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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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呼啸着将狼嚎扭曲得变了调,但这声音她听了千万次,绝不会认错。
抬头睁大眼睛,极目四望。忽见阿木古楞从驻地口疾跑而来,口中大喊:“沃勒,是沃勒——”
林雪君心急如焚,爆发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狼嚎发出的方向,几乎要飞掠起来。
驻地外高草地里,面对跑出来查看情况的庄珠扎布老人呲牙低吼,站得笔直,炸起浑身毛发威吓对方。
待它远远看到从驻地门口奔出的林雪君,身上的力气忽然卸掉,狼身摇晃几下,便倒进高草丛。
林雪君跪伏在它身边的瞬间,刚才还呲牙低吼的大狼忽然变成委屈的孩子。
它竭力想再抬起头都做不到了,躺在那里,一双狼眼望着林雪君,口中不断发出哼哼呜咽。
仿佛远归的孩子在向母亲哭诉它曾受过的委屈。
月华如芒,射在沃勒身上,照亮它一身血迹。

加油呀沃勒,妈妈在努力,你也要努力。
沃勒趴伏着的高草丛几米外还倒着一只体型不小的大狼, 庄珠扎布老人检查过大狼确认已死,伸手拎起来掂了掂,转头对林雪君道:
“体型非常大, 很可能是狼王。”
大狼牙齿上有战斗造成的断口, 身上伤处比沃勒更多,脖颈被咬得几乎烂掉了,鲜血模糊一片。
再看沃勒嘴边牙齿上的血迹,庄珠扎布老人又补充道:
“沃勒很可能跟某个狼群发生冲突,杀死狼王后一直将它拖拽回驻地。”
沃勒可真是一头倔狼, 脾气如此古怪。都已经伤成那样了, 还非要千里迢迢将自己咬死的敌人拽回家。
是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林雪君看看吗?
但现在她哪有工夫看别的狼呢, 她盯着沃勒, 心疼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庄珠扎布老人站起身, 远眺一周后果然发现了草被压倒的痕迹,和一路沾染的血迹。
“风会将血的气息送远, 明天血迹干涸,味道基本上就被吹尽了。”庄珠扎布老人转头对赶过来的塔米尔和正披外套的胡其图道:
“以防有狼群或其他野兽循着血迹找过来,今晚留人守夜巡逻。”
“哦。”胡其图于是又折返回去取猎枪, 并叮嘱妻子煮奶茶, 今晚以他们家为饮茶休息点,安排壮丁轮流巡逻。
“明天请大家吃涮羊肉, 辛苦大家了。”林雪君抬起头望向胡其图阿爸走远的背影,又看向庄珠扎布老人。
“不要太在意这些,孩子。”庄珠扎布老人拎上死狼王,叮嘱林雪君一声, 便拎着它折返自己家。
死狼皮被咬得千疮百孔, 但洗一洗做成狼皮筒子也还能当战利品挂起来。或者给沃勒铺在窝里, 它千里迢迢叼回来的,睡在上面一定暖和又有成就感。
冬天的狼皮毛最厚了。
死狼王的犬齿很大很漂亮,擦洗打磨过可以做挂饰。
狼筋、狼肉也都是宝,可以卖去公社供销社,多少是些钱,能给林雪君换来盐。
