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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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君和衣秀玉连吃三顿杀猪菜,中午专盯着蕨菜吃。
都说这东西跟恐龙同岁,各种营养元素的含量特别丰富,也是中药。抗氧化、抗衰老,还能治肾病、糖尿病、高血脂、冠心病、肝炎等,许多国家都会高价进口我国的蕨菜,当珍贵的保健品吃。
林雪君大口吃蕨菜,觉得自己也像山里的动物们一样健壮起来了。
但阿木古楞夹蕨菜的时候,林雪君却不认同地给他夹了两大筷子排骨肉,“你正长身体呢,得多吃肉。”
又夹了大块的肘子肉到衣秀玉碗里,“你也是,多吃肉,多跑跑跳跳,还能再长个的。”
衣秀玉正开开心心地吃菜呢,看到碗里的肉挑眼睛道:“我12岁开始就没怎么长过了。”
“吃吧你就,还能再窜一窜呢。”
阿木古楞乖乖啃林雪君夹给他的排骨,吃的时候还悄悄挑眸看了眼穆俊卿。
哪知恰巧穆同志也在看他,两个人视线相对,意味不明地静了几秒。
半只大猪,大家连吃了两三天才吃光,真是把猪肉吃了个够。
满足,短时间内都不馋肉了,想吃蔬菜。
还没到夏天,林雪君已开始期待秋收。
清晨,靠山的大瓦屋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盘旋向山林和蓝天。
一只喜鹊站在院子木栅栏上,引颈高唱。
黑骏马苏木溜溜达达走过去听小鸟的演唱会,听了一会儿,那小鸟居然飞落在它背上。
苏木转头回看,以为它是准备换个更好的地方继续唱歌,哪知它居然不客气地薅起它背上的毛——
小鸟最喜欢用马毛做窝了。
扩张后的院子里,刚建好的大水槽积蓄满了山泉水。
大牛巴雅尔一转头就能喝到,小马驹和苏木也不用每天晚上专门跑去河边饮马,它们在家院子里就能喝到最清甜的泉水了。
水槽边还有一个大水缸,它放的位置比较刁钻,大牛小马都喝不到,这是给女知青们喝用的山泉水。
瓦屋门咣啷啷开合,衣秀玉过来从水缸中舀了一壶水回去烧了泡奶茶——她刚跟林雪君学会了做甜奶茶,熬好的奶茶里不放盐,放几颗焦糖,喝起来又甜又醇香。牛奶足够的话,衣秀玉一天能喝三四杯。
院子另一边纯木的、一人高、三四米见方的大笼屋已建好了。
贴墙放着,特别漂亮。
鸡鸭笼屋边上还有个两孔的木房子,房子内放着两个软垫,这是小狼沃勒和小边牧糖豆的窝,它们就睡在这里看家护院。
虽然小红马、小狍子和小羊羔时常好奇地过来探头探脑,甚至小羊羔还会悄悄挤进去跟小狼一起睡,搞得沃勒和糖豆常常觉得睡得有点挤,但这里透气,能看到星星,它们很喜欢。
两个女孩子吃过早饭,衣秀玉到院子水渠边用从水槽中流出的水刷碗时,忽然听到又尖又密的鸟叫声,叽叽喳喳,听起来好近。
捏着碗仰头找了一会儿,目光逡至屋檐下时,她啊一声短促低叫,启唇便喊林雪君。
几分钟后,两个小姑娘喜气洋洋地仰着头,盯住屋檐下一个全新的燕子窝,傻乐。
小燕子们刚孵出来,正伸着秃脑袋,张大嘴巴啊啊叫着等母亲往嘴里塞虫子。
“我们老家都说,只有最和睦、最幸福的人家屋檐下才会有燕子搭窝。”衣秀玉高兴得恨不能跑出去找个人炫耀一下。
“我们家也有这样的传说,燕子是益鸟,吃虫子的。”林雪君转头笑道:“我们都会交好运。”
两个人于是一边炮制草药,一边等着她们的好运。
结果好运没等来,倒等来了第八生产大队的副队长刘锦山。
‘嘎老三’刘锦山站在知青小院外,绕来绕去地围观,啧啧称奇道:
“林同志这住得嘎嘎好啊,院子干净,木栅栏整齐漂亮,院子里还有大水槽和鸡窝,在你们大队里过得不赖嘛。”
他们生产队的牛生病了,去场部找兽医路途遥远,嘎老三在春牧场上见识过林雪君的圣手医术,便骑着马赶来第七生产队请林雪君出诊。
“那当然,这里是她的家。”大队长靠在另一边的木栅栏上,得意地道。
“我准备下东西,稍等。”林雪君在小毛衣外披了件挡风的外套,草原上冷,风大,得做好保暖准备,“刘副队长,你们那儿中药啥的都有吗?”
