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真是受不了这种精英和天才儿童的无意识凡尔赛!
只是个普通社畜兼医学生的扶光,决定不再自取其辱。
伊尔迷却没有放过她,又问她:“喜欢吗?”
“喜欢什么?”扶光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却见伊尔迷看向了躺在展台上,于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红宝石王冠。
“虽然说是巡回展,不过,圈内人应该都听说了,是比拉格王室的后人经营不善,想伺机出售先人的藏品。不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突然办什么展览。”
伊尔迷耸耸肩,替扶光揉碎了这层看似光鲜亮丽的幌子,教她这下面潜藏的隐形规则。
“喜欢的话,只要价格合适,再由值得信任的见证者牵线搭桥,稍微做点表面功夫,像是慈善活动之类的,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东西交易到你手上。”
又学到了用不上的知识,扶光态度诚恳:“没钱。”
伊尔迷却更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只是问你喜不喜欢。”
扶光目光一顿。
即便没有这个鉴赏能力,但光从这次巡展会的规模,以及这顶王冠永远处在宣传画面正中央的架势来看,也能知道这个数字一定超出想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敬谢不敏,警惕心已经拉满,“老实说,你突然这么大方,让我还挺害怕的。”
伊尔迷觉得,糜稽上次说的,“女孩子不可能不喜欢鲜花、珠宝和漂亮衣服”这句话,好像是假的。
在心里默默给糜稽的训练计划又上了个难度,他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觉得扶光可真难养啊。
连阿奇都没让他这么头疼过。
但也没关系。
“我一直都很大方啊。”伊尔迷认真地解释,“我只是为有价值的东西,付出足够的代价,然后为自己的付出,再索要合适的价格而已。”
不管家人、工作还是其他任何事,等价交换都是最公平合理的准则。
所以严格来说,他从不吝啬。
特别是对他想要的东西。
至今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敲.诈.勒.索甚至剥.夺.人.身.权.利的,扶光礼貌地笑了一下,不做评价。
不过,她可不要莫名其妙欠上大黑猫的债。
“心意领了。但我的确不喜欢这顶王冠——与其说是‘忠贞、纯洁和至死不渝的爱情’,那个王后不过是失去自由,被当做权.力.者炫耀的装饰品而已。”
“大概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凭自己选择的,也就只有这场死亡吧。”
扶光低眼去看,王冠上那些流转在红宝石深处的辉光,的确就像是染血的泪水一样。
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它的确跟窟卢塔族的绯红眼,有着相似之处。
“玫瑰之泪,的确只是玫瑰的眼泪啊。”扶光撤回了目光,淡淡道,“所以,我不喜欢。”
知道这些故事后,这个巡回展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观赏的了。
再加上,得知幻影旅团可能马上就要随画廊负责人到场,扶光准备打个时间差,先走一步。
至于伊尔迷说的那些话……她……
正当扶光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扶光!原来你在这里啊!”
