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回去后,径直跑进裴元卿的屋子里,喝裴元卿桌上的茶水,吃裴元卿桌上的糕点,然后手托着腮发呆。
裴元卿把书放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杳杳像小松鼠一样嚼了嚼嘴里的糕点,把刚才的场景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描述的绘声绘色。
裴元卿越听眸色越沉,听到最后轻轻眯了眯眼,在心里把苏景耀狠狠记上了一笔。
早晚有清算的一天。
杳杳说完沉默下来,半晌,小声嗫嚅道:“其实我能理解祖母为什么不注重嫡庶之分。”
裴元卿抓起几个板栗放到炉子上烤,随口问:“为什么”
杳杳鼓了鼓腮帮子,“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如果大家有的选,谁想做庶出,又有谁愿意给人做妾室呢还不都是身不由己。”
裴元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做父皇的儿子吗可惜没人可以选择出生。
杳杳嗅了嗅栗子散发出的香气,纠结的皱起眉心,“可是嫡庶不分也不好,这对正室夫人和正室夫人所生的孩子也很不公平,而且会引发很多矛盾,就像我们家一样。”
裴元卿伸手戳了下她鼓起来的脸颊,“都哪里不公平”
“你想啊,一名女子跟你结发为夫妻,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与你携手奋斗一生,为你管理后宅,为你生儿育女,最后攒下的家业却要分给你跟其他人生下的子女,这已经很不公平了,如果还要让庶出的子女跟正室的子女地位一样,那正室夫人心里得该多难过呢”
裴元卿也忍不住思索起来,“那该怎么办”
杳杳脸皱了起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答案,摇摇头道:“说来说去还是三妻四妾惹的祸。”
她现在有些理解外公和外婆为什么会把娘亲嫁给爹爹做继室了,与其找一个三妻四妾的男人,不如找一个品性端正,又不会纳妾的男人,至少过起日子来不用跟其他女人争夺宠爱,也不用管理后宅一堆莺莺燕燕,只可惜冒出一个虞宝琳横叉一杠,连爹爹都差点以为自己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裴元卿剥着栗子道:“出身虽然身不由己,但走正路还是歪途,却是由自己选的,当今宰相也是庶出,却敬重嫡母,家族和睦,凭着自己的本事位居人臣,让世人所敬重,这些年来祖父不曾亏待过大房和二房,甚至破例让他们能享受到了跟嫡子一般的待遇,可他们不思进取,只一心谋夺家中的财帛,要怪只能怪他们太过贪婪,祖父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现在不过是为他们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而已,何况他们哪怕是庶出,分到的财帛也足够他们生活,只要他们老实本分,还是可以生活无忧。”
杳杳微微颔首,吃了两个栗子,攥了攥小拳头,“我以后要找个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的人嫁,夫妻夫妻,一夫一妻才能叫夫妻,不然离心离德,日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裴元卿剥了个栗子塞进她嘴里,堵住她的嘴,“不知羞,你才几岁就讲起夫妻之道了”
杳杳朝他做了个鬼脸,迈开腿跑了,“反正你以后也娶不到媳妇,你当然不用愁。”
裴元卿:“”
分家的事折腾了很久,大房和二房花样百出的闹个不停,族里的叔伯们屡次上门劝说,一直到凛冬将要过去,大房和二房才陆陆续续搬了出去。
苏昶给他们置办的房子,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让他们两家离的远一些,免得整天在一起合谋算计,各自安好就挺好。
老太太曾经试图留下,毕竟苏昶还在世,她搬出去跟儿子一起住,如果传扬出去会很损脸面,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那么她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地位就全没了。
苏昶没让她留下,只让她在两个儿子里选一个同住,最后老太太骂骂咧咧的选择跟大房住到一块,毕竟她心里最看重苏景耀这个孙子,还指望着苏景耀将来有出息,可以让她扬眉吐气呢。
他们正式搬走这一日,大家一起来门口相送,气氛僵硬。
老太太瞪着三房众人,眼中满是怒火。
反正扶正之事已经彻底无望,她不用再顾及脸面,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厌恶。
几个小孩子跑到苏昶身前告别。
苏昶忍下心酸,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叮嘱道:“以后好好读书,好好做人,遇到难事可以来找爷爷,切忌不可走上歪路,无论嫡出还是庶出,只要自身行的端坐的正,别人都不能瞧不起你。”
几个孩子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乖乖点头。
