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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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天霞发现,几乎每个路过知青小院的人都会站在外面探头欣赏讨论一会儿,仿佛知青小院成了驻地一处散心观赏的风景。
许多人一边参观,一边兴致勃勃地规划起如何将自己家也修整成这样。
没有人不想住在好看又舒适的地方,
靠山村落的生活从来都是能凑合就凑合的,大家生产劳动都累,往往没时间去把屋院搞漂亮。
有时遇到那种能多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的懒汉,连整洁都难。
可是知青小院给大家打了个样儿,林雪君的水渠修好了,水槽砌上了,院子铺好了,围栏重修了,还种上了鲜花……
的确漂亮,的确干净舒服,大家都看在眼里,哪能不馋呢。
有了明确的美好目标,大家也就不凑合了,勤快上进的社员都督促着家里人一起忙活起来。
这小半个月时间,大家白天忙大队的,晚上和休息日都还在忙自己的,可累坏了。
但每天下工时过来看看知青小院,他们就又会恢复动力。
这个崭新的、干净美好的小聚落,为第七生产队带来了新的热情。
林雪君和衣秀玉带着欢蹦乱跳的糖豆和童颜老干部心的沃勒从草场上回来,见到孟天霞后又兴致勃勃地带着她前后院地炫耀了一通。
“多亏林同志,我也是跟着享福的。”衣秀玉立即表明,她可啥也没干,更不懂怎么处理院子里的泥地和屋后山坡上流下来的溪水。
“咱们这是集资基建。”林雪君高兴地将买给阿木古楞的画材书籍用旧报纸包好,笑呵呵道:
“我也没干啥活,都是生产队大家帮忙造的。屋后的水缸、院子墙根下的花种子、做鸡棚的木板啥的,都是东家送一点、西家凑一些,这么拼出来的。”
在这个集体责任很重,每个人都需要为集体贡献力量的年代,人们不止背着义务,原来还拥有来自整个社群的帮助。
它带来了温暖团结和紧密相连的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情感。
三个女人吃过午饭后一起去小卖部领畜仔,整个生产队,每一户都可以免费领鸡崽、鸭崽、鹅崽和猪仔。具体数额根据大家月赚工分数占整个生产队月工分数的比例来分配。
还想要多的,就得自己掏钱从小卖部购买了。
如果最后大家买完了还有剩,就交给大食堂司务员来养。
3个女知青算一户,她们领了免费额度的畜仔后,又平摊钱多买了5只小母鸡,2对鸭崽和1只小母猪跟送的小公猪配对。
大家领完畜仔后,又被领到阳光下上课。
额仁花拿着在场部买畜仔时,从饲养员那里学到的饲养鸡鸭鹅猪的知识,要求每个人都把要领学明白,做到问答无误才能‘毕业’离开。
学会后,孟天霞跟拖拉机手刘金柱一起去停车场给拖拉机做保养。
衣秀玉跟王老汉去后山采草药,林雪君则回知青小院仓房统计了现有中药品类,算清楚有多少中药无处存放后,赶去陈木匠院子里跟陈木匠商订新药柜的制作。
忙完这一切,回屋休息了一会儿,她才拿出送给阿木古楞的画材和一盒从小卖部买的小蛋糕,出院子去找阿木古楞。
他正跟玩嘎拉哈又输给林雪君的孩子们一起帮林雪君的小菜园播种。林雪君在小卖部里把各种蔬菜种子都买了一点,菜园子不大,她们三个知青勉强能维护得过来,如果都能长好,到秋冬时就能吃得好一些。
这个时代不像后世随时想吃随时可以买到各种东西,大家要想到冬天有菜吃,就必须提前规划起来。
连冬天要烧的牛粪都得从现在开始囤,林雪君专门在屋后架了个小棚屋,太阳出来的时候能晒到,下雨又淋不着,正是个专门用来囤干柴和干牛粪的好地方。
好日子都是这样一点点过出来的,他们这些外来的知青,对日常方面的规划和落实可一点都不含糊。
走到小园子边,林雪君一举手中的盒子,孩子便尖叫着围了过来。他们手沾了土,林雪君干脆一个一个地将小蛋糕塞进孩子们的嘴里。
在大家心满意足地围坐在园子边吃又甜又软的小蛋糕时,林雪君朝阿木古楞招了招手,直接带着他走向他的小毡包。
阿木古楞没有分到小蛋糕,他刚才都准备走过去张嘴了,才发现她的盒子空了,刚想偷偷噘嘴就被她单独点了名。
眼睛盯着林雪君手里的盒子,他内心蠢蠢欲动起来。
是什么呢?