——是菲利普警.官。
脱下了那身平日里看习惯的警.服,菲利普今天似乎不是因为工作而出现在这里的,看得出来,有刻意整理过着装。
换上更休闲得体的私服后,让他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不过,这也是合理的。
为了在巡回展的首日开幕式上,看起来不要那么格格不入,扶光自己也选择了更正式的打扮,穿了条被遗忘在衣柜角落许久的小礼服裙。
扶光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跟朋友寒暄几句。
当菲利普询问她,要不要一起逛一下展品的时候,扶光还在考虑怎么委婉措辞,旁边的伊尔迷却抢先开了口。
“那么,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如果有解说需求,请随时联络我。很高兴今天能为您服务。”
顶着那副美.艳解说员的身份设定,他露出端庄优雅的微笑,意有所指地,向扶光看了一眼。
伊尔迷随后便离开,迅速融入背景的衣香鬓影中,替自己选择了一个最佳的观影位置。
******
他告诉过扶光的。
他总是最喜欢,扶光自愿向他走来的样子。
【030】
已经被伊尔迷架上了这个位置,扶光就算完全不在意那只大黑猫,也要考虑一下菲利普警.官的心情。
至少先随便逛一下,再找个借口提前离开吧。
扶光收拾好情绪,露出和往常一样的轻快笑容,再次向对方道谢——为昨天借给她暂用的那件外套。
如果不是菲利普在半路上,提前将她拦下,估计她但凡顶着那副狼狈的样子,再在人来人往的主干道多走一会儿L,就该有热心市民替她报.警了。
不过,因为不知道菲利普本人今天也会出席,扶光并没有把那件已经洗净晒干的外套一起带过来。
于是她又问菲利普警.官什么时候有空,她可以直接送到警.察.署去,省得人家做了好事还要跑冤枉路。
可提起那件外套,菲利普便下意识地,往扶光的肩颈处看了眼。
为了符合巡展会的着装要求,扶光今天难得放弃了宽松舒适的T恤衬衫,而是穿了件方领的白色中袖小礼服裙。
但和最近夏日炎炎的温度相反的是,她却还在颈上,松松地系了一条彩色方巾,成为全身上下唯一的妆点。
方巾刚好盖住了颈侧的位置。
可菲利普却依旧记得,昨天偶然窥探到的那个咬痕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
……真是只惹人讨厌的野猫。
他忍不住蹙起眉,不过也很快就打起精神,上前半步,以半个引导者的身份,带扶光在四周慢慢观赏。
菲利普显然是特意做过功课的,对大部分展出的收藏品都能说上几句,譬如相关的传说故事、持有者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哪位王室成员。
但老实说,有伊尔迷那种级别的解说在前,大部分的业余人员都会相形见绌,吸引力大打折扣。
再加上还有幻影旅团的事压在心上,扶光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菲利普忽然脚步一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表情颇为严肃郑重地看向她。
“我刚才接到同事的消息,说是你的那些‘熟人’,似乎成为了博凯恩画廊的负责人、史蒂芬·哲罗姆先生的座上宾,会一同出席今天的首日开幕式。”“但根据我的调查,他们应该是第一次来费利市吧?也是第一次跟史蒂芬先生接触。而且,除了那个持有猎人执照的少年,我竟然在系统里,查不到其他人的任何相关信息。”
这段时间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都接连浮出水面,并且越来越不容忽略,菲利普一边逐字逐句地斟酌措辞,一边仔细观察扶光的表情。
“最近,费利市也比较乱……我的意思是,扶光,安全起见,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搬个家,短期内少出门游玩,专心准备考试之类的?”
菲利普想尽量说得委婉一些。
而扶光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比较乱?”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菲利普的用词,心跳渐渐沉了下去,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追问,“费利市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菲利普犹豫片刻后,还是凑到扶光耳边,压低声音,快速向她解释。
“近期,市区内发生了一系列性质恶劣的伤害事件,但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不被允许对外披露相关信息,所以至今还没有媒体介入其中。”
“太具体的内情,我不方便对你透露。我只是必须告诉你,在目前为止的调查中,案件之间并没有特别强的关联性,非要说的话,只有一个巧合。”
“——它们都是在你的‘熟人’来到费利市之后,开始发生的。”
提及案情,想到他参与侦办的、那些近乎人间地狱的犯案现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菲利普,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借此来抑制自己从胃部翻涌的隐隐作呕。
不管是身为一名警.官,还是单纯作为扶光的朋友,菲利普都无法眼睁睁看着,扶光继续和自己眼中的犯.罪.嫌.疑.人朝夕相处。
他再次认真地,建议扶光远离那些人。
“如果暂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我可以替你申请警.员宿舍的空置房,想办法让你暂时借住一段时间。这样也比较安全一点。”
“以你在我们警.察.署的声望,我保证,老大肯定很乐意帮这个忙!”
