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静大师解释道:“最近闲来无事,她又寻我多次,便见了,你今日来此,不也是为了这事吗?”
“大师果真神机妙算。”
闻言,空静大师笑出声,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调皮,总拿他开玩笑的谢谭幽,他学着当年看似谦虚却一点都不谦虚的口气:“也就那样吧。”
谢谭幽也笑了。
笑过后,她神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大师,若人总是做同一个梦,是为何?”
“何梦?”
“说不清,算是噩梦又不算,但我什么都看不清,像是丢失了的记忆,可我明明从未失忆。”
“那你何不往个方向想。”
“往个方向?”谢谭幽眸中满是疑惑不解。
空静大师道:“或许,不是梦,亦不是丢失的记忆。”
“那是什么?”谢谭幽声音急切。
“前世今生。”
空静大师声音缓慢而幽远:“前生之梦,是你对前世执念太深,又或许是有人在等你,八入阎罗殿,只为唤你回来呢。”
第21章
送走谢谭幽后,空静大师换上一杯新茶,低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人已走,茶已换,燕王不打算下来坐坐吗。”
他话落了很久,身后的菩提树才渐渐有了动静,燕恒翻身而下,理了理身上长袍,还是抬脚朝空静大师走去。
望着对面的燕恒,空静大师一脸的慈眉善目,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夜。
他是出家人,心存善心,见不得杀戮,尤其不喜燕恒这样残忍,杀人如麻的人。
可那夜,燕恒竟冒雨前来求见他。
听闻时,愣了很久,似是意外,燕恒竟会来青龙寺,还是来寻他。
这样的人竟会信佛?信他。
空静大师心疼因燕恒而无辜惨死之人,便不愿见这样的人,只让小沙弥以他杀戮过重不可入青龙寺为由赶他退出十步远。
本以为此便能将他赶走,怎料,他竟是撩开衣袍下摆跪了下去。
那夜,雨很大,雷声亦是。
燕恒就这样跪了一夜。
听小沙弥传话时,空静大师皱着眉,随手从签桶里抽出一支签,只瞥了一眼,便惊的瞪大眼。
此子,竟是存活两世之人,甚至八入阎罗殿。
最后,他还是见了他。
时隔三年,空静大师仍旧记得那时满身疲惫却仍有傲骨的燕恒,他刚经历丧父之痛,还要扛起整个燕家军的大旗,只要他稍有不慎燕家军便会万劫不复。
是以,那时的他一点错都不能出。
可那样的关头,他还是从战场偷偷回了京城,冒雨在青龙寺外面跪了一夜。
空静大师就有些好奇了,是什么能让燕恒如此呢。
燕恒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
“听闻大师能看透前世今生,亦能渡人过劫难,今日,燕恒来此,是想求大师替我护一人,只需三年,待我回京,定当报答。”
“谁。”
“谢谭幽。”
空静大师眼皮狠狠一跳,眸中震惊不是假的,许久后,沉沉一叹,还是应下,可并未与燕恒多说什么。
只是忍不住担忧,二人前世种种,互相纠缠,不知是好是坏啊。
“一别三年,王爷可有寻到心中所想?”空静大师渐渐从回忆中退出来,轻声询问。
燕恒缓缓摇头:“或许寻不到了。”
听他这么说,空静大师懂了,还是忍不住劝道:“王爷还是要按照心中所想走,可别走反了路,后悔终生。”
燕恒颔首。
他现在做的都是心中所想,恨便是恨了,想杀就杀了,从不遮掩也不忍。
有时,心头也会忍不住的复杂。
对谢谭幽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理清他心中的情绪。
恨,真的挺恨的。
可要他看着她死,仿佛又做不到。
他把这种归结于简单的两个字。
报当年的救命之恩。
看着燕恒离去的身影,空静大师摇头轻叹,还是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罢了罢了。
若是有缘二者自会自动靠拢,他何须操心。
趁院中没人,他从树下挖出一坛好酒,拎着两坛酒往后山的无人之墓去。
低叹一声:“老家伙,我看你来了。”
谢谭幽从青龙寺回去的当晚便发起了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在给她擦汗却又不是,想睁眼,人却是陷入一个深深漩涡中。
她在这里看到了自己。
破碎的衣物,指指点点的百姓,和无助的她。
看着身上的红色痕迹,她便知发生了什么。
秦氏推开人群,来到她面前狠狠甩了她一耳光,难听又痛心的话语一句接一句,她却只能抱着自己哭,颤声说着我没有。
可无人信她。
谢音柔也来了,将她抱在怀中保护着,可双手却是有意无意将她用力盖在身上的衣物推掉,导致更多的人看清那些恶心暧昧的痕迹。
无助绝望之感将她充斥,谢谭幽心疼的冲过去想抱抱自己,可却扑了个空,刚才的一切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谭幽回眸,又看到了相府。
消沉很久的她被银杏劝说着踏出院子晒晒冬日的太阳,刚踏进后花园,便见一身蓝色长袍的云启站在阳光底下,笑着唤她:“阿谭,我回来了。”
她蹙眉,似乎不认识他,也是因好久不见生人,对方还是个男子,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阿谭,你怎么了?”云启上前,眉眼满是担忧。
“是我啊,不是说好等我回来的吗?”
