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死在赌坊就让他隐隐不安,现在……
唐景瑞扑通一声跪在月娥跟前,抓住月娥枯槁如同鸡爪的手:“月娥姐姐,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这手早不是当年那握着狼毫细管的千千素指,月娥也不是那个十九岁的妙龄佳人。
月娥本以为自己会有愤恨,会有心神荡漾,可是看见此时的唐景瑞,才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爱他,简直兴不起半点波澜。
她抽出自己的手,冷然道:“你既然是欠我的,那就还我吧!”
唐景瑞带着哭音道:“好,我赔你三百两银子,只是……现在我才回京半年,这三百两银子、还得欠着,等我有钱一定还上!”
月娥瞥他一眼,目光从唐景瑞满是鼻涕眼泪,又红又肿的脸上掠过,摇头道:“我不需要你还钱,你只需要还我一个人!当年你夺走我的生路,现在就还一条生路!”
一听不需要还钱,唐景瑞抬袖抹一把脸道:“还……还什么生路?”
“让你爹写下萍姨娘的放妾书!”
唐景瑞猛的站起来,吃惊道:“你怎么会要放妾书?再说那是我父亲的妾室,为人子,不好……”
月娥死寂的目光看得他一阵心寒。
“好,我试试,只是我父亲对萍姨娘情深似海,不一定会写下放妾书!”
唐景瑞自然知道家里的事,再想到严氏心心念念的果盘铺子,他有些明白金湛为何将月娥带来了。
月娥站起身:“要是你不能拿到放妾书,你就纳我进家门,这事你总能做主!”
“啊!这、这……”唐景瑞结巴着说不出答案。
看着已经陌生到像是换了一个人的月娥,他无法想象还能同床共枕。
唐景瑞咬牙道:“我一定让父亲放萍姨娘自由!”
月娥从唐景瑞身边迈步出门,对他再也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要回自己的小印。
唐景瑞也没有回头,两人就这样背对背渐行渐远。
直到月娥登上街边黑豆赶的马车,车帘落下,她合上眼,对屋里那庸俗不堪的男人再无牵挂。
唐景瑞也仿佛是逃过一劫,瘫软坐在茶间,端茶狂饮。
现在的月娥再也不是那个清雅脱俗,一手妙笔生花的神仙姐姐,怎么会那样难看!
而且,月娥姐姐以前最爱使小性子,若现在模样再做出娇嗔……啊!不敢想,不敢想!
还有那银子。
当时自己跟月娥都天真的以为三百两已经足够。
三百两是不少,是月娥辛苦几年攒下来的全部积蓄。
可是月娥当年正是妙龄,又是难得擅长春宫图的官妓,是教坊司的摇钱树。
教坊司不缺钱,根本就没有放人的意思,直接喊出她的赎身银子要三千两。
自己懵懂无知拿着三百两去赎人,不仅被那官员一顿讥讽嘲笑,还差点被送去书院,最后当众撵出教坊司颜面扫地,自己一气之下进了赌坊。
唉!现在回想这些只感觉滑稽可笑!
唐景瑞闭目仰躺在椅子上,心情复杂。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吱呀声惊动正沉浸往事的唐景瑞。
他一惊,倏然睁眼坐起,望向门边:“月娥姐姐,我不能纳你进门!”
话说完才惊觉不对!
门口,金湛负手而立:“唐大人,记住说话算数!”
一看见此人唐景瑞脑子嗡的就炸了,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冲过去,想扑打金湛:“谁要你多管闲事,把一个娼妓带来恶心我!”
还没等他靠近,金湛一脚就将人踹回椅子上:“你这些腌臜事没人想管。”
唐景瑞清醒过来,再不敢动,只抚着胸口颤声道:“你、你还想干什么?”
金湛冷声道:“记住管好自己,管好家人,以后就太平过日子!”
说完,不等唐景瑞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唐景瑞一脸茫然,他想不通,自己从回京到现在,好像没有做过天怒人怨的事,怎么就招惹到这种猖狂不讲道理的人。
明明、明明这些事都是别人做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想不通又能怎样,现在自家正是艰难之中,他只能忍气吞声。
唉!娘跟二郎究竟是干了些什么,让自己来背这债孽。
但有一点他还是明白,那就是一切根源都跟唐玉书的婚事有关!