初夏的暖风吹过,万树忽一夜盛绿。
几分钟后, 阿木古楞坐在小毡包的木板床上,将绘画书、毛笔、上海生产的6色水彩画颜料、一盒粉笔、一根墨棒和两包比普通纸厚的水彩纸全摊开在被子上,一个一个地拿起来, 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
爱不释手。
他激动得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时不时抬起头看看笑眯眯望着自己的林雪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红耳赤,甚至抓耳挠腮。
他想笑,可是鼻子酸酸的。
这一定很贵, 他咬住下唇, 眼巴巴地看着面前过重的礼物, 又看看她。
他该做什么来报答她?
阿木古楞一手紧紧攥着两根毛笔, 另一只手不停搓笔杆, 他睫毛轻颤着,像是就快要哭出来了。
林雪君本来坐在边上看着他爱不释手的样子挺高兴的, 送人礼物后看到别人喜欢,当然会高兴。
可是看着孩子的情绪逐渐变得复杂,她忽然就坐不住了。
于是站起身, 拍拍阿木古楞的肩膀, 叮嘱一句‘好好画,别不舍得用’, 就大步离开了。
小少年没有跟她道别,也没能说出‘谢谢’。
林雪君走出去好远,回头透过敞开的木门往毡包里望时,阿木古楞仍如方才那般坐在木床上, 仿佛成了一尊石像。
第二天早上, 林雪君起床后饭都没吃, 就出门用压碎的玉米芯拌野菜喂畜仔群。
“噢啰啰”“咯咯哒”“咕咕咕”地乱叫一通,小崽子们就都围过来抢食了。
大牛巴雅尔本来都带着林雪君院子里的小动物们出院门往山上走了,忽然瞧见林雪君拿着个大盆往地上洒东西,又晃晃悠悠地转了回来。
它可真聪明,看一眼就知道家里有小灶吃。
林雪君忙关上院门,好声好气地跟巴雅尔讲道理:
“小鸡小鸭们要是上山去找吃的,肯定被黄皮子啥的叼走。而且它们笨得很,出去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还不会跟群,只能在家吃些人类准备好的食物。
“哪像你啊,可以带着小牛小羊上山吃野果子、野菜和山珍。”
她又抖了抖盆里的东西,摇头道:
“这些都是些不好吃的东西,你不喜欢吃的。
“巴雅尔听话,去山上自己找人参、榛蘑和树莓吃,好不好?”