“有,放心吧。”嘎老三点点头,看见林雪君就觉得心里安了一点,她连牛子宫脱垂都能给塞回去缝好,让母牛重振雌风,他们第八大队几头牛身体不舒服,肯定也能治。
“再等我一下。”林雪君准备了些出门要用的东西,又给苏木喂了点好草料,哄着它喝了些水,接着蹬蹬蹬出门直奔大队唯一的‘学校’而去。
恰巧快到放学时间,林雪君直接去敲门。
当她探头探脑往教室里看时,里面坐着的所有学生也都抬头看她。
“是林同志!”
“林兽医!”
孩子们齐刷刷转头看阿木古楞,都知道林雪君肯定是来找他的。
林雪君跟吴老师讲了要带着阿木古楞去第八生产大队出诊的事,并为明天可能的缺席请了假。
吴老师点点头,转身对因为猛窜个子而坐到最后一排的少年道:
“阿木古楞,林兽医来接你放学了。”
阳光穿透教室的玻璃窗,照在阿木古楞蓝色的眼瞳上,他一把将书本拢进书包,风风火火穿过教室,朝林雪君而去。
从没有人,在放学时来接他……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不,不是真好,是最好,全世界最好,全宇宙最好!
他迈着大步跟在她身边,一不留神就会越过她,又忙减速,好与她并行。可情绪莫名亢奋,他随便一走,又走到她前头,只得走两步,停一下等她。
像个傻子。
“第八生产大队有好几头牛生病,你陪我去看看。”林雪君拍拍他的背,“你回家换一套保暖的衣服,去马厩把你的大青马领出来,喂饱了马,咱们就出发。”
出发前,林雪君往兜里揣了一把肉干、一把酸么姜、一袋子树莓。
给苏木梳梳毛,检查过四蹄,喂它吃了两串树莓,吃得它嘴唇像涂了口红一样红艳艳。又交代衣秀玉几句,林雪君终于翻身上马,在大黑马苏木唏律律、威风凛凛的叫声里,带上阿木古楞,穿过驻地大门,踩上逐渐茂盛、柔软、绿油油的草场,随嘎老三奔第八生产大队的牧场驻地而去。
冬雪融化,滋润了这片大地。春夏交替之际的草场生机勃勃,平整如油画般的绿色漫过视野范围内的每一片区域,令每一位牧人的双眼都得到治愈。
太美了,草原太美了。
当你骑着骏马驶过一片最美的风景,这片风景已经属于你了。
“刘副队长,能跟我说说生病的牛的症状吗?”
林雪君骑了一段,心胸开阔、情绪舒朗,觉得是时候关心一下病患的状况了。
嘎老三骑马到林雪君身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的答道:
“就是,牛都乱蹦跶,哞哞叫,也不咋尿尿,还蹬人,踹墙啥的,就……疯了一样。”
“……”林雪君皱起眉,她本来以为会听到诸如‘牛不吃饭’‘牛不拉屎’‘牛没精神’‘牛拉稀’之类比较清晰明确的症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堆乱七八糟的异常状况。
嘎老三见她皱眉,虽然几经纠结,终于还是在朝林雪君凑近,悄声道:
“牛发疯,都是在一件事之后。”
“什么事?”林雪君察觉到嘎老三将要说的话必然不同寻常,忙正襟危坐马上,侧耳倾听。
“在牧民家一个叫马哈的小孩撞翻敬山神的神坛之后。”嘎老三眼睛瞪得溜圆,讲话时的语气都谨慎而不敢轻慢。
“???”
林雪君原本郑重的表情一转,不敢置信地斜睨向嘎老三。
什么意思?
撞翻神坛后牛都疯了?