“我们……”她眼睫颤动。
“你忘了?在庄子的那三年,是我们日日陪伴此次,亦是我陪你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啊。”
闻言,她身子一抖,头剧烈疼痛,疼的喘不过气来,晕厥过去。
醒来,云启坐在她旁边,红着眼同她说着他们的那三年。
得知她回京后的遭遇更是心疼的替她擦去眼角泪水。
云启道:“阿谭,你别怕,我在。”
她愣愣望着云启不说话,关于庄子那三年的记忆她完全没有了,头疼的不行,只有一道蓝衣背影,她不知道是不是面前之人,可似乎除了他再没旁人了。
云启道:“我陪你找回丢失的记忆,也会娶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娶你,这是我们之前就说好的。”
她哭着就笑了,心头的委屈也因这句话而放大,抱头痛哭。
只觉,云启真的是待她最好的人,是她阴暗世界里的一道光。
谢谭幽看着面前景象,陷入迷茫,可她还是试图去拉自己,劝说她:“不是云启!你的记忆没有恢复!不是他!不要信!”
见自己不为所动,谢谭幽声音止不住的拔高:“谢谭幽!不要信他!去寻找你的记忆!不要信他!”
“不要信他!”
“不要信他!”
谢谭幽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不定,一双眼睛死死睁着。
“大小姐!”银杏哭声一顿,反应过来后一把抱住谢谭幽放声大哭:“大小姐,您吓死奴婢了。”
天知道,谢谭幽昏迷时,她有多绝望,只能一遍一遍的给她擦拭身子,又将她身子捂热,见她依旧迟迟不醒却一直噩梦不断,一会哭着说不要一会又委屈说没有,一会大声说不要信他的时候,银杏都怕死了。
谢谭幽呼吸急促,梦中种种就在眼前。
那种绝望难过还萦绕在心头。
耳畔忽然响起空静大师的声音:“前世今生。”
“谭幽,该醒了。”
谢谭幽浑身打了个冷颤。
莫非,梦中种种真的是她的前世。
谢谭幽瞳孔骤然紧缩,她去西街时也是遇到了蒙面之人,可清白尽在,梦中却是实实在在被毁。
如果真的是前世,那因何发生了变化呢。
想到什么,谢谭幽倒吸一口凉气。
那日西街,是燕恒出手救她,否则此刻的她定如梦中那般,受世人指指点点。
谢谭幽心脏狂跳。
她实在不敢相信前世今生这一说。
可如果不是,真的无法解释得通她为何总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梦。
梦中种种与现在又都不一样。
她明明是在庄子住了三年,还丢了三年的记忆,可现实却是她在青龙寺住了三年,她并未失忆。
谢谭幽忽然有些无力,只觉无形之中像是有一只大手将她往前推,却不是推往黑暗,而是光明。
那只大手很大,将她牢牢护在其中,改变了她悲惨的开始。
又忽然想起那日梦到的温凛表哥。
若真是她的前世,那温凛表哥定也还活着。
她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原本的将信将疑因想到此处迫使她坚信,那便是前世。
心头也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云启怕是知道了温凛表哥存活于世,现今曾在外祖父手下的兵皆在南疆边境,足足五万余人,陛下一直心痛定国将军府诸人的离去,若有朝一日表哥真的回京,陛下必定重新启用,让他回归战场。
皆时,表哥手中有五万的兵又得陛下看中,云启若是娶了她,表哥在众皇子中自然会选择他。
好算盘。
她是该夸云启目光长远,还是心机深重呢。
“银杏。”谢谭幽出声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回大小姐。”银杏擦去泪水,虽不解,还是答道:“今天是正月初六啊。”
正月初六。
还有六日,便是她与云启大婚的日子。
不能等了。