北风呼号,吹得人面皮紧。几乎在几秒钟就能将人穿的所有衣衫打透,带走身体积蓄的温度。
即便战栗着,林雪君仍绕到上风口,帮助沃勒挡住狂风,保住它因流血过多而渐渐流失的体温。
自从林雪君的手摸上它的身体,沃勒便静下来,既不再挣扎着想站起来,也不再哼唧。
船终于归港,任海上再如何惊涛骇浪,它已自觉安全了。
阿木古楞抱着大面板呼哧带喘地疾奔过来后,林雪君几人小心翼翼地将沃勒挪到面板上,又大步带着它回知青瓦屋。
将面板放上圆桌,林雪君随手将羊皮大德勒和手套等丢到一边。
在水盆中仔细洗过手和手腕,接过阿木古楞递过来的药箱,抽出体温计立即开始给沃勒量体温。
接着便检查起内脏、口腔等确认它是否有内伤,又检查骨骼等确定它是否有骨折等状况,最后才一边检查它的外伤,一边将检查过的伤口交给阿木古楞。
阿木古楞熟练地为沃勒做清创,接着拿手推子和刮刀给沃勒除毛备皮,为林雪君的伤口缝合做好准备工作。
沃勒被碰哪里都痛,发怒地低吼以威胁戳它弄它的人类。但奈何戳它碰它的是它的狼王林雪君和熟悉的阿木古楞,再不高兴也只能呲牙呜呜,一口不能咬。
抽出体温计,没有发烧。
没有内伤,牙齿完好,嘴巴里的血应该都是另一只狼的。
没有骨折,只有趾甲损伤。
但外伤极多,失血量高,已经出现贫血、脱水和失温等症状了。
林雪君一边轻抚沃勒的头安抚它的痛苦,一边转头对衣秀玉和孟天霞拜托道:“灶里添柴,室温再烧高一些。煮盐糖水,准备一盆温水和大量消过毒的布巾,一盆土霉素药水,所有人衣服手都消下毒……”
衣秀玉和孟天霞立即执行落实,屋内瞬间响起各种乒乒乓乓的声音。
糖豆在门外急得又是挠门又是汪汪呜呜地叫,它虽然没看到林雪君他们抬着的面板上的沃勒,但闻到沃勒的味道了。
“放它进来吧,给它用来苏水擦擦毛和爪子。”林雪君说罢,掰开沃勒的嘴巴,给它喂了少量麻醉剂。
阿木古楞看着林雪君的动作,忍不住想:也就她敢这样对沃勒吧。
跑出去几天不见,它也还是林雪君说打屁股就打屁股的小狼。
虽然喂了麻醉汤剂后沃勒出现了喝醉般的状态,但它失血过多,当下没有输血的条件,林雪君不敢给它下太狠药。
怕在缝合的时候它乱动,还是将它简单绑了下。
“找根木棍给沃勒咬着,怕它伤到舌头。”林雪君说罢,刚进门的塔米尔便转出去找木棍。
路过糖豆和沃勒的狗窝时,塔米尔忽然瞧见门口掉出来的半截粗木枝。
捏起来一看,上面有许多坑坑洼洼的牙印儿,显然是糖豆的磨牙棒。大狼沃勒都已经被母狼引诱过了,糖豆还跟个小傻子似的在窝里啃木棍磨牙呢。
穆俊卿等几位知青早补充了新电池,再次受召唤举着手电筒赶过来给林雪君当手扶手术灯。
手电筒齐照,沃勒身上纤毫毕现。
塔米尔捡起糖豆的磨牙棒回屋用土霉素水冲洗过塞进沃勒口中,林雪君这才穿针引线从颈后侧最严重的伤口开始缝合。
手捏合皮开肉绽的血肉时,林雪君仍觉得心惊肉跳。如果对手狼王这一口咬得再准一些,说不定就咬到沃勒的气管或颈动脉,再就回天乏术了。如果咬得再深一点,就可能咬断沃勒的颈骨……
咬紧牙关,强压下情绪,林雪君开始从内侧肉开始一层一层肌理地进行缝合。
阿木古楞在她缝合时不断配合着给伤口做消毒处理,并洒上止血和帮助愈合的药粉。
