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需要询问过当事人,才好将三人送官衙。
安春风跟着沈修瑾进布帐时,被惊骇晕厥的老夫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那几个嬷嬷已经处理过,看情况不严重。
荣雪在沈修瑾的指点下,先是给那老夫人松开紧扣的衣领好通气,又翻看眼皮,俯身在胸听心音。
沈修瑾怎么说,荣雪就怎么做,看得安春风眼皮直跳。
现在她才发现,荣雪还真有当医女的天赋。
就是不知道玉嬷嬷要是知晓自己女儿喜欢做这种事,会怎么个伤心难过。
帐篷外,金湛开始询问刚才发生的情况。
自家出了这样大的事,跟侍在旁的两个婆子和两个下人都战战兢兢。
原来,这处布帐是一个老夫人的。
贴身嬷嬷说,夫人本来一直在朝华寺清养,偶尔到梨园赏花。
没想到那三人先是进帐偷盗,被发现后就抢走老夫人拿在手中的一对玉猫。
现在老夫人受惊,要是再被府里知道,被打罚出去都是轻的。
金湛明白,这些嬷嬷做不了主,还得等老夫人醒来看她自己怎么处理。
帐里,沈修瑾取出一个小瓷瓶,取出少许粉末放在老夫人鼻端。
只少许时间,老夫人就喷嚏连连,人也醒过来。
荣雪赶紧取过旁边的软巾给她抹去嘴边喷出来的涎物,又盛过一杯凉茶让老夫人噙在口中。
沈修瑾对荣雪道:“老夫人是惊恐之下,痰迷心窍,只需要以取嚏开窍,人就可以清醒。”
荣雪连连点头,亲眼目睹将一个人从昏迷不醒轻松唤醒,她很激动。
老夫人悠悠醒来,就看见自己面前有一男一女。
男子圆脸憨然,女子戴着面巾,可露出的眉眼如画。
老夫人低声道:“难道是天君座前的仙童来接老身了!”
见老夫人醒了,帐里伺候的嬷嬷赶紧上前道:“老夫人,那三个强人已经被抓住,这是沈小郎中和崔小娘子,是他们用药将你救醒的。”
老夫人让嬷嬷给自己靠坐起来,没有提三个强人。
沈修瑾上前把脉,又问过饮食起居,见老夫人只是惊吓过度,而且平时也调养得宜,醒过来就无碍了。
于是也开过中正调养的药方,至于对方买不买药那就随便。
整个看病过程老夫人都是笑眯眯不说话,等到沈小郎中开好药方要离开,才开口道:“这位小娘子应该不是医馆的医女,摘下面巾让老身瞧瞧!”
安春风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听到要荣雪摘面巾,不禁皱眉,她可不敢给玉嬷嬷惹事,上前道:“既然老夫人已经无恙,我们也就告辞了!”
“无妨!老身难得见到年轻小女娘,就多说几句话!”老夫人仿佛没有听出安春风拒绝的意思,只淡淡开口。
安春风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环视这处布帐。
布帐周围悬挂的是普通素色棉布,地上铺的也是普通毡毯。
只有茶几上摆放的茶具古朴典雅,此时还能闻到淡雅茶香,并非凡品。
老夫人满头银发,面容和善,布衣银簪,朴素无华,几个下人也是布衣打扮。
就连旁边那个刚刚还一脸惊慌的嬷嬷,听到自己老夫人无礼话语也是神情淡定。
在藏龙卧凤的京城里,遇见达官贵人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安春风也不确定这又是哪家高门大户出来的老太君。
一旁,荣雪摘了面巾,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芙蓉面。
老夫人招她到跟前,上下打量,对旁边的嬷嬷笑道:“你瞧,果然是个漂亮人儿,年纪也相当,可比家里那几个丫头懂事多了。”
荣雪在玉嬷嬷的教导下,举止大方得体,再没有以前的怯弱,此时脸上羞涩也是小姑娘的正常反应。
老夫人道:“你多大了?家住哪里?”亲切得好像邻居老奶奶。
见此情况,安春风心里越发没有底,她退出布帐,凑到还等在外面的金湛身边低声道:“这个老夫人有问题,她留着荣雪问长问短,会不会出什么事?”
金湛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低声道:“不会!”
