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0745):你们怎么知道太白兄和我在一起?你们怎么知道太白兄给我写诗了?哦,你们不知道?——那你们现在知道了!】
【杜甫(0745):是的,传闻都是真的,太白兄酒量很好,人也潇洒,非常关照我……这几日我们携手同游齐鲁,每天饮酒作对还互赠诗篇。既然太白兄集句作对,那子美也献丑了——拟把疏狂图一醉,隔篱呼取尽余杯!】
看到杜甫出现,白居易眼睛一直,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杜甫”两个字上,就连一旁元稹的呼喊他都听不见,面上全然一派迷醉神情。
好、好想……
好想和大佬搭话!
白居易刷拉打开文本框,抬手就是一长串彩虹屁,根本不带停歇。只是到最末集句之时,他却突然停住了——
“拟把疏狂图一醉”的集句说难不难,可有诗仙诗圣珠玉在前,白居易顿时觉得自己平日那些得意之作都变成了蛙鸣蝉噪,挑挑选选好半天也找不到能拿出手的句子。
大佬近在咫尺,我却想不出搭讪的话,真是急死个人!
与白居易有相同忧虑的文人不在少数。
大家都想在大佬面前一展身手,说不定能博得二位青眼,可又怕自己文章拙劣,拿出去引人发笑——这天幕可是古往今来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在上面卖弄文采可需要极大的勇气,若是一个不慎,可就从此贻笑万世、没脸见人了。
一时间,明明众人各自的文本框都填得满满当当,可就是没人点击发送,天幕恢复了诡异的空白和平静。
李白和杜甫随即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李白本是吃酒途中随口一对,杜甫则是想炫耀下自己和太白兄在一块儿,谁都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兴起会给别人造成如此大的心理压力。李白眯眼思索片刻,抬手发送了新的弹幕:
【李白(0745):拟把疏狂图一醉,一杯一杯复一杯。太白平生最好酒,不知后世诸位可贪杯?大家吃的什么酒,又用的什么杯,可否说与太白听?】
李白这句“一杯一杯复一杯”对得可是相当友好,用词简单朴实,就连不懂作诗的百姓都有些蠢蠢欲动——好像集句也不是很难?
当然,反应最大的当属李白的迷弟们。从某种程度上说,在文人的心中,李白的地位更胜君主,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总会有的,但李白只有一个!如今李白亲切地问候大家吃什么酒、用什么杯,这简直比皇帝亲自嘘寒问暖还要珍贵!
一时间,众人纷纷响应——
【卢照邻(0660)拟把疏狂图一醉,翡翠屠苏鹦鹉杯。】
既然问酒,那我一定要给大家介绍下:我喝的屠苏酒,用的鹦鹉杯。这鹦鹉杯啊,可不是长得像鹦鹉,而是用鹦鹉螺制成,杯壁上镶嵌翡翠。用这样的杯子喝酒,特别富贵、特别快乐,大家有空一起啊?
【李白(0745):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你一看就是同道中人,喜欢喝酒的都有鹦鹉杯!这杯子大了喝起来才痛快,每天来个两三百杯,天天喝,年年喝,快活胜神仙!
【白居易(0823):拟把疏狂图一醉,竹枝歌送菊花杯。】
太白前辈,我吃菊花酒,吃酒时听《竹枝歌》。重阳节就是要饮酒赏菊,前辈得空也可试一试——吃酒也别忘记多写诗哦!
【李白(0745):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
我也年年吃菊花酒,重阳诗么也写了个六七篇。至于这个《竹枝歌》,听说是巴蜀那边的民谣,等我得空,过几日就去蜀中逛逛。
【王翰(0710):拟把疏狂图一醉,葡萄美酒夜光杯。】
谢邀,人在边塞凉州,很快上马出征。吃的葡萄酒,用的夜光杯。葡萄酒只有西域才有,配上胡地琵琶别有风情。杯乃白玉制成,光明夜照、莹润婉转。大家不用太羡慕,因为吃完这杯就要去打仗,回来后请大家再聚!