听说林老师在给大狼做伤口缝合,纷纷从毡包或床上爬起来,因为人太多,怕消毒不及造成不良影响,学生们干脆都挤在窗口,透过桌边的小窗围观林雪君给伤口做缝合。
渐渐的,学生们来的越来越多,难免吵吵嚷嚷。
孟天霞一推屋门,伸手指了指正大声讲话的青年,爽朗道:“都低点声啊,别打扰林老师做外科手术。排队看,一个人看几分钟,再重新排队。”
学员们于是在孟天霞的盯视下组成两列,两扇窗前两队学员。
大牛巴雅尔和羊狍子小马等大动物都被挤进牛棚,抬头看只觉得黑压压全是人。小红马多少有点人来疯,挤出小牛棚便开始围着排队的学员们来回跑。一会儿咬咬这个,一会儿拿头顶蹭另一个。
被顶蹭的人还以为小马是喜欢他,哪知道人家是把他当墙,用来蹭痒痒呢。
最后小红马还叼着一个人的衣服将那人拽到屋后水槽边,幸而那人比较灵性,立即看出水槽上又结了一层冰,忙用石头砸碎了上面的冰层。小红马唏律律地夸了几句,便低头一边开心地甩尾巴,一边慢慢饮起水。
大风吹落后山枝头积的薄雪和几片落叶,将它们吹向知青小院,有的落在小马背上,惹得它不时甩头摆尾。
排队的学员抬头看向被风托吹而来的雪花,只觉它们仿佛在风组成的透明河流中流淌而来。
伸手捞过几片雪花,低头待要细看,雪花已在掌心化成水。
屋内手电筒光束的焦点处,林雪君手指快速穿针引线,缝好一个伤口,休息几息又去缝合另一处。
近一年时间悉心照顾下,沃勒被养得膘肥体壮,很能打,很聪明。在这样的重伤时刻,它那一身硬筋骨和壮硕肥膘也起了作用。皮肉贴合缝好的过程中,配合上止血药粉,伤口外渗出一粒粒透明液体,活跃的血小板汗流浃背地劳作,封住缺口,引发凝血过程。待透明液体变成白色,流血也就止住了。
加油呀沃勒,我在努力,你也要努力。
剪断又一根打好结的缝合线,林雪君再次转向另一处伤口。
耳朵处的豁口缝好了,颈部最严重的伤口缝合了,左前腿的伤口缝合了,大腿内侧与肚腹相连地方的伤口缝合了,现在只剩尾巴根处的伤口还需要再缝合一下。
学员们透过并不算很清透的玻璃窗仔细观摩着林老师的‘现场教学’,有嫌弃玻璃挡着看不清的学员甚至发愿明天要来给林雪君擦玻璃。
眼看着那只浑身血污,仿佛已被鲜血浸透的大狼,在治疗的过程中不断被用土霉素粉冲剂擦抹得毛发恢复亮泽,牙齿爪子也变干净。
被死掉狼王咬开抓烂的血肉一点点由针线缝合,破烂烂倒在大面板背面的血染‘破’狼,一点点被林雪君的双手修好了。
纱布叠成方块铺盖在已缝合的伤口上,干净的绷带缠绕沃勒的躯干,固定好伤口,也避免它醒来后舔舐。又十几分钟后,大块头的威武大狼被缠成了木乃伊,之前带一身伤的野性凶戾尽失。
因为麻醉剂给得少,最后一个伤口缝合进入尾声时,沃勒就已经醒了。
半梦半醒间,它疼得呜咽,仿佛在哭泣。
给它缠好绷带,一直绷着精神的林雪君终于松口气。松脱它身上的绳结捆绑,为沃勒做好止血缝合的林雪君,终于有时间关照下自己的情绪。
俯低身体,她在不碰触它伤口的情况下,轻轻拥抱它的身体。终于真切地接触到大狼粗粝的毛发,抚摸到它凉丝丝的湿润鼻子。
耳朵贴在它胸侧,心跳声强劲有力。
窗前的学员们不由得露出笑容,忽然低喃:
“林老师的狼回来了!”

