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刘斌提议:“岳父,我今天晚上就住在棚子里,在这里守着,免得有人不消停。”
那张二平贼眉鼠眼的,就不是个老实人,得防备着。
李弗在旁闻言道:“我也住下。”
张家这大半年来帮李家良多,李弗很愿意帮张家的事情。
张珠珠道:“我看,得再留几个人一起看着,咱们闹都闹了,得叫人知道厉害,咱们家不是好欺负的,谁想闹事,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反正闹大了,索性就先撕破这层脸皮。
张大春“嘶”了一声:“那得多少钱。”
张大春还是舍不得掏雇人的钱。
张珠珠:“能有咱家地里的粮食值钱吗,我还答应了明后两天给人炖肉吃。”
张大春顿时觉得手里的饭不香了:“你……”
他想说败家,但是仔细一想,没有好处,人家怎么会帮你做事,刚才那可是得罪人的事情。
张大春只能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想夸她办事利落吧,又夸不出口,不说点什么吧,又不合适。
张珠珠笑着看她爹,想来这会儿已经开始心疼他的钱了。
她故意叹气:“唉,张伯伯活着的时候多好,咱们两家人还一起吃饭呢,这会儿闹得真不好看。”
张珠珠说的是张屠户。
张大春想起自己的老伙计:“他人好,就是没福气,你看今年收成多好,他看不见。”
张珠珠想,也不太会教儿子,他四个儿子分家的时候就闹得翻天覆地的,村里说了好一阵闲话。
等众人吃完了饭,便原地休息,张珠珠和张银银带着碗筷往回走。
李弗帮着收拾起来,想起张珠珠平日的习惯,称赞她道:“你今日很厉害。”
张珠珠:“那是当然,我们家可不是叫人欺负的。”
李弗:“对,正该如此。”
刚才有人说她泼辣,但李弗觉得就该这样,不然她一个女子,该怎么保护自己。
柔顺温和不见得是好事。
李弗说完,觉得词穷,张珠珠平时能够把人夸出花儿来,但李弗真是一点精髓没有学到,只能拍手叫好。
好在张珠珠并不在意。
张家晚上又留了些人,在地里守着,以免出什么问题。
果然夜里有小贼出没,多亏有人看着,才没有出事。
张珠珠第二天中午便履约,炖了一锅肉,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五六块。
一众人都吃的非常高兴,纷纷称赞主家大方,把张大春从头到脚给捧了一遍,张大春高兴得分不清南北东西了。
李弗脸上好几块红印子,都是被蚊子咬的,张珠珠给他碗里多放了几块肉:“李大哥没在?”
“昨儿下午把手割了。”李弗想起自己大哥也颇无奈,来干活割了手,把张大春吓的,赶紧就让他走了。
张珠珠:“啊,没事吧?”
李弗:“擦了药,没事。”
张珠珠便提醒他:“你也小心些,别伤了,不想干活只管回去。”
人是来帮忙的,有这份心就够了。
李弗:“放心,我干得了。”
还有人误认他是张家女婿,这话倒不好说。
“脸上蚊子包不要挠。”张珠珠提醒。
万一把脸给挠花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李弗过去这些年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被蚊子咬得多,很痒又不能挠,擦了药膏也因为出汗很快就没用了,总之是很难受。
“这蚊子也不讲道理,只咬我一个,不咬别人。”李弗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张珠珠心说这里就你一个细皮嫩肉的,蚊子不咬你咬谁。
而且李弗这厮天生丽质,晒这么久也晒不黑,站在这群人里,仿佛一道闪耀的白光。
这体质,令人嫉妒。
张珠珠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三郎啊,不要放弃。”
李弗闻言,一本正经地拱手:“多谢三姑娘勉励。”
说罢二人都笑起来。
张大春这日之后严防死守,顺利给家里收了粮食。
又是一年丰收季,等交了税,留下够自家吃的粮食,再卖出去一部分,家里就有钱了。
吴贵娘却是堵心得很,都不想出去见人。
因为她近来非常得意的小女儿,如今已经是张家村出了名的泼辣货了。
