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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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瞳孔不由得收缩,目光缓慢地从左移向右——每个人都举起手,连不懂事的孩子们都举高手嚷嚷着什么。
他侧耳仔细听,才听清小孩说的好像是:“林同志玩嘎拉哈(羊拐骨玩具)天下第一,她很厉害的!”
“……”钱同志疑惑地眨了眨眼,捧着本子的手不知不觉间垂在了身侧。
难道真的应该留5cm?
怎么所有人都支持这个年轻人吗?
大队长王小磊望着钱同志笑了笑,他们第七生产队的事,其他人是很难看懂的。
就像其他生产队的知青们常发生冲突,还有跟本地牧民打过架的,但他们生产队的知青们各个好相处又上进,这话在场部说出去,也常让人不相信的。
踏步走到背对着大家的林雪君身边,他伸手搭了下她的肩膀,小声道:“小梅。”
林雪君应声转头,目光所及,是几步外朝夕相处的所有社员们举高的手。
秋风吹过来,她眼眶微热,唇角翘起,终于化成大大的笑容。
这是一场双向的奔赴。
大队长喊大家开始打草后,林雪君走过去与钱同志和郑同志握了握手,在对方疑惑眼神打量下,温和地点了点头:
“我之前不知道咱们研究所会下达留草4cm的任务,没有准备。等从草场回驻地,我会打电话回场部汇报这件事。”
“……”钱同志总觉得无论是第七生产队的反应,还是林兽医的状况,都有点跟他设想的不一样,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沉默着点了点头,便同郑同志一起,在妇女主任额仁花的带领下回到驻地。
吴老师教室里,钱同志将电话拨回场部,跟研究所的领导汇报了这件事,请示一下场部的意见。
汇报罢,钱同志和郑同志就坐在教室里等电话。
额仁花给他们准备了一大壶奶茶,请他们在教室里随便坐一坐、看看教室读书角的书,自己休息休息,他们便一边喝奶茶一边闲聊。
在读书角,他们翻到许多印有《首都早报》图书室印章、《内蒙日报》办公室印章的来自不同城市、不同单位的书籍,坐在小椅子上看了1个多小时书后,场部终于回电了。
打过来的是公社社长秘书小刘同志,与钱同志寒暄几句后,他便开门见山道:
“留高5cm的建议是林同志提的?”
“是的,林雪君同志,咱们公社在第七生产队设兽医站的林兽医。”钱同志如实回答。
“你们辛苦辛苦,问问林同志,第七生产队前面几个生产队草场湿度、温度等情况下,是不是也是留5cm最好。”小刘道。
“啊?”
“如果林同志说是,你们就再折回去,跟前面的生产队说一下,统一都留高5cm。如果已经按照之前的试验标准割完了,那就算了。还没割的生产队,全照林同志说的做。”小刘补充道。
“全按照林同志说的?”钱同志不敢置信地问:“这是我们所长和社长下达的命令吗?”