安春风瞪大眼睛:“你这样确定?病人醒了,她不问那三个抢劫的怎么处置,怎么就对一个小女娘感兴趣?”
周围还有下人在,金湛没有出声。
“不行,我得有点准备!”安春风心中着急,自己带了荣雪出来,可不能将人带丢了。
她想了想,悄悄从荷包取出一块腰牌挂在腰带上,祥云飞龙,明晃晃的“外五”。
本来就是要借赵王爷来狐假虎威的,前几次用不上,现在让这个不知底细的老夫人看见,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也该顾忌一二。
见到她的举动,金湛只是微微蹙眉,却并未制止。
他只是想,顺康郡主是先帝表妹,在这老夫人面前,周成锦也得低头说话,腰牌作用不大。
不过有这腰牌也好,至少不会让人当成普通人。
老郡主隐世多年,城里甚至还传言顺康郡主已经死了,原来老郡主就在城外。
刚才若不是自己亮出官印,要带三个抢匪去衙门需要询问案情,这些老嬷嬷还不会说出身份。
安春风重新回到布帐里,老夫人的谈话好像已经结束,荣雪手腕上多了一条墨绿手串。
老夫人看一眼春风,目光只稍微凝迟就道:“小女娘喜欢学医术是好事,京城里富贵之家还这样懂事的女孩儿已经不多见了。”
旁边,沈修瑾一直低垂着头,安春风只看见通红的脖子。
听到老夫人说荣雪学医,恐怕是对沈修瑾说的,见他窘迫之极,只能帮忙解围:“雪娘学医只为懂一些常识,以后自己家女眷用药方便,并不想坐诊!”
老夫人点点头:“是的,女子行事总是千难万难,若是有些家规就更不能随心所欲。”
“好了,今日雪娘能主动施救老身,也是一场造化,你们退下吧!”
安春风赶紧拉过荣雪,跟沈修瑾一起退出布帐。
她实在好奇得很,这个老夫人气场这样大,究竟是何方神圣?
沈修瑾背着医箱出来,脸还是红通通的,对走路微微有些瘸的荣雪看都不敢看。
可出来一眼看见金湛,顿时忘了害羞,激动道:“金大人,你也在这?”
他跟金湛同住官帽胡同,自是认得。
可金湛并不认识他:“你是?”
沈修瑾忙行礼:“小医也住官帽胡同,就在沈家老宅,小医还识得福伯和叶护卫!”
转来转去的都是熟人啊!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虽然春闱会试录的还只是贡士,又叫“中进士”,还不是真正意义的进士。
但是要从数千人里面脱颖而出,成为三百幸运儿,已经是决定学子命运最重要的一关。
只有上了黄榜,才能有机会到殿试去争夺状元、榜眼、探花郎,成为天子门生。
对众多学子来说,成王一案固然吸引他们的注意,最牵挂人心的还是这考后开榜的日子。
大概是急需新人,今年考官阅卷时间比以往都要提前。
秦牧心心念念着放榜。
这天一早,安春风没有去跟考生挤榜下,而是带着采青和黑豆来到东城正午大街。
这里有报子骑马沿街喊着喜报,而且还有黑豆去看榜,不耽误逛街。
她准备查看“云端”内衣铺子,再去吃一碗甜水。
有她这样想法的人不少,街上的人比平时多出好几倍。
于是,安春风带着采青在街上溜达,顺便听周围人议论最新消息。
在即将张贴皇榜的贡院西墙下,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哪怕没有考生的家庭也挤在里面看热闹。
另外,在旁边停有马车,几个身体魁梧的家丁手拿红绸准备“榜下捉婿”,只等看中的举子上榜,就拉回去拜堂成亲,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名次,一个进士总跑不了。
空荡荡的西墙让等待的人群焦躁不安,只有心中有数的学子还能坐着聊天。
陈槐没有去榜下,而是在临近贡院的酒楼。
他此时大概是所有学子关注的中心。
几个关系不错的学子围着他七嘴八舌:“中元兄,考场里你就是最先交卷出场,想不到这入仕你也抢先,让好些人非议。我等真是自叹不如!”