【真没想到柳永的“拟把疏狂图一醉”竟然如此受大家喜爱。说起来,柳永一生有两个著名的绰号,一个是观众提到的昵称“白衣卿相”,另一个就是“奉旨填词柳三变”,这都与他的那首《鹤冲天·黄金榜上》脱不开干系。】
【这首词作于柳永第一次落榜后。大中祥符二年,柳永踌躇满志进京赶考,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可惜运气太差,正好碰到了宋真宗下诏“读非圣之书,及属辞浮糜者,皆严谴之”,意思就是要贬斥浮华不正经的风气。考官们都曾听过柳永的艳词,于是他毫无悬念地落榜了。】
【和所有人一样,柳永选择用写词的方式发牢骚开解自己。在柳永之前,白衣卿相是个纯粹的政治身份词,通常用来指代进士。这个起源来自于唐朝,因唐时宰相多由进士出身,故推重进士为白衣卿相,又叫‘一品白衫’,意即读书人虽然尚未发迹,但已享有卿相的资望。《鹤冲天》上阙的尾句是“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这一句将柳永的恃才负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另一个绰号“奉旨填词柳三变”,其来源与这首诗亦有关联。《鹤冲天》颇有韵味,尤其是下阙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更是令无数落榜生感到无比痛快与熨帖。科举后,这首词很快就广为流传,没过多久,《鹤冲天》就真的“冲天”了。】
【传闻柳永的这句牢骚很快传到了皇帝的耳中,令龙颜大为不悦,乃至于柳永后来多次应考却屡屡不中。传闻临轩放榜时,皇帝看到柳永的名字,立刻想到了《鹤冲天》,于是生气地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随后大笔一挥,勾掉了柳永的名字。此事之后,柳永自嘲“奉旨填词柳三变”,就此专心填词营生。】
【柳永一生曾多次应试,跨度宋真宗、宋仁宗两朝,这个传闻中的皇帝究竟是谁,说法不一,不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
【宋真宗(1018):不是朕,必定是仁宗!】
【宋仁宗(1037):?】
【不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传闻是假的。】
【宋仁宗(1037):爹!说话啊!】
【宋仁宗(1037):我知道你在!你说话啊!】
……「北宋·1037年·汴京」
宋仁宗赵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被亲爹出卖。
他原本津津有味地听着天上的故事,还时不时和身边人交流几句柳永的诗词,刚说到柳永年初刚调任余杭县令,听说抚民清净,深得百姓爱戴,就是仍改不了年轻时的老毛病,动不动就往秦楼楚馆里钻……说着说着,赵祯陡然听到天幕提到了“皇帝”,他下意识抬头,差点心脏骤停——
我那仙逝多年的父皇,你怎么也在看天幕?
父皇,你为什么要出卖,啊不是,冤枉儿臣?!
赵祯真是委屈死了:
先不说柳永第一次应试落选那年他还没出生,在他登基前,柳永已经两次落榜。他登基后,柳永又来考了几次,无一例外继续落榜(这家伙水平真不咋地),直到他三年前亲政,见那些白发考生实在可怜,还有拄着拐杖来赶考的,于是特意下旨“视旧格稍优之”,对历届重考生放宽录取要求,柳永这家伙才勉强及第。
【“奉旨填词柳三变”的绰号虽然广为流传,但这其实是后人杜撰出来的故事。柳永曾作“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的词作夸赞宋仁宗,说明他对仁宗广开恩科一事还是颇为感激。】
【当然,后人编纂的故事也不止此一例。柳永在世时颇受名妓欢迎,所以他去世后,人们依旧对他的风流生活畅想不止。自宋代以来,众多文人与小说家都不断创作和补充柳永的相关题材作品,以他为人物原型,创作了很多知名的故事。如元杂剧《钱大尹智宠谢天香》、话本《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其中最有名,当属同人大家冯梦龙出品的《众名妓春风吊柳七》。】
【在这个故事中,柳永有三位红颜知己。柳永官场失意之后,把妓馆当作了家,这三位名妓无不名动一方,却都争相供养柳永。而柳永死后,因落魄而无钱下葬,是一群歌妓合资凑钱,将柳永埋葬在南门外。出殡那天,一路缟素。满城妓家竟然没有一人不到。此后每年春日,各位名妓都会不约而同地去给柳永上坟,世人称之为“吊柳七”。若是哪个歌伎不曾“吊柳七”,她就会受到众人鄙夷,甚至不敢出门踏青。】
【为了增加杜撰的可信程度,冯梦龙甚至还模拟后人口吻写了一首《题柳墓》: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北宋·1037年·余杭」
“呜呜,柳郎……”
阁楼之上,歌伎们哭成一片,她们泪眼汪汪地围着柳永,无不目露哀怜。
“柳郎,没钱了怎么不和妹妹们说?月娘养你啊!”月娘毫不犹豫地褪下手上的金镯子,眼都不眨地塞进柳永的衣领里:“我那儿还有几只羊脂玉的镯子和簪子,你一会儿都拿去。”
“月娘,我没——”
“柳郎,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是不是好久没吃肉了?我一会就叫厨子给你炖个卤鸭,你多吃点!”