“是的,如果是第七生产队兽医站的兽医员林雪君的话,就按照她说的做。回头请她写一份分析报告,给到研究所和社长这里就可以了。”小刘非常肯定地道。
直到挂断了电话,钱同志都还握着话筒久久地发怔。
还真是5cm啊……

阿木古楞是小阿木屎壳郎~
在后世看来是常识的知识, 旧时代却要摸黑探索慢慢研究才能获得,就像古人不知道地球是圆的。
后来草场割草必然遵守的5cm以上留高数,在这个时候也还未得到科学验证。
牧草研究员钱同志挂断场部打来的电话, 社长对林雪君同志的信赖, 使他久久地震撼和沉默——陈社长那样一位受人尊重的领导,居然如此认同年轻兽医林雪君同志的能力。
他对所长和社长下达指令的执行力很高,当即赶到草场,找到林雪君。
大队长担心两位研究所的同志为难林雪君,凑过来看看钱同志又要说什么。
见对方一改之前古板严肃、公事公办模样, 在与林雪君讲话时语气变得谦逊有礼, 甚至一脸真诚地求教。
大队长这才放心, 又回去继续割草。
为不影响草场上的打草工作, 林雪君将两位研究员同志带出草场, 停在一棵簌簌飘落叶的桦树下。
在两位同志拿出笔和纸后,林雪君开口详细解释道:
“两位同志, 是这样的,咱们现在种的紫花苜蓿虽然也是耐寒耐旱品种,但对超低温的忍耐度还是有限的。
“咱们公社的所有草场都在国家东北部, 夏季、冬季降水量不低, 所以几个生产队草场的耐旱情况基本上不存在太大差异。
“整个呼伦贝尔草原土壤的盐碱程度跨度不会太大,如果是跟西北草原相比, 需要考虑一下这个因素,在咱们公社暂时也不需要太在意这个差异。”
育种初期他们还达不到太过精细判断数据的程度。
“所以现阶段让我来判断的话,只要考虑温度差就好。
“越往北,温度越低, 苜蓿的返青难度越高。为了提升返青率, 留高应该更高一些。两位同志去更北边的牧场可以考虑酌情在5cm到7cm之间。
“前面生产队的话, 也要留存在5cm以上,‘5’这个数字的确是个底线。
“如果间插种植得太密集的话,还要考虑苜蓿植株间争水的问题……”
两名研究员根据林雪君提到的几个知识点,快速做着记录。
“这些都是苏联书里提到的吗?”钱同志挥挥洒洒记录了一大堆,知道社长认同林雪君的能力后,再听她讲的内容,便怎么听怎么觉得条理清晰、道理可信了。
“不全是,也有今年一整年对咱们公社种植的苜蓿的观察,还有国内外各种书籍知识的比对推理。
“我以前在首都图书馆也看过许多跟草原相关的书,这才会来草原支边。
“种植这一块儿,性质相同植物的需求也是相通的。”
她今年春夏秋针对苜蓿长势都做了详尽记录分析,也能用来服人的。
钱同志两人记下林雪君所说知识点,又将公社社长和研究所所长的需求传达给她:希望她能在打草结束后写一份报告,详细论证一下她的观点。
林雪君表示没问题,不用等到打草结束,晚上回去她就会给陈社长打电话,详细汇报理论依据。
钱同志点点头,收起本子,起身便要告辞。
“不留下吃过晚饭再走吗?”林雪君抬头看天,时候不早,他们现在往其他生产队赶的话,也太奔波了。
“不吃了,要抓紧赶回第六生产队,趁他们还没按照留高3cm的要求把所有苜蓿割完,回去阻止他们。”
钱同志说罢便带着郑同志匆匆赶往他们来时坐的马车,来不及跟大队长王小磊道别,一扬马鞭,哒哒哒折返向第六生产队。
接下来的打草工作,社员们一干就是一周。
每个人都像机器一样干活,累得见饭张嘴就扒、见床闭眼就睡。到后面几天,大家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了。