这是说他早早就去衙门抢风头,都不怕别人取笑。
陈槐淡然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既然有志向做事,就更需要刚强勇毅的心智。
换句话说,又想要出名又怕出头担责,这事情不可能有。
他这番毫不掩饰自己想做一番事业的心态,让众人顿感羞赧,又心潮澎湃。
参加科举的每个人心中都是想着要当官,又遮遮掩掩,做出清高模样,反而没有陈槐来得光明磊落。
尤其是陈槐那句责任重大,前路漫漫,也暗示着其中多少风险。
直接说出来,哪怕有人想用贪图官位名声去嘲笑,也开不了这个口。
现在有陈槐带头,众人敞开心扉,也对自己为官之后要为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畅所欲言。
有人道:“中元兄才华横溢,尤其是每次策论都有独特见解,榜首位置非你莫属。”
“是啊!那个唐玉书平时虽然能跟中元兄一争高下,可在考场他无缘无故晕倒两次,名次肯定不行!”
“什么无缘无故,依我看是名利心过重!”
他们都是知道唐玉书跟陈槐不合的,在国子监分成两派,现在自然就比较上了。
另外一处酒楼也聚集着一群学子,跟这边的激情昂扬不同,他们明显有些吞吞吐吐,难以启齿。
在这群人旁边,唐玉书不似往日那般时时长袖善舞、笼络人心,只闷头喝酒。
孙家被查,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被牵连上,但周围那些同窗明显开始远离。
让唐玉书更难受的是,贡院考场上,他心里郁闷难平,又加上天气寒冷受凉,头昏脑胀晕倒两次。
还好贡院一直备有驱寒的姜汤,见考生不对就灌上一碗,硬撑到考完。
这一科勉强能考上贡士,好的名次就难说了。
他心乱如麻,此时旁边那些学子的窃窃私语落入耳中,都是如浪嘲笑。
很快,榜单就张贴出来了,四千七百二十六个举子入考,榜单上只有前三百人。
竞争之激烈,科举之残酷,让这些经历十年寒窗苦读,从童生试一级一级考上来的人再不敢经历第二次。
那几张摄人心魄的黄纸,是让人魂牵梦萦的生命所系。
随着一个个名字的喊出,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欣喜若狂当场晕厥,更多的还是落榜崩溃。
榜上有名的可以马上准备两日后的殿试。
榜上无名的只有黯然神伤,或者三年再来,或者就此返回家乡再谋前程。
陈槐不出所料夺得榜首会元,众人纷纷祝贺。
他本来已经在皇上那里留名,现在再得会元,只要不出意外,一个状元是稳稳当当的了。
跟陈槐一起参加过唐玉书婚礼的五六人里,只有一人落榜。
那人也不气馁,只道是气运不佳,三年后必定再战。
唐玉书那边同样也得到消息,他没有落榜,但名次靠后,已经在两百以外了,跟他原本计划的榜首差之千里。
一丝甜腥在唐玉书喉头生起,他强行忍住,对另外几个上榜的同窗拱拱手,起身向门外走去,可是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跟过来的小厮慌忙一把扶住:“唐姑爷,小的送你回去!”
姑爷?回去?
唐玉书只感觉无比讽刺,孙家姑爷会试只是两百位,还是姑爷吗?
这个孙家姑爷的名头对自己还有用吗?
虽然会试后还有殿试,那时才有状元郎,机会还有一次。
可排名决定了坐位。
两天后,陈槐会坐在距离皇帝最近的第一排中间位置。
而自己只能坐到大殿门边,连皇帝的脸都看不见。
他喉中甜腥越来越浓!
如果自己不在考场受凉,如果陈槐那一件纱袄在自己身上。
如果考前不经历那么多事。
如果安氏没有来京,自己一直安安静静的在书院读书,不成亲,不搬家,榜首会元一定就是我的,这一切究竟是从哪里出了问题?
唐玉书摇摇晃晃,眼冒金星,终于哇的一声,一口血是从他口中喷出来,人也倒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小厮吓得又喊又揉,又想找周围人帮忙。
可是,今天放榜,那些落榜举子满大街不晕十个就要倒八个,还有一群正坐在地上哭,谁顾得了谁。
小厮没办法,好不容易拦住一辆载着客的驴车,贴补上银子,好说歹说才让人家答应让出来。
先将浑身软成一团的唐玉书扶上车,小厮赶紧往西城顺安坊孙宅赶,可才进街巷,就被一众官兵拦住:“兵马司办公,此路已经被封!”