“泼辣”,对一个女子来说,是非常可怕的名声,这意味着张珠珠的婚事会非常艰难。
吴贵娘忍不住埋怨丈夫,说:“你们那么多人,都是男人,怎么叫三儿一个女孩子出头,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张大春也有点不好意思:“唉,你也知道,我这嘴笨,不会说,那会儿就顾着生气了,脑袋都空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会说啊,他说不过人家。
刘斌也听见了岳母这话,赔礼道:“岳母见谅,也是我这当姐夫的不是,我那会儿都准备打架了。”
刘斌也没想到三姨妹这么猛,等回过神的时候,局面已经完全在张珠珠的掌控之中了,她连消带打,就收拾了对面张二平一家人。
刘斌心说这要是个小舅子多好,嘴皮子利索,人机灵,要是带出去一起做生意,稳赚不赔。
吴贵娘道:“我也不是要怪你们,现外头都说她是个泼辣货,这以后婚事多难啊。”
吴贵娘愁啊。
张金金劝道:“娘别担心,珠珠才多大,等过几年,谁也不记得这事儿,现在该操心银银的事情才对。”
吴贵娘也只能这样劝服自己了。
珠珠还小,大不了多给媒人点钱,叫她们多说点好听的。
刘斌走到张金金身边,小声道:“娘子跟两位妹妹倒不一样。”
张金金听见他这么说,没好气道:“要是那位梅姑奶奶再住在咱们家,那我也快了。”
刘家最近来了个远房亲戚,是个难缠的,本来他家婆媳关系并不太紧张,但那位姑奶奶是个爱挑拨的,弄的张金金很不高兴。
她忍不住道:“我也想赶紧怀上,这成日里不消停,只怕观音娘娘都舍不得把孩子给咱们送来。”
刘斌也心疼妻子,两人成亲才半年,正是亲密的时候。
“咱们找个由头,在家多住些日子,也看看你那块地收了多少粮食。”刘斌好声好气地哄道。
张金金的腰杆立刻挺得笔直,心里很骄傲。
她可是有娘家撑腰的女人,不是那等随便叫人欺负的。
张金金道:“我看你是惦记我妹妹做的饭吧。”
张金金最近在家,吃的别提多好了,比她跟着刘斌去松阳县的大户人家吃的席面还要好吃呢。
刘斌也有点不好意思,那饭确实是香。
他道:“金娘,你跟三妹学一学吧。”
张金金:“我学了的,炒菜的时候放一大勺子荤油,还要放些花椒八角的香料,我要是在家这么做,娘该说我败家了。”
张珠珠做饭香,一是手艺好,二是舍得下料。
头一个学的来,第二个可学不了,那吃的都是钱啊。
夫妻俩说了好一会儿,正好张珠珠拎着块肉路过,调侃道:“大姐夫,你偷偷摸摸跟大姐说什么呢。”
夫妻俩总不好说在商量怎么占娘家的便宜,张金金便道:“你手里提的什么?”
张珠珠:“半只兔子,本来要给李大嫂子炖汤的,前儿那半只她还吃了,今儿闻到肉腥味就吐,就给咱们家了。”
孕妇口味多变,张珠珠还会为她考虑营养均衡,给她做些别的吃就好。
刘斌笑道:“那咱们今天炖兔子。”
张珠珠:“不炖,姐夫你去把后头那烤炉旁边的柴劈了,给它烤了吧。”
不等张珠珠说完,刘斌风风火火就去了。
烤兔肉啊,肯定不错的。
张金金顿时觉得没脸,朝张珠珠讪笑一声。
张珠珠笑道:“姐姐在自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可是一家人。”
张金金小声说道:“我一个出嫁女在娘家占便宜不好,成日里白吃白喝的。”
女子外嫁,冠夫姓,就是外人了,这个概念根植在很多女子心中,张金金也是如此。
张珠珠拉着她的手:“姐姐不要这么说这样外道的话,大姐夫是咱们家的女婿,那天争起来,全凭大姐夫挡在爹前面,不然那张二平就敢动手了。”
张大春重男轻女的言论固然叫人心烦,但这年头,家里没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总是容易被人惦记,要吃亏的。
张金金一想,说:“你说的是,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张珠珠:“这才对嘛,吃不吃水蒸蛋,灶上火没灭,给你现蒸一个,洒点香油。”
张金金含羞应了。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蒸蛋去了后头,夫妻俩分吃了一个。
搞得刘斌也很不好意思,说:“爹娘弟妹都没有,咱们怎么能吃独食?”