累到极限,人真的会不想讲话,哪怕是最话痨、嘴最碎的人也变得安静内向。
在割完草这天,孟天霞和刘金柱又一次带着采购员包小丽从场部大采购归来。
按照林雪君通过司务员王建国向司务长提的建议,包小丽这次还另外采购了许多调味用的各种辣椒。
满车大葱、圆葱、地瓜等耐放的食物卸车后,由一队从草场上调回来的青年搬进地窖。
辣椒则全铺开在空地处原地晾晒,等晒干后再收入地窖存放。
草场割完,冬储采购的食物也入库,生产队的社员们累得快要没气了。
当晚随便吃一顿面汤,全员都在晚8点前沉入梦乡。
体力劳动之后,人的睡眠质量真是没的说。
一夜无梦,隔日晨起,林雪君坐在床上穿衣裳时,觉得昨天晚上还酸痛的手臂和大腿,竟已好多了。
年轻加上睡得好,恢复可真快啊。
今天全员休息,大厨房却忙起来。
大队长在驻地后山放养的羊中选了头肥的,送去大厨房杀了犒劳社员。
大厨房炊烟滚滚,羊汤才开始煮,就把整个驻地都熏香了。
午饭前,林雪君专门去屋后庇荫处取了一罐自己腌的韭花酱。
经过一段时间的腌制发酵,韭花酱颜色变深变浓郁,味道也更冲了。
绕回前屋时,林雪君习惯地抬头看,发现今天小鬼鸮并没在屋檐下的燕子窝里睡觉。
放牧草的大仓库逐渐被堆满,里面温暖又有草籽吃,许多耗子去那里做窝,连草原上的鼠兔都来了不少。
小鬼鸮看中了那里食物丰沛的好处,干脆在大仓库的房梁上也做了个窝,晚上在那儿吃饱后常常就原地睡了。
在人类生活的生产队驻地有大棚遮挡,天上的鹰鸟猛禽都不靠近,小鬼鸮几乎完全不受天敌威胁。加上人类生活区域里,偷蹭暖炉、偷吃人类食物的耗子多,小鬼鸮吃得饱、又安全,最近都胖了。
入秋后,沃勒也常常钻进山找野果子和灰鼠,给自己开小灶。
晚上林雪君常能看到它嘴巴上沾着果子汁液,大狼入秋后毛发越长越厚,体型好像也大了不止两圈。吃饱喝足、活动量适当,它骨骼愈发粗壮。
有时林雪君晚上在院子的阴影中看到沃勒,都会本能地耸起一身汗毛——黑脸狼的凶相真是越来越重了。
入秋后晚上天冷,林雪君请穆俊卿跟她一起在屋后山坡上搭了个能遮风挡雨雪的猪棚,又在棚里垫上旧被子,这样放养在后山的小猪就不怕冷了。
如今小猪已长成大猪,肥嘟嘟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地憨笨,后山的丰饶喂养没有白费,全转化成了肥膘。
早上小红马随在巴雅尔后面上山时,步态不再活泼,反而多了些稳健优雅。
林雪君才发现,当初瘦叽叽像要饿死的小野马,如今也已长得膘肥体壮。体型虽不及大黑马苏木,但长到明年,恐怕也不会逊色了。
秋天里的所有动物好像都在一晃眼间长大,丰收的景象不止在田里,还在人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关院门准备往大食堂走时,路过她带着衣秀玉和孟天霞一起搭出的小菜园。
前阵子收割时院子里的蔬菜已采摘殆尽,连秧子根茎都被收拢起来留待冬天喂牛。
可如今菜园子里竟不是空荡荡的!
她惊愕地走近,码得整齐的干牛粪堆叠成紧挨着的一面又一面粪墙,人高的粪墙堆叠成个实心的、方方正正的粪房,把整个菜园子都占满了。
一阵啪嗒嗒的声响从‘牛粪房’背面发出,林雪君绕后一望,便见阿木古楞不趁着休息日好好在床上躺一躺,居然正劈腿站在菜园子后面,将两个箩筐里的干牛粪搬出来码上粪房。
“阿木古楞!”她大声喊。
少年正像做艺术品般仔细将牛粪码整齐,听到喊声转头望过来,一见是林雪君便扯唇而笑,露出整齐门牙和边上两颗虎牙,灿烂如秋日斑斓多彩的山野。
