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恒狭长的眸子翻涌凌冽寒意,“怎么,不敢抓本王吗?要去欺负一个柔弱女子,为官者便是这般?”
“下官不敢。”刑部尚书差点跪了,他没想到刚才还算平静的燕恒突然就怒了,腿脚弯曲着,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心头又将谢靖骂了一顿,人既是燕恒杀的,他还闲着没事报什么官!
“本王看你倒是敢得很。”
“来啊。”燕恒又坐了回去,大氅敞开,张扬斜靠着,眸子透射出阴狠光芒,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冰冷而尖锐:“将本王抓进刑部。”
“下官不敢。”刑部尚书直接跪了,“下官不敢。”
“燕王如此分明是在袒护凶手。”秦氏气不过,她虽怕燕恒却还是不想放过眼下这个能将谢谭幽踩死的机会。
“那丞相夫人倒是说说你觉得凶手是何人?”
“我不知。”秦氏道:“但我想寻求一个真相,我不想有无辜之人在相府惨死,凶手却逍遥法外。”
闻言,燕恒似是被逗笑了。
“替无辜之人寻求真相?”
“外面之人说你温婉贤良,你便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燕恒尾音沉下:“不知,半月前,你院中突然出现的尸体处理的如何了?”
秦氏脸色神情一僵,猛地看向燕恒。
半月前,也就是那日她让谢谭幽出府拿衣裙在西街让黑衣人毁她清白之日,在谢谭幽回府之后,随之而来的疯言疯语让她气的快要吐血,流言还未被压下去,便听得院中婢女惨叫。
出去查看了才见她买通的黑衣人已经被人杀害,喉咙有个大窟窿,鲜血早已流干,身体也变得僵硬,不敢声张,只能强忍害怕连同李嬷嬷将人埋在了树下。
此事只有她们二人知晓。
燕恒今日却突然提起。
秦氏猛地想起黑衣人死状,瞳孔剧烈颤动,那伤口,分明是被一箭穿喉!
是燕恒!
这些日子,心中一直想不通的事也渐渐疏通了。
原来,早在半月前,就是燕恒救了谢谭幽,并将她的人杀了扔给她,而外面的疯言疯语怕也与燕恒脱不了关系。
秦氏目光在燕恒与谢谭幽二人身上打转,看着谢谭幽那身昂贵的云锦,讥讽笑出声:“我真的不知到底何处得罪了燕王,一次两次总是让燕王与我为难。”
“哦,不对。”
“是总为我们相府的大小姐为难于我。”
“大小姐也是,明明有婚约在身,还收旁的男子送的衣裙,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被人说闲话。”
她言语暧昧,在场之人又怎会听不明白。
谢谭幽指甲陷入掌心。
秦氏是真的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诋毁她的机会。
“要我说,咱们大小姐也真是好命,离京三年,虽一身的病根,我那侄儿却也是倾心于你,本来两家已经开始说亲,谁曾想,七皇子亦是倾心你,一道圣旨便成了未来的七皇妃,下个月就要完婚,现在又能与燕王扯上关系,当真是命好唉。”
“丞相夫人也可以如此。”燕恒道。
“我未必有那样的好命。”
“明日,全城男子都会聚集于相府门前,只为给丞相夫人送一件衣裙。”
“……”
秦氏当即就笑不出来了。
“不过相比丞相夫人,本王看二小姐才更像是需要之人。”
燕恒话落,秦氏才后知后觉到什么,惊恐瞪向一脸冷漠的黑云:“你给她吃了什么?”
“母亲。”身上药效发作,谢音柔声音止不住发颤,这样冷的雪天,她竟是觉得热,不停去扯衣裙,眼神迷离,看见眼前之人都想着要触碰。
只看这些种种,秦氏已经明白了,脸色又青又白,忙将谢音柔紧紧抱在怀中,不让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我父亲是秦国公,燕王如此,树敌太多,就不怕在朝中举步维艰,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儿女是秦氏的底线,旁人碰她子女,不论是谁,在怕也决不能忍让。
“此药无解药。”黑云神情冷肃,早就看这个秦氏不顺,如今更是从她口中说出什么家破人亡,简直恶毒,她冷冷道:“夫人还是先担心担心二小姐。”
“燕王!”谢靖死死咬着牙,那神情恨不得活吞了燕恒,“今日之事,本相不会就此作罢!”