手术结束, 学员们跟林雪君打过招呼,开开心心被送走。
只一个十二生产队的学员不太开心,她围脖后面被小红马咬了个好大的口子。
送别了学员们和来帮忙的众人, 林雪君转头与孟天霞和衣秀玉对视一眼, 仨人都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将沃勒抱到炕上放好,又找了个小毯子盖上。
衣秀玉煮好盐糖水和药汤后,林雪君一点点喂给它。孟天霞坐在炕沿,轻轻抚摸大狼沃勒的脸,又捏了点土霉素粉抹在它鼻子上, 跟人打架, 把鼻子都打破了。
糖豆前爪扒在炕沿上, 拿嘴巴子拱沃勒, 一边摇尾巴一边嘤嘤嘤, 仿佛不懂它为什么不陪它玩。
夜里,林雪君入睡时的心情终于不再悲伤。但想到沃勒这一身伤, 可真够心疼的。
浅眠时做了个梦,梦里被缝好的沃勒忽然又消失不见。被惊醒后伸手摸了摸恢复体力后照旧拱在她颈窝睡觉的大狼,感受到它呼吸平稳, 鼻头湿润, 身上毛发和绷带都干燥没有再流血,这才放心, 再次入睡。
半夜,她又被吵醒,恍惚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沃勒在舔她的脸。
臭狼,跑出去玩到好几天不回家, 害人担心。好不容易回来了, 跟别狼干架干得半死不活, 养个儿子也没有这么操心的。
伸手握住狼嘴筒子,制止了它乱舔。
沃勒还一副舔得很累的样子,喷一声叹口气,超重的大脑袋往她肩颈上方一搭,舒展了下四肢,团出个更舒服的姿势,老老实实不动了。
林雪君戳它嘴巴子想骂它,到底还是只能伸手轻轻拍抚它背上没有受伤的地方,哄它睡觉。
这一夜林雪君睡得稀碎,醒来时看到身边更早醒来的沃勒抬头瞪着一双狼眼睛望她,心情却明朗。
她的狼回来了,虽然一身伤,有点发烧,但心跳强健,会慢慢康复。
早上喂过药,林雪君终于不再带着塔米尔、阿木古楞和托娅往刮大风的草原上跑了。
狼回来了,再不用打着捡牛粪的大旗找狼了。
大家都在屋里暖呼呼的炕上休息,翠姐和霞姐带着自己织了一半的毛衣来知青瓦屋串门。
林雪君便一边整理阿木古楞画好的画,一边陪两位大姐。
几个女人坐在炕上围着被绑得动弹不得的黑脸大狼唠嗑,吃过退烧药和其他药剂的大狼却一点没受影响,睡得直打呼噜——也可能是发烧后鼻子里不舒服。
霞姐带来的瓜子嗑光后,林雪君便到屋后装冻货的小仓房里拎出半只冻羊。用布包上带去大厨房,再次跟陈木匠借了刨木头的刨子,清洗干净后,由塔米尔和阿木古楞帮忙刨羊肉片。
“刨得慢一点,仔细一点,每一片肉都薄一点但不要碎掉。咱们吃涮羊肉,可不是吃渣渣羊肉。”林雪君站在边上,一边检查塔米尔刨好的羊肉卷,一边笑着指点。
“也就是我吧,换别人根本刨不好这个。”塔米尔试了几次就将羊肉卷刨得很好了,忍不住洋洋得意。
“哈哈,那还能比穆俊卿和陈师父刨得更好?”林雪君拍拍他肩膀,又交代几句便离开大食堂折返知青瓦屋。
趁吃饭前的空档,林雪君摊开一张空白信纸,开始将最近自己思考的后世预防旱灾带来草原虫害、鼠害等状况的预防和应对工作,一一罗列。
蝗虫是世界性的重大经济害虫——
清朝1730年蝗灾导致百万人饿死,许多地区沦为荒芜之地;
192731年、3336年、4246年皆发生了蝗灾,其中33年最为严重,被称之为‘中国蝗之年’,危害极其巨大。
这个年代具体发生过怎样的虫害林雪君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后世2001年03年草原害虫大暴发她是记得的,后来学到这些的时候也专门记忆过。好像有超过两千万公顷土地受害,虫害使草原每公顷损失39kg线槽,经济损失19.3亿,真的非常可怕!