“不是已经捡了许多牛粪,码在院墙根儿了嘛。我们还上山捡了好多干柴堆在仓房呢。”林雪君伸手指了指菜园子和知青小院木栅栏之间空地上码放的一大堆干牛粪。
“不够的。多存一点,就不用紧巴巴地用了。”阿木古楞快速将筐里的码上墙,拍拍手掌,在翻飞的干草屑中拎起空箩筐,转身跑向自己的小木屋。
一边跑一边还回头喊:
“我洗个手,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大食堂。”
“好的,小屎壳郎。”林雪君笑着慢步坠在他身后。
阿木古楞手推开木屋门,听到她的称呼后回头不满地朝她呲了呲牙,才进屋去洗手。
小屎壳郎,阿木屎壳郎……
林雪君站在木屋外品了品‘屎壳郎’这个外号,兀自发笑。
阿木古楞出门后见她还在笑,就知道她肯定在心里嘲笑他呢。走近接过她手里捧着的韭花酱,乜她一眼,便大步先跑了。
“哎!”林雪君见他小跑走,哈哈笑着追上去。
一把揪住他衣领子,他慢下来,她才说:“等下我。”
“腿短,走得慢。”阿木古楞转头看一眼她的腿,现在他已经比她高了。
“小屎壳郎。”
“小短腿。”
“阿木屎壳郎。”
“……”阿木古楞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撇嘴斜眼瞪人。
“哈哈哈哈。”林雪君笑着拍拍他背,又轻轻用自己肩膀拱了下他肩膀,“谢谢阿木。”
去年冬天穿来时,他们一屋子知青啥都没有,当时王建国就发誓,来年一定储存一院子牛粪,把屋子烧得暖暖的。
今年她一直忙忙活活各种事,还没来得及专门去捡牛粪和干柴呢,却已经有了满园子加一墙根的干牛粪。
阿木弟弟可真好,仁义。
两人走进大食堂时,里面已坐满了人。
衣秀玉早上到翠姐家帮忙挑中药,直接从翠姐家到大食堂。孟天霞上午去陪采购员包小丽做入库,并商讨下次出发去场部的事。她们此刻并肩而坐,也已帮林雪君空好了位置。
趁食物还没出锅,林雪君拧开韭花酱的密封盖子。一股韭花特有的辛辣味道瞬间弥散入空气中。
隔壁坐着的赵得胜闻到味道东张西望,瞧见林雪君手里的罐子后,立即凑过来问:
“这就是你腌制的韭花酱?哇,味道比盐拌的还重。”
“发酵过的嘛,来,大家都来舀一点。”林雪君站起身朝四周张罗。
社员们便端着自己面前的小碟纷纷过来擓(kuai):
“林同志新腌的?”
“不是直接用盐浸一下就行?还得密封了发酵一下?哎呦,跟腌酸菜一样,还挺复杂的。”
“我尝尝……唔……够咸的,林同志你可真舍得用盐。”
“兑一点温水稀释一下,酱就不会太咸。水分足,也更容易蘸。”林雪君又教大家如何搅拌韭花酱。
一群人忙忙活活调好韭花酱,后厨门咚一声打开,王建国端着几盘冒着热气白烟的煮羊肉跑出来:
“快趁热吃。”
羊肉的香气瞬间弥漫整间食堂,热腾腾地钻进每个人的鼻息。
“嚯~”
“哇!”
一阵惊叹声后,所有社员都执起手中切肉的小刀。
叮叮当当匕首割碰盘子的声响此起彼伏,接着便是含糊不清的赞叹。
赵得胜在自己夹到的一整条肋排上抹好韭花酱,低头直接用牙撕下肋骨上的一整条蘸着韭花酱的肉。
热腾腾的瘦肉连着少量肥肉,还有贴骨的筋膜,加上韭花酱一同入口。
闭上眼,他嘶嘶哈哈地咀嚼。
瘦肉甜香,肥肉鲜香爆汁,加上有嚼头的特殊口感的筋膜,肉汁、油汤汁满口,幸福直窜天灵盖。
舌尖一转,韭花酱在口腔中匀散开。不如鲜韭花鲜亮、却比鲜韭花的辛辣味更重、口味也更醇厚的腌制酱味,瞬间点亮了赵得胜的表情。
他惊喜地瞪大眼睛,一边咀嚼一边嘶嘶赞叹。
待咽下后,赵得胜转头朝林雪君竖起大拇指:
“好吃,韭花酱太棒了,提鲜啊!”