以后找机会还是让那家人搬出去,不能再给自家惹事。
唐景瑞很是干净利落找到处理方法,安氏跟这个金湛有一腿,这就是原因,以后肯定还有麻烦。
另一边,月娥回去后就躺下了,倒是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死气沉沉,而是喃喃自语:他怎么会成那个丑样子?
安春风也没有想到,月娥寻死觅活,又心如死灰的爱情,最终会灭于唐景瑞那张人近中年的格子间打工人脸上。
从金湛那里听到全过程,她只感觉这俩人真是……唉!真是一言难尽,只能说谁没有青春年少过。
不管怎样,唐景瑞已经答应给出萍姨娘的放妾书,至于他会怎么做,那就是他的事。
还有金湛恐吓唐景瑞的话……不过是换了方向,世道轮回!
当时在万年县衙,唐景瑞对自己出言不逊时,金湛听得一清二楚。
若是自己没有如今的关系,一样要被唐家逼得战战兢兢,躲藏起来过日子。
西城顺安坊唐家
饱受惊吓的唐景瑞回到家也同样躺下了,小妾端来热水给他擦身洗脚。
唐景瑞正舒服的享受伺候,也顺带放松心情,就听到正房那边响起刘氏一连串高亢尖利的叫骂声。
唐景瑞眉头紧锁:“今天老太太是怎么了,怎么没喝药?”
小妾看一眼门外,丢下帕子坐到凉榻边低声道:“主母今天到现在没有回来,是旁边二太太和孙如意吵架,拉着老太太评理……”
唐景瑞呼的坐起身,黑着脸,一边穿鞋一边道:“之前就给你们说过,别让那婆媳俩过来闹!
你们是吃白食的不成,严氏不在,你们就连门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还评理、还评理,一个疯……”
他把话咽下去,刘氏是自己母亲,要是被人知道自己说生母疯子,那就要惹麻烦了。
小妾被骂得脸色涨红,她以为趁着严氏不在,可以讨些好,没想到就撞到唐景瑞的火气上了。
唐景瑞穿好衣服来到上房,撩帘进屋。
里面两个粗使婆子正按住暴躁骂人的刘氏,旁边孙如意跟秦氏还在喋喋不休的争吵。
唐景瑞的出现,让三个女人都闭上嘴,孙如意捧着大肚想说话,唐景瑞瞥她一眼,转身对抹泪的秦氏道:“三弟不在家,弟妹有孕在身,二婶要多宽待点。
再这样吵吵嚷嚷,要是肚里孩子有个意外,传出去三弟家宅不宁,他的差事也别想干了。”
秦氏委屈道:“我这儿媳心气高,她还当自己是贵女呢!家里什么活都不干,只知道躺着享福。”
提到唐玉书的差事,她到底是闭了嘴。
孙如意也委屈,她肚子月份已大,秦氏还要她立规矩,伺候穿衣吃饭,说她以前就是伺候人的婢女。
此时立即阴阳怪气道:“我不是贵女那也比你家贵气,你吃我的穿我的,还当自己是个老封君,那也要你儿子当上尚书给你挣诰命呀!”
唐景瑞没心情给婆媳当判官,他只是道:“三弟妹要是在这里住得不好,就找你娘家的人来,接回去住一段时间。”
孙如意哑然,她的娘家……哪里有娘家,广安伯府已经将她置之不理,孙家更是被抄家灭门。
也幸好自己已经出嫁,要是还留在孙家,肯定同时被罚卖为奴,她瞬间闭嘴,转身出了房门。
有唐景瑞的帮忙,秦氏大获全胜,也趾高气扬的走了。
唐景瑞心里憋闷,等唐玉书回来,定要他好好管教婆媳。
还想出人头地,现在就落下一个治家不严,以后在官场还怎么混。
唐景瑞在斥责婆媳俩,刘氏倒是少有的安静,只是一双眼咕噜噜打转,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秦氏婆媳走了,刘氏突然将屋里两个粗使婆子也赶走,还小心翼翼关上门。
唐景瑞看着她怪异举动。
刘氏走过来,瞪着一双红眼,咬着牙对唐景瑞低声道:“大郎,你去把安氏卖了,卖到暗门里,她就再也不能碍事!”
唐景瑞蹙眉,知道母亲脑子又不好使,只能耐着性子哄着:“娘,你该吃药了,安氏不是我家的人,卖不了!”