不想氛围变得太沉重,菲利普说到这里,故作俏皮地开了个玩笑,冲扶光眨眨眼睛。
扶光这时候却没有微笑的力气了。
她低下头,轻声说:“谢谢,不过还是不了吧。太麻烦你们了。”
菲利普急得忘了分寸,抬手抓住扶光的手腕,像是怕她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坏人骗走,从自己眼前消失。
“不麻烦!你怎么会是麻烦!”
着急反驳的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等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后,才像触了电似的,闹了个大红脸。
但菲利普并没有松开手。
他小心翼翼瞄着扶光的表情,工作中的耳清目明,到了这会儿L全部间歇性罢工,于是索性心一横,放弃思考了。
“不是麻烦,因为是我想保护你……我的意思是,扶光,你愿意……愿意,让我保护你吗?”
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角,但菲利普的目光热烈而真诚,充满期待地看向扶光。
扶光却觉得,这目光快要将自己灼伤。
回避开那道注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沉默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扶光竟然还执迷不悟,菲利普又急又气,也顾不得上头压下来的保密命令了。
“是因为你还觉得,那些人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吗?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你的亲戚吧,扶光!那些人看你的眼神根本就——”
那根本就不是在看“姐姐”的眼神。
黏腻、稠丽、混杂着沉重而贪婪的占有欲,如同亡灵凝视着垂入地狱的蛛丝,是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要抓在手心里的东西。
菲利普不愿在扶光面前说得太露.骨,咬牙停了下来。
“清醒一点,扶光,不要被他们伪装出来的表象给迷惑了!你们压根就不是同类人!”
他向扶光吐露了,警.察.署目前掌握到的最新情报。
作为费利市近期一系列恶性事件的开端,那个只被抢了啤酒和便当的便利店收银员,在今天早上,已经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
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和指认,初步断定,便利店伤人抢.劫.案的犯人,跟频繁出现在扶光身边,那个身材格外魁梧、似乎自称“窝金”的男人,特征高度吻合。
这才是菲利普下定决心,希望帮助扶光远离那群人的真正原因。
菲利普原本还想要再劝说扶光几句,让她认清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危险境地,却遭到了扶光的再次拒绝。
“我很抱歉,菲利普警.官。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是因为所有试图伤害我的人,都会被我亲手打败。”
“……对不起。接下来的展会,可以让我一个人参观吗?”
已经被拒绝得如此彻底,菲利普也没办法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松开了扶光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但即便这样,菲利普在离开之前,还是低声叮嘱扶光,如果遇到任何让她感觉到威胁的事,请立刻联络警.察.署,这是他们应尽的工作职责。
扶光沉默地目送菲利普走出巡回展会场。
直到对方彻底离开视野范围后,她才收回目光,侧过脸,看向身后那片被展柜延伸出的阴影。
“让他走吧。换我们来谈谈。”扶光淡淡道,“我想,你们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的才对。”
她抬眼,正迎上库洛洛漆黑如夜的目光。
在库洛洛的身后,是同样为了这场比拉格王室藏品巡展会,而换上整齐的西装革履装扮的幻影旅团。
象征着成人魅力的着装,看起来就是名家出手的高级货,价值不菲。
裁剪得当的西装,妥帖地勾勒出每一寸身形,又是对比最为鲜明的黑白两色,让原本还残存着些许稚气的少年少女,也仿佛经历了蜕变,更多了几分大人的凌厉锋芒。
任谁来看,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只能发自内心地赞叹一句俊男靓女。
可浮现在扶光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这些衣服,又是他们从哪里,通过什么手段得到的呢?