秋兰心疼地摸着柳永的脸颊,越看越觉柳永消瘦。
“秋兰,我这是……”
“别嘴硬了,柳郎!”安娘伸出纤纤玉指抵住了柳永的嘴唇,嗔怪道:“你们男人就是好面子,大家都是自己人,柳郎你不必顾虑。我们姐妹虽非名妓,但胜在人多,每人凑一凑,难道还养不起你?听我的,今天就在这儿住下,晚上姐妹们请你吃顿好的。”
“……”
【柳永(1037):我是柳永,敢问冯梦龙冯大家可在?】
冯梦龙猛地把头缩回了房间,“砰”得一声合上窗子,又火急火燎地钻回了书堆后。
他的面前摆着一摞衍庆堂送来的印刷件,上面刊印的正是他精心撰写的同人话本,哦不,通俗文学《古今小说》。而天幕开始前,他正在勘校文字,好巧不巧,正是写柳永的那篇《众名姬春风吊柳七》。
冯梦龙如今四十七了,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没想到竟有还有这阴沟翻船的一天。他原本想的挺美,平日里没事,自己文笔又还行,不如编排下古人故事赚点稿费,哪知道有一天竟然会被正主点名,这下子算是在各朝各代丢尽了脸面!
冯梦龙老脸通红。他望着面前厚厚的一摞书稿,突然有些最心虚:他编排了不止柳永一个,剩下的不会也找上门来吧……
不容冯梦龙纠结,门外的好友兼“经纪人”叶昆池推门探头,神情堪称兴高采烈:“犹龙,快出来回话啊!”
冯梦龙感觉自己浑身有蚂蚁爬,恨不得瑟缩成一团,见好友还如此兴奋,他不由恼怒:“回、回什么话?这下完蛋了!”
叶昆池大步上前,在桌上重重一拍,恨铁不成钢道:“吃咱们这行饭的,不怕丢人,就怕查无此人!如今你被柳公亲自点名,全天下都能看到,这简直是天赐的卖书良机!”
“一会儿你回复的时候千万要带上我们即将出版的两本书啊,衍庆堂《古今小说》和能远居《古今谭概》——你信不信,今日之后,这两本书就会火遍大江南北,下一个‘洛阳纸贵’说的就是你冯梦龙!”
叶昆池侃侃而谈,什么“千金难求”什么“家喻户晓”什么“开创流派”
………把冯梦龙唬的一愣一愣的。冯梦龙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心动。
“行,我出去和柳公说……一会儿我要是接不上了,你可得帮衬帮衬。”
“好说好说!”叶昆池一副发财的模样,两眼闪着精光。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稿纸上拨动,仿佛手底下有副算盘似的:“对了,你的《情史类略》是不是也快写好了?我记得里面也有柳永的故事,你一会儿就在天幕上给大家说说!”
“那玩意可不兴说啊!”冯梦龙步伐一顿,神情莫名慌张。他忍不住又往回缩了缩:“若说《众名姬春风吊柳七》也就写写柳公的风流史,那这《情史类略》可当真是泼脏水了,柳公要是知道,他不得——”
“反正他也打不到你。”叶昆池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冯梦龙毫不犹豫地缩回书桌后。
叶昆池头疼俯身,直接将冯梦龙从书堆后拔了出来,带着他的肩膀向门外走去,敷衍道:“好吧,不说就不说。快回话吧犹龙,记得一定要提我们将版的那两本书,衍庆堂《古今小说》和……”
“知道了知道了!”