刘氏露出诡异笑容,继续压低声音道:“谁说卖不了,灌了哑药,半夜抬出去,谁也不知道。”
第249章 夫妻同心
唐景瑞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不是普通人,出任县令时连凶杀案也是审过,此时还是被刘氏阴森森的话吓了一跳。
“娘,你们就这样卖过人?”他也压低声音道。
刘氏嘿嘿笑:“卖过,这样清静!”
看着原本也是慈母的刘氏变得面目狰狞,唐景瑞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见儿子不说话,刘氏却来了精神,两眼精光暴涨,拉着唐景瑞小声道:“安氏已经被打死了,那个小崽子也被勒死了!嘻嘻!”
唐景瑞手都开始抖:“娘,你别胡说,安氏他们都好好的。”
刘氏鼻子一皱,露出白生生的牙齿:“二郎说过,他摸孩子没气才停手,没想到又活过来。
……安氏后脑好大一个包,哈哈哈哈!可二郎……”
刘氏像是又想到唐二郎的死状,顿时嚎哭起来:“二郎,你死得好惨啊!二郎,你的儿子也跟你去了,你们好惨啊!”
唐景瑞手脚冰凉黑着脸,立即让婆子端来药给不停说话的刘氏灌下:“老太太又犯病了,让她安静。”
刘氏蹦跶着嘶喊:“是安氏,安氏那个贱人害了二郎,告官,抄她满门,卖到青楼去……咕嘟咕嘟!咳咳咳!”
两个婆子用布带将刘氏的手脚绑上,再将嘴封住。
刘氏身体扭着蹦着,渐渐累了,也安静下来。
灌下药,唐景瑞就撵了下人出去,自己一直坐在刘氏旁边。
他也不点灯,就这样看着刘氏折腾够再呼呼大睡。
现在唐景瑞已经明白为什么安氏要找上自己。
二郎死得不无辜,母亲的疯癫也是她心虚。
娘和二郎实在下手太狠!
以后……不是自己怎么报仇,而是看人家能不能放过唐家,放过自己!
唐景瑞心情不好,没有人再敢进屋,直到严氏傍晚时回来。
听到唐大郎一直待在正房,严氏顾不得换衣,先进上房来瞧。
“大郎,你今天是有什么事?”
知夫莫过妻。
严氏跟唐大郎虽然磕磕碰碰有诸多不和,可到底夫妻一体。
见唐大郎早早下衙回来,没有让小妾捶背,通房捏肩,反而守在这酸臭难闻,也没有点灯的上房里,她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唐大郎坐在阴影中,突然一把抓住严氏的手:“芦娘!”
严氏吓一跳,唐大郎可好久没有这样亲昵叫自己了。
“芦娘,我想把母亲送到城外庄子上养病!”
“为何?外祖母那边怎么说?”
能把一个疯婆子送去庄子上,严氏当然是求之不得,可她身为儿媳,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说在城外开客栈的刘氏娘家人肯定不会答应。
这段时间来一直汤药不断,刘氏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也多起来。
最严重时没有送走,现在要送庄子上养病,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唐景瑞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沉声道:“舅舅家我去说,现在城里暑热,对母亲的身体不利,热极了就病情反复。”
严氏顺水推舟:“好,母亲出城养病,周围清静药能少喝几碗,郎中也说过那药喝多了伤身!”
“嗯,明日就让人出城收拾一个庄子!”
说到庄子,严氏又问:“哪个庄子合适?”
唐品山以前是清水衙门当差,俸禄每月十余两银子,养活一大家勉勉强强。
早些年想到子女婚嫁时没几张地契遮手不好看,也就让城外的岳家帮忙,这些年来断断续续买了几十亩薄地和山林。
银钱不多都是不值钱的山地,还分散在两处山庄,分别由佃户不用交租子种着。
那几家佃户家的孩子再进唐家当差,月钱少一点,也算是补地租。
现在严氏就问送哪个庄子去。
唐景瑞想了想:“离城最远的山里安静,有利养病,就让家里那个瞿老六带老太太回去,月银照样给,再送一个婢女,月银加倍。”
瞿老六就是那里的佃户,带回去也好照顾。
严氏眉头跳了跳,最远山里的庄子条件也最差,回来一趟很不容易。
既然唐大郎这个亲亲儿子都愿意,她自然没有多说。
将刘氏送走这事就这样说定,两人却默契的没有走。
唐景瑞轻咳一声:“那个,父亲给你的果盘铺子生意咋样?”