她必须要尽快解决眼下之事,嫁给燕恒,谋得权利,若表哥当真还活着,待表哥回京,也有坚强的后盾,至少不会落得上一世那般的悲惨下场。
她亦不会让云启利用她或是表哥。
谢谭幽攥了攥拳头,起身下床。
“那日,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银杏闻言一愣,是那日出府,谢谭幽先行回来,她一人留在后面趁人不注意去了药铺,想到那药效,银杏有些担忧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咬了咬牙还是将藏在小塌底下的包袱拿出来。
“大小姐,都在里面。”
谢谭幽掩鼻接过,听着前方传来的响动,她眸子沉了沉,凑近银杏,低声吩咐几句。
银杏双眸瞪大,看向谢谭幽。
“去吧。”谢谭幽道:“小心行事。”
“是。”银杏压下心头惊讶,还是快速出了屋子。
望着守在院外的两个嬷嬷,和才出屋子就不见身影的银杏,谢谭幽若有似无勾起唇角,对接下来要做之事,没有心慌,反而更加的平静。
她知道银杏可以做成的。
就算此事被人怀疑是被设计,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因为,这世上只有她知道银杏会武,所以,她才会说,银杏是母亲留给她的保命符。
先前她们小心谨慎,不敢暴露任何,就怕被秦氏知晓,一定要卯足了劲,除了银杏。
今日,府中人来人往,还在办丧,兰香院秦氏又特地找人看守,是以,银杏此时动手,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她要今日,将相府肮脏的一部分展于众人面前,用众双眼睛造势,达到最终的退婚目的。
银杏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后,谢谭幽忙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未开口,便听银杏道:“事已成,只差群众。”
听此话,谢谭幽点头。
“可有人发现。”
相府里不止大臣就连皇子公主都在,她们此次动到七皇子身上,可谓大胆。
闻言,银杏皱了皱眉,有些不确认,“大小姐与五公主可是旧识?”
五公主,便是云裳。
“不曾。”谢谭幽道:“她发现你了?”
银杏眉头越皱越紧,“外人言七皇子不会武,奴婢便心大了些,差点被发现,是五公主的出现才得以成功脱身。”
说着,银杏又摇摇头:“奴婢也不确认,许是奴婢多想了也不一定。”
谢谭幽也皱起眉头,云启和云裳乃是一母同胞,是不会帮她的,而且,云裳是陛下登基至久以来的第一个公主也是唯一一个,陛下万分宠爱,云裳也因此骄纵跋扈,导致无人敢与她亲近,这样的人,更是不会帮她。
可听银杏这样说,心头还是有些不安稳,她还是得去前院看看。
“动手吧。”谢谭幽声音沉沉,眸子望着正在说话的两个嬷嬷。
银杏会意,悄然走到两个嬷嬷身后,手起掌落一人便晕厥过去,另一人来不及惊叫出声便也晕厥。
谢谭幽避开人群朝前院去,忽而听闻一声尖叫,没一会,几个贵妇贵女及公主皇子大臣都被人引着往一个院落去。
谢谭幽主仆二人躲在暗处,她看向银杏,见银杏点头,便也悄然跟了上去,她走在后面不显眼的地方,现下不知发生何事,也没人注意到她。
一群人踏进院落中,还未走近屋子,便听得里面传来的声音,有人一脚将门踹开,里面的所有展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一男一女光着身子抱在一起,女子媚眼如丝,面对众人,被看的清清楚楚,那样的浪荡,哪有大家闺秀风范。
秦氏当即瞪大眼。
不敢信谢音柔怎会在此处,还与一男子……
她气的差点晕厥过去,幸好被李嬷嬷眼疾手快扶住。
在场的人满目震惊,反应过来之后无不是看笑话的。
谁能想到,被称作小才女,又是贵女典范的谢音柔会有这样的一面。
未成婚的贵女和公主纷纷红了脸,忙低下头去。
云裳惊呼出声:“七哥!”
