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迷太像她了。
无论是黑发黑眼的姣好外貌,还是深入骨髓的强烈控.制.欲，都让基裘在看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感觉像是在照镜子。
甚至变本加厉。
伊尔迷似乎在人类的情绪感知这一块，存在某种程度的缺失。
她至少还会心甘情愿地低下头，在跟席巴产生冲突的时候，收敛自己的锋芒，去履行一个母亲和妻子的义务，为这个家庭做妥协。
因为她爱她的丈夫。
伊尔迷却有独立于任何一套规则，完全依托于自己价值观的逻辑。
他的世界，似乎是完全由利益权衡划分的，而他是那个世界绝对的支配者——他制定规则，他参与游戏，他即是玩家也是筹码本身。
仿佛“以家族为重”的这个概念，也是他为自己行动逻辑添加的条件，而非出自真实的、源于对家人的爱意。
这个不受控的倾向，也随着伊尔迷年龄和能力的增长，愈发凸显。
当基裘意识到，她不再能完美掌控到伊尔迷的想法，甚至伊尔迷会做出一些逻辑自洽，但严重超出她命令的行为后。
基裘生下了二子糜稽。
既然作品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变得不完美了，她作为揍敌客的女主人，就有义务再孕育一个新的继承人。
所以，在伊尔迷八岁的时候，刚开了念的他，被独自丢去了天空竞技场，作为历练，也作为接下来的评估考察。
揍敌客需要重新决定长子在家族中的定位。
而伊尔迷交出了相当漂亮的答卷，获得了席巴和马哈的一致认可，认为他会成为下一任继承人的优秀辅佐者。
那一年，伊尔迷十二岁，三子奇犽刚刚诞生。
因为那头和丈夫如出一辙的银发，基裘对这个孩子抱有最大的爱意和期待，几乎不肯松手。
像逗猫一样，用指尖吸引奇犽注意力的伊尔迷，却拒绝了来自父亲的“成年礼物”，没有收下自己的直属管家。
“我已经有心仪的人选了。虽然她暂时还没有同意，不过，我还是没有兴趣，勉强自己接受不满意的残次品……对吧？母亲。”
伊尔迷歪了歪头，笑着反问了基裘。
才十二岁的稚气少年，还没有发育出鲜明的男性特征，黑色的短发、雪白的肌肤，愈发衬得唇瓣鲜艳，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
但白雪公主可不会有这样一对眼睛。
漆黑、幽邃、深不见底，仿佛表面静止无澜的一潭死水，叫人无法揣测其下到底蛰伏着怎样的怪物。
基裘没有回答。
于是席巴将原定的“成年礼物”，换成了一艘奢华的私人飞艇，送给伊尔迷。
现在想来，根据伊尔迷刚才说的，二人是八岁时在天空竞技场时相遇的青梅竹马，他当时所谓的“有了心仪的人选”，应当就是指扶光。
因为自己的聪慧、能力还有身后的家族资源，伊尔迷向来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非过程稍微花点心思。
唯独这一次，他似乎，难得失利了一回。
扇面底下掩住了唇角的笑意，基裘慢声细语地提醒：“伊尔迷，那孩子说她认输呢。”
——这几乎是在向揍敌客明示，她对“伊尔迷·揍敌客的妻子”这一身份，没有丝毫热切。
伊尔迷闻言眨了眨眼睛，似乎对母亲的话，表现出了些许不解。
“我听到了，母亲。”他理所当然地回答，“谦虚、不自大、实事求是，而且懂得尊老爱幼，不是很得体的表现吗？”
说着，伊尔迷甚至深感骄傲地，冲扶光竖起了大拇指，以兹鼓励。
基裘都给整得无言以对了。
她沉默地合起折扇，放弃了继续对话，等待席巴为这个“游戏”宣读最终的结果。
席巴却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似乎心情还颇为愉快，他没有介意扶光话里潜藏的锋芒，倒是对扶光的念能力更感兴趣。
“你可以自由控制身体的局部虚实化，这个切换似乎不需要太多启动时间。刚才应该是在靠近我，并且把指甲抵在头发上的瞬间，才让那一截指尖的部分实体化了吧？”
“很聪明的策略，尽可能减少了自己受到伤害的可能性。不过，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吧？”
席巴几乎可以说是耐心的，一边通过刚才的战斗细节，分析扶光的念能力，一边提供战斗方面的建议和指导。
“考虑到之前，我的肢体能够穿透你视觉上的幻影轮廓，所以理论上，你可以做到同样的行为。如果把手插.入目标的心脏，并且在那个瞬间实体化，应该会实现一击毙命，让对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还是说，你在彻底隐去视觉轮廓后，念能力也相应地多了其他限制？那样的话，倒是有些可惜。不过问题也不大。”
“不使用武器的原因，是你无法将武器一起虚实化？不，你既然可以虚实化衣服，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顺带一提，你的手部改造很漂亮。是伊尔迷教你的吗？”