“腌一下真不错,小梅。这真能放到冬天也不坏?”翠姐吃了也赞不绝口,转头激动地问起来。
一想到腌制过后可以像酸菜一样吃一冬,她就也动心起来。
“当然,腌制后不怕冻也不怕放。等气温降到零度以后,直接冷冻保存更好。”林雪君笑着又道:“韭花都是咱们一起采的,回头大家都有份。”
有了韭花酱加持,煮羊肉愈发接近后世顶级草原美食手把肉的吃法,整个大食堂全是社员们大快朵颐的声音。
一群人一起吃,饭比往日更香。
王建国一盆又一盆地往外端汤和肉,待端出几盆羊杂汤摆上桌后,他也坐下开吃。
从林雪君带来的韭花酱罐子里擓一勺走,他一边蘸着酱吃羊腿肉,一边又嫌腿肉太瘦,专门夹了一筷子肥肉混着一起嚼,这才美得仰头嗷嗷叫。
司务长又炒了一道羊油炒圆葱,加一道凉拌圆葱。
西北称圆葱为皮牙子,皮牙子也是羊肉绝配。
生圆葱辣脆多汁,搭配羊肉吃时像韭花酱一样提鲜。圆葱营养价值极高,含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早期还传说有防癌效果。熟圆葱虽然失去了辛辣味,却多了甜味加持,也颇受大家欢迎。
社员们吃一口肉蘸韭花酱,再配一口圆葱,生活美滋滋。
林雪君就着羊肉,光自己就吃掉了小半碗韭花酱。面前炒菜盘子里的洋葱拌着二米饭,就下去两小碗碳水,吃得小肚溜圆。
她觉得自己也像个准备冬眠的熊——饱足得要命,连一整个冬天的脂肪好像都储藏够了。
饱食一顿,社员们步出大食堂,回家时路过存草的大仓库,皆忍不住驻足仰头打量:好多干草啊!
可真多啊!
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成为所有人的饭后甜点。‘吃’过这道‘甜点’,今天的盛宴才算完满。
林雪君和孟天霞、衣秀玉回家后,一块儿将腌制好的韭花酱分装,自留了一部分,剩下的都送去大队长家,请大队长按工分比例分发给社员。
有的社员晚上带着刚分到的韭花酱来大食堂,把酱抹在杂面馒头上就着吃,可见有多喜欢。
因为孟天霞他们这趟买了超多圆葱,大食堂晚上也以圆葱为主菜:猪油炒圆葱、胡萝卜炒圆葱、圆葱粒羊大骨汤、凉拌洋葱,几乎道道菜都有它。
圆葱这东西的确有营养,也挺好吃,但它含有硫化氢和二氧化碳,易产气。
中午吃的韭花酱也富含硫化物,吃起来味道辛辣有劲儿,但跟洋葱搭上伴儿,那真是可劲儿地在你肠胃里造气儿。
吃的时候,林雪君、衣秀玉和孟天霞你争我抢的,老香了。
到了晚上睡觉时候就大大不妙了,仨人挨在大炕上,排队放屁。
起初衣秀玉还不好意思,憋着动静悄悄作案。后面孟天霞没忍住发出点动静,仨姑娘就干脆放飞了自我。
到后面实在臭得受不了,仨人干脆裹上小袄子跑出门,站房檐下,在寒意渐重的秋风中放肆排气。