林雪君当然不会把掏出来的牛粪甩在捣乱的人脸上…
春夏交替的季节, 阴坡的草才刚发芽,阳坡竟已开花。
好几团组成一簇的缬草已经开了浅紫色小花,龙牙草一长串的花苞也都盛开成朵朵黄色小花, 还有开白花的唐松草、开紫花串的茴霍香、开黄花的黄芪、开蓝花的蓝刺头、开蓝紫色铃铛花的沙参、开粉花的草原白头翁……
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小花都在争相盛开, 整片草场被点缀得缤纷多彩。
草原上的小花多是对牛羊身体有好处的中草药,如果巴雅尔它们也能来尝尝,一定很开心。
“要是能把糖豆和沃勒带出来就好了,可惜它们还有点小,受不住长途跋涉。”如果不是急着赶路, 林雪君真想停下来让苏木好好饱餐一顿, 顺便再采上一箩筐回家。
“要是小野马能跟着出来就好了, 可惜它还跑不了长途。”阿木古楞也跟着感叹。
不知不觉间, 他们都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挂。
第八生产队的驻地建在一片樟子松林前, 远远便嗅到浓浓的松香。
锯木厂上人头攒动,青壮年男女们将斧头和锯子用得飞起, 木屑满天,像飘着木色的雾。
树木被砍后的土地被整理成耕田,主要被用来种植小麦。随着第八生产队小锯木厂的扩张, 这片耕田也在无限变大。
“今年准备出栏的几头公牛和上个月过于虚弱的牛, 我们都留在了驻地。健康的牛白天自己上山吃草,疯牛现在都被关在那边的棚圈里。”
嘎老三在能看见驻地时, 伸手指给林雪君和阿木古楞看,随即又解释:
“转场的时候草还没怎么返青,那会儿我们选的春牧场草也不好。
“去年我们种小麦剩下的麦麸还有不少,想着把要出栏的牛和虚弱的牛都留下来吃麦麸补一补膘、养得精壮一点, 就都留下了。
“谁也没想到牛还会疯。”
林雪君没有接话, 她还没看过牛呢, 可不接受‘牛疯了’这个推想。
担心那些牛有传染病,林雪君在距离第八生产队驻地有段距离时,就把马拴在路边挺拔的樟子松上,与阿木古楞步行跟嘎老三进驻地。
正在驻地边上锯木厂上干活的人听说兽医来了,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转头朝他们行注目礼。
其中好多年轻人,还有戴眼镜的、穿中山装的。
听说好多年轻力壮的知青都被派到第八生产队来了,这里承接了大量的木材生产任务,全国人民造房子、打书桌餐桌、造船建桥都等着这里的木头呢。
这些年轻人曾经也许是学校里的优等生,如今被森林磨砺成了粗糙的伐木工人,骨节逐渐变得粗大,肌肉变得有力。
林雪君与他们目光相交,心存敬意地朝他们点头致意,他们中许多人便也或点头或微笑回应。
在一个短暂的照面间,善意的交互令他们疲惫的眼睛里恢复了许多光彩。
走进生产队,穿过一栋栋或新或旧的小屋和毡包,林雪君直奔牛棚。
在她接过阿木古楞递过来的胶皮手套,一边戴一边走时,嘎老三有些迟疑地问:“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虽然他的确很希望林雪君能尽快救治病牛,但毕竟行路几个小时,他都觉得累了,更何况这两个孩子。
林雪君转头朝嘎老三笑笑,摇头道:“先看一看吧,看过了再休息,歇着的时候还能聊一聊病情。现在直接去休息的话,我心里没谱,干着急。”
“行。”嘎老三点点头,率先走近牛棚时,朝看牛棚的年轻人喊道:“阿巴,喊几个人过来,烧点热水,搬两个小板凳过来。再拿两个干净水杯,给客人准备点热奶茶喝……”
“知道了。”阿巴从牛棚门口的椅子上站起身,朝着林雪君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转身跑走。
除了落实副队长嘎老三的命令外,他还额外地将副队长带来个小姑娘给牛治病的消息传向全大队。
林雪君才跟着嘎老三走进牛棚,与那6头病牛对上面,生产队里许多人就从各自岗位上‘擅离’,蹬蹬蹬跑向牛棚看热闹了。
尤其是驻地里热爱八卦和信山神的人,跑得最快。
第八生产队的牛棚建得比第七生产队有排面,他们这边青壮多,又有个小型锯木厂,碎木和细木头多,牛棚被围得很好很漂亮。
平整的水泥地面和大木头挖空后做成的食槽、水槽都非常有美感,而且打理得很干净,只有几坨病牛新拉的牛粪和尿液。
几头病牛状态都不太好,的确如嘎老三所说那般,疯疯癫癫,几乎一刻不得安宁。
它们不仅在牛棚内不时走动,还有的时不时朝身后踢蹬飞踹,哪怕身后身侧明明什么都没有。
还有一头牛不断哞哞叫,像狗一样回头看自己的屁股,追着尾巴绕圈。
如果不懂得科学,看着它们这个不正常又疯癫的样子,的确很像鬼上身。
“这不是疯,是疼痛的表现。”林雪君戴上口罩,转头对嘎老三解释道:“牛马不断回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是很标准的肚子疼的表现。”
“这个我知道,可它们不止看肚子啊。”嘎老三皱起眉,这症状跟‘频繁回头看自己的肚子’之类的疼痛描绘可有相当差距啊。
他也不是没见过牲畜肚子疼,哪有这么疯的。
“跺脚、踢蹬这些都是剧痛才会出现的症状,在牛马身上的确不常见。”林雪君眉头皱紧,牛是非常隐忍的动物,除非疼到无法忍受,不然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想靠近病牛,但它们实在痛得厉害,状态很躁,看见有陌生人靠近,都表现出了相当的敌视。
林雪君只得先让嘎老三喊人给牛做保定,绑住三只脚使之不能侧踢,拽紧牛头使之不能顶人。
等待时,有年轻的女孩子给他们准备了奶茶。
林雪君早就口渴了,捧着奶茶咕咚咕咚喝得很急。
女孩子好奇地眼睛一直在林雪君身上,等林雪君喝光了奶茶,才小声问:
“你是大仙儿吗?”