小厮气势汹汹道:“我家是里面孙宅,现在我家姑爷是新科进士要回府,你们让开!”
按他所想,自己喊过兵马司的人就要让道,没想到领兵伍长闻言一声令下:“来人,将这车上的人扣下,交给大理寺一并查验!”
此时,安春风正坐在自家的铺子里,听夏嫂子说有几家女眷又定了内衣。
新鲜事物接受起来肯定有难度,一月只卖三五件是少了些,可布料卖得好呀!
夏嫂子道:“那些夫人太太来,不好意思直接定内衣,来来回回总要多买几次布料才好提起。
弄得文胸还没有买上,先就将我们这里的布料卖空。
还有绝尘师父画的画也是好的,有人想要买。我不敢作主,告诉她们还先问过东家才行!”
安春风笑道:“绝尘师父的画不能卖,只有定制文胸的才有。物以稀为贵,把画卖出去就不值钱了。”
虽然买椟还珠是笑话,可有时候,赠品比正品还难寻,也是营销手段。
大梁人不是笨蛋,只是想象局限了创新。
等她们知道文胸的好处后,再精巧的手艺都会被各家巧手娘子学去,只有那几款需要特殊材料的款式才能保全。
但这些内衣仕女图不一样,没有常年练习体会,再是绝妙画手也模仿不来那股妩媚多姿的神韵。
月娥的画都是内衣秀,妖艳又不烂俗,比起那些躲躲藏藏压箱底的避火图要好看得多,倒让有些人起了买回去珍藏的心思。
对于这件事,安春风也有些无语,反正不能卖,再多银子也不行。
只是这歪打正着的布料生意,还真不错。
自己得跟玉嬷嬷和秋水商量商量,是不是各方整合一下,做一个大规模的服装厂,统一安排进货,从成本到做工都能控制住价格,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学了去。
对做生意,安春风现在也要上心了。
自己只要跟金湛成亲,以后就不单纯是母子俩生活的事,还有金湛……还有其他孩子。
安春风知道金大人很穷。
虽然现在金湛每月十几两银子的俸禄,对大梁朝的普通人每月只有一两收入来说,已经是非常高了。
再加上他那三进大宅,关起门来也够一大家子吃喝不愁。
但要在官场里打滚送礼打点,要买奴婢置办家产,想给孩子上兴趣班进好书院,那些钱就根本不够。
若是金湛不想贪,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弄钱。
人类社会在哪里都离不开弱肉强食,安春风也要懂得借势。
金湛升官带来的福利,自己这个家属就要充分利用起来,创造经济价值。
要不然人人都拼命想当官是为什么。
对外是“修身齐家平天下”,对内还不就为了那些明里暗里的便利。
她这边还在细致询问夏嫂子那些顾客的需求,黑豆气喘吁吁跑过来,还没有开口,先被采青拦在店外:“安娘子说这里是女客的店,你去那边甜品店等着,安娘子一会要过去。”
现在安春风出门都带着这两人。
采青是不多说话只踏实干活的,黑豆更是个闷葫芦,带在身边清静。
黑豆也不乱进店,只回了一句:“都考上了”,就去了甜品店等着。
安春风处理好店铺里的事,就去找黑豆。
到了店里,先是惯例一人一碗的甜酒酿。
安春风这具身体的酒量不行,可她对这种低度的甜酒却很是喜欢,只要来东城店里,就要吃一碗。
采青是下人,不能跟安春风同桌,端着碗站在一边也吃得香。
黑豆几口喝完自己的甜酒水,一抹嘴这才对安春风道:“陈大人是榜首,那个人……两百一十位!”
安春风心中莫名一松。
她虽然口中说不在意唐玉书是否考中,还说考得高才跌得狠。
可若真是被他考中榜首,也会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不舒服。
现在听到才两百位,想要出人头地是难了,不上不下,正合心意。
再想起在街上听到的小道消息,心中更是舒畅。
如今那孙家伙同肖家二房,参与琅琊台案,已经查没家产,还要被同罪处置。
不知道刘氏看见自家那精神萎靡,神经兮兮的女儿唐月熙会是如何感想。
当初,就是孙如意带着唐月熙去混贵女圈,结果落入黑房子里。
可惜,刘氏已经疯癫,她也想不到这些事了。
现在孙家出事,唐玉书会作何选择?