刚开始糖豆瞧见她们来到院子里,还摇着尾巴上前撒娇。刚凑近,嗅觉灵敏的狗子猛打两个喷嚏,吓得转身就跑。也跟沃勒一样躲回窝里,再不肯出来了。
仨姑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靠着院墙站得摇摇晃晃,屁还是照常放。
圆葱屁那臭的……熏眼睛。
“人家知青都是一起劳作帮扶的情谊,我们倒好,是一起放屁的情谊。”林雪君忽然开口。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笑声爽朗,终于压过其他声音。
秋风萧瑟,月圆而亮,三个女知青站在房檐下,权当夜半赏月了。
假装还是雅的。

糖豆和沃勒从窝中跑出来,围着她的腿蹭来蹭去。
打草之后, 牧民们最怕的就是天气骤变,忽然上冻,把刚割过还没长好的牧草都冻伤。
幸而场部传来的天气预报没有报错, 第七生产队的‘努图克沁老人(了解草原的人)’庄珠扎布老阿爸的预测也很准, 打草后,天气虽然日日见凉,却没有断崖式的降温。
10月如期而至,气温终于降到只有五六度,驻地里所有青壮们都赶时间, 在土地冻得像冰一样硬之前, 给今年建的土坯房做收尾——检查有没有不结实的地方、有没有土坯剥落的地方、大炕烧起来屋内漏不漏烟、火墙热不热乎……
另一批人则赶在白菜被冻之前, 收割掉最后一批留在地里的白菜。家家户户赶在同一天腌酸菜, 隔着院子墙, 妇女们一边处理酸菜一边声音洪亮地唠嗑。白菜清洗时发出的水声中,不时掺杂妇女们爽朗的笑声。
大食堂后院里, 司务员王建国也跟司务长一起忙活起来,洗白菜、往容器里码白菜、灌井水、洒少数盐,再将千挑万选的最平整沉重的石头压在白菜上, 使白菜绝不会露出水面——接着就等白菜自行发酵了。
凉水中, 其他菌类无法繁殖,厌氧的乳酸杆菌却能繁殖发酵, 产生乳酸。时间一到,白菜腌制成功,就会变成充满酸咸风味的酸菜。
林雪君从来没腌过酸菜,衣秀玉从慈溪来更不知道怎么搞, 两个人只好一边跟驻地里的大姐们学着做, 一边像模像样地腌了一大缸放在屋后庇荫处——
翠姐教她们的时候, 专门强调千万不要放在屋里,侧卧也不行。据说盐酸菜的过程中会慢慢产生奇怪的味道,据说有的可臭可臭了。
挪放好酸菜缸,衣秀玉又去后山探望她们养的两头大猪。
林雪君站在缸边,强迫症地将它和韭花酱罐子等东西摆得整整齐齐。
大动物们刚跟巴雅尔从山上回来,双胞胎驼鹿中的一只好奇心重地跑到后面,探头探脑地来看人类在干嘛。
林雪君伸手摸了摸它的大长脸,推它去水槽边喝水,这才拍手从屋后绕向前院。
刚走到牛棚边,见阿木古楞踏过门口的小木桥往里走,林雪君脑中灵光一现,忽地跑到呆在前院的小驼鹿边,一把握住它的大嘴筒子,笑着问阿木古楞:
“哎,小子,牛只有下门牙没有上门牙,马有上下两排门牙,你猜长得又像牛又像马的驼鹿,有没有上门牙?