严氏心中一动,想起今天安氏给的话,她突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叹息一声:“没有客户名单,只有京兆府几个大人的文会下单子,亏空得厉害,只怕这一年连房租都要折进去。”
唐景瑞捏着眉心,他又想起母亲那几句让人惊心的话,只感觉脑中昏沉沉的难受:“萍姨娘那里……”
这话终于是说到正事上了。
月娥要放妾书,唐大郎不知道怎么开口。
严氏精神一振,她也在等着唐大郎主动开口。
现在终于是提起萍姨娘,她就立即道:“大郎,萍姨娘天天跟父亲怄气较真,说果盘铺子生意是她的,要我交把铺子还给她。
这大梁朝还没有妾室越过主母立私产的,你说该怎么办?”
“这成何体统!大梁朝就没有妾室有私产,更何况还是跟当家儿媳抢的,乱家之罪,必须清除!”
夫妻俩此时开始认真演起双簧来。
休妻有“七出之罪”,这放妾书也得找个理由,况且唐品山还一副痴情种,不愿意让萍姨娘走。
要给萍姨娘的放妾书立个出处,这妾夺妻产就是最好的方向。
若是唐品山要护着萍姨娘,唐大郎就可以用宠妾灭妻的大帽子压他。
唐景瑞是为了月娥,严氏为了果盘铺子,夫妻俩一唱一和,商量着怎么才能将人给扒出来。
严氏道:“母亲要去庄子上养病,不如给父亲买一个婢女伺候。”
有唐大郎施压,再有一个年轻婢女伺候,唐品山若还不放手,那就真是深情了。
“萍姨娘离开父亲,她要去哪里?”
唐景瑞终于想起这个关键问题,要是自己冒着不孝的名头拿到放妾书,还只是萍姨娘在作妖,那就白费功夫了。
严氏道:“萍姨娘的侄儿来京,前些日子还想在京城留下,现在恐怕是要回乡了!”
“哦!”
唐大郎明白了。
以前铺子上的钱都会拿回唐家,当然是越多越好,肉烂了都在锅里,父亲才容着萍姨娘在外开店。
可现在萍姨娘的娘家侄儿来了。
这是父亲怕铺子上的钱给她的侄儿花,就下手抢夺,没想到萍姨娘为此死心。
萍姨娘固然伤心,可在唐大郎和严氏眼中,唐品山这个父亲能替亲儿谋算,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
若不是安氏卡住客户名单不放,严氏也不愿意将萍姨娘跟公爹分开。
“果盘铺子现在还在安氏手上,她要萍姨娘的放妾书才肯交出来。唉!一月至少都有二十两银子的利润啊!”
严氏叹息。
二十两!
唐景瑞心里也活动起来:“一会我就去找父亲说,咦!父亲这两天人呢?”
这几天唐品山早出晚归,他都没有见到人!
一说唐品山,严氏顿时没好气道:“公爹跟人开赏荷会,昨天支走五两银子,再不将铺子生意转过来,这家就养不起了!”
第250章 放妾书
晚上,在外参加文会的唐品山没有回家,严氏抽空跟萍姨娘说了放妾书的事:“姨娘可是要想好,一旦公爹答应放你出门,以后你俩的恩情断绝,恐怕就再不能见面了!”
这俩人从小就认识,在一起也是几十年,哪里能说断就断!
可是萍姨娘呆滞片刻,捏紧手中蒲扇许久才道:“断了好,今生无缘,来世也不再相见。”
严氏咂咂嘴,倒是在她预料中,女人的心不是一天冷的。
现在的铺子不是铺子,只是磨断井口水桶的最后那一股麻绳。
桶掉井里了,大家也终于听到那声响了,可已经捞不起来了。
她再问:“出了唐家,姨娘是留在京城还是回乡?”
萍姨娘道:“落叶归根,自然跟我侄儿回去!”