老太太怒翻了一个白眼,一把扯过站在后面的苏景耀,扬着声音大声道:“有的人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早晚有他后悔的一天!我孙子十二岁就过了童试,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到时候有的人后悔想把孙子认回去就晚了。”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现在虽然没有了苏家的助力,却跟厉王妃搭上了关系,也不算一点收获也没有,等他步入官场的那一天,对他更有用的是厉王妃,而不是苏家,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苏昶悔不当初,会让苏家哭着求着把他认回来。
“呦!这么热闹”
杳杳听到熟悉的嗓音,转头一看,果然是她那个喜欢在冬天摇折扇的大表哥。
沈路云摇着折扇从大门走进来,察觉到杳杳的目光,动作悄无声息的一顿,一点点把折扇收了起来,别到了腰带后面。
他清了清嗓子,走到苏昶面前,“苏爷爷,我是前来报喜的。”
苏昶纳闷问:“有何喜事啊”
沈路云看了眼苏景毓,笑道:“毓哥儿考过了童试,爷爷让我过来知会你们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脸色瞬间像开了大染坊,场面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些天大家一直忙着处理分家的事,闹得不可开交,除了三房众人,他们都把这件事忘了。
杳杳开心的跳了起来,“哥哥考上了!哥哥好厉害!”
三房众人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都忍不住畅快的笑了出来。
苏景毓也忍不住弯起眼睛,狠狠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反应过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苏景毓就是个废物,是个纨绔,他怎么可能比她孙子还早考过童试她一定是听错了,不!是他们看错了!
沈路云转头看她,嘴角擒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有什么不可能的衙门前贴着公告,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老太太一瞬间脸如菜色,身子崩溃的晃了晃。
错了,一切都错了!
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一切突然开始土崩瓦解苏景毓为什么没有被他们养成纨绔苏明迁为什么重新回来了明明苏家的一切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一切突然回到了原点
她心中愤怒难当,却无计可施,说什么都不愿意接受现实。
苏景耀双拳握紧,五官变得狰狞起来。
明明他刚刚还在耀武扬威,怎么转瞬间苏景毓就跟他站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这一直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事,竟然被苏景毓赶超了。
窦如华站在原地,一阵恍惚。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看向沈路云,难以置信地质问:“真的考上了你没看错”
沈路云轻笑了一声:“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看错,再说就算我看错了,我爷爷也不可能看错,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窦如华转过头,目光直直看向苏景毓,这一刻她恨极也悔极。
她恨窦如薇哪怕不在了,仍能压她一头。
她也后悔,如果她对苏景毓好一些,苏景毓现在是不是仍然会亲近她这个姨母如果苏景毓一直是她养大的,她是不是能赚足好名声那样的话,智哥儿也能跟着受益。
窦如华越想越难受,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一样。
她最后悔的就是跟老太太和大房狼狈为奸,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沈昔月眉角眼梢都洋溢着喜悦,赶紧掏出银子,让红丹绿丹把喜钱发下去,婢仆们全都喜不自胜,这可是喜事,最近府里气氛压抑,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苏景毓走过去郑重地向沈昔月行了一礼,“多谢母亲,如果没有母亲,儿子不会有今日,儿子一定会再接再厉,不辜负母亲的期望。”
沈昔月眼中含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苏明迁目光欣慰的站在一旁,只觉得有妻有子有女如此,他这一生已经了无遗憾了。
窦如华看向沈昔月,眼中闪烁着妒忌的光芒。
这一切本来都该是她的!
明明她才是苏景毓有血缘关系的姨母!明明她的智哥儿才该是苏景毓最好的兄弟!
