行方案, 并尽快向场部汇报, 以期在第七生产队求学的各生产队学员们回家后, 能立即展开针对明年可能到来的危机的防御工作。
在各生产队针对自身情况制定的因地制宜‘策略方案’依次汇报回场部时,陈宁远拿到了来自首都的《科学探索报》,看到了杜教授关于‘草原沙化预防与治理’的最新论文文章,和杜教授署名下方林雪君的名字。
论文中所有林雪君提及的方法和汇报的基层情况,都被杜教授标注了出来,陈社长仔细阅读过,都是第七生产队的现状,和呼色赫公社中她了解的情况。
想起前阵子上级领导打电话询问一些呼色赫公社的数据信息和牛羊出栏情况,陈宁远终于明白了缘由——想必是《科学探索报》要登载这篇重量级论文在第一版,事关重大,专门向各级专业部门寻求了数据支持。
手指轻轻拂过报纸,陈宁远幽幽叹息,知识的力量远比他想象更强大。
放下报纸,他喊小刘再次召集团队开会,这一次要商讨的,是关于‘预防和治理草原沙化’的工作预案。
各大队送过来的牛羊马生什么病的都有,但大多数都不是急症,不是天冷后不爱吃草,就是跟牧不好瘦得太狠,还有缺营养、缺微量元素喜欢玩舌头的,或者之前受过伤冬天后一直养不回来的。
只两只是寄生虫病,灌两次药就能好,其他的都要慢慢调理。
林雪君这里哪是医院啊,整一个疗养院。
肯定是场部兽医站的兽医们将急症和能尽快起效的病号都处理了,这些需要一直守着照顾着的,都送到有条件的第七生产队。
弱畜们到生产队的第二个小时,才进圈的羊就死了一头。
林雪君趁羊还没冻硬,忙带到牛棚学校里给学员们上解剖课——没有什么比剖开动物,将内脏展示给学员们看,更能直白讲解动物内脏运转极致的了。
学生们排队挨个过来触检,并被林雪君考问各个脏器的几种常见疾病治疗方法。
在检查中,确定这只羊是体虚瘦弱又经长途奔波,冻饿而死的。
瘦羊被解剖后,晚上就送去食堂炖汤。
羊肺、两只羊蹄和一些剃过肉的骨头,都被王建国送到林雪君院子里,以奖励最近每天陪着孟天霞牧羊的糖豆——它现在已经是第七生产队的传奇狗了,单靠自己一头牧羊犬的超强牧羊能力,将两个羊群队伍合并成一个队伍,只靠孟天霞和另一位牧民就全放了,为生产队节省两员壮体力社员。
林雪君将羊肺等炖熟后切成丁,分成3份,一份立即喂给糖豆,另外两份冻起来留着下次吃——北方极寒也有好处,什么东西往室外一放,就算是进冰箱了,容量超大。
肉和汤放在灶边地上,糖豆凑过去馋得流口水,却还是忍住了跑去挠沃勒。把正睡觉的黑脸大狼连拱带拽到灶边,乖乖趴在边上看沃勒先吃。
林雪君搞不清楚糖豆是心疼沃勒受伤,给沃勒先喝汤吃肉补身体呢,还是身为家里的小末狼在坚守自己的谦逊礼让好品格。
蹲在灶边,她伸手抚摸糖豆的背,在它抬头舔她脸时,拱了拱黑白大狗蓬松的颈部长毛。
糖豆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尾巴左右狂摇,把地上的土尘扫得呛人——仿佛是在提醒林雪君该扫地了。
待两大只吃饱喝足,林雪君将沃勒留在家里烤火睡觉,又带着糖豆出门。
过几天学员们就要离开了,她准备晚饭后再带着大家补个课。
大队长带人将小灯泡拉到新棚圈里,林雪君点过名后,朝着蒙克一招手,笑着指了指各生产队送过来的弱牛们,道:
“到了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蒙克脸一红,感受到四周学员们的注视,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可想到一定要学成了回去把自家生产队的牛照顾好,于是又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越众而出,率先开始给弱牛清理肠道,并做初步的直肠检查。
半个小时下来,基本上每个学员都轮到一次直肠检查。
林雪君会先问他们的检查结果,然后自己检查的时候,再针对学员的检查结果做点评。
每当她一项项解释分析的时候,学员们的目光都会专注地投在她身上。新棚圈的灯光并不亮,乌云遮着夜幕,几乎没什么月光,大家视线的追随却好像将人群中的老师照得比其他人更亮了一些。
寒风呼啸,高个子的学员会本能地站在上风口,为其他同窗挡风,也避免林雪君讲课时呛风。
每次林雪君说到口干舌燥时,总会立即有人递上来一杯刚从暖瓶里倒出来的热腾腾的苹果茶。
清甜中透着一点酸味的苹果水入腹,林雪君只觉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转头环视一圈儿,与无数道目光对视,她胸中忽然生出些许热意。
原来做老师遇到极度渴望知识的学生时是这样的感觉,所有人都注视着你,倾听着你。
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期许,大家想要变得强大,想要依靠知识和技术改变自己的人生,他们指望着你。
甚至连你随口说的一句转场笑话,认真的学员都会用戴着手套的手,捏紧快要被冻住、必须时时朝它哈气的钢笔,艰难地记录。
渴望被认可的人,想要实现自我的人,得到了这么多殷切的倾听者。
他们视她的每句教诲为神谕一般,使劲儿地背,用力地学。
冻得手上起了疮,抹一些药膏,忍着痛做笔记。上午在快要零下四十度的大风草原上劳动的时候冻到流眼泪,咬牙忍下来,只为换取留在第七生产队的资格,以劳动支付学费。
他们想要将濒死的牛羊救活,希望再不用看着养了可能不止一年的功臣母牛死在自己面前,无奈地只能自恨无能。
他们用汗水代替送走牛羊时的泪水,不觉得苦,满眼是希望。仿佛在四处漏风、满是牛粪味儿的棚圈里,冻得缩着脖子跺着脚,是件多值得骄傲的事。
这个时代什么都太难了,只是临时在大家不游牧的季节开设一个临时的小课堂,大家来求学却像西天取经一样,要过九九八十一难,每天都被‘妖怪’打得浑身疼。
今天的补习告一段落,林雪君看着大家将本子和笔收进蒙古袍襟,笑着将知识揣进怀里,忍不住朗声说:
“明年冬天,我一定将教案做得更丰富更好,把课讲得更生动更深入简出。”
“已经很好了。”蒙克用温水洗好手,快速擦干后插进手套,转头真诚表达。
“林师父,明年不要更好了嘛,明年来学习的不一定还是我。”说不定明天生产队就要换人送来学习了呢。
“就是的。”
“哈哈哈——”
大家一下课又打回原形,变得爱开玩笑又嘻嘻哈哈。
最累人的环境,却总是爆发最多的笑声。
明明同学说的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话,大家却总能被逗笑,哈哈哈个没完。
作别学员们,跟一起来听课的阿木古楞和衣秀玉、孟天霞等人同路回家。
进屋后孟天霞和衣秀玉迫不及待冲到炉火边烤手烤脚,等三人都暖和过来了,又一起转去副卧查看小鸡小鸭下蛋孵蛋的情况。