她想起了至今还躲在自己客厅沙发下面,那个染了血的、装满啤酒瓶子的塑料袋。
回忆如走马灯,交错着闪现。
从幼时会伸出手,撒娇着叫她“扶光姐”的幼童;到她被布卢发现绯红眼、险些被抓走时,像英雄一样出现的孩子;再到时隔多年,在费利市意外的重逢。
明明轮廓依稀还带着过去熟悉的影子,但扶光终于退无可退,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极其失败的抚养者。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幻影旅团,是原著里那个罪行累累、造成了无数血案的A级强盗团伙。
他们正在无限接近扶光当初对未来的恐惧。
哪怕蜘蛛愿意在她面前,勉强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却也依旧不会停止背地里的小动作。
时间留下的沟壑终究无法抹去。
幻影旅团是想要用怀柔政策,温水煮青蛙,让扶光一点点沦陷在织出的网中,遮住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不介意演一辈子的好孩子给她看的。
可扶光实在太了解他们了。
所以她比谁都更清楚,他们的确,已经走在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并且谁也没打算改变。
扶光忽然感觉到疲惫。
那种带着茫然的,像泰山倾颓一般的疲倦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仿佛随时都可能将她推垮。
但扶光没有。
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人和事,都会被她打败——跟长大了的蜘蛛不同,她可从来没有对朋友说谎的不良习惯。
迟迟没有等到答复,扶光看向库洛洛,注意到对方仍在一眼不错地看着自己。
他没有道歉,但也没有用他的好口才,试图进行诡辩。
库洛洛只是看着扶光。
像是无可奈何的人,在看正坠落着,注定“砰”的一声脆响,就摔得四分五裂的琉璃;又像是步入到紧要关头的猎手,在判断什么时候该收网,将猎物纳入囊中。
“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因为说谎和心虚的人才会试图避开视线……看来利卓尔神父的话,也不总是全对的。”
扶光大概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将鬓边的碎发绕到耳后,她恢复了表面上的沉静不迫,微笑着,做了那个最先打破沉默的人。
就像过去每一次,在给小蜘蛛上课的时候,由她先来为今天的主题定调。
“既然你们没有什么可说的,那就先听我说吧。”
“太多了,一时间竟然还有点语无伦次。让我想想……不如就从九年前,我被外人抓走的时候讲起?”
乌伽森林。
哪怕扶光拼尽了全力,可两条腿终究跑不过汽车的四个轮子。没能坚持到迪科等人赶到,她便先被那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抓住了。
但也如扶光所猜测的那样,因为眼下缺少适合摘取绯红眼的条件,她并没有立刻被挖走眼睛,只是药晕之后,不省人事地丢进麻袋里。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由于先天体质比较好,再加上医生时不时总给她喂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多少培养了一些身体对药物的耐性。
面包车还未驶出流星街,扶光就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
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流星街狩猎的二人,早就对一整套流程都驾轻就熟,对药物的剂量和效果把控更是十分自信。
所以他们并没有派人守在车厢里,而是在司机位和副驾驶座闲聊,兴奋地讨论这笔“天降横财”(绯红眼)要怎么处理。
这给了扶光得以挣脱的机会。
从车窗外的垃圾山来看,他们还在流星街的范围内,但已经离开了乌伽森林的边界,直奔更远的边缘荒漠区。
一旦汽车驶离流星街,就真的是彻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所以必须要逃。
其他被绑.架的小孩都同样被药晕,沉睡着蜷在麻袋中,叫不醒他们也无力负担更多人的扶光,原本是打算一个人逃跑的。
可在她即将准备行动的时候,一只颤抖的小手,怯生生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救救我……姐姐……我害怕……救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我不想死……”
棕发的小女孩近乎泣不成声。
却在她意识到,自己即将哭出声音的时候,又死死咬住了手背,将那些细微的声响都嚼碎了咽下去。