巴雅尔把脑袋探进木栅栏,隔着一段距离嗅了嗅林雪君手里的盆,又抬头看了看她,被她抚摸过大脑袋上白白的小卷毛,终于甩着脑袋转身走了。
红宝石小马驹立即活泼地跟上去,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瞧见小狍子一弹一弹地蹦着走,它立住观察了几息,竟也学着傻狍子的样子,一弹一弹地跳着走了。
林雪君伏在木栅栏上看得直乐,一转头发现背后围着一圈儿小崽子,全都昂着脑袋,瞪着纯澈的黑眼珠,巴巴地看她。
哈哈一笑,她转回鸡棚前,一抖一抖地把食物全洒了出去。
看着它们欢快地抢食,莫名地特别有成就感。
喂好仔畜群,林雪君站起身转去仓房,趁太阳好,将最近新采的草药都取出来晾在鸡棚顶上。
走来走去间,屁股后面跟了一整个连,小鸡小鸭小鹅和小猪崽全亦步亦趋地粘着,也不怕被她踩到。叽叽喳喳哼哼嘎嘎的,别提多热闹了。
要是带着这群小东西出去走一圈儿,还不得像个山大王一样,怪威风的。
林雪君正快活地一边干活,一边欣赏小崽子们跟着自己跌跌撞撞蹦蹦跳跳乱转的可爱样子,院门忽然被敲响。
一转头,便见到眼睛通红的阿木古楞。
走过去拉开院门,阿木古楞站在门口的木桥上,眼神呆滞地双手一伸,将一沓东西送到了她面前。
“?”林雪君疑惑地接过来,发现一张张的都是之前他画的画。
那些用铅笔描摹出的草药都被涂上了颜色,黑白只有线条的花朵和植物变得绚烂、活灵活现。
其中居然还有她给狗做手术、围观大牛排结石等场景的彩色写生画,充满了令人会心一笑的细节。
阿木古楞没有学过速写素描之类,也不懂水彩的干画法湿画法,仅仅靠自己的观察和理解去描摹,虽然画得不很成熟,却有种朴拙的灵气。
许多大画家到老后开始尝试像孩子一样去画画,寻找的大概就是这种灵气吧。
一张又一张看下去,林雪君渐渐如昨天阿木古楞看到那些画材般爱不释手。
将所有他画的中药材植物整理到一块儿,草原和生产队风光整理到一块,她工作时的写生画整理到一块儿,她欣喜地规划:
“这些中草药写生可以集结成册,如果能再多画些,可以凑成一本《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大全》。要是能印刷发放到咱们公社各个生产队,大家对照着这些鲜活的彩色画,就都能自主采到草药了。”
之前跟公社的陈社长沟通工作时,对方曾提及整个公社认识大量中草药的人很少。
就算是认识草药的,许多也都只认识被摘下晾干后、炮制后,放在小匣子里的那个模样。草药一旦生长在大山和草原上,他们就只知道是花花草草,认不出是中药了。
更何况许多中草药用的是植物的根茎,大家看到生长在土地上的草和花,根本不知道它下面的根是重要药材。
林雪君捏着这一沓画卷,越想越激动。
有用,这太有用了。
她啧啧两声,又指着其他两沓:
“我觉得你画得好生动啊,只有在这片草原上,在这个热火朝天的生产队里生活过,日日与这里的一切朝夕相处的人,才画得出来。
“这些画可以跟我的稿件一起邮寄给报社吗?或许能作为我的稿件的插图一起刊登呢。
“哎呀,可是我们没有影印设备,你这个画万一在邮寄的时候被丢包怎么办?”
这个时代的邮寄系统是很落后的,邮寄十次东西丢上两三次的情况常有发生。
画得这么好,就这么一份原稿,又不像她的稿件是有草稿原件的,万一丢掉就太可惜了。
她捏着稿件嘀嘀咕咕,又希望阿木古楞这么好的画能登报给更多人看到,让更多人知道有一个叫阿木古楞的孩子从没学过画,却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观察美的拥有艺术感的大脑,和灵巧的手。
但又怕画作会丢失……
左右为难间,忽然发现自己开始看画以来,十几分钟了,阿木古楞一声未吭。
她恍然抬头,看看手里的画,又看看双眼赤红的阿木古楞,惊讶低呼:
“你不会一夜没睡,一直在画画吧?”
阿木古楞脸上尽是熬通宵后才有的木怔,眼下挂着一点点青色,双眼里全是血丝。
可他望着林雪君时,眼神是火热的。
他面上泛着幸福的红晕,唇角挂着笑。
在林雪君看画时,他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太好了,他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惊喜表情,也记住了她每一个欣赏赞叹的神色。
他嗓子因为熬夜而有些干涩,声音滞滞地问:“我画得好吗?”