后世林雪君知道的国家在草原除虫害的投入就超过了几千万支出不止,这绝对是关系重大的事项。
如果明年草原上真的发生了旱情和虫害,那虫害就绝对不会仅止于草原,一定会向南蔓延,如果全国都有旱情,那……
林雪君肃着面孔,拉拉杂杂写了半个多小时,6张纸都被写满,接下来有用红色墨水的钢笔批注,将一些当下无法实现的措施全部划掉。
待最后筛出几项后,她沉默着盯着自己的笔记看了几分钟,忽然再次扯下一张信纸,又给杜凤池老师写信:
【我的狼回来了,缝缝补补,又是一条好狼。】
接着又写:
【有件事想麻烦杜老师,草原今年少雪,这会造成明年春旱。
最懂草原的老人庄珠扎布老阿爸说草原上有旱情的时候,草会差,牛羊可能会因为一冬天的掉膘及出头补膘不好而生病,甚至饿死。
还会有草原虫害、鼠害等危险,蝗虫会席卷整片草原,吃掉地表所有草芽,导致返青无能。牛羊没有草吃,成批饿死已十分可怕,更可怕的是这甚至会引发一片地区的永久沙化。这些蝗虫在草原上生长繁殖,还会朝南席卷向农耕区,造成更可怕的影响。
我想起在书籍中看到的一些预防和治理虫害的方法,但一些具体内容实在记不清楚了,不知道能否请杜老师帮忙查看书籍,找到这些知识:
我国呼伦贝尔草原上,哪些留鸟、候鸟吃蝗虫,哪些吃得最厉害?
这些鸟都将巢筑在什么地方,它们的巢穴特征如何?
如果要人工仿造鸟类巢穴,吸引鸟类住进人工搭建的鸟巢,留在草原上吃蝗虫,该注意哪些?】
草原上人工造鸟窝,以此吸引益鸟驻留产卵孵化幼鸟,吃掉大量害虫的事,在后世非常普遍。
林雪君还记得后世新疆有过一则新闻,一只一天可吃掉一两百蝗虫的粉红椋鸟北迁后,在新疆一处石碓筑巢下蛋。该地区正在搞基建,为了不惊扰益鸟孵卵养育雏鸟,这片区域停工,直到雏鸟长大,随大鸟南迁才复工。
后来新疆为了吸引粉红椋鸟年年来繁衍后代,人工制造了许多适合椋鸟筑巢的石碓和鸟巢。
呼伦贝尔呼伦湖保护区为了迎接候鸟,也在乌兰诺尔管护站和乌尔逊管护站工作人员协助下安装了大量给猎隼、阿莫尔隼、红隼等猛禽和水鸟栖息的人工鸟巢,帮助恢复生态,保护草原。
这种做法收效很好,被林业局、草原局在各地推广,连大兴安岭,还有就在第七生产队不远处的额尔古纳湿地等区域都有大量人工鸟巢落实搭建。
治理虫害古往今来一直是个大难题,农药喷洒杀虫会导致吃虫的益鸟小兽大量死亡,蝗虫也会产生抗药性,在摸索治理虫害的过程中,很快便不在草原上使用这种方法了。
而招揽吃虫鸟类组建‘吃虫长城’,是绝对切实可行的办法。
写完信件后,林雪君将之折好塞进之前写给杜教授的信封,加上家书一起揣在身上。因事情重要,准备请大队长临时派人将信送去场部邮寄。
走进大厨房的时候,一桌一个碳锅已经架好了——没有老北京的大铜锅,王建国和司务长也转动聪明的脑袋瓜,用砖头架铜盘铝盘装碳,上面架铁锅做火锅。
大食堂没有那么多铁锅,翠姐、霞姐、大队长等人都将自家炒菜的铁锅贡献了出来,新锅、旧锅、大锅、小锅形状不一,乱七八糟地摆在桌上,一点都不统一漂亮,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热闹非凡。
还有的实在找不到盛碳隔热的工具,王建国也有办法,照旧用做麻辣烫的办法,将食材在大锅里煮好,带着汤一人一大碗直接上桌,吃起来虽然不如火锅现吃现涮那么有气氛,倒也省事快捷。
学员们前两天吃得素了些,酸菜炖粉条、土豆炖油豆角、土豆丸子汤之类的,但因为炒这些菜,王建国都用了猪油,大家一点没觉得寡淡,还处在觉得素菜也挺好吃,挺幸福的状态。
没想到这才隔多久啊,又吃大肉!