当初杨宗刚进城时,她原本是想将侄儿留在自己身边,还跟唐品山说过几次。
说杨宗千里迢迢来看自己,又还没有成家,自己就留在身边也多一个家人。
唐品山口中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收走店铺账本,一厘银钱都不给自己留,这是摆明将自己没当回事。
感情淡了,脑中的水也干了,人才会想实际的东西。
回过头,萍姨娘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唐品山,结果还是算计自己最狠的那个。
现在唐家留不得,她也不想再见唐家的人和事。
还不如回乡养老,结庐守坟也能长伴双亲。
严氏得了准信,就回房跟唐景瑞说了萍姨娘的决定。
唐景瑞躺在凉席上,双手枕头,看着屋顶发呆:“芦娘,你说一个女人不婚不嫁,孤苦无依的过一辈子,究竟为啥?”
严氏坐到旁边给他打扇,听到这话忍不住讥笑道:“唐大人什么时候也体恤起女人来。那些女人不婚不嫁,还不就是遇上负心汉了!你们少花言巧语,少纳几个妾,人家自然好嫁人!”
换成平时,唐景瑞肯定要恼,这次却没有吭声,一把将严氏拉进怀里:“算了,不说那些嫁不嫁,我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生儿育女。”
严氏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实诚,顿时羞道:“俩孩子还没睡好,你急啥!”
此时四岁的嫡子杰哥儿和小妾生的庶女还在另一张榻上玩。
“让秀娥把孩子抱过去,今天我歇在你这里!”
唐景瑞心中烦乱。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来来回回这么多女人,还是正妻才是能帮衬自己,能白头到老的人。
那些通房小妾,都只是逗趣的玩意,不仅什么事都撑不起,还是随时都能离开的。
就连萍姨娘跟着父亲已经二十年,为一个铺子不满意,依然说走就走,半点情意都没有。
至于月娥,他就没有想过娶进门!
跟唐品山谈放妾,是一件比较艰难的事。
在外游湖赏花回来的唐品山听到要自己签放妾书,对着唐大郎就是一巴掌:“父子纲常,你一个当儿子的怎么能管到父亲房里事来!”
唐大郎也知道这样做很不正常,可是在如今的唐家,不正常的事才正常。
他也顾不上脸疼,扑通跪下:“父亲也知道纲常孝道,如今是在丁忧,可整日文会诗社不断,听曲唱戏没停。
可想过要是被御史知道,一本弹劾下来,儿子也要受牵连。”
“你……!”唐品山喊出一个字就哑了。
从唐老夫人离世,家里被逼着跟孙家结亲,他就有些破罐子破摔,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在守孝的。
好在唐品山只是一个没有名声,也没有实权的官员,都没有入御史的眼。
见唐品山哑了口,唐大郎继续道:“依大梁律法,妾室霸占正妻的财产当杖毙!萍姨娘在外经营铺子,合约落的是母亲的名字,还是父亲名字,父亲你可知道?”
果盘铺子最初是唐品山跟人合伙,可在租房上用的是萍姨娘的名字,还有跟安春风签合同也是萍姨娘。
只要追查下来,妾室财产不明就是板上钉钉的。
唐大郎是当县令过来的,对大梁律法琢磨得通透,这样的刁钻问题一出,唐品山更是无法言说。
“你……现在已经是儿媳经营,改过来就是!”
“父亲也知道,这改过的文书也是证据。
萍姨娘更是活证据,她还在讨要铺子。
父亲现在强行夺过来,以后她会一辈子都跟父亲要的!”
唐大郎这一句直接戳中老男人的心窝。
唐品山的脸色很不好。
现在萍姨娘天天追着骂自己,说自己骗她,还将几十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说。
就比如那个未出娘胎就死去的庶子,自己已经答应让大郎替她养老,还是揪着不放。
死都死了,说又有什么用,是她自己没办法再生,又能怪得着别人。
年轻时还是解语花,现在已经是一把乱草了,也这样不懂事。
要是再吵吵嚷嚷过下去,还不如不见。
见父亲神情变换不定,唐大郎再说了一句:“萍姨娘离家这些年,伺候父亲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本是重情重义之人,体恤姨娘思乡情切,不如放她离开。”
唐品山彻底沉默了!
有唐大郎这番软硬兼施的话,他是已经同意了大半,可这面子还是要的,痴情人设不能崩。
在萍姨娘那里,唐品山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诉苦:“萍娘!我也不愿意跟你分开,可是大郎说有人弹劾我宠妾灭妻,你就出门去避点风头。
等我丁忧结束,就将你重新接回来。我们青梅竹马,以后还要长相厮守!”