“当然!我太喜欢了。”林雪君如获至宝地抚摸画上的线条,“还特别有意义。”
现在国内识字通文的人都不多,能画画的人更少。
那些报业要是能碰到一个好画师是很珍惜的,像人民日报上那些先进劳动者的感人事迹都是有配图的,多是画师亲自去炼钢厂等劳动场所采风后画出来的作品。
可是画师数量有限,毕竟做不到每一个地方都去采风,更不可能做到每一篇文章中提到的场面都恰巧在现场看过,许多就只能靠想象和二次创作了。
而像阿木古楞这样每天都在‘实地采风’,每一幅画都是现场观摩过后创作出来的真实的、有情感的画作,这多不容易啊。
直观的画面有时候比文字更动人,每天都泡在人民群众之中、艰苦的边疆生产环境里的画师的画作,这可是绝无仅有的。
“都给你。”阿木古楞手攥着木门边柱,眨眼简单湿润下干涩的眼睛后,仍望着她。
“什么?”林雪君再次将目光从手里的画作挪到他面上。
“都给你。”他干咽一口,到这时才忽然觉得又饿又渴,“邮给报社也行,做什么用都行,都给你。”
说罢,他松开门柱,见林雪君只惊讶地看着自己,他想要说什么,又有些局促紧张。
张了张嘴,他再次重复了一句“都给你”,便忽地转身跑了——
他原本跑向自己的小毡包,跑了一段路,又乍然转向,改奔向大食堂。
林雪君望着阿木古楞正长个子、像门框一样变宽变长却愈发嶙峋的背影快速地飘远。
几息后,她收回追送的目光,低头望了会儿手里的画作,转身用脚踢上院门,匆匆冲回瓦屋。
坐到桌边,将画作铺平整,从抽屉里掏出信纸和钢笔,她踟蹰几息,终于伏案奋笔疾书起来。
初夏的暖风吹过,万树忽一夜盛绿。

回到瓦屋, 林雪君翻出了录用她稿件的各种单位的信件。
这次孟天霞去场部时也去邮局取回了所有第七生产队的邮件邮包,其中林雪君的邮件有3个,一个来自北京青年报, 一个来自阿尔山公社广播站, 一个来自呼和浩特日报,都是转载录用通知和充做稿费的书籍、邮票、信纸、本子等物。
林雪君将这三家跟之前的单位放在一起筛选,其中广播站不具备出版资质,排除掉。
报业和出版社则一一被翻出,特别小的报业可能不具备出版等能力, 排除掉。
主要整理出大城市有能力的报业, 又挑出回执和‘稿费’特别丰厚、展现了其单位对自己文章高度重视的报业。
林雪君模仿着前身的字迹, 比对着孟天霞帮她从场部买回来的字典, 一笔一划地给这些报社写信。
她描述了自己希望能将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彩色画及其中草药属性、用途编纂成册的想法, 并认真阐述了生活在草原、兴安岭山区的社员们一旦拥有这样一本图册,将给生活和生产带来多大益处。
上午的阳光斜斜射进来, 旧玻璃上擦不净的赃污在她肩膀、发顶投下几点斑驳阴影。
同样的信件,她写了四份,并各取出一张阿木古楞画的植物图册, 配上自己对这味草药的描述文字, 同衣秀玉帮她誊抄的文章稿件一起放进信封。
四张植物画、四张草药描述卡,四份文稿, 四封图书策划方案信件,一一放入四个邮寄给大报社的信封。
整理好这部分后,她又挑出阿木古楞画的一些人物、事件和风景写生,与恰巧同其匹配的文章稿件放在一起收入投稿信封中, 并附上一封小信:希望报社如果能刊载自己的文稿, 一并也登印阿木古楞充满灵气的配图。如果不能录用配图的话, 希望报社能将随信附上的画邮回给她。
并在稿件里放入一张3分邮票,这是她自己支付的回寄邮票。
一份一份地认真整理好,她准备托孟天霞帮忙邮寄的信件变多了,也变厚了。
剩下的画作,林雪君找了个铁盒子,仔仔细细地封好后放在存放各种东西的抽屉里。
都留着,回头她再写几篇文章配阿木古楞多出来的写生稿件。