有的鸡就喜欢下蛋,不喜欢孵蛋。有的鸡不怎么下蛋,却很喜欢孵蛋,整天坐在窝里不吃不喝地释放母爱。
穆俊卿给野鸭子做窝时,也给林雪君编了3个草窝,如今都被大鸭子占了,显然他们很喜欢。
整理收拾了一通后,孟天霞又爬上后山小坡,检查山上3头猪的情况。
猪圈被重新加固后更暖和也更结实了,圈里铺着干草,它们睡得很暖和。两只大猪虽然喜欢滚泥,但其实很爱干净,因为能自由出入,它们每次都会在野外上厕所,回圈后只为取暖睡觉。
包括阿木古楞送过来一起养的母猪,如今两只母猪都揣崽了,肚子坠坠的,走路一扭一扭。
林雪君将带去棚圈的大水壶里被水泡胖的苹果干都掏出来,走出瓦屋,在院子里喂给嘴最刁的小红马、苏木,和两只小驼鹿。
在小驼鹿开心地仰着丑巴巴的大脑袋吧嗒吧嗒啃虽然已经不脆,但水分足,且还有酸甜味的苹果片时,苏木仗着自己长得高、脖子长,总挤过来居高临下地要从驼鹿嘴巴里抢食。
林雪君推它的马脸它还不高兴,要唏律律地跺着脚跟她吵架。
为了不让它记仇,她只好偷偷塞了颗糖粒在它嘴里。
这些在场部买的小糖粒,她自己没吃几颗,几乎全进了苏木和小红马的肚子。
寒风忽一阵窜进来,林雪君忙缩了下脖子。
讲了一晚上课,肚子有些饿。跑回屋前,她转眼珠犹豫了几秒,便丧失人性地从帮糖豆冻起来的两份狗饭中捞了一份进屋。
冻住的羊肺粒、羊肚条和仍挂着少量肉丝筋膜的羊排骨等一股脑丢入铁锅,再去副卧下地窖取了一颗洋葱一个土豆,洗了切条入锅。
蒯一勺牛油,切两根干辣椒,最后丢1片苹果干,盖盖子开炖。
半个小时后土豆炖烂,洋葱将羊肺等羊杂中的腥味完全驱散,金黄色的牛油鼓着泡翻滚出金浪。
三个姑娘露出偷吃般的贼笑,一人盛一大碗微辣的牛油羊杂土豆汤,三四天前的硬饼子掰碎了丢进碗里。
然后围坐在炉灶边,捧着碗先大喝一口羊杂汤。
哇~土豆的甜,面饼的甜,羊排上挂着的羊肉的甜,洋葱被炖煮后散去辣味、留下来的甜,还有苹果干的清甜,混在羊汤里一股脑入口,哈哧哈哧吹凉了又入喉。
甜爽到不知今夕是何年,热汤流淌进身体,瞬间暖出一身汗,连骨头缝里都舒服了。
林雪君一歪脑袋,靠住孟天霞,幸福得直呜呜——人类会因为美食丧失语言能力,亲测是真的!
软弹的羊肺、一抿就化的土豆、捏着骨棒细细啃嗦的羊排、筋弹好吃的羊肚……
三个姑娘吃得嗷嗷呜呜地叫,幸福成三条小狗,如果有尾巴,现在肯定能摇成螺旋桨。
幸福的瓦屋里,已经听不到屋外的寒风呼啸,只有炉火的轰轰声,和身边朋友的幸福喟叹。
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的话,那就只能说说扒在窗外,人立着怒视窗内人类偷吃它狗粮的糖豆了。

极寒天气对人体力的消耗极大,身后的爬犁越拉越沉。
4天后拿到《科学探索报》时, 林雪君幸福地抱着报纸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回想起后世自己写毕业论文的艰难,和考研时掉头发、泡图书馆、查资料、密密麻麻写笔记的时光,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呜呜呜, 她要给杜教授做牛做马, 他怎么这样慷慨,这样全心全意地扶持晚辈啊!
她写信给他的那些知识,都是几十年后从农大学到的啊,好多都是杜教授不知克服了多少困难、从零开始研究出来的成果啊。
她何德何能!