林雪君正细品奶茶中的咸味,忽然听到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真没想过自己居然有被人当成大仙的一天,她明明长得一脸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不是的,我是兽医。牛们没有疯,也不是鬼神作怪,只是生病而已。”林雪君认真解释,表情尽量平和而稳重,努力展现出一些智慧的光辉。
女孩子似乎有点不相信,她又盯着林雪君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叫苏日娜。”
“林雪君。”
两个人互道了姓名,各自看着对方的眼睛点头后,便是相信了对方。
第一头牛被保定好,林雪君走过去时,听到苏日娜站在牛棚外,认真对来看热闹的人说:
“她不是大仙,不是来驱邪捉鬼的。她是医生,动物医生,她说牛生病了。”
“我可没见过这样的病。”
“瞎说,那么年轻的孩子懂什么,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简单。我小时候亲眼见过鬼的,这次准有问题,上个月还有个年轻人砍树的时候被树砸断了腿,瞧着吧,肯定要出事的。”
“嘎老三要是不信鬼神,信那种黄毛丫头的话,这些牛都得被带走。”
“带去哪儿啊?”
“地府呗,十八层地狱。”
“……”
嘈杂的聊天声音也一并传进耳朵里,如果林雪君不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在科学发展迅猛的社会环境中深受唯物主义教育,恐怕还真会被外面那些老人吓到。
靠近肥壮的、肩膀几乎比她个子还高的大公牛,林雪君伸手抚摸了下牛宽阔到几乎能给人当床睡觉的背部,掌心下是极其有力的肌肉。
真是一头强壮到令人忍不住赞叹的漂亮大牛。
大牛的眼睛有些赤红,但没有塌陷缺水状况。
口唇颜色正常,外观看起来没有贫血症状。
口腔内部和舌头颜色正常、性状正常。
身体肌肉很平整,没有长疙瘩,也没有异常的囊肿等。
四蹄及关节都没有明显的磨损和肿胀。
大牛没有拉稀,这几天都有正常排泄,但进食欲望在减弱。听诊时仔细倾听大牛的四个胃,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林雪君仔细做了视诊、听诊等外部常规检查,并没有发现特别突出的症状。
这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愈发紧张起来——医生不仅害怕发现严重难治的病症,更害怕明明病畜有异常,却找不到病结。
“需要肥皂水。”林雪君才检查完,开口要肥皂水,一回头却见阿木古楞已经将一盆肥皂水准备好了。
肥皂水温度适中,她朝阿木古楞点了点头,将肥皂水涂抹在手臂上,随即便走向大公牛屁股后面。
阿木古楞提前捏住牛尾巴,便候在边上随时等待她的调遣。
林雪君从边上找到两块砖头踢到牛屁股后面,踩在上面后,先用肥皂水清洗直肠口。
围观的人原本都在喧哗,有的吵闹说大家不信鬼神就是对鬼神的冒犯,还有训斥说不许宣扬封建迷信思想的,也有相信林雪君是兽医、因而格外关心大牛们到底都得了什么病的。
就在林雪君伸手尝试着似乎要往牛屁股里插时,这些意见相左、吵闹不休的人,忽然默契地全噤了声。
他们瞪圆眼睛,生怕漏掉什么惊人场面,死死瞪住林雪君,屏住呼吸猜测着——她该不会……她不是真的要……吧?