“待他日,本相也是要还回去的。”
“本王随时恭候。”
燕恒淡淡扯唇,“丞相也不必如此惊慌,毕竟你这妻女惯爱干这种事,就算无解药,想必也知怎么才能不难受,恢复正常。”
言语的侮辱就如一个巴掌生生打在谢靖脸上,他疼又怒,看着谢音柔又不顾一切的要脱掉衣裙,脸都绿了,怒道:“愣著作甚?还不将二小姐扶回院中。”
“是。”李嬷嬷连忙上前去扶谢音柔和秦氏,秦氏本想跟着她们一同回院子,却又听燕恒凉凉道:“尚书大人若要查今日之案,不若先查一查被害之人可有受他人指使,又是因谁而死。”
“是。”刑部尚书擦去额头冷汗,忙忙应声。
“你会查?”
“会。”
燕恒都开口了,他敢说不吗。
“那本王便指你一条明路。”燕恒语气张狂:“丞相夫人。”
“你若查,本王可助你。”
“燕王莫要血口喷人!”秦氏气的浑身颤抖。
“既有嫌疑便带回刑部去。”燕恒懒得搭理她,只凝着刑部尚书,一字一句道:“不急,慢慢审。”
刑部尚书有苦难言,后方是谢靖阴测测的神情和以后的各种阴招打压,而前方是燕恒的血腥暴力,他并未威胁他,可听言语,他就知道,此事若他不满意,便是全府永无安宁。
他怕谢靖,更怕燕恒。
燕恒太狠,时过一年,他至今都还记得陈国公府的惨状,血淋淋一片,只是惹了燕恒不快,全府被杀。
深怕步了后尘,也顾不得管谢靖的神情,忙招手让几个衙役上前,“烦请夫人走一趟。”
秦氏下意识看向谢靖,见谢靖朝她颔首,才压着怒气随刑部尚书出了相府。
待府中之人渐渐散去,只剩燕恒,谢靖,谢谭幽三人还有燕家军。
谢靖看向燕恒,眸中反而平静下来:“如此,燕王可算满意了?”
燕恒偏了偏眸,不答他的话,只道:“人先放你这一段时日。”
他话未说全,谢靖为官多年,又岂会不明白,燕恒是在敲打也是威胁他。
“回吧。”
随着他话落,燕家军合成队列,跟在他身后出了丞相府。
“燕恒。”谢谭幽喊住他。
燕恒回眸,似不解。
“我送你。”她说。
燕恒淡淡颔首。
待走出相府一段距离,燕恒看谢谭幽也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停下脚步,皱眉道:“秦氏近日都出不了刑部,你那个二妹也作不了妖,至于你那个父亲也不会为难于你,眼下麻烦本王都替你解决个干净,你还跟着本王作甚?”
谢谭幽抿了抿唇:“我就是想问问,先前说的可还作数?”
“什么?”
“你帮我杀人,我做你的妻子。”
燕恒一怔,抬眸看着谢谭幽,眼下,她没有哭,神情平静而又认真,那双明亮双眼似是真的会说话。
她说,我想做你的妻子。
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燕恒轻点了点头,他别开眼,看向另一处,声音还是那般凉:“半月时间,你若能退了与他的婚事,本王便应你所有要求。”
风雪渐小,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抬手触摸,转瞬变化做水珠。
就像一生,看似很长,实则转瞬即逝。
燕恒迎着风雪,未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回燕王府,身后便是一部分的燕家军,他最得力的两个暗卫也跟在他身侧,一人撑伞,一人陈述着近日相府发生之事。
待回到府中,他让人熬了热汤给众人去去寒气,转身看着这一路跟他走来的人,三年来,心头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安稳。
“去休息吧。”
一向凉薄少言的他,难得对手下之人温和了些许。
燕家军还是头一次见正常笑的燕恒,惊的面面相觑,要不是知道燕恒的箭从不会对着自己人,他们都要怀疑燕恒是否下一秒就要将他们都杀了。
带头的小将军脑袋还算灵光,最先反应过来,抱拳应声:“是。”
“王爷伤还未痊愈,今日恐又受凉了,还是先休息着吧,若有事,王爷可随时传召,末将等定会及时赶来。”
京城只有十万的燕家军,都在城外的军营里,无圣旨不得出,可若是燕恒传信,他们必定前来,本以为是燕恒出了事,急急忙忙赶来。
却不想,燕恒竟是让他们围了当朝丞相的府邸,虽震惊却不犹豫,憋屈了十多年,眼下有燕恒,他们便是最勇猛的,放眼看列国,谁不惧怕他们燕家军。
这也是八十万燕家军皆信服燕恒的原因。
并不是因为他是燕世子,老燕王唯一子嗣。
只为他是燕恒。
一箭便可射穿敌军将领喉咙的燕恒。
曾经意气风发,在战场上一步杀一人的少年将军做他们的主帅,他们甘愿跪地臣服。
燕恒颔首,但并未下去休息,而是去了青枫院。
从他战场归来,母妃便日日等着他早朝回来用膳,今日下了早朝他并未进府,怕母妃担心,便先过来陪她坐一会。
“王爷回来了?”正准备出院子的庄嬷嬷一见到燕恒立马笑开来。
“嗯。”燕恒道:“母妃呢?”