以后阿木古楞画的草药图,全慢慢积攒起来,等有报社出版社愿意出中草药图鉴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林雪君做完这一切,觉得像是在为自己谋划一样,兴奋又充满期待。
阿木古楞的画她肯定是不能要的,但帮这孩子收好并替他投稿还是可以的。
这让她想起自己初中时候,语文老师帮她邮寄稿件给青年杂志,那是她热爱创作这件事,在社会层面上的起点。
她的老师曾经帮她的爱好插翅膀,如今她也将这份善意的玫瑰转交他人。
嗅了嗅自己的手,仿佛已有余香。
再次走出瓦屋时,衣秀玉和孟天霞已经吃过早饭回来,因为没见到她去大食堂,她们替她打好了早饭。
林雪君就坐在碎石铺就的干净小院里,晒着清晨和煦的阳光,喝下稠呼呼的碴子粥和肉很少野菜很多的大包子。
小崽子们全叽叽嘎嘎地围在她四周,狂欢一样地跑来跑去停不下来,偶尔还会有只小鸡踩着她脚面扑腾着跑走。小动物们玩耍时快活地满地打滚,尽情享受它们小小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沃勒就伏在林雪君脚边,抱着一根野猪大腿骨棒啃着磨牙,对在它四周奔来跑去的小东西不屑一顾。
它之前追咬小母猪曾被林雪君教训过,只要它朝小动物呲牙,就会被揍,要想在牧场长久地待下去,它必须学会对牧民们养的动物视而不见。
渐渐的,在林雪君持续的反馈训练中,沃勒学会了不理小鸡小鸭们。
狼天生就有社群意识,它大概觉得这些小东西是它的‘狼王’林雪君圈养的食物,只有她吃的时候,它才能跟着蹭点。现在她不吃,它自然也不能先动嘴。
沃勒少数时候通过玩耍、与糖豆或驻地的其他大狗追逐咬闹来训练捕猎,更多时候都窝在林雪君附近磨牙或睡觉,以此保存体力和精力。
糖豆就不太一样了,它从来没想过要咬这些小动物,它更爱吃熟食,基本上也只吃林雪君放在它的小食盆里的食物。
但它牧羊的血脉随着成长在渐渐觉醒,喜欢奔跑、热爱玩耍。如今院子里多了些比它更小的小动物,它终于能追着这些东西训练自己聚拢牲畜、驱赶牲畜的技能了。
小鸡小鸭小猪总是很听糖豆的话,每每被牧,都会乖顺地成群回窝。
可两只小鹅就不那么听话了,它们瞳孔看到的物体是缩小的,在它们眼中,世界万物都是缩小版。
小边牧哪怕还没长大,也比它们大许多,可在它们看来,这小狗完全不足为惧。
所以它们总是很叛逆,每次糖豆追它们,汪汪叫着驱赶它们,它们都会转回头去扑扇着小翅膀与糖豆打架,搞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羽毛乱飘。
林雪君吃过早饭,立即拎着小布兜,弯腰将院子里掉落的狗毛、鸭毛、鹅毛、鸡毛都收起来。在这个棉花不那么容易买到,商店又没有羽绒服卖的时代,这些动物羽毛、绒毛都成了珍贵的好东西。
如果人类不及时将这些宝贵资源捡起来收藏,就会被小鸟们叼走做窝了。
早上林雪君把阴干的药材收进小抽屉里装好,准备带着衣秀玉上山去采草药的时候,大队长过来通知她后天出发去他们生产队的6号草场给羊和骆驼退毛。
这次拖拉机车队还带回了新买的4把手动剃毛推子,全是给数量扩张的羊剃毛用的。
整个第七生产队的草场为了区分具体地点,每一块都用数字做了划分,6号草场是距离驻地最近的春牧场。奥都他们转场春牧场时带着刚生产没多久的母羊和新生的小羊羔们,就是选的6号草场作为春牧场的第一站。
这个地点算是个居中据点,距离冬驻地和其他牧民游牧扎包的地点都不算太远。
“这次咱们办个剃毛节,顺便把所有牲畜的夏季驱虫都做了。我已经提前一周跟所有人打过招呼了,大家会把牲畜都赶到6号草场,羊和骆驼剃毛,牛就做驱虫。”大队长向林雪君详细地做着剃毛节的安排:
“到时候你顺便给所有牲畜都做一□□检,你看行吗?”