苏昶笑得胡子直颤,脸上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郁闷之情,将苏景毓好好赞赏了一番,又转头让人备礼,他要亲自去沈家向沈懿道谢。
他想了想,又神清气爽的吩咐众人准备鞭炮,然后在府门口发些赏钱,最后看向苏景智和苏景祖,让他们好好跟苏景毓学,以后博学上进。
苏景智和苏景祖像两只小动物一样依偎在一起抱团取暖,面面相觑。
大堂兄刚给他们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课,引以为戒,现在二堂兄又给了他们迎头一击,引以为鉴,他们夹在中间,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们瑟瑟发抖,都觉得人生好难啊。
前面两个堂兄都考过了童试,还让不让底下的弟弟活了!
我们是商贾之家啊!难道不该走马斗鸡,开心的一起做纨绔么!大家应该比着谁会花钱,而不是比着谁会读书啊!
府里喜气洋洋,婢仆们围过来热热闹闹的说着吉祥话。
老太太气的七窍生烟,额头突突直跳。
她看着苏昶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眼前阵阵发晕,苏明德和苏明善赶紧扶着她离开。
苏景耀满眼阴鸷,狠狠剜了苏景毓一眼,跟着他们转身离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听到苏府门前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庆祝他们离开呢!
大家羞得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的钻进马车里,免得让人看到,徒惹笑话!
他们各自坐在马车里,都没让马车去新府邸,而是不约而同的让马车驶向府衙,他们倒要亲眼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只有孔宜懒得理会这些是是非非,头疼的带着苏雨姗和苏景祖回府去了。
欢喜过后,大家回了锦澜苑,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苏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在台阶上坐下,垂头不语。
鞭炮燃尽,徒留一股呛人的烟味,地上的红屑随风吹拂着,院子里显得有几分清冷。
杳杳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爷爷,你不开心吗”
苏昶摸了摸她的头,心事重重道:“爷爷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遗憾,爷爷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纳了潘蓉进门,早知道你祖母能诞下嫡子,我当初绝不会将她收房,不然这个家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他们走了也好,门庭清静了很多,你爹爹以后是要做官的,现在划清界限是好事,免得将来他们惹出祸端连累了你爹。”
杳杳眨了眨眼睛,“爷爷,您不喜欢她”
苏昶沉声道:“我只喜欢你祖母一人。”
杳杳撑着下巴看他,“您喜欢祖母什么呢”
苏昶想起已经过世的王氏,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怀念,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
“以前你祖母在的时候,总能在我回来前给我沏上一壶好茶,就像跟我心意相通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一样,我进门总能喝到一口热茶。”
“我喜欢海棠,她便在院子里种满了海棠,饭后经常陪我出去赏花,我们一起漫步在园子里,我跟她说起生意场上的事,她虽然听不懂,却总是含笑听着我说,就好像听得津津有味一般。”
“我最遗憾的就是小时候为了生计没有多读书,她便经常看书,然后把她觉得好的书推荐给我看,有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静静的看书,一看就是一天。”
“我喜欢下棋,你祖母就为我去学了下棋,经常陪我对弈,后来她下棋比我还要厉害。”
苏昶说的停不下来,想起过往那些鹣鲽情深的日子,心中忍不住酸涩。
他这辈子最好的时光,就是夫人在世的时候。
杳杳静静看着他,等他停下来,才稚声嗫嚅道:“您喜欢的不是祖母。”
苏昶气笑了,在她脑门轻轻戳了一下:“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不喜欢你祖母还能喜欢谁”
杳杳只知道,祖父若是真喜欢祖母,肯定不会因为没有儿子就纳妾,还跟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插进了第三个人,那就算不得多情深义重了。
她揉了揉额头,想了想说,“您喜欢的是祖母对您的好。”
苏昶愣了一下。
杳杳懵懵懂懂的说:“您若真心喜爱祖母,喜爱的应当是祖母这个人,可您刚才说的都是祖母对您的好。”
苏昶心脏漏跳了半拍,嘴里蔓延起一股苦涩,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杳杳闷声闷气的总结,“您喜欢祖母对您的爱。”
杳杳觉得,祖母在世的时候,如果有一天忽然对祖父不好了,祖父一定会气急败坏的觉得祖母变了,其实祖母没有变,只是变得对他没有那么好了,但他可能不会发现这两者的差别。
苏昶嘴唇泛白,怔愣了许久。
“杳杳!”