这跟他们以前冬天的生活可太不一样了,以前吃一个多星期的炖白菜,喝白花花的素汤就窝头,都未必能等到一顿肉。
外来的学员们心中满是感恩,对好生活忽然有了具象的认识。
大队长收起林雪君递过来的信,当即安排两个熟悉草原的快马手去场部寄信,顺便再买些东西之类。
两个人抬屁股就要走,大队长按住他们肩膀,笑着展望四周几张已倒上热汤的大锅,低声道:
“吃完了再出发,这顿肉不能错过。”
如今日子真的是好了啊,社员们各个面色红润,春夏秋季养出来的肉一点没瘦下去,这是个特殊的冬天,大家顿顿吃饱,还常有好肉好菜。
胡其图他们这些老人们见到大队长,常感叹现在生活真好啊,没有兵荒马乱,没有饥荒。去年游牧吃的苦没有白费,都换成了如今的好日子。
大队长心里宽慰,瘦长的大叔也长出了小肚腩。
人民辛苦劳作,换来的丰收是如此的甜美。
走到窗口,大队长喊来司务长,低声叮嘱:“羊是小梅秋天自掏腰包买的,虽然说是感谢昨天几个人帮她治狼,但能买到肉吃已经很好了,不能什么都吃她的。所有社员来吃饭,钱照收。人工费、大食堂用的调料配菜啥的算咱们生产队的,今天这顿饭,就一半入公账,一半给小梅。”
“知道了,大队长。”司务长忙点头应声。
“好,辛苦了。”大队长点点头,转脸见王建国也在看自己,便也点头微笑着示意。
王建国忙回以微笑,虽然大队长现在的细心是给林雪君的,但看到领导这样为社员们考虑,想到自己在大食堂也一直收到关照,心里仍旧暖暖的,备受振奋。
塔米尔走进大食堂,瞧一眼这前所未有的桌上放锅的架势,哎呦呦直叫。
他撑在林雪君身边位置的桌上,转头看向四周陆续落座的人,笑着道:“人家都说你把自己未来的嫁妆钱都花了,带着大家大吃大喝。还有的说不能白吃你的,要做你娘家,帮你攒三大件的呢。”
“我才不需要攒嫁妆。”林雪君撑腮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先咕咚咕咚暖热肠胃,为一会儿的大吃大喝做好准备。
“咋地?”塔米尔拉椅子坐下,疑惑地问。
“将来我的丈夫肯定是跟我志同道合,三观一致的人,我们的结合是灵魂的契合,不止是经济上的合作。到时候我们一起创造财富,相互扶持,哪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来滋养我们的爱情。”林雪君哼一声,继续道:“他肯定是个智慧和追求都更高的人,一定不会在意我有多少嫁妆积蓄。他看重的一定是我的品格,我的个性,我的灵魂,我的能力,我也只会看重他相匹配的这些特质。”
塔米尔听着听着,嘴角忽然就憋不住了,最后更是仰起头哈哈大笑。
“?”林雪君瞥他一眼,她在畅想自己的未来,他在这里高兴什么?又没人夸他,“你笑什么。”
塔米尔忙摆手,在哈哈笑声中,抽空回答她:“没有,要吃羊肉了,高兴。”
阳光透过混有许多杂质的玻璃窗照进大食堂,因为有大风吹拂,连落在人室内的阳光也如波涛般抖动。
金灿灿的阳光波浪拂过坐在林雪君另一边的阿木古楞,少年托腮歪坐着,脸上也浮现幸福笑容。他虽然没有哈哈大笑,却好像也刚被人夸过一样快乐。
饭点涌进来的学员们吵吵嚷嚷,好奇要吃什么。
等羊肉卷被一盘盘端上桌,再配上地窖里保鲜的大白菜、土豆片、萝卜片,还有酸菜丝等食物,大家眼睛都瞪直了。
草原上的羊肉不膻,热腾腾的羊骨汤上飘着绿色的葱花,一人一碟韭花酱和芝麻酱冲调的特质蘸料。
一片红鲜鲜的羊肉,在热汤里一烫,翻个身就变了颜色。熟肉中夹杂着白色的脆骨和筋丝,在微稠的蘸料里轻轻一粘,入口有肉的香,芝麻酱的香,再佐以韭花酱的辛辣冲鼻,又鲜爽又刺激。
咀嚼时先嚼烂薄薄的羊肉,才尝到连着的脆骨薄片和筋丝的口感……
在第七生产队,学员们不仅跟着林雪君学习,还跟着她吃到了涮羊肉。真是吃老师的喝老师的,哪有上学上得这么开心的啊!