这工作的劳动量毕竟不小,大队长开口的时候语气特别温和。
“可以啊,那我带上衣秀玉和阿木古楞吧。是不是驱虫的药啥的也得多准备一点?”林雪君歪着脑袋思索起到时候的安排。
“行啊,多准备点,万一之前准备得不够,也好补上。”
林雪君这回上山采药就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专挑配置驱虫药剂所需的草药,只顺路捡一些木枝条和野菜。
下午回到驻地时,见王建国几个知青都在帮大队长搬东西。
既然办剃毛节,那就不能少了篝火晚会。
杀羊吃肉需要的大锅等厨具,还有燃料之类都要准备。
妇女主任额仁花提议给这次剃毛工作干得最快最好的劳动模范准备礼物,大队长于是又跑去仓库呆了二十来分钟,出来的时候怀里抱上了两条羊皮毯子、两匹深蓝色的新布,还有一个手电筒和一个牛皮做的新马鞍。
“都是好东西,到时候大家为了得到这些礼品,得卖力气好好干了。”额仁花摸了摸那块新马鞍,连她都心动了。
林雪君几人背着背篓、抱着木枝子路过,与额仁花和大队长等人打过招呼,就连忙回去摘剪中药并做炮制处理。
忙活到傍晚才搞完,加上帮大队长干完活的孟天霞,三个姑娘又赶到小菜园边围栅栏。
最近雨多,小菜苗子肉眼可见地钻出泥土,再不围上,菜苗都得被牛羊啃了。
天黑之前,简单的木围栏总算围好绑紧。林雪君开关了两下小木门,确定它很好用,这才擦了擦汗,长舒一口浊气。
三个姑娘围着菜园子溜达了好几圈,纷纷露出满含成就感的幸福笑容。
小菜园栅栏外的位置,阳光总是特别好,这里没遮挡,一直到下午都还有阳光。
林雪君掐腰琢磨了一会儿,又到陈木匠那里买了3把小木椅,整齐摆在栅栏外,供路人歇脚晒太阳。
第二天早上,她买来的小椅子上果然都长了人。
几名天气暖和后走出家门的老头老太太坐在菜园子前,因为林雪君准备的椅子只有3把,其他没椅子坐的老人还自己带了马扎过来坐。
他们一边晒太阳,一边手上也不闲着。摘菜、编草鞋、编席子、做簸箕等都干得有模有样,全是心灵手巧的老人。
老人们坐在这里晒太阳,顺便还能帮林雪君看看院子里的小鸡小鸭不被天上的鹰鸟捉走。林雪君可以放心出门去采药,还不用把渴望自由的小鸡小鸭们都关回鸡棚。
为了感谢老人帮忙,她把去第八生产队给牛治病回来时,嘎老三送她的五香松树塔抓了好几把,分给老人们一边晒太阳一边嗑着吃。
“林同志,我们坐了你的椅子,挡了菜园子的光,你还给我们吃松子啊。”善谈的老人忍不住捧着松树塔哈哈地笑。
“你们挡不了多少阳光,但是你们能吓走想来啄菜苗子的小野兽,还有觊觎我院子里小动物的山鹰。”林雪君又将昨天采的树莓给他们分了一点。
老人们渐渐没力气上山,今年还一直没尝到树莓,接过去后皆珍惜地捧着,真诚感谢林雪君的慷慨。
“没关系没关系。”林雪君被夸得不好意思,忙背着背篓跑走了。