一改之前无形中的强硬态度，席巴对扶光毫不吝啬夸奖，这下倒有点像是那种平易近人的好家长了。但扶光不为所动。
她记仇。
“很抱歉，接下来的内容就属于我个人的商业机密了，恕我不方便详细解释我的念能力。”扶光婉拒。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席巴大致猜了个八成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烦死啦！到底是谁会总爱打这种噩梦难度的副本啊！偶尔也让她回新手村炸一回鱼行不行！
……哦，西索爱打。
所以她能不能申请换人啊。她真觉得西索除了性别不太符合揍敌客家的征婚条件，哪哪都挺配伊尔迷的。
尤其是性格和思维逻辑，多般配的俩变.态啊。
简直天生一对。
扶光在心里，默默替那两个人拜了拜月老，祝他们长长久久，最好给她锁死，锁死！别再逮着她一个霍霍了！
席巴没再追问扶光念能力的细节。
他只是饶有兴趣地换了个话题：“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方便的话，我可以知道你的念能力的名字吗？”
通常，念能力的名字，会暴.露一部分使用者的潜在情报。比如在取名时，对能力使用方向的大致期待，或是能力具体的表现形式等。
结果却是伊尔迷先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墨菲斯的拒绝’。”他声音轻快。
过于花里胡哨的名字，好像跟哪方面都不太有直接联系，让席巴一时间陷入沉默。
……难道是他不懂现在年轻人的时尚了吗？
读懂了席巴那短暂的沉默背后的含义，扶光立刻甩下背上的那口黑锅。
“事先声明，席巴先生，这个名字不是我取的。”她面无表情地澄清，“是您的长子，当初花500万戒尼购买的命名权。”
甚至那500万直接被抵扣在欠款里，她从头到尾，是一戒尼都没摸到过。
席巴彻底无话可说。
假装无事发生，他转而回到了一开始的正题。
“不过，输赢并不重要，这终归只是个‘游戏’而已。伊尔迷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我和基裘都很高兴见到，他能结交到你这样优秀的同龄人。”
巧妙地把“带女朋友回家”的概念，偷换成了更容易接受的“普通朋友”，席巴顺势邀请扶光留在枯枯戮山做客。
他甚至提出，扶光可以参加揍敌客的训练。
毕竟，扶光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占了念能力的便利，擅于奇袭，但正面相接的战斗技巧仍有待磨炼。
但从这个角度出发，应该很难有团队，能提供像揍敌客这样经过反复锤炼总结的、相当系统化的完整训练模式。
扶光有一点心动。
但太过深入揍敌客的内部，总觉得，应该不能算是一件完全的好事……毕竟，有伊尔迷这个强买强卖的不良记录在前。
她可不想为了训练，把“伊尔迷未婚妻”这顶帽子戴牢。
扶光试图婉拒。
最后，还是伊尔迷一句话抓住症结。
“这个训练班，是我们对外开放的营业内容之一。像是管家候选，包括外面想要进修的暗杀者，都可以付费报名。”
他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然后给了扶光一个真诚的眼神。
——在合同上，他们白纸黑字的约定过，在接下来的三个月期间，产生的所有费用都由伊尔迷负责承担。
扶光谨慎地只说自己会考虑的。
随后，席巴唤来总管梧桐，让他负责带扶光去客房，顺便熟悉一下揍敌客本宅的环境。
扶光正准备随梧桐离开，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会客厅地面时，脚步忽然一顿。
她条件反射地向席巴确认：“刚才我除了那根头发，什么都没破坏。造成的一切损失，应该不需要我赔付吧？”
归功于给黑心老板打工的四年负债生涯，扶光已经成功被伊尔迷培养出这方面的PTSD了。
“……当然不需要。”沉默片刻后，席巴向她承诺。
扶光这才放心地走了。
大概能想象到扶光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疑问，席巴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伊尔迷，忍住了叹气的冲动。
他问伊尔迷对扶光的念能力有多少了解。
“大体上，跟父亲你猜的差不多吧。‘墨菲斯’是古神话中的梦神，扶光她啊，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拒绝醒来的样子……人类当然抓不住梦境里的幻影。”“不过，我摸索出来的规则，已经是五年前的版本了。现在的扶光，也当然变得更强了。”
