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是近两年前的事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某国因为经济困难,拿出来一批压箱底的家当准备典卖。其中有一样东西,里面有许多技术是国内所没有的,引进之后于军于民都大有裨益,于是当时在海外的蒋文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动了心思。他先一步与某国人协商,抢先签订下合同之后,回国筹款。
当时因为各种原因,筹款进行的并不顺利,蒋文决定找一个懂行的来背书,他瞄准的那个人,便是周晏丛的爷爷。周老爷子周济良作为领域内资深专家,在军队内外都享有极高的知名度,他对国内技术的发展也非常关心,一听说有这样的好东西,当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一心痴迷技术的他,就这样被蒋文利用了,出具了一份有自己署名的技术报告,被蒋文拿去找到了有投资人脉的曾辉。而曾辉,见到有周济良这样年高德劭的老前辈“出头”,便帮忙说服了某投资公司的杨总,几个人一起来运作这件事。
然而众人没想到的是,蒋文拿到这个融资款后玩起了消失,一直没有音讯。于是这件事就此停摆在了那里,杨总和曾辉都损失巨大,要知道那可是好几个亿的投资!
周晏丛得知这件事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步田地,他为了免于老爷子知晓后过于自责损害身体,毅然揽过此事,为曾辉和杨江信共同持有的信辉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这也是他从部队转业转做投资的重要原因。
“我现在手里有一些钱,你若急需,可以直接拿去用。”沉默了片刻之后,周晏丛说道。
“你赚这些钱也不容易。晏丛,我信你说的是真心话,但亲兄弟还明算账,我曾辉可以拿你的钱,但必须以股权来换!”曾辉不容辩驳道,他这辈子,成也成在道义上,败也败在这上面。
周晏丛微叹口气,笑了笑,说:“可以,曾总。”他调侃似的说,“不过具体的价格,经过这次评估之后,我们还是要重新商量一下。你不想让我吃亏,那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如何?”
“成交!”曾辉笑。
两人谈完时,已近凌晨。
周晏丛坐曾辉的车回家,进门时发现爷爷周济良尚未就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边看书边等他。老爷子搞了一辈子的技术,现如今年纪大了依然手不释书,生怕落后于时代潮流。可他亏也就亏在这份痴上了,以至于不懂人心难测,被人设计了那么大一个坑。
周晏丛站在门边凝视爷爷良久,还是小石先发现他,惊呼一声首长回来了,老爷子才抬起头来,一脸期盼地看过来。
“回来了不出声,怎么在那儿傻站着!”老爷子笑嗔他。
“见您看书看的认真,不忍打扰。”周晏丛应说道,将大衣外套脱下来递给小石,顺便纠正了他一句,“我都离开部队多久了,还叫我首长?”
“那我该称呼您什么?”小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总不能真按老爷子嘱咐地称呼他周哥。
“叫他老板!”老爷子插言,“他现在可威风着呢!”
“……”
小石求助似的看了眼周晏丛,却见对方挑了下眉,说道:“听到没?以后照此办理。”
“是,周哥。”小石玩笑着敬了个礼,挂好他的衣服后离开了。
周晏丛踱步到老爷子身旁坐下,收走他手中的书,打趣道:“您老今天真是有精神,大晚上不睡,还有精力开您孙子的玩笑。”
“不然呢,一点儿开心也不能寻,我养你是干嘛的?”老爷子胡须一翘一翘地反击道。
这话还真没法反驳,周晏丛笑一笑,催促老爷子去睡觉。
“不急。”老爷子说,“这次出差还顺利吧?马上过年了还往外面跑,还是那么冷的地方!”
“顺利。”周晏丛说,“有您惦记,又有人祝福,怎么可能不顺利。”
“有人祝福?谁?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姑娘?”老爷子提起这个就来劲,一扫倦容,问道:“说起来也是好久没问你了,你跟那个姑娘发展如何了?什么时候能带回家来?”