闻言,众人更震惊了。
七皇子?
七皇子不是与丞相府的大小姐有婚约吗?怎么会在相府办丧时与二小姐干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
“愣著作甚!还不赶紧拉开他二人!!”谢靖咬牙切齿,脸色难看至极。
他发话,几个婢女忙上前去拉开二人,谢音柔双腿缠在云启身上,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人拉开,拉开后似不满足又想去勾云启。
见到这场面,平日里厌恶谢音柔的贵女讥笑出声:“竟是这样的浪荡,简直丢人。”
谢靖抬脚走进去,一巴掌甩在谢音柔面上,“丢人现眼的东西!”
脸颊上的疼痛让谢音柔渐渐恢复理智,看到谢靖愣了一会,小声喊了句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谢音柔皱了皱眉,想起身,却发现身子凉飕飕的,垂眸看去,猛地瞪大眼,再看到外面的一群人之时,尖叫出声。
“啪。”又是一巴掌,谢靖怒道:“现在知道丢脸了?”
“老爷。”秦氏心疼女儿,将谢音柔紧紧抱在怀中,阻止了谢靖再动手。
云启此时也清醒过来,还算稳得住,快速穿好衣物站起身,面上不再似平时那般总是含着笑,而是冷冷凝着谢音柔。
这模样,看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他被谢音柔算计了一般。
谢靖死死攥着拳头,不想让众人看了笑话,冷冷道:“今日相府恐怕不能再招待诸位。”
谁都明白他话中意思,就算有心想看笑话的,一朝宰相开口便也只能离去。
待人走尽,谢靖才看向云启:“七皇子,今日之事不若解释解释。”
他声音里有怒气,他不明白,这二人怎么就会在今日做如此之事,这是要让他的脸往哪里放?嫡子刚死,嫡女就与皇子苟且,还是长姐的未婚夫婿。
云启神色冰冷,不理会他的怒容,讥讽道:“丞相不如问问自己的好女儿。”
“此事若因她而败,别怪本殿下无情!”
丢下这句话便甩袖离去,却不是出府,而是寻着一个背影而去。
拐角处,云启一把扯住谢谭幽,将人往面前一带,冰冷的神情在见到她一惊的神情淡了几分,眼尾勾起凉薄笑意。
“阿谭,你胆子大了,连我都敢算计。”
正走着,手臂却被人用力一扯,谢谭幽心头大惊,当看清面前之人是云启后,皱了皱眉。
“七皇子此话何意?”
“阿谭,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云启瞧着她白皙好看的面容,眸中渐渐覆上柔色,可说的话,却是冷冰冰:“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我吗?甚至不惜算计我。”
“那你想嫁给谁呢?”
“燕恒吗?”
“别傻了。”云启笑出声,“他不会娶你的,父皇也不会答应。”
即便谢音柔同他说,燕恒在相府如何护着谢谭幽,言语之间甚至故意将二人的关系说的暧昧,云启都不曾听进心里。
因为,他确认燕恒不会娶谢谭幽。
换句话说,燕恒甚至恨她。
他为何敢如此肯定呢。
大许是大梦一场,有了前世的种种记忆。
而他,自然知道燕恒也有。
否则,他在父皇面前不会如此的放肆疯狂。
就是因燕恒有,他才敢确认燕恒不会娶谢谭幽。
上一世。
人人道燕恒冷心冷情,是个无心之人。
却只有云启知道,他不是没有心,而是在很早之前便将心给了一人,并且此生,只给一人。
只是那颗心啊,被人肆意蹂躏践踏又加以利用多次又多次,最后终于是死了。
若是不死,以燕恒的性子,定会在重活那日就将谢谭幽带回府中,而不是任由她在城外三年被人肆意欺辱。
云启道:“阿谭,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我说了,我会娶你的,自然也会护着你。”
“今日之事不用半个时辰便会满城皆知,七皇子确定你我婚约还能继续?”谢谭幽看着他,只觉好笑。
若真的还能继续,那皇家得有多丧尽天良?