“王妃在里面呢。”庄嬷嬷笑道:“今早啊,王妃亲自下厨给王爷做了几份平日里爱吃的,本想等着王爷回来一起用,可过了时辰,左不见王爷回来右也不见王爷回来,这不,才让老奴到府外去看看呢。”
燕恒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身后的黑风,拍了拍身上还未落去的残雪,确认身上无寒气才进了屋中。
抬眼,便见一个中年妇人坐在桌边,虽身着朴素却也遮盖不住身上的贵雅之气,低垂的眉眼温和含笑。
这便是老燕王妃孟南溪。
孟南溪与老燕王燕荣是青梅竹马,十六成婚,十八生子,而,在她三十五岁这年,彻底失去燕荣。
燕恒看着孟南溪眼底下被刻意遮去的乌青,心头发酸,这三年来,似乎好多人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上一世,得知燕荣尸体被运回京城时,孟南溪一滴泪未落,冷静的可怕,更没有随旁人猜测的那般随燕荣而去,渐渐的闲话越发多。
燕恒性子冷又少言,见孟南溪这样,亦是以为她并不难过,也没有私下与她好好的坐在一起说话用膳,后来更是一心扑在战场上,重振燕家军,渐渐的,他都忘了,他到底有多久未见过孟南溪。
也未见孟南溪来寻他,他便也不在意,只当孟南溪应当是同他一样的。
直到重活一世,他才知孟南溪真正伪装的是冷静,她其实有好多个日日夜夜睡不着,诺大的王府里只有她,她孤独得很,他在京城时,又看他那么忙,甚至有时还带伤回府,怕他不高兴,便也不敢打扰。
因心中担忧,熬药这等事都是亲力亲为,却怕燕恒不想见她,而只让婢女送了过去。
燕恒不知,上一世,他们一家人怎么就处成了这个样子。
大许是,八岁那年,他被燕荣丢进狼山,几次生死才得以活了下来,当他拖着满身疲惫伤痕回府之时,府中正是热闹时分,无人管他,当下心冷如石。
他以为父王母妃不爱他,不喜他。
实则,这世上,唯有他们待自己最好。
“阿恒回来了。”孟南溪察觉脚步声,忙放下手中勺子,眉眼笑容深了些:“快过来坐。”
“母妃。”燕恒坐在她对面。
“今日怎的回来这样晚?”
“朝中有事耽搁了。”
闻言,孟南溪坐直身子,眯眼打量起对面的燕恒,从上到下,最终将目光定在他双眸上,似是要把人看穿。
燕恒也不遮挡,就这样给孟南溪打量。
“母妃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言。”
“你今日不是朝中有事。”孟南溪语声温柔笃定,说着不忘挥手让屋中伺候的婢女嬷嬷退出去。
“母妃知道了。”
“燕王如此大的阵仗,我能不知道?”她每日都算着燕恒回府的时辰,今日风雪大,燕恒前些日子受了伤还没好,怕他着凉,孟南溪便想着拿着汤婆子去接一接他。
脚还没踏出府去,抬眼就见一向谁都不放在眼中,傲的不行的人竟然弯了腰,替一女子擦脏乱的裙摆。
那瞬间,孟南溪眼珠子都差点掉地上了,回头看了庄嬷嬷好几眼,才确认那真的是燕恒,是他那不苟言笑,被人称作疯子,杀人不眨眼的燕恒,她的好儿子。
也没多做停留便回了院中独自消化,本想等他回府打听一下的,可等啊等,三个时辰过去也没见人回来,现在倒是回来了,结果,竟然对她撒谎,简直可恶。
孟南溪啧啧:“大名鼎鼎的燕王啊,带人围了丞相府,多威风啊,想必又收获了不少姑娘的芳心。”
燕恒:“……”
见燕恒脸色黑了一层,孟南溪扑哧一声笑了,笑过后,神情又渐渐认真起来:“那姑娘是相府小姐?”