周晏丛简直无语,这老爷子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还没到这一步,您老放宽心,先去睡觉吧,等时机到了自会给您带家来。”
老爷子又想撵人了,念在他是刚进家门的份儿上忍住了,拿手指点点头,不情不愿地由保姆小唐扶着上楼歇下了。
周晏丛又在楼下停留了好一会儿,思及方才跟爷爷插科打诨似的对话,蓦然一笑。还记得当初他助万安的蒋建业拿下津城那块地却分文不收时他问自己的那句话,他问他图什么。周晏丛想,他图的就是生活中那些看似寻常却又温馨珍贵无比的琐碎。
当然,这里面也包括她。
周晏丛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回了文嘉三条短信。
周:记得回我信息,不要偷懒。
文嘉一看完短信便清醒了,笑一笑,手指在手机上轻盈敲击着,琢磨着该如何回复周晏丛。这边程素听见她屋里的动静以为她要起了,等了许久不见人,便过来瞧瞧是什么情况。见文嘉闷头在鼓捣手机,轻扬了一下眉。
“嘉嘉,在跟谁聊天呢。”
现在“移动梦网”正流行,拿着一个手机也能跟人网络聊天了,不过是通过短信的方式。
“没。”
文嘉扣下手机,装作没事人一样,却不想程素早已发现她的不对,正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目光,含笑望着她。
“是不是谈朋友了?”程素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冷不丁问道。
“啊?”文嘉一惊,不懂她是如何发现的。
“太明显了好不好。”程素一点继女的额头,笑道,“回来这几天,一有空就看手机,仿佛在等着什么人联系。以前哪有这样心不在焉过,简直像失了魂儿。”
文嘉无语。她本来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早已被人看穿了,当下脸就红了起来。
“是谁呀,能跟阿姨说说么?”程素温柔地问。
文嘉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就是——周晏丛,你们见过的。”
程素很是意外,但她并未完全在继女面前表现出来。
“周晏丛——就是在燕城时一起陪我们去宫城里看钟表展的那一位?边亮的远房表舅?”程素直视着文嘉的眼睛问道,得到她的肯定答覆后,她若有所思片刻,说道:“年龄好像要比你大不少。”
“没有很多!”文嘉立刻解释,“他今年也才二十九而已,还不到三十。”
“二十九还不大?”程素看出文嘉的维护之意,仍是笑着说,“你翻了年才二十二,比你大六七岁呢。”
“也还好吧。”作为后世来的文嘉,对这个年龄差属实是不太在意的。但她也不好在程素面前太替周晏丛说话,免得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
程素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心里仍有浓浓的顾虑。毕竟这个人不仅比继女大,且还有边亮有着那么一丝亲戚关系。但她不会在文嘉面前直接道明这些,只是说:“等你爸爸回来了,你可以跟他谈谈,听听他的意见。”
今日文长峰出门去给老上级送节礼了,并不在家。
“先不用。”文嘉说,“我跟周晏丛,我们也并没有完全确定关系。等真的在一起了,再告诉我爸吧。”
文嘉心里对父亲的态度有数,是以并不急着跟他讲。但程素并不知这其中的关窍,还以为她是怕文长峰反对,思索片刻,依了她。经过这半年多,她能感觉到继女成长成熟了不少,在关于感情的事上,也不想干涉她太多。
“好。”
程素笑说,想要叫她起床吃饭,却发现文嘉正盯着她看。
“怎么这样看着我?”程素有些不解地笑问。
“没事。”文嘉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姨,你和我爸在一起也这么多年了,怎么没见你们要个自己的孩子?”