冯梦龙无奈叹气。
他打好腹稿,又在心底反复演练。直到叶昆池不耐烦地再次催促,冯梦龙这才握了握拳,咬牙抬头——
【冯梦龙(1621):在下冯梦龙,字犹龙,久仰柳公大名。今日能与柳公对聊,犹龙三生有幸。】
【柳永(1037):犹龙,我且问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凭空污我清白?】
【冯梦龙(1621):柳公此言差矣。犹龙我平生最敬柳公不过,又怎会污您清白?柳公且听小生细细说来……】
冯梦龙眼珠一转,既不提那天幕刚才说的三个官妓养柳郎,也不解释柳永追问的众名妓筹钱葬柳七,偏偏讲起了话本里的另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说的是柳永在余杭县任上的仗义之事。有一日,柳永在县衙唱曲请酒,遇到一个叫周月仙的歌伎。见她闷闷不乐,柳永主动追问缘由,周月仙当即泪如雨下。
这个周月仙原是一地名妓,她与一个黄秀才感情甚笃,发誓要为他守节,自此不再接客。虽然黄秀才没钱为月仙赎身,但好在两人住处只隔着一条大河,周月仙每夜渡船与黄秀才约会,两人如胶似漆、恩爱异常。
与此同时,同县有个刘二员外,他垂涎周月仙的姿容,一直想一亲芳泽,却数次被月仙婉拒。得知此事之后,他心生一计:他嘱咐舟人,叫他趁月仙夜渡时趁机奸|污月仙。只要舟人事后取个执证回话,刘二员自有重赏。
有刘二员重金诱惑,舟人果真玷污了月仙。月仙遭此侮辱也不敢伸张,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咽。此事之后,刘二员再邀月仙吃酒,酒席途中,他用舟人和月仙之事逼迫月仙。月仙羞渐万分,自知安身无地,只得从了刘二员外。
得知此事,柳永心生怜悯,当日就唤了老鸨过来,一面为月仙除了乐籍,一面又请黄秀才相见,亲领月仙回去,成其夫妇。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感激不尽。
冯梦龙不愧是写话本的,故事讲得娓娓道来。古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几乎都听得呆了痴了,心思随着冯梦龙的三言两语飘上坠下,一会儿替可怜的月仙抱不平,一会儿又对正义的柳永交口称赞,只恨不能亲眼所见。
若说柳永一开始还对冯梦龙编排自己有些不满,随着故事深入,那丝不满很快就烟消云散。胸膛里随之升起骄傲与肯定:是极是极,如果真有月仙之事,他作为余杭县令定不会袖手旁观。
【柳永(1037):这故事虽假,但犹龙将我的为人写得栩栩如生。不瞒你说,耆卿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柳永态度一缓和,冯梦龙立刻就感知到了。得到柳永亲口肯定,冯梦龙面色一喜,不由趁热打铁,再度追加糖衣炮弹:
【冯梦龙(1621):柳公有所不知,这故事也有几分真。不瞒您说,我就是那文中的黄秀才,而周月仙的原身就是苏州名妓侯慧卿。我与慧卿感情甚笃,就盼着厮守终生,奈何我当时家境贫寒,老鸨不允,终让慧卿被一介商人买去。山长水阔,一别无踪。从此我再也没去过青楼,一直思念着慧卿……若当时我们能遇见一个像您这样的县令,或许……唉……】
柳永的心肠顿时软成了一汪西湖的水。
他望着天幕上冯梦龙的回话,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心碎和怜惜。或许正如冯梦龙所写,风月客怜风月客,有情人遇有情人。柳永觉得这素未谋面的冯梦龙简直就是自己天注定的知己,他与自己遭遇类似,就连心境都大同小异……
冯梦龙他有什么错呢?
他不过是太敬仰自己,所以给自己写了个风流小传罢了。虽然故事里的人名都是假的,但他柳永的好人缘确是千真万确,后世人不知今朝事,稍微夸张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冯梦龙他有什么错呢?