羊肉卷太好吃了!在热锅里涮一会儿就熟了,卷上辛辣的韭花酱和咸芝麻酱,香到连舌头都要嚼了。
往锅里下肉后,要看准了那片肉,可千万不能离了筷子,不然眨眼就被其他人抢走。
桌边常听到有人愤愤叫嚷:“你们都吃得那么急干什么,等一下啊,多涮一会儿啊!”
“等什么啊?再等都没了!快吃吧……”
林雪君不得不反复大声叮嘱:“等熟了再吃,有血丝的不可以吃哦,会拉肚子的。”
虽然她买的羊都很健康,但也不能吃刺身啊!
吃到八分饱时,几名年轻开朗的学员忽然凑堆儿过来要给林雪君敬茶。
吵吵嚷嚷着说以前学徒给师父敬茶,那都是要跪下磕头的。新时代不兴这一套了,但该有的尊敬之意决不能少,这个茶必须敬。
林雪君哈哈笑着喝了这一杯,又喝下一杯,过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了,忍不住笑问:
“你们就是想给我灌个水饱,没肚子跟你们抢肉吃。”
“哈哈哈……”大家一阵笑,却还是要来敬。不过林老师不用干杯,品一口就行。
塔米尔坐在边上腻歪得厉害,初冬刚回驻地那会儿,看见穆俊卿老找林雪君讨论投稿的事,他就很烦了。
奈何自己想也写一写,却只能哀叹自己学问不够。林雪君交代他翻译的一本厚厚的俄文书,是个苏联工具说明书,她让他用汉语将说明书全翻译过来,到现在都还进展缓慢呢……
他专门跑去吴老师教室里的图书角找书看,想要提升提升自己的汉语水平,立誓也要跟林同志学习怎么投稿给报社,奈何时间不够,距离能写文稿的程度还差得太远。
结果现在他都快顾不上烦穆俊卿了,瞧瞧这些学员青壮们,动不动就骚包地要展示展示自己‘文武双全’的优秀特质,天天围着林雪君转,林老师长林老师短的,真是让人看不顺眼。
奈何他再怎么挺胸展肩想要将身后挤过来给林雪君敬茶的学员,总是做不到。
那些人风雨无阻,真嫌他碍事了,居然还不客气地请他让一让……
塔米尔这顿饭吃的……真是又开心又不开心的。
下午饭后,林雪君午休半个小时便准备去牛棚给学员们上课。
结果才要出门,沃勒就开始呜呜。
她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显然沃勒不想她出门。
林雪君踟蹰片刻,分别这些天,她也的确有些不舍得将它独自留在家里,更何况它现在还伤着。
最后干脆裹个小被子将沃勒像襁褓一样抱到牛棚,放在火炉边最温暖的一个长凳上。
于是,大家听林雪君上课,沃勒趴在长凳上,一边烤火一边睡觉,一边还陪着林雪君上班。
课间休息或大家讨论问题时,林雪君便走到沃勒跟前,给它喂水,或喂些吃的,再摸摸它的狼头。
带‘狗’上课,其乐无穷。
到第二天下午,连糖豆也躁动起来,它也想跟林雪君一起去上课。
但林雪君严词拒绝了它,沃勒现在病着,更何况就算不病,它也比较稳重。
糖豆可就不是这样了,它社牛得很,还人来疯。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摇头摆尾四处讨摸摸、讨夸奖,有它在,都逗狗吧,谁也别想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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