“嗯。”
“你喜欢她?”
“不喜欢。”燕恒神色淡淡,语气格外的平静。
“那你为何围了相府?”孟南溪不解,她一直以为燕恒围了相府,是要将人家姑娘抢回燕王府的。
“帮她忙。”
孟南溪更不解了,什么忙要让人带兵围了自己家。
“你何时与相府之人认识了?”
“不熟。”
孟南溪:“?”
不熟你帮忙?无缘无故的树个大敌,难不成真的如黑风所说,中了一次箭,人给刺傻了。
知母莫若子。
看出孟南溪心中想法,燕恒脸色那是一个难看,他不耐道:“她求我。”
“那日,秦国公府的三小姐求你放过她,你怎么还将人弄残了?”
多好的一个姑娘啊,缺了条胳膊,日后怕是只能悲惨过完这一生了。
但此人不值得同情,竟敢给燕恒下药。
如此下贱狠毒,确实该受点惩罚。
“她让你围的相府?”
燕恒摇头:“她在府中过得不好。”
“你给她撑腰去了?”
燕恒没开口,便是默认。
见状,孟南溪抿唇笑了,“你也是时候成家了,挑个时间,不若将她带来府里,让母妃好好看看。”
“母妃。”燕恒皱眉,不悦道:“见她作甚?”
“我们的阿恒长大了,有了心事和喜欢的姑娘。”
“母妃!”燕恒脸色沉了,“越说越不着调了。”
“说了不喜欢她!”
“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永远也不会喜欢,一辈子都不喜欢。”
燕恒可以肯定,他是恨谢谭幽的。
帮她,才不是母妃说的那般喜欢,而是简单的报恩二字。
毕竟,若没她,他也不会活到如今。
“我不信。”孟南溪似乎很开心燕恒生气,眉眼弯弯的,笑的比任何时候都欢。
“……”
燕恒站起身就准备走。
“好好好,母妃错了。”孟南溪忙收了笑,“你平日那么忙,今日回来了就好好陪母妃坐一会,母妃不说了。”
燕恒心中烦躁却也因孟南溪的话,心头渐渐变软,重活一世,他就要好好的陪陪母妃,不让她独自伤神,无奈叹出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母妃真的错了,还请我们小阿恒大人不计小人过。”孟南溪端起茶盏,“母妃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看她这正经模样,燕恒觉得好笑,却还是绷着脸纠正:“不小了。”
“嗯,该成家了。”
燕恒:“……”
“可是相府的小姐怎会过得不好呢?”孟南溪又低低呢喃:“听说府中大小姐卧病在床,唯有二小姐才能出府,可她母亲是秦氏,秦氏总不会虐待自己的女儿吧。”
“不是她。”燕恒眼睫微垂:“是谢谭幽。”
“我以为是谢音柔呢,毕竟啊,这京城人人似乎只知相府二小姐,怕只有你,知道相府大小姐。”
“这京城谁不知她与云启有婚约?”燕恒轻抿一口茶,面色不变,说的坦然。
“哦?”孟南溪道:“我还真不知道。”
燕恒:“……”
昨日他都听见,孟南溪和庄嬷嬷讨论此事,说云启不是人了,今日就说不知道?