不知又会被多少吐沫星子淹死。
“倘若真的可以呢?”云启说着,想伸手替谢谭幽捋顺凌乱发丝却被她避开,他愣了一瞬,也不恼,笑开来,只是这笑容,令人毛骨悚然:“阿谭,逃不了的。”
“你还是乖些,乖乖等着做我的妻子。”
谢谭幽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云启,她不信满城皆知此事丑闻云崇会坐视不管,更不信谢靖会让谢音柔处于名声尽毁日后再无婚嫁之命的状态。
谢靖为官十几载,怎会不知一个嫡女为他铺好一条平坦的路有多重要。
“不信啊?”云启眸中是势在必得,道:“那阿谭就且看着。”
日暮时分。
一辆马车慢慢驶进城中,马车帘时不时的呗风吹起,街上几个百姓低声耳语的话一字不落传进马车中。
闭眼轻轻入梦的燕恒眉心皱了皱。
不过才离京半日,就又出事了。
回了府中,燕恒直奔书房,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去看孟南溪。
孟南溪放心不下,提着食盒就朝书房而去,才在门口,就见燕恒站在廊下,目光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以为是军中出了事,所以才一回府便来了书房。
却不想,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看着燕恒这个样子,孟南溪就知道,他有心事。
孟南溪脚步放轻,慢慢走至燕恒身侧。
“阿恒,想什么呢。”
“母妃。”燕恒低低换了声便不再开口,孟南溪也没有说话,就静静站在一侧,自己的儿子,哪能不心疼啊,可他不说,她再问也没用。
二人沉默好久好久,久到孟南溪以为燕恒今日都不会再开口之时,燕恒说话了:“母妃,若我说我想做一事,可否。”
“何事?”
“想了很久很久却又不想,我不知怎么,就是看不清,想可又不愿,愿又是不想。”
“被困在其中了?”孟南溪柔声道。
“嗯。”
“那此时此刻,你心中在想什么呢?”
燕恒摇头。
他想了很多。
想谢谭幽的坏和狠。
想她嫁给云启的那几年。
想她为了云启设计要杀他。
也想她在相府里被欺辱时的柔弱,和求他之时的无助脆弱。
甚至在想几日后谢谭幽身穿嫁衣嫁给云启,然后又对他说。
“你别来寻我了,云启会不开心。”
孟南溪道:“那是因你没弄清楚自己的心。”
“清楚,是不知该如何做。”
“那你便按照此刻的心头想法去做。”孟南溪笑着揉揉燕恒手背,温声道:“若是错了,大不了再重头来过,母妃永远都支持你。”
“可若重头来过,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呢?”
“阿恒怕吗?”
“不怕。”
“那便去,做心中所想,走想走之路。”
燕恒看向孟南溪,抿唇道:“若此事真当做了,母妃可会生气?”
“怎么会呢。”孟南溪笑了:“我们的阿恒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母妃是知晓的。”
夜里,燕恒辗转反侧。
快五更天时,终于下定决心,入宫。
云崇是在沉睡中被高公公唤醒,三更天才睡去不过一会就有人吵,云崇满脸怒容,正想发作,便听高公公道:“陛下,燕王来了。”
高公公身子匍匐着,抖个不停,要是旁人便也罢了让等一会,可那头是燕恒,先前就有脑子不清楚的太监因这事被燕恒杀了,就在这干清宫中,是以,他现在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让燕恒等着,只能状着胆子来唤云崇。
闻言,云崇愣了。
这是又出事了?还是又想干什么。
云崇沉着脸下了龙床,被人服侍着净面换衣。
在殿外,见到燕恒好好坐在那面容又沉了几分,抬脚进去时又换上平日里见他那副总是温和的面容。
“阿恒。”云崇坐在龙椅上,单手撑着额头,一副累极了的面容,“此时进宫,可是出了何事?”