这是文嘉突然涌出的念头,她见程素像一个母亲那样关心着她,忽而纳闷她怎么没生一个。在过去的那些年,虽然她和程素关系一般,但从未对文长峰提出过不让他们生孩子的要求。甚至她还想让他们有一个,这样她离开这个家去和边亮闯荡世界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多顾虑。
程素没想到她会突然将话题跳到这上面,脸僵了一下,她又笑说:“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不等文嘉回答,她起身道,“好了,早饭快凉了,快洗漱过来吃饭吧。”
说完这话,程素就急忙忙离开了,瞧背影有些逃避的意思。文嘉当然能看出来她的异样,但想了想,她没再追问。
因为工作调动搬家的缘故,今年文家这个年过的多少有些简单。但这毕竟是文嘉“回来”之后过的一个春节,暌违多少年的“阖家团圆”,已经足够弥补这一切的不足了。
在新年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二,文嘉遇见了边亮。彼时她刚陪程素从别人家玩牌回来,刚走到自家单元楼下,便从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
“文嘉,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是很重要的事。”边亮直接道,看神情还真有几分郑重。
对文嘉而言,她和边亮已经无话可说。但见边亮一副认真的样子,又怕他真有什么事,便看向继母程素道:“阿姨,你先上去吧,我跟他说会儿话。”
程素生理性地厌恶边亮,但她知道继女已经心有所属,不怕她再跟边亮纠缠不清,便答应了。只嘱咐了句:“别走太远。”
“我知道,您放心。”
俩人去了一个既隐蔽也不算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过纯粹是为了谈话的私密性。文嘉并不怕边亮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他根本没那个胆儿。
“你说吧。”文嘉挺客气地先开口,“我时间不多。”
边亮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看了文嘉几眼,见她已有不耐,便开口道:“你要小心宋沛沛。”
“……?”文嘉抬眸,有些不明白地挑了下眉头——他怎么忽然来跟她说这个?
“那次在半山酒店的事,我想了想,总觉得有不对的地方。”边亮继续说,“我觉得那件事跟宋沛沛脱不了干系,有可能是她的阴谋也说不定,你一定要小心她。”
文嘉继续沉默,内心只觉得可笑非常。半山酒店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他现在才想明白,来跟她说这些?可即便是想明白了又如何,宋沛沛已经得到了惩戒,而她跟他也彻底说了再见。
“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文嘉淡淡反问。
“是的……”边亮看文嘉一脸的无动于衷,忽然有些局促起来,“虽然宋沛沛已经离开了咱们大院,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
“好,我知道了,谢谢。”文嘉平声应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嘉嘉——”
他用旧日的叫法来呼唤她,企图唤回一丝旧情。然而文嘉只感觉到反感,她眉头紧皱,让边亮不要再这么称呼她。
边亮有些失落,但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她走。也许,他以后再也没机会和她说话了。
“我听院里的人说,文叔叔年后就要调去秦城了,是么?”
“感谢关心,确有此事。”文嘉冷淡道。
边亮心一紧:“嘉嘉——”
“边亮!”文嘉骤然打断他的话,“你跟于悦在一起了是吧,听说你们还在院外租了房子?”
“我——”边亮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文嘉还关注着他,惊的是她偏偏提起的是他和于悦的事,“我确实,不过我们——”
“你确实离不开这个女人。”文嘉替他说道,“不过既然你们决定在一起了,那就请你专一,不要再摇摇摆摆,朝三暮四。我想,你也不想于悦看清你优柔寡断的懦夫真面目吧?”
“我——”边亮心跳极快,已不知说什么好。
“你是真的恶心。也许你跟于悦相处的不那么愉快,使你再度想起了我。但是边亮,若你还是死性不改地想玩儿什么两踏两只船的把戏,请找别人,我不会再奉陪。”
文嘉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步速之快,仿佛是迫不及待想摆脱什么一般。然而身后的边亮,却整个崩溃了。他瘫在原地,看着文嘉离去的背影,心想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边亮不禁忆起之前跟文嘉两情相悦的情形,再与过去半年过的日子相对比,只觉得无比悔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选了一条很糟糕的路。
回到家里之后,文嘉也感到十分悔恨,悔恨自己居然心软了还想去听听看他想说什么,简直脑抽了!
同时心里也觉得膈应,因她没想到边亮居然还对她抱有幻想,以为她还愿意像以前一样等着他,做那个收留他的港湾。试问她有这么下贱吗?