“你悠着点,别太狂了。”孟南溪叮嘱道:“她与七皇子有婚约,动不得。”
燕恒:“……”
没办法沟通,他只能选择不说话。
“不过今日之事,你也太大胆了些,燕家军无圣旨出军营,陛下知道可是要降罪的,到时朝臣又会说你功高盖主,有谋逆之心了。”
“无妨。”燕恒垂眸,漫不经心道:“挺喜欢他们厌恶我又杀不了我的样子。”
孟南溪:“……”
轻叹一声,语气是止不住的担忧:“阿恒,母妃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她知道身为燕家军生来的使命,可她也有私心,只想她的儿子平平安安的,不要他战功赫赫,位高权重。
“母妃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母妃和燕家军,保众人一生平安。”
“可母妃不想看你如此累。”
“不累的,相反的,我很安心。”燕恒说的是实话。
孟南溪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燕恒面容,看着看着眼圈就不自觉的红了,燕恒本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孟南溪这副神情,便将话咽了回去,任由她看着。
孟南溪目光清明又幽深,似是再看燕恒又似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燕恒越发像燕荣了。
性子也是。
她忽然又想起燕荣来,想起嫁给燕荣的那些年,他常年在外,二人聚少离多,仔细算来,他们二人真正能常常相见的日子似乎只有幼时。
还记得那年他出征,她送他到城门口。
燕荣说:“南溪,我很抱歉,娶你之时,我想着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可这似乎与我想的又不太一样,身为燕家军人,必须保家卫国,我能给你承诺的便是,我会护你一生平安。”
“我知道的,不怪你。”孟南溪笑容温婉:“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身穿铠甲,护边疆百姓的燕王。”
“可我还是打了很多败仗。”
“但你没让一个百姓惨死。”
燕荣喉头翻滚,伸手将孟南溪拥进怀中,眉间全是愧疚歉意:“南溪,再等等我。”
“这次回来,我便将军中事务交与阿恒,此后我们便日日相见相守,过幼时你说的那种生活。”
“一院,二人,三餐与四季。”
“好。”孟南溪红了眼,那样的日子,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你护好阿恒,也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
可燕荣食言了,他没有回来,答应她的一切都没有做到。
她不敢哭,她亦不信她的燕荣会狠心离她而去。
她想过的,待燕恒长大,成家后,她便要去寻燕荣,燕荣定还在哪里等着她呢。
也不知是不是生气,她没有照顾好自己,所以这三年,燕荣从没来看过她一眼。
深冬夜里,漫长而寂静。
皎皎白月悬挂高空,月光洒在地面,泛起一道银光,静谧与清辉交相辉映,如诗如画。
只燕王府梅花树下那抹修长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孤寂落寞,细碎雪花落在他身上薄薄一层,远远看着,就像身着雪白长袍,好看却又孤单。
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中很乱,有前世有今生,很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张清瘦面庞,她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时,真的很难过很委屈。
不知今夜,是否能安然入睡呢。
长叹一声,望着面前的一片梅花,红色鲜艳却又被细碎雪花遮挡,不失美感,反而有种高不可攀感觉。
生来便是高贵的。
人是,花也是。
此时,整座京城渐渐陷入黑寂,唯有丞相府仍旧被光明笼罩。
谢谭幽不知在书房外站了多久,书房门才被人从里面推开,一袭月色长袍,笑容温文尔雅,在这样的月色下,就如世外的白衣仙人。
这是谢谭幽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七皇子云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今日见到,倒是令她意外,云启竟会在天黑之后登门相府,还与谢靖长谈至久。
“这样冷,你怎的还在这?”云启见到她,也是很意外,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忙将身上的大氅脱下,瞥见她身上的黑色狐毛大氅时,手中动作顿了一瞬,还是坚持着要给她披上自己的那件。
“这件沾了雪,有些湿,不若换一个更好些的。”
他双眸都是柔色,让人只看一眼就忍不住的沦陷,可谢谭幽瞧着他,眸底只有漠然疏离,大抵是因谢音柔,又或是第一眼看他,就觉得此人并非善类。
“臣女多谢七皇子。”谢谭幽俯身朝后退了一步,抗拒之意明显。
云启见状,手中动作明显僵住,眸子颤了颤,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不记得我了?”
“?”谢谭幽抬眸,不解。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云启温柔的双眸有了几分难过落寞,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谢谭幽皱眉,没听明白云启这话的意思。
不记得?
她从未见过云启啊,就算是在幼时也不曾见过,哪来的不记得。
“阿谭,我是云启啊。”云启上前两步,声音急切,“我们不是说好,待我回京我便向父皇求娶你的吗?”