张金金道:“没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家三妹那嘴严实,不会叫其他人知道的。”
刘斌心说他在自己家都没这个待遇呢,他是老大,什么都让着弟弟妹妹,不想到了岳父家里,居然还有吃独食的机会。
他从前只能看着弟弟吃,那时候自己劝自己,他是大哥,得让着弟弟,不能跟弟弟争。
这个水蒸蛋特别嫩,还洒了香油和一点葱花,他可以只跟自己媳妇两个人吃,不用分给别人。
人都是喜欢别人对自己偏心的,尤其是长时间退让的那个人,最是容易被打动。
刘斌卷起袖子,吭哧吭哧地用力劈柴,说:“金娘,我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娶了你啊,我太有福气了,岳父岳母就是我的亲爹娘,弟妹就是我的亲弟妹,我以后肯定好好照顾咱们家里。”
张金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笑道:“能嫁给你,我也是有福气的,你很好的。”
她学了张珠珠的优点,要及时夸赞对方。
刘斌待人真的不错。
张金金很满意他,小夫妻俩你砍柴,我给你擦汗,相视笑着,场面温馨。
张珠珠提着腌制好的兔子,一点笑不出来,心想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单身狗就可以这样随便被踹一脚吗?
为什么不提示她呢?
她会及时避开恩爱夫妻的!
俩人黏黏糊糊没个停,张珠珠终于看不下去,咳嗽了好几声。
张金金忙把手收回来,上去帮张珠珠拿过兔子,做起正经事来。
张家村里,晒粮食一大片空地上,都是张大春家的粮食,现在就等着晾干了。
有些麦子还没脱壳,刘斌跟张大春都在忙。
张珠珠和张金金在驱赶鸟雀,吴贵娘带着张银银和张宝宝去地里捡麦穗了。
本来是张珠珠也要去的,但是这几天村里全是她的闲话,吴贵娘不让她出门,免得人家看见她,又想起来。
张家地多粮食多,这一片晒的都是张家的,只腾出一块地方给了今年才来的李家,这会儿李家上下一大家子,甚至包括林文婴都来了。
他们家头一次遇到这样遍地粮食的场面,都很好奇。
张珠珠在阴凉处喝水,张金金笑道:“我看你是一点不发愁。”
张珠珠:“有什么好发愁的,我不怕人说。”
她又不是真的十几岁,旁人的闲言碎语于她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张金金感慨:“在咱们家里,你像大姐。”
张珠珠笑:“那算了,我还小呢。”
张金金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看看你这脸,肉都多了。”
时下女子也是流行以瘦为美的,张珠珠之前还好,但她这半年来长高了,脸上也有肉了,确实有些圆润。
张珠珠心说我不光肉多,身上还都是肌肉呢。
或许其他女孩会担心自己长胖,张珠珠是不会担心的。
“好歹也是地主家的姑娘,脸上没肉那不是丢了爹的脸。”张珠珠道。
张金金听见这话,哈哈笑个不停。
张大春远远喊道:“老大,老三,你们笑什么呢,快去正经活去!”
没看见那鸟雀都乌泱泱飞过来了吗,这些东西,不知吃他多少粮食!
张珠珠道:“爹,别这么小气呀,这鸟平时是吃害虫的,也算是保护了地里的粮食,人家辛苦一年,吃点也不要紧。”
张大春气得直翻白眼:“赶紧干你的活去,成天不知道胡说什么,那地里的虫子是我亲自去逮的!”
真是的,什么叫他小气!