“猜对了给你礼物。”
“……”阿木古楞扶着院门站在门口,表情呆呆地看看林雪君,又看看驼鹿。
就在他开口前,跑到后院水槽边喝水的另一只小驼鹿忽然啪嗒啪嗒跑出来,看见阿木古楞后呲牙便叫:“呦呦~~~”
“啊啊啊啊!暴露了!”林雪君见另一只小驼鹿已经呲着牙露出了不长门牙的上排槽(磨牙),急得哇哇叫。
阿木古楞脸上的呆相一收,眼睛弯弯地笑起来。
走到跟前,他一本正经答道:“驼鹿跟牛一样,没有上排门牙。”
“你都看到了。”林雪君松开小驼鹿的嘴筒子,又伸长胳膊在另一只不合时宜地跑出来的驼鹿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引得小驼鹿转头呦呦哦哦地抱怨。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阿木古楞转身靠在牛棚称重木柱上,与她并肩。在她开口问他怎么会知道前掏出自己的速写本,翻到较后面的一页展示给她看。
林雪君探头一望便惊奇地接过他本子,展开的这一页上画着驼鹿的正面、侧面、背面、远景、特写等许多速写画,纸张右下角就是驼鹿仰头呲牙时牙齿的结构图。
他甚至还在画中标注了结构线,比如透视线、切面示意线等等。
“跟穆俊卿同志借了建筑设计图的书,自学了透视和结构?”她转头看向已比自己高出小半头的少年。
“嗯。”他又翻到更后面,将自己写生的驻地土坯房、瓦屋、蒙古包、牛棚的画展示给她看。
在有限的环境中,他主动磨练着技艺,将自己能看到的一切花花草草、破屋旧房反反复复地描摹。
心中生出钦佩,她转头看着正渐渐长大的孩子,伸长手在他头上揉了好几下。
阿木古楞原本也笑吟吟歪头看着她手里捧着的画册,静静地等她夸奖,忽然被摸头,便似被点了静止键,整个人被定住。直到她收回手才恢复自如,默默伸手将她揉乱的头发捋回原状。
斜阳晚照,将两人的脸都照得红彤彤。
“走,一起吃炒洋葱去。”林雪君拍拍他的背。
“哦。”
洋葱要一起吃,屁也要一起放,边疆生产建设的生活,就是要这么的同甘共苦,‘气味相投’。
在10月份的第二天,林雪君扫牛棚的时候,终于发现了小母鸡的开窝蛋。
两颗小小的蛋安安稳稳地窝在大动物棚顶的蓑草里,厚厚的蓑草看起来的确很像个超大鸡窝,翘起的蓑草恰巧卡住鸡蛋使之不至于从倾斜的棚顶掉落——
在鸡窝里明明有软软的窝,小母鸡却还是叛逆地将蛋下在了自己寻的‘好地方’。
林雪君高兴地大叫,将孟天霞和衣秀玉都喊了出来,兴奋地给她们展示两颗小鸡蛋。
三个姑娘高兴得跳脚,叽叽喳喳罢,又忧心起这个不太安稳的“鸡窝”。
“总不能让小母鸡们一直在牛棚顶上下蛋呀。”
“而且天气越来越冷了。”
三个人围着蛋一合计,当机立断改良鸡窝。
鸡是怕冷的,尤其小鸡崽。
而且在温暖的环境下,母鸡才能安心抱窝。
孟天霞找到之前穆俊卿做坏了的一个小木箱,摞在大鸡窝顶上,使小木箱恰巧对着瓦屋侧卧的玻璃窗。
将小木箱和下层鸡窝挨着的地方割出孔洞,使鸡鸭可以扑腾着翅膀连跳带飞地落在木箱里。
动手能力极强的孟天霞小心翼翼地用借来的玻璃刀,分别在外层、内层玻璃上割开足够鸡鸭进入的孔,这样小母鸡和其他小动物就都能通过这个孔进入瓦屋侧卧。
做事情细心的衣秀玉再将侧卧靠近火墙的地方清理干净,摆放上不同高度的箱子、盒子,用蓑草在这些箱子盒子上堆出几个鸡窝,可以任由小母鸡们挑选。
如此一来,小母鸡怕冷的话,就可以先从大鸡窝跳到小木箱上,再穿过小木箱和玻璃连同的孔洞跳进侧卧,到靠近火墙的地方取暖、下蛋和孵蛋。鸭子和鹅如果怕冷,也可以进屋来避风挡雪。
侧卧远离火墙,尤其靠近窗口和外墙的地方温度仍较低,她们还是可以在那边存放一些怕热又怕冻的食物。
大功告成时,林雪君将两颗小鸡蛋放在靠火墙的小鸡窝里。
三个干活干得灰头土脸的姑娘蹲在鸡窝边,美滋滋地欣赏着她们养鸡五个多月的劳动成果。
这就是丰收的喜悦吧,真开心。
庄珠扎布老人说,往年10月第一周就会下雪了,来得早的甚至会在9月底迎来一次降温,下一场可能会化掉的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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