他不过是一个痛失所爱的可怜人而已,他只是想遇到一个像自己这样正义又富有同情心的县令为他主持公道罢了。况且冯梦龙说得也没错,柳永自忖为官清正,讼简词稀,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必不会袖手旁观。
柳永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服了。
【柳永(1037):犹龙,你若不嫌弃,我愿与你兄弟相称,为你的小说写个序跋。】
叶昆池在小院里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手上的算盘拨得震天响,眼前仿佛已经堆满了金山银山。见柳永与冯梦龙称兄道弟,叶昆池趁热打铁,赶紧发送一波广告:
【叶昆池(1621):更多精彩,尽在衍庆堂《古今小说》和能远居《古今谭概》。《古今小说》今年再版,附赠柳公亲撰的序跋一篇,极具收藏价值。下月开售,数量不多,预购从速!】
【叶昆池(1621):柳公义弟冯梦龙,涉猎广泛、著作丰富!著有教辅书《麟经指月》,可为广大考生指点迷津,另有《马吊牌经》《叶子新斗谱》,分享打牌技巧;还有俚俗小曲《挂枝儿》可以教你唱戏。】
正当柳永与冯梦龙一口一个“柳兄”“冯弟”,正打得火热之时,天幕上悠悠飘过一句弹幕:
【乐子人:不对吧?我记得冯梦龙的《情史类略》不是这么讲的啊。故事里周月仙和黄员外才是私定终身的有情人,而柳耆卿就是那可恶的浪荡子。柳耆卿求女不得,反污声名,最后逼得月仙不得不从了他。冯梦龙还模拟柳耆卿的得意口吻写了一首诗:“佳人不自奉耆卿,却驾孤舟犯夜行。残月晓风杨柳岸,肯教辜负此时情。”】
【乐子人:而且故事最后也没人救出周月仙,只说“自此之后,月仙日夕常侍耆卿,耆卿亦因此日损其名”
………冯梦龙笔下的柳永纯粹就是个欺男霸女、自诩风流的渣男,你说冯梦龙敬仰柳永,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乐子人:哦对了,差点忘说。《古今小说》出版早于《情史类略》,我有理由怀疑是冯梦龙的书卖得不好,所以他痛定思痛决定写爆款话题,专挑“情”字下手,为流量豁出了老脸——毕竟正义官老爷哪有恶霸才子来得劲爆?营销号嘛,大家懂的都懂。】
【柳永(1037):冯梦龙!解释一下?】……
冯梦龙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还好叶昆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这乐子人是谁?知不知道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叶昆池两眼喷火,手上拎着的算盘像是瞬间变成了大砍刀,恨不得将天幕上的“乐子人”劈成两半。
“我就怕这个,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冯梦龙气息奄奄,两腿软得像面条:“昆池,咱们的《情史类略》要不还是别出了……”
“这怎么行?”叶昆池勃然大怒。
“你怕得罪柳公就不出书,这简直就是因小失大!老百姓就爱看这名人才子的八卦绯闻,柳公越是气急,大家就越是好奇。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只要你这书卖得广、传得久,难保有一天,后世提及柳永生平时,众人想到的就是你书中的内容。”
“再说了,犹龙你的哪本小说没有得罪人?债多了不愁,还是卖书要紧!”
【叶昆池(1621):柳公别生气,犹龙对您可是真爱啊!您要知道,犹龙编排的可不止你一人,您的事迹好歹还有几分真,已是犹龙格外偏爱。您若不信,我就再举几个词人例子——】
【叶昆池(1621):既然刚才仙人说到王相公、苏大家,犹龙的《警世通言》里正好有一则《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把王公写得那叫一个刻薄小心眼!那可是王相公啊,一朝宰相啊!但咱们犹龙没带怕的,该损一样损。不分贵贱、不分古今,咱们犹龙平等地重创每一个人。】
【王安石(1084):……】
【叶昆池(1621):再说苏东坡苏学士。苏家“一门三学士”自古有名,可三个大男人总是差点意思。犹龙灵机一动,直接给苏学士一家安排了一个小妹……】
【苏轼(1084):等等,你不要乱来啊!】
【叶昆池(1621):这个小妹可了不得,一代文豪苏轼儒道互补,名气大得没边儿,但与妹妹苏小妹相比,他还要矮上半截儿。关于这个苏小妹啊,犹龙写得最有名的故事莫过于《苏小妹洞房三难新郎》。】
【叶昆池(1621):苏小妹她才情过人,心气颇高,据说当初连王相公的儿子王雱都看不上,嫌弃他才疏学浅。她最后东挑西选,看中了苏轼的好友——大名鼎鼎的秦观秦少游!在洞房之夜,她出了三副对子,准备试一试新郎的才华,这第一副对子就是“东厢房,西厢房,旧房新人入洞房,终生伴郎”,大家猜,秦观对了什么?】
【秦观(1084):我夫人也在看天幕,我求你别再说了!】
冯梦龙:“叶昆池,你不要再讲了啊!”
第32章 【集句诗】
不管北宋的那几位词人有多崩溃,各朝各代看热闹看得是相当愉快。而且正如叶昆池所料,百姓们才不管故事是真是假,好玩有趣就行,他们本来就想寻个乐子,至于柳永到底是风流才子还是恶霸渣男,谁在乎呢!