真是个不孝女。
张珠珠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去做饭。
新收了麦子,他们自然也是要吃上新粮的。
“三妹,咱们今天吃面?”刘斌先问道。
张珠珠:“算是吧。”
她已经想到要做什么了。
刘斌挺高兴,张珠珠一碗面都能做出花儿来,吃了这样的饭,干活都有劲。
张珠珠要回去做饭,不等她出声,李弗便自觉跟上。
林文婴看了,不由得担忧:“三郎是男儿,却总要在灶上来回。”
一来她舍不得儿子,二来张珠珠是个女孩儿,林文婴总是不放心的。
她的目光扫过一家人,李启是当爹的,不可能让当爹的去干活。
李朴和李竹也是男子,还是成了婚的。
大儿媳妇赵萍怀着身子,不能操劳。
至于老二媳妇,周如意已经默默躲到了李竹身后,尽量不露痕迹。
烟熏火燎的地方,周如意不想去,她看看自己已经粗糙许多的手,也很想叹气。
林文婴很是无奈,但她知道周如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出京的时候,周如意她娘哭得肝肠寸断,嘱托李家人,万万不要委屈了她的娇娇女儿。
周家也为了他们家上下打点,算是十分尽心了。
林文婴不好说什么,她抱起小孙女,喂孩子喝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现在这样的情况,只能让李弗辛苦一些了。
她劝解自己,做母亲的,不能溺爱儿子,不然儿子要没出息了。
林文婴想,我不能做那样的母亲。
李弗准备去烧火,张珠珠却拦着她:“你等一会,我先和面。”
李弗便在旁边看着。
张珠珠和好面,又醒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个盆,装上水,开始洗面。
李弗在旁边看着:“你干什么?”
张珠珠笑:“一会儿你头一个就吃到了。”
李弗便不再多问,张珠珠让他接着洗。
洗了三盆面水,李弗手里留下一大块面筋,他觉得很有趣,于是捏着手里的面筋玩儿,像个小孩似的。
张珠珠趁洗面的功夫,已经调出了料汁。
白色的面水渐渐分离,将上层的清水倒出去,留下的搅合均匀。
灶上的火烧起来,等锅里的水烧开,张珠珠便用浅口的木盆装上薄薄一层面水。
再过一会儿,那层白色面水变得透明,鼓起泡,将木盆捞出来,在旁边冷水锅里转一圈,便得到一张接近透明的凉皮,抹上油,放在一旁,又开始制作下一张。
等做第二张的时候,负责过冷水抹油的,就成了李弗。
两人合作十分默契,等凉皮攒了两大摞,李弗道:“够了。”
张珠珠便停手,把凉皮切成长条,拌上料汁,又娴熟地拿过小碗给李弗挑了一碗。
李弗接过去,便尝了一口。
果然是他没有尝过的味道啊。
“今日都有口福了。”李弗说道。
张珠珠脸上也露出笑容:“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李弗道:“辛苦了。”
张珠珠觉得还好,做饭是能够给她带来快乐的事情,要是其他人吃了她做的饭,觉得高兴,那她也会高兴的。
李弗也真切感受到了张珠珠的欢快,心情同样轻快起来。
果然,她再一次受到了赞誉。
张珠珠心情大好,吴贵娘的心情也好了一点:“三儿有这手艺,任他们怎么说闲话都没用!”
谁吃了这样的饭,都会舍不得她女儿的。
好在张珠珠正在跟李家三个小孩一起玩儿,没听到她这么说,不然好心情恐怕留不住了。
张珠珠赶鸟雀赶得无聊,便把麦秸抱过来一大堆,绑了一个稻草人,有真人那么高的。
之后又让她爹和姐夫帮忙,找了两根棍子架起来,张大春嫌弃道:“你说你这能把鸟吓走,真的假的?”
张珠珠:“我也不知道。”
张大春:“你就贪玩吧,比你弟弟还能玩儿!”
张宝宝自认是家里的男人,上回已经让三姐出头了,现正在吭哧吭哧地干活,好证明自己。
晚上这边又留了人看守,以免有那坏心眼的来捣乱。
深夜,张家大门被哐哐拍响,那阵势,像是要把门给拍坏。
张家的女眷们,包括张珠珠都不敢出去,张大春、张宝宝和刘斌都不在家,她们都是女人,万一外头是什么坏人,那她们可受不了。
好在外头的人很快吱声了。
“婶婶,不好了,你家晒粮食的地方死人了!”外头一个年轻男声喊了起来。
吴贵娘一惊,张金金挡着俩妹妹,道:“俊郎,你说什么?”