闻言,谢谭幽直接惊了。
“七皇子莫不是认错人了?”她瞪大眼:“臣女从未与七皇子见过。”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与你二妹的婚约纯属是个误会,是我认错了人。”
谢谭幽眉头越皱越深。
“阿谭,你答应过,要等我回来的。”云启伸手拉起谢谭幽手腕,声音温润不甘:“你怎么能将我忘了呢?”
“阿谭。”
云启低声唤着谢谭幽又不停的摇晃着她,似是在闹脾气的孩子。
谢谭幽愣愣望着云启,身子不停的被摇晃,眼前的人,物,一瞬一瞬闪过,渐渐变得模糊,大脑昏沉沉一片,她真的完全不记得云启所说。
可那一声声阿谭似是一根针,狠狠扎进她脑中,头疼的她忍不住蜷缩,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她没有抓住,也看不清。
慢慢的,最深处似是有声音传来。
“阿谭,你怎么那么胆小啊。”
“那就说好了,我保护你啊。”
谢谭幽心脏忽然一抽一抽的疼,疼的她忍不住蹲下身,脑海中的声音时轻时远,爽朗的笑声和那一声声阿谭环绕,她努力想看清说话之人,可只要一往那个方面想,头疼的就如撕裂般。
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抱头痛呼出声。
“阿谭。”云启急了,伸手就要去扶谢谭幽,却被她强烈拒绝。
谢谭幽双眸赤红,眼前仍旧模糊,她还是坚定道:“七皇子认错人了,臣女从未见过七皇子。”
她不会忘记云启与谢音柔说的话。
云启只是想利用她。
至于为什么,不知晓,可她却明白,云启与她绝不会像他说的那般,而脑海中陌生又疼的那些声音记忆,究竟是她的一场梦,还是她的部分记忆。
心头有空落落之感,她觉得她像是忘了什么人什么事。
而那个人那些事对自己很重要。
可若是属于她的记忆,她为什么忘了呢。
“大小姐。”恍惚间听到银杏的声音,谢谭幽忙抬眸,只见,不远处,银杏小跑着朝她而来。
“银杏。”谢谭幽声音沙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时隔多日,再见到活生生的银杏让她身体松下,心痛之感也逐渐消失。
“大小姐,奴婢回来了。”银杏扶住谢谭幽,目光满是担忧:“大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谢谭幽摇头,正准备开口,书房门又被人从里面推开,谢靖沉着脸走了出来,不悦的扫了主仆二人一眼,却碍于云启在场,只淡淡道:“不晚了,回院落休息吧。”
谢谭幽也不再停留,眼下银杏回来,心也有了着落,带着她便回了兰香院。
回到兰香院,谢谭幽第一时间就是检查银杏有没有受伤。
一开始银杏还拒绝,却在看到谢谭幽生气之后,乖乖听话,任她检查。
“嘶。”
谢谭幽才刚触碰到银杏手臂,银杏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脸色也变得苍白难看,谢谭幽心头一紧,忙将她袖口推上去。
只见,原本白净的手臂这青一块那紫一块的,有些地方还结了痂,淤血都未散去,不止手臂,就连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谢谭幽双眸迅速涌上雾气,什么都没说,起身去一个小箱里翻找,再坐到床边时,手上多了瓶药膏,抚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她一颗心疼的揪起。
“疼不疼。”
“不疼的。”银杏唇角扯出笑来。
“傻子。”谢谭幽低声骂。
伤口反反覆覆流血又结痂,怎么会不疼呢。
不用问银杏,谢谭幽都知道这些日子她有多难熬多痛苦。
此时此刻,她心头浓重的恨意翻涌。
谢谭幽自问,从不是个恶毒之人,若说曾经,她嚣张跋扈,可这的前提下,她每日都会给城中乞丐送吃食,有灾民落难时,甚至会在城外施粥,保众多受难百姓不被饿死。
她不知为何,上天会对她这样的不公。
母亲,外祖,舅舅舅母,表哥,所有亲人竟都是死于他人之手,甚至,这其中还有她亲生父亲的手笔。
为何呢。
为何如此狼心狗肺,心思狠毒之人能存活至今。
而保家卫国,善心之人却无好下场。
这世道,难不成善心,忠贞,有大爱之人就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