她只能充满绝望地、无助地盯着扶光看,祈求眼前唯一能抓到的希望。
这个孩子看起来,甚至比萨拉萨还要小上一圈。
扶光没办法做到甩开这只手。
但带上她逃跑,从刚才和萨拉萨的经历来看,也是绝对不现实的。
扶光不打算变更自己的计划。
帮忙擦去小女孩的眼泪,她轻手轻脚地,将对方塞回了麻袋里,袋口的麻绳却只是松松系了个活扣,随便一扯就能挣脱开。
扶光告诉这个孩子,自己等下会拉开车门,伺机把车轮划破,然后逃跑。
坏人一共有两个,如果她运气好,两个都去追自己了,她就趁机下车,最好把麻袋里随便装点东西,伪装成有人的样子,接着有多远跑多远,绝对不能停下来。
只从麻袋中露出一对湿透的眼睛,棕发的女孩眼泪掉得更凶了。
于是扶光隔着麻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祝我们都好运。”
——但显然,在她们之间,运气只会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吝啬地不肯同时眷顾双方。
在看到那两个人都目标明确、直奔自己而来的时候,扶光甚至下意识松了口气。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绝对是那个被最优先的“贵重品”,如果能多让一个人拥有活下来的机会,那或许……至少不算是最差的结局。
直到被再次抓住的时候,扶光也依然是这样认为的。
等她第二次醒来,面包车已经正式离开了流星街的地界,进入无人荒漠区。
流星街之所以那么难以跟外界交流,除了“世界不承认之人”的黑.户身份,将其四面包围的无人荒漠区,也是不可忽略的地理因素。
这里缺少水源、植被、可以捕猎的动物等一切人类生存必需的资源,只有广袤到看不见尽头的沙海。
因此,这片无人荒漠区也被周围的当地居民称为“死.亡.沙.漠”,人迹罕至,更不要说什么交通路线了。
不然流星街也不会,只剩下货运飞艇这一条联通外界的渠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逃跑了,但凡司机有个什么闪失、迷失了方向,整车人都只会沦为被沙淹没的一具骷髅。
无论如何,都只能等到了有人类聚集的地界,再想办法了。
扶光暂时熄了逃跑的心思。
她又仔细观察了车厢,确认那个棕发的小女孩并不在车上后,认为对方应该是成功逃跑了,心中也多了一丝安慰。
可这点零星的希望,很快就被摔碎在她眼前。大概是扶光屡次制造麻烦的缘故,为了让她乖乖听话,络腮胡的男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给扶光看了一卷录像带。
录像带里,是那个棕发女孩被凌.虐、被肢.解的全部过程。
一半是被扶光的反抗所惹怒,另一半是因为头一次被流星街人在后面追得狼狈,他们出于挑衅,把逃跑失败的棕发女孩作为“礼物”,留在了流星街与无人荒漠区的边界。
反正有了更值钱的绯红眼,就算“货物”少了那么一两个,相信上头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
扶光被抓住头发,按在镜头前,强.迫.着看完了大半。
男人的威胁和恐吓似乎变得很远很远,只有那个棕发女孩的哭喊、尖叫和凄厉的痛呼声,钻进眼睛里、耳朵里、五脏六腑里,如同流淌的火焰,将她点燃。
——在如此极端强烈的情绪中,在绯红眼的状态下,扶光觉醒了念能力,也被愤怒淹没了理性。
等她回过神来,车厢内已经变成红色的世界了。
红色的男人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够做那些残忍的事情了;砸碎的录像机和录像带浸在红色里;孩子们写满恐惧的脸上,同样被涂抹上红色的痕迹。
还有她。
她也变成红色了。
或许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接下来的事情,对于浑浑噩噩的扶光来说,就像是一场被剥离了情绪的第一视角影片。
她杀了知道路线的司机。
而在无人荒漠区中,失去方向,跟接到死神的死亡通知书也没什么区别。
虽然扶光努力过,但个人的努力在大自然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过是一些难看的挣扎。
所有人都沉没了在黄沙之下。
唯有她,因为觉醒了念,生命力就格外顽强一些。
在埋葬了最后一个孩子后,扶光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中行走,一直一直走下去——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当扶光终于脱力倒下的时候,她甚至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好像都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挣扎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
如果她没有鼓励那个孩子逃跑,是不是对方至少不会以那种形式,凄惨地死去?