外头是村长家的小儿子,大家都叫他俊郎。
张珠珠道:“不管了,咱们赶紧去看看。”
说罢,张珠珠就要出去,好端端的,怎么就能把人给吓死了,什么人胆子这么小?
外头李朴和李竹兄弟俩鞋都没穿好就出来了,张珠珠开门就遇见他们:“两位哥哥,你们?”
李竹:“什么都别说,咱们一起去瞧瞧。”
远亲不如近邻,他们两家离得近,自然是要守望相助的。
何况这会儿李弗还在那边呢。
他爹娘一会儿也会来的。
大家都没多说什么,赶紧就往晒粮食的场上去了。
吴贵娘突然想起什么,说:“三儿,是不是咱们家立的那几个稻草人把人吓死了?”
张珠珠:“啊?”
不就是几个稻草人吗,谁胆子这么小?
张珠珠:“不会吧,鸟见了都不怕!”
吴贵娘抹了把吓出来的汗水,边走边对三个女儿说:“一会儿都也不许出头,都站在我和你爹后头,知道不,死了人也和你们都没有关系!”
真要是吓死了人,惹了祸事,自有他们当爹娘的挡在前头,绝不能叫孩子们有事。
吴贵娘虽然害怕,心里却已经开始计划着怎么保住她的孩子们了。
张珠珠听出她的意思,张金金和张银银也吓到了。
张珠珠赶紧道:“娘,你别这么说,咱们先去瞧瞧,咱们家谁都不会有事的。”
张金金和张银银赶紧附和着。
张珠珠心中动容,吴贵娘的脾气,一直是柔弱温和甚至有些胆小的,但她在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情况,便毫不犹豫地就要挡在她的孩子们面前。
这真是与平时一点不一样了,张珠珠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行人匆忙赶过去,吴贵娘立刻就喊了声“当家的”,就跑到张大春前面去了。
在场的人也围了过来。
村长和他媳妇,几个村中族老,还是唯一的郎中四太爷,基本上村里叫得上名姓的,都在这里了。
张珠珠也跑去李弗旁边,不等她问,李弗就道:“人没死,是张二平的媳妇刘氏,半夜三更不知道跑来做什么,就听见她大喊一声,等我们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躺下了。”
也不能看着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地死了,于是李弗便让人去找来了村里说得上话的人,大家一起过来,省得回头有人说闲话。
张珠珠听到这话,当即大怒:“都是些什么东西,好好的日子不过,大半夜地折腾人,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把他们一家子的头打掉!”
张珠珠真的很生气了。
收粮食的时节,谁家不是起早贪黑地天天干活,累得要死要活的,张二平跟他媳妇还给她家闹出这么多事情,什么玩意儿!
她骂人的声音实在不小,呼啦啦一群人回过头来。
李弗忙把张珠珠挡住,回头安慰她:“大晚上的,别生气,这事他们逃不了。”
虽然大家都很累,但看热闹的心情并不因此减少,这会儿陆陆续续凑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
张珠珠上回那么凶悍的时候,见的人没几个,这回他们可不会放过。
张珠珠吐出一口气。
这时候张二平已经喊了起来,指着那几个稻草扎成的人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媳妇就是被他家这假人给吓坏了的,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他又哭又叫的,疯了似的。
张大春也很生气:“这一片晒的都是我家的粮食,你们半夜三更鬼哭狼嚎的,打搅的全村人不得安宁,我还等着你们给说法呢!”
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作恶的叫得这么大声!
他们还没出声呢。
“我不管,你们家吓坏了我媳妇,赔钱!”张二平道。
张珠珠见吵起来了,立刻就要上去。
她了解自家人,没一个能打的,万一一会儿落了下风,可就不好看了。
李弗都来不及拦,张珠珠就蹦过去了,李弗只能跟在后头。
张珠珠正要说话,张屠户的大儿子,小张屠户已经冲了过来,拉过他二弟,啪啪抽了人两个嘴巴子,又吩咐自己媳妇:“把她拉起来,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说完,小张屠户给大伙儿点头,愧疚道:“对不住,对不住了大家,都是我这当大哥的不好,没看住他。”
他生的像张屠户,高大健壮,那两个巴掌把张二平打的晕头转向的。
村长道:“你爹没了,你是当大哥的,好歹也管着你弟弟,咱们张家村一向和睦,这是出了名的,你家老二闹了这几回,传出去东平村王家岭的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村!”