不错,她以前确实脑子拎不清楚,但从“回来”那一刻起,她想做个正常人。文嘉决定不再跟边亮有任何形式的瓜葛。
接下来两三天,文嘉看着没有任何异样,还和之前一样欢天喜地地过年。但其实私下里,她已经在吃抗焦虑的药了,和边亮的见面还是对她有所影响,这让她有些烦躁。
大年初五,全国人民喜迎财神的这一天,文嘉接到了周晏丛打来的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文长峰和程素正跟另一对老友在一起打麻将,这是他们过年必有的消遣项目,文嘉装作无事,拿起手机下了楼。
“喂……”一出门,文嘉就接通了电话。
“文嘉。”电话那头,周晏丛轻而有力地叫出她的名字,“新年快乐。”
虽然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们互发了祝福短信,但还没有对彼此亲口说出,所以周晏丛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
“新年快乐。”文嘉笑着走出单元楼口,又说道,“初五快乐。”
周晏丛也仿佛笑了下,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楼下溜跶,我爸他们在家里打麻将,会有一些吵。”文嘉轻描淡写道。
周晏丛听了沉默两三秒,问道:“文嘉,边亮是不是又去打扰你了?”
他们说好不提边亮的,可若是他生事,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
文嘉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周晏丛不言。是边亮的母亲杨慧昨天给周老爷子打电话时他在旁听见的,那边又在恳求老爷子把边亮送进部队,说是他在社会上混得不好,会被于悦家瞧不起。而边亮在于悦那里受挫,又会忍不住回过头去找文家那个小姑娘,过年期间两人私下里已经见过一回了。
“虽然我作为亲戚说这样的话不好,但文嘉,不要再搭理边亮。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爱人,他都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周晏丛转而道。
“我知道。”文嘉赶紧说,“我当然不会再见他,那天见面回来我不舒服了很久。”
周晏丛又沉默了,这一次时间有些久。
文嘉似乎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又说,“不是你想的那种不舒服,是生理性的恶心,厌恶,那种!”
“我知道了。”周晏丛终于开口,口吻温和。
“你才不知道!”文嘉似乎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将这几天腻在胸口的那一块情绪完全发泄了出来,“他肯定是跟于悦相处的不愉快,所以才想回过头来找我,一想他还把我当那种人,我就很生气!”
周晏丛难得见她有这样直言情绪的时候,不由打趣:“这你都猜到了?”
“不然呢?”文嘉不屑反问。
“确实是这样。”周晏丛说,“希图攀附高枝,又心高气傲受不了对方的脾气,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他们年后应该会去燕城,到时候如果碰面了,不要搭理就是。”
周晏丛让周老爷子拒绝了杨慧的相求,那边不得以决定让边亮和于悦年后来燕城闯闯看,仍是希冀着周家到时能帮衬一二。
“我知道了。”文嘉低声说。
周晏丛听出文嘉的语气有些低落,不由问:“怎么了?”
“没事。”文嘉回过头看了自家窗户一眼,方才她看到继母程素来到窗边向外眺望了几眼,似是在找她,不由得心一动。
“周先生,我把我们的事,告诉我阿姨了。也是她看出来了。”文嘉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一声“周先生”便有了一丝亲近的意味。
周晏丛“哦”了一声,仿佛并不意外的样子。
“那你父亲那儿呢?”他问道。
“还没有说,我请阿姨保密了。”文嘉回答道。
“可以告诉他,如果你愿意的话。”周晏丛顿了下,又说,“不光你家人,其他人想知道你也可以如实相告,我没有意见。”
文嘉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这么快公开两人的关系,只是他们的关系也还没完全定下来呀。
“我只是在想,我们毕竟——万一——”文嘉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文嘉。”周晏丛打断她,“我们虽然没有完全在一起,但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是长久的,无论是以什么身份来维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文嘉低声回答,心里不是不感动。他是在告诉她,哪怕她的病一直就这样,他也能够接受跟她以“恋人未满”的关系相处着。这等于就是在说,他不会有别人了。
“你明白这点就好,其他的关于要不要说以及如何说,你来做决定。不要有任何压力。”周晏丛说。
“嗯。”文嘉忍不住狂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她忍不住笑自己的傻气。
“周先生……”文嘉用一种少有的黏糊语气喊他道,“我好像也有些想你了。”
周晏丛忍不住叹口气。“周先生”这三个字,硬是让她变成了撒娇的代名词。
文嘉没想到,她这句“想你”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第二天一早,洛城的天阴沉沉的,及至傍晚,开始零星下起了雪,慢慢地又从雪粒子变成了片状。
因为下雪的缘故,再加上又想吃点不一样的,文家决定晚上涮火锅,还邀了院里相好的朋友一起来。
众人围炉而坐,倒也挺快活。文嘉在一旁帮大家下着菜,无意间听到手机响了一声,她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周晏丛发来的短信,说是他已进了市区,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他们大院。
文嘉看完之后差点儿没把手机摔地上——周晏丛居然来洛城了!