按照大梁律法,只要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罪不及旁支。
孙如意是个外嫁女,有唐玉书的功名在,恐怕牵连的并不深。
但是以唐玉书趋炎附势的秉性,肯定要赶快跟孙家撇清关系,以受害者的身份面对舆论,甚至还可以另外成亲。
这能成吗?
安春风慢慢喝着甜酒酿,微醺的感觉让她身体轻飘飘的放松舒服,头脑却越发清明。
不能让唐玉书这样轻松脱离孙如意,再出来祸害别人。
孙如意是他心心念念求来的,最好是锁死这一对冤家,让俩人百头偕老,生死与共。
再说,萍姨娘说过,孙如意不是孙家的女儿,而是广安伯府老夫人身边得宠的大丫鬟,借了孙家名头认为义女以收拢人心。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广安伯府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也比一般人家的女儿金贵。
哪怕孙家倒台,只要广安伯府还在,唐玉书想要休了孙如意撇清关系,也是不容易。
当初唐玉书能被孙家挑中,一则是相貌堂堂,另外还是满腹诗书,才华出众。
这才有孙如意指使刘氏下手,清理唐玉书身边女人孩子的事情,她进门就再没碍眼的绊脚石。
现在孙如意已经如愿嫁给唐玉书,唐玉书也考过春闱即将参加殿试。
可孙家倒塌,唐玉书又是这幅样子。
依靠广安伯府而规划的美好泡影变成破破烂烂。
真是求仁得仁!
最让安春风开心的还是陈槐能夺下榜首。
对这个刚正不阿的读书人,沉稳睿智,敢顶着大浪上任,安春风是由衷的佩服。
更何况陈槐还对秦牧施以援手过,于公于私都有特殊意义。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安春风就不在东城停留。
回到梨花巷,她先把自己打包回来的零食,连同放榜消息,让小林子马上给眼巴巴在书院等回复的秦牧送去。
大半个时辰后,小林子就急匆匆带了消息回来:“小郎君说,他今天太开心了。”
终于了却一桩心事,静下心的安春风想找玉嬷嬷商量服装厂的事,这才发现家里少了母女俩。
为了避嫌,玉嬷嬷从来没有单独带荣雪出过门,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赶紧问宁阿婆。
宁阿婆愁眉苦脸道:“哎!安娘子,昨天我们去梨园游玩,可是闯祸了!”
安春风心中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想起那受惊吓的老夫人。
安春风就是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此时,在官帽胡同一户普通人家门口,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正抱着捆扎好的布包往独轮车上放,院里传出老太太的声音:“瑾哥儿他娘,这些衣服送过去就歇几天,不要再接货,天天坐着缝补,别累坏你的腰。”
那中年妇人大声道:“娘,放心吧,干这些活不累,只是你在家要看着灶上炖的骨头,到晚上等他们父子三个回来,正好炖烂了。”说完,拉起独轮车就走。
而在她们不远处的榆树下,停着一辆街边揽客的驴车。
驴车上,玉嬷嬷面色平静,坐在她旁边的荣雪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雪娘,这就是沈小郎中的家,他家有父母弟弟,还有一个奶奶。
弟弟上学,爹在货栈干活,奶奶和娘在家给货栈杂工缝补衣服挣钱,一家人关系还算和睦融洽。”
“沈小郎中现在跟着他的族叔在回春堂学医,出师后还需替医馆坐堂三年,在这期间没有银钱收入,就连婚嫁也需要他师傅,也就是族叔答应。”
玉嬷嬷说得很慢,她在描述一个普通人的家庭生活,还有每个行业内的规定。
昨天雪娘跟着安娘子,阿宁去春游,回来后,阿宁就说了遇到沈小郎中,雪娘还摘了面巾。
虽然是那位老夫人的要求,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是玉嬷嬷还是警惕起来。
果然,在昨天晚上,她发现荣雪心绪不宁。
玉嬷嬷不是普通妇人,见微知著,只是小小的情绪波动,也被她看出端倪。
今天,她什么话都没有问,就先带着荣雪来了官帽胡同。
坐在沈小郎中的家门口,荣雪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紧张,羞涩,害怕,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怎么就被带到沈郎中家来了。
要是安姨带自己来,自己还敢偷偷去看几眼,可现在不敢跟母亲说,只能可怜巴巴道:“娘,我们还是快走吧!”