村长拧着眉头,气得胡子直抖。
小张屠户不说话,只认错。
小张的媳妇也是高高大大的,她听了说:“村长,我们都分家了,老二又不是吃奶的孩子,我们也管不了人家。”
分家分家,各吃各的饭。
外面的事情,当不知道就成了,偏偏她家这个老实,现在还要管老二家的烂事,也不看人家会不会领你的情。
小张屠户果然瞪了媳妇一眼,说:“村长说的是,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我一定管教他。”
说罢,便要带着这丢人的两口子离开。
张二平终于从头晕眼花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道:“不行,不行,不能走,不能走!”
他喊得很大声,他不能不喊,要是真走了,那他一辈子都完了!
张大春道:“你小子再不滚,咱们就去衙门!”
吴贵娘都忍不了,说:“你打发你媳妇来偷东西,你可真不要脸,赶紧滚!”
吴贵娘怕自己再不骂人,后面的张珠珠就要冲上来了。
张二平的媳妇刘氏听见这话,忽然就痛哭起来。
她挣脱开她大嫂的手,朝吴贵娘扑过来,跪在地上抱着吴贵娘的腿,哭嚎道:“婶子,婶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刘氏声泪俱下,十分凄惨。
张二平忍着头晕,冲上前要将刘氏拖走。
但刘氏仅仅抱着吴贵娘的腿,连她高壮的大嫂都没人拖动。
吴贵娘被吓到了,也挣扎起来,张珠珠姐妹几个也上前拉人。
张大春急得跺脚:“快,快把她拉开!”
张珠珠觉得不对劲,说道:“刘氏,你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刘氏听见这话,吓得直哆嗦。
张二平则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道:“你这贱人,不要胡说八道!”
他恨不得冲上去堵住刘氏的嘴,但是刘斌几个人拦着他,他根本过不来。
刘氏哆哆嗦嗦朝后面看了一眼,道:“救我,张二平欠了赌债,说、说要是村里弄不到钱,就让我,就让我伺候人还钱……”
她说完这句话,像是被卸了浑身的力气,松开了吴贵娘,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周围一片安静。
张家村的人,谁也没想到今天会看到这么个场面。
这话的意思,是张二平还不起赌债,就要逼良为娼,这人还是他的媳妇。
这还是男人吗?
这根本都不是人了!
刘氏可是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的啊,还是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他怎么就敢呢!
小张屠户埋头不敢言语,他媳妇也鹌鹑似的不说话,显然这夫妻俩是知情的。
张二平则被死死堵住了嘴,免得他在这里胡说八道,污人耳朵。
村长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他一把夺过四太爷的拐杖就朝张二平身上抽过去,骂道:“你爹娘没了,你大哥也是糊涂鬼,今儿我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张二平被狠狠抽了几下,几个年轻人忙拦住他,俊郎赶紧把拐杖拿走,还给四太爷,劝道:“爹,您消消气,您别生气。”
这事儿生气也解决不了。
旁边几个长辈也是气得不轻,四太爷重新拄好了拐杖才站稳,叹气道:“我就说呢,他媳妇那脉象不对,我看是把人都打坏了。”
刘氏听见这话,呜呜地哭起来。
刘氏强忍眼泪和羞耻,道:“我也不想做这些不要脸的事情,可他非要逼我,我不听,他就打我,打两个孩子,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我早就吊死了,我活着干什么!”
她坐在地上,用手拍着地。
吴贵娘道:“你娘家人呢,我记得你娘家有两个哥哥,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吴贵娘虽然同情她,但还是很生气。
她已经明白了,这刘氏根本就不是来偷粮食的,她是想偷人。
这里的人,能够拿出钱的,当然就只有张大春了。
且不说张大春有没有这个心思,要是叫人说了闲话,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
回头张二平就拿这个事情来闹,朝张家讹钱。
到时候你给还是不给?
你给不给,这一身的脏水都是洗不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