“怎么了,嘉嘉?”程素发现她的神色不太对,问道。
“没、没事。”文嘉慌忙把手机放一旁,低头继续吃饭。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文嘉坐不住了,她起身说想去院里小卖部买些饮料回来喝,问他们要不要帮带。文长峰一下子就应允了,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买自己要喝的就行。唯有程素,看上去有些迟疑,文嘉给了她个眼神,意思是让她放心。
文嘉披上她新年刚买的长款米白色羽绒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迅速下了楼。她没在楼下等,而是去了院大门口,在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一个避风口,冒雪等候。
差不多过了七八分钟,有两道车灯从院外照进来院内。随着光影逐渐变近,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开进了院里,在岗亭稍作停留配合检查,然后拐弯径直向文嘉所在的方向开了过来。
文嘉看清这辆黑色轿车的车牌,心情一时有些难言。她快步走上前,站在路边冲周晏丛招了招手。
车里的周晏丛自然看到了她,他迅速减慢车速,在路边停稳,然后下得车来,走到文嘉面前。
“怎么在这里等?”周晏丛在车中不觉冷,只穿了一件线衣。因下车急,他也没来得及披上外衣。
文嘉这会儿心跳有些加速,她看着周晏丛,问他道:“你怎么来洛城了?还冒着雪!”
周晏丛没有立刻回答。
起因起初是老爷子,嫌他过年猫在家里不动弹,不约姑娘出门玩儿。周晏丛回了句她回了老家,老爷子又说那你可以去老家瞧她。周晏丛一开始并未当真,后来又觉得——为什么不呢?反正他无事,反正他想她。
“燕城没有下雪,进入中原地界才开始变天。”周晏丛避重就轻道,“你们这里倒是比北边还冷。”
文嘉沉默着,没有接话,只脸越来越红,仿佛是憋着气。周晏丛初未察觉,见她呼吸越来越急促,陡然意识到不对,立刻打开车门,将文嘉安置进了后座。
文嘉犯病了,就在这个时刻。
进了车里之后,文嘉使劲地喘着气,想要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此时厚重的棉服成了累赘,她几乎是抖着手去拉拉链,想把自己从中解脱出来。
此时,周晏丛已经从另一边上了车,他见文嘉很难受,主动把她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将她从中剥了出来。见文嘉喘息着很难受,他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
“没事的,文嘉,深呼吸。”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确定现在与她如此亲密好不好。但他想,文嘉在此刻应该有个依靠,这会让她好一些。
文嘉一开始也想远离周晏丛,不想当下的丑态被他看到。但背后那只手似有魔力一般,将她身体里那只乱窜的兽渐渐安抚住了,文嘉缓慢地做着深呼吸,身体终于不再发抖。
“对不起。”文嘉仍有些喘息地说,“对不起,周晏丛……”
文嘉觉得有些愧对他,让他千里迢迢来到洛城之后,最先面对的竟然是这样一幕。
“没事,文嘉,我说没事。”他依旧在安抚着她,见她似有发冷的迹象,又将羽绒服取了过来,半给她围上。而后,周晏丛又将她拥紧了一些,让她既不至于喘不上气,又不会太冷。
外面风雪翻飞,车里却只能听到两道急促的呼吸声。俩人就这样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文嘉的情况渐渐稳定了下来,她枕在周晏丛的肩头,脸色疲惫又苍白。
“这次是怎么回事?是因为看到我来?”周晏丛低头问道,心里很难不自责。
“好像是有一点点。”文嘉说,“看到你的车开进来,想到你为了见我冒雪跑了那么远,我就……”
周晏丛只得苦笑,下颚抵着她柔软的发心。
“抱歉,文嘉。”他低声说。
“不关你的事。”文嘉猛地一抬头,差点儿撞到周晏丛的下巴,“你再这样说,我又要不舒服了。”
她眼睛红红的,好像都要哭了。周晏丛无法,只得说:“好,既已成事实,我们两个谁也不许再道歉。”
“好。”文嘉点点头,又靠了回去。
相拥又平复了片刻,文嘉微扬起脸,问周晏丛:“你真的是只为了我来的吗?还会去看边亮妈妈么?”