苏明迁站在长廊下,朝她招了招手。
杳杳跳起来,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奔过去。
苏明迁把她背到背上,往上颠了颠,笑着朝苏昶挥了挥手,然后带着杳杳往回走。
杳杳趴在他的背上,脆生生问:“爹爹,你喜欢母亲什么”
苏明迁耳根发红,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子。
“你母亲笑起来很好看。”
他想了想又笑着添了一句,“生气的时候也很好看。”
“画的花样很漂亮。”
“还会打算盘!”
苏明迁发现理由太多,根本说不完。
杳杳看着父亲红透的耳尖,咯咯笑了起来,抱紧了他的脖颈。
父女俩边说边走远。
苏昶听着他们的对话,怔怔的愣在原地,望着院子里枯萎的海棠树,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杳杳回去后,偷偷把爹爹说的话告诉娘亲,成功把娘亲闹了个大红脸。
杳杳看着娘亲嘴角的笑容想,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舍得对方伤心,就像她,她的喜欢就很简单明了,她就希望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第46章
自从杳杳遇刺后,沈昔月就不让几个孩子再独自出门,府里严加戒备,一直到春暖花开,确定尹青青不会再来找麻烦,沈昔月才渐渐松口,不再那么拘着他们。
杳杳和裴元卿想去山上看看,向那日救他们的人道谢,于是找了沈路云,让他带他们过去。
沈路云挑了个李忠去山上的日子,带着他们一路去了山顶,杳杳和裴元卿带着致谢的礼物,大包小卷的上了山。
三人来到山顶,一路经过几道关卡,沿路竟然都有人把守。
杳杳和裴元卿这才发现山顶竟然住着很多人,山里不止有上次救他们的那些男人,还住着不少老人妇孺。
沈路云笑道:“放心,他们都不是坏人,就是在这里寻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想让外面的人打扰,才看守的严格一些。”
杳杳和裴元卿想起上次他们救他们的情形,也没有感到害怕,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这座山从底下看陡峭高耸,来到山顶却发现地势挺平坦,远处山峦层层叠叠,石阶上覆盖着青苔,山林掩映,鸟鸣声自林间不时传来,周围草木冒着嫩芽,一片郁郁葱葱,空气清新而湿润。
杳杳心里琢磨着这里距离庄子很近,等以后庄子里的瓜果蔬菜熟了,她可以派人就近送些过来,省得这些人还得下山去市集上买,要走很远的路程呢。
这可是她和元卿哥哥的救命恩人们啊!
李忠正在练武场里跟木人桩对打,穿着短褂,袖子撸到肘部,露出扎实的肌肉,四肢修长,每一拳都虎虎生风,出拳时臂上的肌肉结实的鼓起来。
三人站在旁边看了会儿,等他停下来,杳杳才跳起来击掌称赞。
“好厉害!”
李忠用汗巾抹了把头上的汗,朝他们走过来,汗巾随意的搭在肩膀上。
他走到近前,看了眼杳杳,“这不是那天那个吓晕过去小姑娘吗”
杳杳脸上笑容僵住:“……”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吓晕过去很丢脸,她才不想让救命恩人记得呢。
小崽崽也是要脸面的!