萍姨娘也很伤感,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不要再提以前,你上了年纪,我走后你还是少熬夜,也要少喝酒,再纳几房妾室,自有人伺候。”
唐品山喏喏应着,就做在一旁看萍姨娘收拾包裹。
杨宗那边也得到消息,早早雇车停在唐家门口。
萍姨娘只提着几件换洗衣服,大门口,严氏将一纸放妾书交到她手中:“姨娘回去,别忘了提醒安氏,该给我的名册子!”
对严氏,萍姨娘没有什么怨恨的,虽然抢了自己的铺子,也给了自己自由。
“你不用担心,安娘子是说话算数的,只要我把放妾书给她看着,就一切都是你的!”
萍姨娘正说着话,杨宗过来了,他手中拿着几页纸,那就是账本。
安娘子交代过,见到放妾书再交账本。
杨宗将自家姑姑扶上车,这才道:“安大娘子说了,只要唐大奶奶守信,这账本就是你的。
只是我姑姑在唐家这些年伺候人,不能身无分文的走,安娘子把店铺里前几个月的银钱都扣下给姑姑做补偿,你们要银子就自己挣。”
“都扣下来了?”
严氏心中一惊,萍姨娘要走唐家肯定会给点傍身银,只是有也不多。
可店铺里那些银子少说也有七八十两,就这样全部没了。
她正想反对,一下又想起安氏那似笑非笑的脸,忽的就平静下来:不怕不怕,只要客户名单在手中,还能再挣。
等萍姨娘的马车离开,严氏打开账本,顿时呆住,入眼第一个名字就是:百花楼!
再看:玉宸阁!
还有:相思斋,万香馆。
这、这都是些啥地方啊!
严氏嘴里像是被人硬塞进一把糠,吐不出又咽不下,毛毛躁躁熬过一天。
等到唐大郎下衙回来,她赶紧拿出账本给他看:“大郎,你说,这是不是安氏在故意刁难我们,这、这生意还怎么做!”
唐景瑞一看脸都绿了:自己兜兜转转还是脱不了勾栏院。
就在唐景瑞两口子对着账本心思复杂时,萍姨娘已经到梨花巷。
安春风盛情款待了她。
再次看着这里崭新的房子,萍姨娘只感叹安娘子离开唐家算是走对了。
这一天也是秦牧的休沐日。
看着才几月不见,小书生举手投足彬彬有礼,模样俊秀,萍姨娘笑得开怀:“牧哥儿以后可要好好念书,替你娘撑腰。”
秦牧现在还是会说话:“以后还能庇护姨奶奶周全!”
惹得萍姨娘眼泪都出来了,抱着他一阵“心啊!肝啊!”的疼爱!
当初在唐家,她也是真正的心疼这孩子,还动过若是秦氏不管,她就找唐品山将孩子讨要到自己身边抚养的想法。
只是刘氏和孙家对孩子厌弃,她这想法说出来也不会答应。
现在看着孩子跟着亲娘越过越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
不仅有书念,马上还有一个爹,她自然放心了。
对萍姨娘的去留,安春风也跟杨宗商量过。
这一次萍姨娘是真的要走。
“京城再好,也不是我们能待的地方。宗哥儿是要回家去娶妻生子,我也要替父母守孝!”萍姨娘神情平静。
她之前想过让杨宗留在京城,是因为那时候感觉唐品山还能靠,若是不奢求太多,唐家也能待。
只要自己能帮衬杨宗在京城里站住脚,就可以兴家为人。
可现在自己离开唐家丢下铺子,杨宗也是一个普通学徒,要想在这样的城里置办下家业,还要成家,那可不是小事。
无亲无故的,一点小事还说得过去,不可能事事都依靠安娘子。
这种情况萍姨娘之前给杨宗说过,杨宗也愿意回去。
他乡终不是故乡,初入繁华的那股新鲜劲一过,复杂的人际关系,杂乱的活计,就连从早到晚吵吵嚷嚷的街道,都让习惯小镇生活的杨宗感觉很累。
而且他也想家里父母兄嫂、姐姐姐夫和侄儿侄女们了。
只是这姑侄俩不能现在走。
安春风道:“现在正是盛夏,天气炎热,路上吃食和水都不方便携带,你们还是等到十月再走。
有这段时间杨宗还能在木器店多学些手艺,回去自己开一家店,就能养家糊口。”
这也是安春风的心里话,她跟金湛的婚期就在十月,萍姨娘可以参加完自己的婚礼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