声音依旧温和又透露着无奈,丝毫不提那日他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墙之下的燕恒将他送的玉佩扔了一事,仿佛,他们还是曾今那般的至交好友。
“今日相府之事,陛下打算如何做?”燕恒语声淡淡。
听在云崇耳中却由为刺耳,他这是在质问他?
大半夜不睡就为了那些事?
云崇不悦皱眉,想到今日云启和谢靖前后入宫都为这事,他气的太阳穴突突跳,接过高公公递来的热茶轻抿一口才将心头怒气压下去不少。
他摆了摆手,不在意道:“启儿与丞相长女婚期将近,大不了就等他们完婚之后再迎丞相二女为侧妃。”
“到时,想必也不会有人在说什么。”
燕恒嗤笑:“所有人都知晓今日,在相府里,七皇子与未婚妻的妹妹行那等下作之事,陛下不应该成就良缘,而放过他人?”
他知道皇家之人不要脸面,可如此的下贱不要脸还是让燕恒忍不住嗤笑,这是一定要拉着谢谭幽入水,硬是要将人夹在中间,宁愿被唾沫星子淹死,也不放人。
“陛下办事还真让我大开眼界,不愧是能当君王的人。”
“竟是如此的……”燕恒顿了顿,偏眸似是在认真想说辞。
干清宫内,灯火摇曳,只有一君一臣,门框随风作响,因静,而显得格外的大。
燕恒看着云崇,眸中寒冷如冰,薄唇轻启,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恶心。”
云崇面色当即挂不住了,看向燕恒的双眼明显怒意翻涌。
“这些年,朕纵容着你,你是当真不将朕放眼里了?”云崇面容阴鸷,“别忘了,朕是君,你为臣。”
“纵容?”燕恒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并未惧怕天子之怒,就这样直直望着他,眉梢微挑,“那便别纵容了,待天亮,我要云启的命,陛下赶紧杀了我,否则你溺爱的儿子就要死了。”
言语间,挑衅,嘲讽,又狂妄。
“你不杀我?那我去了。”
“燕恒!”云崇咬牙切齿:“你到底要作甚!”
燕恒又重新坐回去,倒是没再开口,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墨色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放在桌上后往前推了推。
云崇才看到那东西的一角便猛地瞪大眼,怒气瞬间凝固。
燕恒又往前推了推,兵符正对着他,云崇不确认燕恒的意思,气息抖了又抖。
“一个要求。”燕恒道。
云崇眸子轻颤,屏住呼吸。
“还她自由身。”
兵符给你,你还她自由身。
望着近在咫尺的兵符,这是云崇最想要的东西,他想要大权在手,要燕恒八十万的燕家军,这些年,不是没想过法子,可都行不通也不敢轻易试探。
可如今,燕恒主动要将兵符交给他时,他却是更怕了。
不敢信,燕恒会将他父王留下的兵,还是众多的八十万,有八十万大军做靠山,只要他想,他便可随时拿下这个皇位,这样的权利,他会拱手作让?就为换一人的自由身。
“你……”云崇深吸一口气,“可调遣八十万大军的兵符就只是为了这个?”
“嗯。”
“你说的可是丞相长女。”
见燕恒默认,云崇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竟是为了她?”云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放弃八十万的兵权?”
不是震惊对方是谢谭幽,是震惊燕恒这样冷心的人会为了换一个人的自由身而上交兵权。
但震惊过后,他心下又隐隐不安,若要做成此事,燕恒会有很多法子,怎么就偏偏用了兵权?其中会不会……
“我不是云启,不屑于用阴谋诡计。”燕恒轻轻摩挲着腰间新挂上的玉佩,“只要云启不把心思再乱动,别将无辜之人牵扯上他的那条路上,这兵符便永远是你的。”
“我亦不会反。”
“只要你们不将恶手伸向她,我燕王府永远都是漓国之臣。”
他这样说,云崇又怎么会不明白。
只要谢谭幽是安好的,漓国朝堂便安好。
云崇拍桌而起,仰头笑出声,眸中全是对那兵符的炙热,“朕天亮便会下旨。”
“再多一道。”
“嗯?”
燕恒起身,望着天边微微露出来的光亮,寒风凛冽,他眸色复杂,还是做了这件事。
燕恒道:“燕王府的王妃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