叶昆池最后那个苏小妹的故事讲到一半就没了人影,把众人急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肺,其中最急切的读者之一,莫过于天生爱看热闹的汉武帝刘彻,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口中念念着苏小妹的对子,绞尽脑汁地琢磨下联。而他的面前,站着满满两排被强行拉来的文武大臣。
左边是文官,里面站着司马相如和东方朔等人,他们拿着笔满脸无奈,面前还有黄门托着绵帛——应陛下的要求,每个人都得根据苏小妹的上联给出一副对子,看这阵仗,他们倒不像是陪陛下的臣子,倒更像是在陪秦观的伴郎。
比起文官,武将们明显得空许多,李广和卫青袖手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刘彻在他们面前走了一个又一个来回。
“朕实在忍不了了!”刘彻走完不知第几个来回,猛地停下脚步,抬手就在面前的方框中写字:“朕现在就要看到下文!”
“使不得啊陛下!”李广一个激灵,差点没扑上去:“陛下,这天幕实在古怪。既有后世的宋真宗宋仁宗,说不定还会有前朝的始皇帝、西楚霸王……若是惊动前人,那可就不妙了!”
刘彻撇了撇嘴,不以为意:“这又如何,朕还怕他们不成?朕为皇帝乃人心所向,百姓爱戴,朕何惧之?”
“陛下,李将军的意思是,您别引火上身,这冯梦龙与叶昆池口无遮拦,您若不出声还好,万一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而他们又恰好给您编排了绯闻野史……您也不想在祖宗面前丢脸吧?”东方朔笑眯眯地接过话题,满意地看到刘彻缩回了输入弹幕的手指。
“可朕真的很想知道。”刘彻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臣子。
众人纷纷偏头回避刘彻目光,唯有老实人卫青一动不动。见陛下望向自己,他沉思半晌,试探道:“那……臣帮陛下问?”
“好好好!”刘彻眼睛一亮。
众人赶紧摁住卫青的手臂。东方朔摇头叹气:“陛下,且等等罢,总有后世人会问的。”
正如东方朔所料,与刘彻一样好奇的人不在少数。天幕上很快就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式催更:
“求下句!”
“秦观到底对了什么?我一个朋友快咽气了,叶昆池你别让他死不瞑目!”
“冯公快快公布答案,我已留下家训,命令后世子孙必买你书以作报答,求你先告诉我洞房三难的答案!”
“叶昆池你倒是继续说下去啊,不然我派人暗杀你祖宗!”
“秦观在吗,可否告知下联?你两度应考均名落孙山,我这儿有大儒亲笔的五经总结,只要你告诉我下联,我包你下次高中!”
诸天万朝的催更话语很快布满了天际,密密麻麻的弹幕如黑沙般遮天蔽日,令人叹为观止。读者们热情不已,但北宋的“受害人们”却无语凝噎。
「北宋·1037年·余杭」
说好的迷弟突然变成黑粉,柳永有种被背刺的伤心。他沉默地望着天际,看着天上的各种内心泪流不止: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求冯梦龙公布答案,就没人关心下我这个受害者吗?
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柳永决定日后要向诗圣杜甫学习,多多作词、多多写文,将自己的生平全部写进诗里,最好再来个十篇八篇的自传……若说纸稿容易遗失,那就干脆刻个碑,对了,还得攒钱买块墓地,要大、要豪华——决不能让后世人误会自己穷得没钱下葬。
「北宋·1084年·江宁」
王安石和苏轼正在执手相看泪眼。两人沉湎在尴尬又悲愤的情绪中久久难以自拔。苏东坡将脸深深埋在掌心,只觉无脸见人:或许后世人不知,但只要熟悉苏轼的当世人大多能一眼看出,这苏小妹啊,活脱脱就是性转版的东坡自己。
而他的对面,王安石也是悲愤异常、耿耿于怀。他在哀悼自己公正宰相形象的同时还在替可怜的儿子王雱愤愤不平。儿子被污蔑“才疏学浅”,王安石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王安石一把抓住了苏轼的肩膀:“我儿是我亲手调教,哪里比不得秦少游?东坡,你小妹污蔑我儿才疏学浅,你得给我个交代!”
“王公!我没有小妹啊!”
苏轼苦笑,指了指自己:“王公,难道你没看出来,这苏小妹就是我吗?我到哪里小妹就跟到哪儿,就连作诗的痕迹也与我诗风颇似……我和王公也也算是同病相怜,王公,你就别往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