揣着激动和愧疚,林雪君在桌上铺开整本空白信纸, 恨不能将自己前世多年所学全写给他。
可平静下来后, 又不知该从何写起, 更觉遗憾, 因际遇神奇, 不能袒开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
在林雪君考虑给杜教授回寄什么礼物,如何写回信时, 学员们的课程结束,终到了分别的时刻。
大家的短途学习,因为防旱防虫工作而被拉长, 一直延长到12月底, 他们得回家帮助自己的生产队安排防旱防虫的几项工作,也要准备即将在1月底迎来的农历新年了。
每个离开的学员都表现出了强烈的依依不舍, 有的甚至抱着林雪君哇哇大哭,坐上板车渐行渐远时,都还低着头在抹眼泪,只怕风一吹, 眼周的皮肤都得皴。
大队长王小磊望着离群的学员们朝着草原各个方向分散而去, 许久后才低喃:
“也不知道是真舍不得林老师啊, 还是舍不得咱们的大食堂。”
“噗。”林雪君本来还沉浸在离愁里,被大队长这样一说,当即笑出声。
1月初,穆俊卿带队已制作了几车鸟巢,在一个风小的干冷天里,他带队拉车去伊敏河、莫尔格勒河边,向额尔古纳市地、黑山头方向一路走一路放置鸟巢。
需要离地高一些鹰隼等鸟类的巢需要将巢做在木柱上,再把木柱钉进冻土。可是上冻后的土太硬了,木头根本钉不下去。
青年们只得忍着寒冷将自己带的温水往土上浇,硬挖出坑再把木柱钉进去。
“下次我们还是春天再放置这些要往土地钉的巢吧。”穆俊卿累得眼睛发怔,一边喘一边道。
今天拉到草原上的这些就算了,剩下的高造的巢,都等到开春土地软了再放置。
燕鸥、麻鸭等都喜欢在灌木、草丛中筑巢,穆俊卿便带着人顺着河道走,将造的大量北极燕鸥巢穴等放置在高草丛和小灌木之间。
河道两边风最大,大家将帽子的绳结系紧在下巴脖子处,风一吹,兜起帽子时,就像有个大力士在后面拽着帽子勒人的脖子。每到这时候就又冷又喘不上气,非得停下来拽一下帽子,大口补氧。
但有时喘得太急了,冷空气刺激得呼吸道痉缩,于是又一阵急咳,更喘不上气了。
马的耐力虽强,却比牛羊对精料的需求量大。冬天各种草料都是有数的,用完了就要等明年5月才补得上来。小伙子们心疼珍贵的草料,都自己拉着大爬犁装鸟巢进草原。
极寒天气对人体力的消耗极大,身后的爬犁越拉越沉。
鸟巢刚放置一半的时候,就有跟着一起来的知青倒在地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天大口喘气,像要累死了一样。
等两百多个鸟巢鸭窝被放置好,大家垂头塌肩拖拽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驻地,一个个都累得傻小子一样,回来就倒下了。虽然饿极了,但实在没力气吃饭,只能睡觉。
林雪君听了后当即把存放在地窖和屋后的苹果干拿了一半出来,又将自己囤的所有白菜外层帮子叶摘了装满两麻袋送到穆俊卿他们男知青的院子里。
“草料不够,就把人吃的东西喂给马,干活重要,我们嘴里省着点就得了。”林雪君伸手拍了拍穆俊卿的手臂,对方立即一阵呲牙咧嘴。
“马只有草吃,我们不是还有肉吃嘛。反正无论是马干还是我们干,都是一样干。”穆俊卿嘶嘶哈哈地扭了扭酸痛的肩膀。
他身后瓦屋里,另外4名跟着去干活的男知青都抱着脚抹冻伤膏呢。
“你们别自己干,会落下病的。都带上马,它们干得辛苦,就把这些苹果干和白菜帮子掺在碱草里喂给它们吃。”林雪君瞧着他们的样子,忍不住叹息。
“下次肯定不自己拉了,等我们再造几百个,就再出发去草原上。”穆俊卿笑着道,昨天在冷风中的时候,真的心里发狠再也不想去草原上了,但想到每天带牛羊去冬牧场放牧的孟天霞都从未抱怨过,又咬牙忍下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