“还敢过来来这一片不会害怕吗”李忠可还记得这小丫头那天脸色苍白被抱下山的样子,小小的一团,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杳杳眨着眼睛,气馁道:“当然害怕啊,但越是害怕越要过来,不然以后路过这里难道都要绕道走吗”
她刚才上山的时候,紧紧握着裴元卿和沈路云的手才敢往山上走,每经过一段地方就会想起那天的回忆,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可是她知道,她今天如果不敢上山,那么以后就都不敢来这里了,所以再害怕也要迈出这一步。
李忠笑容温和,“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还挺有韧性。”
杳杳挠了挠头,这是夸奖吗
裴元卿朝李忠正式的做了一揖,“李叔,那天多谢您和您的兄弟出手相助。”
李忠抬头看向裴元卿,想起他那日临危不惧的样子,不由笑了笑,这小子骨子里透着一股狼性,护着妹妹的样子像只小狼崽。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小子怎么知道往这跑正常人难道不是该往官道上跑么。”
裴元卿如实道:“我看到过您来这座山,还发现山里有炊烟,所以猜这座山上应该有人住。”
李忠想起他那天一口叫出自己名字的事,禁不住笑了出来,“看来我早就被你这小子盯上了。”
不过他对这几个孩子也有些印象,每次去戏楼都笑得特别欢,尤其是这小子,每次都盯着他两眼放光的瞧,他知道他们是沈路云的弟弟妹妹,不然那天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就出手相救。
裴元卿莞尔道:“我就是觉得您身手了得。”
杳杳道:“像话本里的大侠!”
“你们这两个孩子倒是很有意思。”李忠带着他们往里走,“这山上住的都是我的兄弟,你们以后可以过来玩,但不可以带外人过来。”
裴元卿默默点头,难怪他第一次跟沈路云询问李忠的时候,沈路云目光躲躲闪闪的,恐怕是不方便把李忠的身份说出来。
杳杳发现,这里就像一个小村落一般,有的地方还种着菜圃,只是这些人的门前都放着长枪、木棍之类的东西,跟普通百姓有些差别。
沿路的人看到李忠,都会喊李忠一声‘老大’,有些人认出杳杳和裴元卿是他们那天救的孩子,还会停下说几句话,他们说话粗里粗气,带着一股不拘小节的匪味,但对李忠却很敬重。
这些人长得本来就凶,身上肌肉虬扎,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山顶还设了不少防卫暗哨,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村子不如说更像一个山寨。
杳杳越看这些人越像话本里的土匪,不由紧张起来,往沈路云身边靠了靠。
“大表哥,你怎么认识李叔的”
“戏楼刚开业的时候有人来闹事,李叔正好来找活干,就帮我把人打跑了,李叔不想在人前露面,只想在台后做些洒扫的活,我觉得浪费了他的身手,他功夫这么厉害,我觉得做武生很不错,就挑了一些很少用开口的戏,让他上台试试,只要打的精彩就行,还给他脸上戴着脸谱,我是不是慧眼如炬”
杳杳声音压低,小小声委婉问:“我怎么觉得他们不是普通人”
沈路云摇着折扇,用轻飘飘的语气说:“放心,他们从来不打家劫舍的,平时最多帮人押货赚些银子,偶尔打劫一下贪官污吏。”
“……!!!”杳杳悚然一惊,抬头看向心大的大表哥,无声沉默。
沈路云看她一张小脸紧绷起来,忍不住问:“怎么了”
“外公如果知道,会打死你的。”
“为什么”
杳杳无语凝噎,你还问我为什么
“你让土匪窝里的老大在你的戏楼里唱戏,你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李忠回头斜睨过来一眼,目光下移,落在杳杳身上,“我听见了。”
“……”杳杳一双眼睛睁得溜圆,脑中一片空白,脱口而出:“土老大……”
……遭了。
“土老大”李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个名字很特别,仔细想想,我这辈子揍过很多人,却没揍过小孩子,不知道揍起来手感怎么样……”
杳杳倒抽一口凉气,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噌的一下躲到裴元卿身后,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李忠唇角露出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心情不错的继续向前走了。
裴元卿:“……”不是,你们土匪窝里的老大都这么喜欢吓小孩吗
李忠带着他们进了院子里,在凉棚里坐下。
山寨里的小孩们在门前跑进跑出,一片欢声笑语,门口还有几个老太太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仔细看来跟庄子里也差不多。
杳杳渐渐放松了一点,仔细想想,他们距离庄子这么近都没有去过庄子里打家劫舍过,可见他们不是坏人,更何况他们还救了她和元卿哥哥,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好人。
李忠倒了几杯大麦茶放到他们手边,茶水微微冒着热气。
杳杳一路走来有些渴了,望着飘香的大麦茶口舌生津,小心翼翼的伸着小手去够茶杯。
李忠微微一笑,用轻飘飘的语气说:“放心喝吧,我杀人从来都不下毒的。”
杳杳瞳孔骤缩,小小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吓得打了个嗝。
杀、杀人
她瞬间屏住呼吸,把手缩了回去,背到身后。
李忠摸了摸下巴,“小姑娘,你看起来很怕我,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
杳杳又打了一个嗝,头慢慢垂下,“不、不……”
李忠声音低沉起来,“是不怕我还是我长得不吓人”
杳杳纤长的睫毛颤啊颤,小手紧紧抓着裴元卿的手,声音磕磕绊绊,“不吓人、也不怕……”
“不怕”李忠眉梢挑了一下,他眉毛上有道斜着的疤,挑眉的时候显得有些凶。
杳杳惊恐的看着他,弱弱的吐出一个字:“怕……”
“不许怕。”李忠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着我说。”
杳杳欲哭无泪,很想往桌子底下藏。
呜呜呜救命恩人好凶!