“不去。”周晏丛说,“反正年后他们也会去燕城,到时见也可以。”
“嗯嗯。”文嘉放心了,转眼想起什么,又开始发愁,“我还没跟我爸说我们的事,等会儿带你回家里,估计会吓他一跳。”
可如果不告诉父亲,周晏丛在洛城待的这段时间,她便无法抽出大块时间陪他。
“不要紧的,文嘉。”周晏丛见她又开始费心思量,便说道,“我待会儿送你回去,今晚我住你们大院招待所,明天你再抽出空来跟我见一面,后天我就回燕城。这一次,不告诉你家里也可以。”
“那怎么行?”文嘉不乐意,“你这么远跑来,而我陪你的时间很可能还不到两个钟头……”
“这又有什么了?”周晏丛笑言,低头与她对视,“反正过几天你就回燕城了,我还怕没功夫跟你见面?”顿了下,“你就当我这趟出来是散心的。”
“……”
文嘉明白周晏丛的意思,他是真的不介意,也不想给她任何压力。可这样好的人,她又怎么舍得让他见不得光呢?
“我想,你还是跟我回去。”文嘉想了想说道,见周晏丛似有反驳的意思,她立马睁圆眼抢先道,“你不答应的话,我可能又、又要犯病了!”
可以,拿这个来威胁他。
周晏丛捏了下她的脸,咬牙又有些无奈道:“傻妞一个。”
文家,文长峰正在原地叉腰打转。
“去哪儿了呢,买饮料买半天不回来。”文长峰正在担心迟迟未归的女儿。
程素在一旁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怕是自己多想,一时未吭声。好在,开门声及时响起,两人都往玄关看去。
看见文嘉完好无损地进来,两人均松了一口气,程素快人一步走到门口,接过文嘉手中的塑料袋,冲她使了使眼色:“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你爸正着急呢。”
文嘉淡淡挤出个笑,然后对跟过来的文长峰说,“爸,有个朋友从燕城过来,我去大门口接他了。”
“朋友?谁?”
文长峰下意识问道,脑海里刚有一个猜测,就见一个人影从文嘉身后显了出来,正是周晏丛。
看见是他,文氏夫妇都不算意外,不过却都不约而同地噤声了片刻。而后,是文长峰先反应过来,他勉强笑了下,说:“是小周过来了,怎么大过年的——?”
文长峰说着话,却是慢慢看向女儿——他急于向文嘉弄清眼下的状况。
“我和晏丛正在接触中,他过年外出散心,正好来洛城看看我。”文嘉故作淡定地向父亲解释,其实胸腔里一颗心早就怦怦乱跳开了。在父母面前,她真的不习惯这么亲密地称呼周晏丛,还不如叫周先生呢。
“……”文长峰略傻眼,目光迅速转向周晏丛。
周晏丛此刻还算淡定,他提着两样节礼,笑着同文长峰和程素打招呼:“叔叔阿姨过年好,未打招呼冒昧登门,实在叨扰了。”
周晏丛着实太体面,反倒衬得一家之主文长峰笨笨傻傻了,他不得不尴尬笑了几声,说:“过年好过年好,大冷天别在外面站着了,先进屋吧。”
客厅里,吃完火锅的战场刚打扫好,还残留有锅底的香气。文长峰将周晏丛让进屋,腾出沙发,让他落座了。
文嘉下意识地也要坐下,还没挨近,就被她爸给打发了:“嘉嘉,你去帮你阿姨收拾一下碗筷。对了,先给晏丛倒杯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