可下一刻,大家以为不可能的事,还是发生了——林雪君果真在给手臂做过润滑后,将手缓慢地插进了牛屁股。
“唔……”
“哎呦……”
“呀……”
一阵不忍直视的声音响起,都伴随着撇嘴和五官扭曲。
更令大家呲牙咧嘴的是,这位看起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外援’,不仅手插牛直肠,还一脸认真地在往外掏牛粪。
一块块湿润的、冒着热气的牛粪,还来不及被大牛挤压排除,就被一只霸道的手给掏出温暖的直肠,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一声声牛粪被摔在地上的‘啪啪’声,仿佛是一种震慑。
接下来林雪君清理过直肠,开始仔细做触检时,牛棚外的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没有人再开口喧哗,仿佛生怕打扰到她的诊断。
实际上林雪君当然不会把掏出来的牛粪甩在捣乱的人的脸上,但她这种连牛粪都敢掏的‘彪乎乎’的性情,还是狠狠地震慑住了第八生产大队的陌生社员们。
谁知道这位年轻的林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又不认识她,反正…看起来像是‘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令她害怕的人和事了’的那种人。

“你别盯着我了,我不会哭的。”
今年会出栏的大公牛长得很壮实, 直肠也非常有力,它排斥忽然插进来的异物,收缩时挤压得林雪君手臂发麻。
她不得不左手撑着牛屁股, 不时停下来等大牛适应和放松, 才能继续往内推进。
努力摸索判断,牛肠没有肿胀、套叠等状况。
膀胱有一点积尿,但并不很多。
林雪君停下来轻轻抚摸大牛皮毛,等它这一轮紧张的收缩后的放松时刻,转头问看牛棚的小伙子:
“你叫阿巴对吗?”
“嗯。”阿巴在蒙语里的意思是‘父亲的荣耀’, 他刚帮嘎老三几人把所有牛都做好保定, 转回来后朝着林雪君点了点头。
“这些牛有正常排尿吗?”林雪君问。
阿巴似乎被问住, 他转头看了看嘎老三, 回想了会儿才道:“有的。”
他有看到大牛排尿, 也在地上看到过牛的尿液。不过北方天气干燥,春天尤甚, 牛粪拉出来很快便会干燥,牛尿也一样,所以他们不常看到大泡的牛尿, 一般看到有尿过的潮湿痕迹就能判断牛有过正常排尿了。
林雪君又继续触摸, 瘤胃正常,内部没有不对劲的内容物和触感。
她又往腰椎横突下方去摸肾脏, 轻轻碰触时,她探头努力观察大牛的反应。它似乎有持续的疼痛,但在她碰触它的内脏时,并没有忽然疼痛加剧的剧烈反应——
这就是说, 她的碰触不会使它更疼。
使大牛痛的, 不是这些她碰触得到的内脏。
那是哪里?
林雪君抽出手后, 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大牛的外部肢干和四肢,没有外伤,可也没有发现内伤。
那它是哪里疼?
在本子上仔细做了第一头牛的视诊、听诊、触诊和直肠检查的反应与结果后,林雪君为手臂做过清洗和润滑后,又去检查第二只、第三只……
都没有明显的内脏异常。
六头病牛都做过内外部的检查后,林雪君的眉头已皱成麻花。她清洗干净了手臂,撸下袖子后认真在病理本子上做笔记整理。
后退几步,她请阿巴几个小伙子把大牛放开。
牛被绑后似乎平静了些许,茫然地在牛棚里溜达几圈儿后,那股疯劲儿就又回来了,仍是在牛棚里躁痛地走动蹦跶不休,时时回头看自己后肢。
林雪君没办法判断牛看的到底是肚子、屁股还是哪里,牛不会讲话也无法诉说自己到底哪里疼。
能明确的是后部肢体疼痛,可到底是哪个部位疼呢?
这时牛棚最里面的一头大公牛忽然痛得发狂,不断踢蹬后腿,左右冲撞。
嘎老三忙拉着林雪君往牛棚外走,围观的人每次看到牛这个样子,都忍不住害怕又担心,唏嘘声此起彼伏。
忽然“砰”一声巨响,大家往里看去,原来是正燃着三根香的香炉被牛撞倒了。香坛碎成无数片,香灰也洒了一地。
这边是林场,很怕明火,嘎老三忙跑过去用林雪君洗胳膊的肥皂水把掉在地上的香线浇灭了。
人群外骤然炸开吵闹声,一个五六十岁的白发女人冲出人群,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骂:
“xx的!是谁砸了黄大仙的香坛?我xxx要供米饭和肉你们不同意,大仙降灾,林场里小周的腿被砸断还xxx不够吗?非要xxx死人才知道敬畏神明?