她慢慢抬起头,迎上李忠的目光,又慢慢移开:“不……”
李忠又敲了下桌子。
杳杳又把目光挪了回去,直视着他黑黝黝的眼睛,努力吐出最后一个字,“怕。”
裴元卿看着对面明显吓唬小孩上瘾的李忠,无奈拍了拍杳杳的背,喂她喝了两口水,“李叔故意吓你呢,你想想他那天是怎么救我们的。”
杳杳想了想李忠那天打跑坏人时英伟不凡的样子,稍微安定了一点。
李忠嘴角上翘,“乖孩子是会有奖励的。”
杳杳攥着小手,好奇地望过去。
李忠拿出一个布袋放到她面前。
杳杳小心翼翼的打开,探头一看,里面装着满满一袋松子,闻起来香喷喷的。
“给我的吗”杳杳小小声问。
“嗯。”
得到李忠的首肯后,杳杳迫不及待的捏起一颗松子放进嘴里,那股味道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
她咬了一颗,眼睛都亮了起来。
新鲜的松子炒熟后裹上一层糖霜,吃起来又香又脆,还甜滋滋的,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杳杳喝一口茶,吃一口松子,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救命恩人虽然凶,但给的吃的好好吃!
李忠笑了下,把桌上的绿豆糕往她手边推了推。
绿豆糕是用现磨的绿豆粉做的,吃起来香甜绵软,口感细腻,简直是入口即化。
杳杳一向不记仇,有了好吃的马上就忘了救命恩人刚才凶凶的模样,开心的吃了起来,像个小松鼠一样,脸颊鼓鼓,咬着松子糖‘嘎嘣嘎嘣’吃个不停,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李忠,见他没有发火,桌子下的双腿忍不住晃了晃。
沈路云没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李忠看着杳杳鼓鼓的腮帮子,露出笑容来,“小孩子就是要吃的香才可爱。”
杳杳得了夸奖,一个劲点着小脑袋,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在吃这件事上,她可是最在行了!
前面的院子里,有几个汉子正在教小孩练武,哼哈声不时传过来,裴元卿目光不自觉被吸引,抬头望了过去,视线半天没转回来。
李忠眸光半落,喝了口茶问:“对拳脚功夫感兴趣”
裴元卿匆忙把目光收了回来,朝他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态度虔诚问:“李叔,我可以跟您学武吗”
李忠看着眼前细皮嫩肉的少年,放下茶碗,笑了一声:“我可不哄孩子,跟我学武很苦的,风吹日晒都得扛着,你受得了”
裴元卿毫不犹豫地点头:“受得了。”
“你为什么要学武”
“我想保护身边的人。”
李忠有一瞬间的怔神,看了一眼他身边吃的香喷喷的杳杳,抿嘴一乐,眼中露出一丝了然。
凡是历经过生死的,都会渴望变得更强大。
他抬手拍了拍裴元卿的肩膀,捏了捏说:“根骨不错,我每个月初五、十五、二十五都会在这里练武,你如果想学就过来,至于你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裴元卿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微微亮起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