今天仍要上山采药,剪羊毛节上的需求量大,非得多采些才行。
呼伦贝尔的夏天好像是一夜之间降临的,赶场一样急匆匆把所有人的棉袄、秋衣都晒掉了。
上山的人怕被草爬子(蜱虫)咬,都戴着大草帽,穿着透气的长袖长裤。
鞋子趟过长草时,会有蚂蚱被惊得四散蹦开。
休息日不上课的孩子们今天全跟着一起上山,好几个孩子手里拿着网兜和袋子。网兜只要在草丛中一搂,再提起来时便会有小半兜子蝗虫被网住。
将网兜里的蝗虫全倒进袋子里装好,可以带回去喂鸡鸭鹅,都是最有营养的食材。
东北没有蝉,蝈蝈蛐蛐的叫声代替了蝉鸣,成为夏天此起彼伏的主旋律。
孩子们会将蝈蝈和蛐蛐挑出来放在草编的笼子里当宠物养,让夏天好听的虫鸣每天在院子里奏响。
休息时,两个小男孩找到前爪尖长得像两个拳击套一样的‘拳击蚂蚱’,捏着翅膀将两个拳击蚂蚱凑到一起,看它们互相挥拳打架。
树林间不时有沙啦啦的长调,那是只有飞起来时才会唱歌的叫做大沙飞的蚂蚱。孩子们的虫兜子里还会出现不会鸣叫的被称为‘油罐子’的棘颈螽,它虽然不唱歌,但长得很漂亮,有种金属般的结实雄壮。
东北山林草场长大的野孩子们,似乎少有天真烂漫地用网捉蝴蝶的。大家无暇折腾那些漂亮的可爱昆虫,全都泥孩子一样追着些害虫捉个不休。
这也是林雪君的童年,她小时候什么蚂蚱都捉过,常常一捉一矿泉水瓶。那时候根本不懂得虫子有什么可怕的,只觉得好玩。
下午时,他们好运地遇到了一个潮阴的背阳地,榛蘑成片地生长,林雪君眼睛都亮了。
大兴安岭真的是,榛蘑这种好东西也一捡一筐。
妈呀,什么风水宝地,也太爽了吧。
“这个大!”
“哇!又一大团!”
“这一簇好漂亮啊,真香!”
水分充足的厚实蘑菇,轻轻一拍伞面,沉甸甸地摇晃。
捏住伞柄用力一拔,整株蘑菇便被从松软潮湿的泥土中拔出,现在它是大自然馈赠给我的礼物了,转手丢入背篓,沉甸甸的一声啪嗒。
真好听,这真是足以令人类身心都得到治愈的声音啊。
采啊采,腰都痛了,但人类就是没办法看到美味的蘑菇不弯腰拾取。
阿木古楞本来趁大家采蘑菇的时候画画,坐了一会儿就有点坐不住了,放下打好的草稿也跟着采起蘑菇。
捏起一个又大又完美的,立即嚷嚷说自己采到了蘑菇王。
林雪君凑过来看,笑着摇头,在自己的筐里找到更大的一朵,得意道:“照我这个可还差一点,我这个是蘑菇女皇。”
“每年大家都来采,每次都说晒干了冬天也能吃,但每次都是不到12月就全吃光了。”阿木古楞捏着手里的蘑菇王在她面前晃了晃,忽然往嘴里一送,接着便大口咀嚼起来,然后含糊地道:“嗯嗯,好饱满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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