玉嬷嬷轻叹一声,荣雪还是太小,自己说这些她也不懂。
不过,哪怕是让女儿伤心难过,有些话也是不得不说。
“雪娘,沈小郎中就是寻常百姓家,他们跟我们不同。
他们家需要的是能打理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能准备一家每顿餐食的媳妇儿,不是娇滴滴等人伺候的大娘子。”
荣雪摸着自己的腿低下头,她的脚可以走路。
但还有些跛,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要想完全恢复,还需要一年时间以后才知道结果。
“娘,安姨说过,我的脚以后能好!”荣雪勉力辩解。
玉嬷嬷也不斥责她,继续道:“回春堂的沈郎中对我们这种人最是厌恶,他不会同意,沈家也不会同意的。”
当初,她去回春堂求药,被沈郎中当面羞辱过,自然明白这里面有多深的隔阂。
荣雪通红的脸渐渐变白,她现在十二岁,在大杂院里生存一年,又有白霞庄上住的两月,她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子。
自己突然住进大房子,又有人伺候,曾经还一度以为自己是被人调养的小妓,结果才知道是亲娘认来了。
接下来,哪怕玉嬷嬷没有挑明身份,在见过崔御史这个父亲,荣雪就明白自己为外室女的身份,或者还有其他瞒着自己的事。
看着女儿那苍白的脸色,玉嬷嬷心疼如刀割。
自己现在再是过着富足生活,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
卑微身份无法言说,就连安宅来人都不敢抛头露面。
她已经查过,这沈家虽然小门小户,可是身家清白,家风也严正,不会答应一个外室女进门。
现在事情才刚刚开始就放任不管,让女儿心生歧想,再等以后年纪大了情根深种,闹出乱子来只能害人害己。
荣雪泪珠滚滚,心乱如麻,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她看着玉嬷嬷泣不成声:“既然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来又不养,把我丢在外面。”
玉嬷嬷的眼泪也出来了:“是娘对不起你,这是娘的罪孽!”
车帘外,赶车的小林子板着脸,咬紧嘴唇,只隔着一张布帘,里面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林子心情很不好。
以前,他跟荣雪以兄妹相称,在他心里,也把黑豆荣雪他们当成亲亲的弟弟妹妹。
现在看到妹妹还没有长大,就为一个男子流泪,他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郁闷难平。
可是,看情况,沈小郎中还什么都不知道,玉嬷嬷也只是提前猜测,他这气想发泄出来都不行。
小林子只能回头看一眼沈家院门,不等玉嬷嬷出声就扬鞭驱车离开。
一回到梨花巷,心中憋闷的他就找到安娘子,把玉嬷嬷和荣雪在官帽胡同说的话全部说了。
安春风手中还捏着萍姨娘又送来的信,也被惊得瞠目结舌。
玉嬷嬷居然将荣雪带去沈小郎中家门外,这是什么意思?
等等,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荣雪喜欢沈小郎中?
此时脑海中却回想起沈小郎中那红到脖子根的脸。
这里面可能不是荣雪单方面喜欢,总之,这嫩如新芽的小苗得呵护。
她再也坐不住,急忙去旁边西院找玉嬷嬷。
西院的二门上,宁阿婆正团团转,四个小丫鬟缩在角落里。
采青采蓝胆子大些,也只敢站在前院,黑豆和几个下人守在门房上,远远避开西院。
若不是小林子,居然没有一个人到东院报信。
大年三十时宁阿婆回宁家过年,没有经历过“养瘦马”的那场爆雷,回来再是听说,看见的也只是母女关系亲密,只当笑一场。
可现在就赶上了。
一看见安春风,宁阿婆就迎过来愁道:“这可怎么是好?大的小的都关上门在哭,哎哟!我就说这天天瞒着总会出事的!”
安春风一楞:“雪娘知道……那个了?”她对后院那个方向抬抬下巴。
“啊!那个?”宁阿婆顺着她的目光,看往玉嬷嬷后门教坊司方向,顿时摇头:“就这样都哭得不行,要是再知道,还不得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