如果她没有试图反抗,是不是车上的那些孩子,也不至于还要经受脱水的漫长折磨?
她不知道。
但倘若就此,与其他人一同长眠于这片黄沙之下,似乎也不失为一种轻松的解脱。
然而,扶光的运气向来不怎么好。
不知不觉走到荒漠区边缘的她,恰巧被路过的、挑战极限环境的探险队发现,并带回最近的居民聚集区。
扶光活了下来。
那么她就没有轻易放弃这条性命的理由。
因为在这个疯狂的世界,“生命”大概就是既珍贵又廉价、最最脆弱不堪的东西。
好在扶光的通用语十分熟练,体力又好,还算得一手好账本,无论到哪里都是相当优秀的打工人。
没有钱也没有身份的她,以工抵饭,勉强在当地的游牧部落没有饿死。
但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流星街在哪里、怎么去,而且人均生活水平也很艰难,几乎都是以物易物,没办法付给她更多薪水。
为了赚到能够周转过来的钱,扶光攒够一张最便宜的飞艇机票后,就去了奥托市。
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天空竞技场的所在。
她也是在那里,遇见了年仅8岁,按照父亲席巴的要求,还在冲击200层的伊尔迷·揍敌客。
当然,扶光略过了并不重要的、关于伊尔迷的部分。
她只说自己迫于生计,给黑心老板打了四年工后,换到了外界社会的合法身份,又给自己换了个伙伴,旅行兼攒钱了三年,最后于两年前,停在了费利市。
“直到半年前,我还偶尔会做噩梦。梦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回忆起手指浸在血液里的触感,以及……”
扶光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双手环抱在手臂上,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她又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了库洛洛。
“但我已经想清楚了。至少在那件事上,我并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错的不是我,而是那两个人。我只是在面对灾厄的时候,拼尽全力,做了些难看的挣扎。”
“可我讨厌那样,库洛洛。不管是看着别人被夺走性命,还是由我成为那个掠夺的那一方。我都做不到坦然地接受。”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想过普通的生活,成为一个医生,做些我能做到的、可以帮助到别人的事情。仅此而已。”
“这就是我的愿望。”
这段时间,反复在脑海中起稿、纠结了无数次的台词,在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意外得顺利。
扶光的情绪也逐渐趋于平缓。
“你们说的没错,我的确还是会对你们心软,也做不到和你们为敌。但至少,我有我的意志。在这件事上,我也已经做出了决定。”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快离开费利市。哪怕是看在过去的情面上。别最后闹得太难看,连之前的美好回忆也破坏掉。”
扶光大概是微笑了一下,温和却坚决地,不容回转。
“……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库洛洛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安静地、专注地、甚至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二十一岁的扶光,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在流星街第一次见到扶光的时候。
从看到的第一眼开始,库洛洛就知道,扶光是不一样的。
在沦陷于灰调阴霾的流星街,总是被医生带着、在机车上如风一般疾驰而过的扶光,经常被利卓尔神父挂在嘴边夸奖的扶光,永远能从口袋里掏出小零食的扶光——
与这里格格不入,却又熠熠生辉的特殊存在。
在库洛洛见到真正的阳光之前,他对“光”的颜色的理解,就是扶光那头绚丽的金发。
而库洛洛最开始之所以能靠近扶光,也源自他的蓄意谋划。
他仰望着似乎无所不能的这个人,带着本能的逐光与憧憬,想要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扶光也毫不吝啬分享她的知识。
库洛洛像是缠绕上树木的寄生藤蔓,表现出柔软无害的同时,也疯狂地从扶光身上汲取养分。
他是个天生的盗.贼。
比扶光更聪慧敏锐的大脑,让库洛洛迅速弥补了二人之间的差距,甚至在扶光不太关注的领域,比如说通用语,他偶尔还能反过来指点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