“这些牛都是祭品,还想不明白?是大仙点了名册的牲口,根本救不来!咱们的土兽医都说了牛没病,就是丢了魂儿,xxx疯了。
“我叫你们杀牛,没一个听我的,请什么兽医啊?非要跟大仙作对,不怕大仙收人命吗?
“是谁砸我的香坛?Xxx……”
接着便是一大串的尖声脏话,四周围观的人似乎是怕了她,纷纷让开路,也没人搭茬。
林雪君正站在牛棚里皱眉回想学过的知识,和实习时遇到过的各种病症,努力搜寻与这些病牛症状统一的情况。忽然听到这爆豆般的叫骂声也吓了一跳,那些一声高过一声的脏话传达着骂人者巨大的愤怒和怨恨,令所有听者心惊肉跳。
尤其对方叫骂声中还不断掺杂着对新来的兽医的喊话。
林雪君攥起拳,转头朝那一头白发的老人瞪去。只见对方穿着古怪的缝满补丁和布袋的破衣服,戴一顶用一小块一小块鼠皮拼凑缝成的帽子,满嘴因抽烟而熏得焦黄的参差牙齿。她眼睛赤红,一边冲进来一边疯癫般地嘶喊。
愤怒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似乎在寻找那个砸碎她香坛的兽医。
站在另一边的阿木古楞一步跨到林雪君和鼠皮帽之间,挺直了胸膛遮挡住鼠皮帽阴翳的目光。
他攥起拳,眼睛里的怒意被点燃。刚踏入青春期的孩子常常像火炮,一点就着。而且真打起人来,很可能没轻重地下狠手。
本来还愤怒的林雪君见到比她还怒的阿木古楞,忽然就熄了火。轻轻抓住阿木古楞的手腕,控制住了这头小野兽,不让他冲动。
他们是被请来给牛治病的,别上来就把人家的社员给揍了。
鼠皮帽看见嘎老三正拎着水盆站在里面,香坛碎片被淋得全是肥皂水。立即转移了目标,冲向嘎老三便是一通叫嚣。
嘎老三被气得发抖,伸手要去抓人。
鼠皮帽以为他要打人,噗通一声,先倒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她一边大喊嘎老三打人了,一边大声说‘兽医违逆黄大仙的意愿。说牛是生病,不让大家杀牛献祭,是要害得整个大队的人都遭殃。’‘马上就要有人倒霉了,会死人,会死人’。
嘎老三立即喊力气大的小伙子用布堵住鼠皮帽的嘴巴,拎着胳膊腿把她抬走了。
可鼠皮帽阴狠的诅咒,还是使社员们头顶笼罩了恐惧情绪的阴云。
虽然全国都在反封建反迷信,但扫盲活动才刚刚开始,许多人受教育程度还很低。更有一些中老年人,错过了‘将教育落实到农村,普及到整个国家’的政策。
大家恐惧灾难,害怕诅咒和‘预言’,担心真有什么牛鬼蛇神夺走他们刚刚得来不易的安稳和希望。
于是看向外来兽医的眼神,逐渐变得戒备。
林雪君站在人群中,她虽然受过十几年教育的林雪君,也忍不住觉得心里发毛,更何况其他人。
可理解众人是一回事,对上大家的目光,她还是心里发凉。
嘎老三送走了鼠皮帽,终于舒口气,瞧见牛棚内外的气氛也不免皱眉。
“都在这儿围着干什么?全回去干活。”他走到牛棚门口,展臂轰人,随即烦躁地捏出根旱烟点燃,吧唧吧唧地连抽了三大口。
浑浊的烟雾笼罩住他愁苦的面容,转头看向林雪君时,叹气道:
“这种疯女人,只有你们大队长那种火爆脾气才能管得了。”
“我们大队长脾气一点也不火爆啊,特别和善。”林雪君勉强挑了挑唇,实在有些笑不出来。
“……”嘎老三横她一眼,王小磊那家伙和善?真是见鬼了。
拍拍林雪君肩膀,嘎老三安抚道:“我答应你们大队长会照顾好你,刚才让你受惊了,你别介意啊。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俺们生产队的人其实都挺好的,就是有这种脑子还在旧时代的,思想跟不上,疯疯癫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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