“——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对吧？”
像是在分享自己心爱得不得了的珍奇，大黑猫愉快地甩了甩尾巴，向父亲索要一个附和。
他显然没打算听到反对意见。
如果事情的走向，真的和伊尔迷表现出的自信一样，那倒是更让人满意。
可惜，席巴不得不纠正长子话里的矛盾。
“你还没能驯服她，伊尔迷。”
他俯身，高大的身躯投落下阴影，足以笼罩尚且年少的伊尔迷，既像成年的野兽关照还在成长的幼子，又仿佛头狼在观察潜在的竞争者。
“我以为，你并不是那种喜欢挑战未知的性格。你向来不喜欢做没有万全准备的事情，不是吗？”
“她看起来可不是那种温顺的、任人摆布的女人。”
伊尔迷很意外，父亲竟然会提出这种问题。
“母亲在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温顺的小鸟吧？但父亲还是选择了她。如今，她同样成为了合格的妻子。”
“扶光还年轻，心性不定也是正常的。她只是还没有明白，什么才是最适合她的而已。”
“没关系，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语气近乎掺杂了爱怜的温柔，伊尔迷这时候，可比教育弟弟们的时候，还要要更加有耐心。
糜稽见了会想逃跑的程度。
“父亲应该不至于会反对吧？不然的话，我可能会开始担心您的品味了。要小心跟阿奇出现代沟哦，这可不利于家庭教育。”
十七岁的少年歪了歪头，漆黑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却在微笑，以一种轻松却不打算让步的态度。
一如他十二岁那年，拒绝了席巴为他准备的直属管家候选。
席巴长久地凝视伊尔迷后，再一次，默许了长子的决定。
“作为父亲，我应该祝你成功。但你要记住，伊尔迷，对待女人和弟弟可不同，需要不一样的手段……而且，也别再用你饲养宠物的那一套。”
他的提醒点到即止。
伊尔迷礼貌地笑纳了父亲的好心建议，却并不太明白。他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同。
因为扶光，既能够满足他对阿奇一样的期待，享受亲手雕琢珠宝、将珍奇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快.感，又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像在养一只猫。
一只娇气的、可爱的、会让人心情愉快的猫。
虽然总是对外界充满好奇和向往，还时不时就闹脾气，不爱让他摸，甚至蠢蠢欲动地琢磨着咬他一口。
但伊尔迷并不会因此生气。
他似乎永远在扶光身上，拥有让自己都意外的好耐心——就连阿奇也不被允许扰乱他制定的秩序。
而现在，伊尔迷只是在思考，要怎么让野了心的小猫学会认窝。
………………
…………
另一边。
糜稽通过揍敌客本宅内的监控录像，终于不得不承认，伊尔迷真的带了个活着的、没有被扎念钉的、看起来还很漂亮的大姐姐回家。
糜稽震惊：大哥他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大哥的恋人难道不是工作和委托金吗？！
他不信。
但他不敢问。
倒也不是不愿接受，大哥会比自己先找到不是纸片和塑料的女朋友的事实，糜稽是单纯觉得，这违反了他对于这个世界自然规律和人性发展的认知。
……到底是谁这么想不开才会当大哥的女朋友啊！总不能是戒尼成精吧！二次元都没有这种拟人法的！
糜稽沉思，糜稽挠头，糜稽走来走去，糜稽下定决心。
他坚定地拨打了另一个号码。
“喂？奇犽，你现在应该已经结束训练了吧？别跟亚露嘉一起玩沙子了。我跟你做个交易。”

在梧桐的引导下,扶光大致逛了一遍揍敌客主宅。
每走到一块新的分区，总管都会恰到好处地放慢脚步，向扶光细细介绍这里的功能和注意事项。
但扶光其实发自内心地不太想听。
因为实在不愿想象,自己到底有哪一天，会沦落到，需要使用像是拷.问.室、电.刑.室、毒药储藏室之类的地方。
……话说那个什么揍敌客私教补习班，应该没有这样的项目吧？！巴托起亚共和国有消费者保护法吗？让人交费之前，详细价目表总得给一个吧！
所以这一路上，扶光也只是粗略记下了主宅的内部结构,便选择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做没听到梧桐颇为自豪地，对各类最新设备（比如电.击.椅）的说明。
结果到最后,她也没能参观到，自己唯一真心感兴趣的厨房。
恰好有管家过来向梧桐请示,似乎是临时发生了什么状况，扶光便体贴地主动让梧桐离开。
她则随便在附近的花园里找了个僻静角落,惬意地躺下来晒太阳。
区别于主要用石料堆砌的、冬冷夏也凉的主宅内部,揍敌客的露天花园,环境倒是一流的。
大概是周围那些大面积树海的功劳，枯枯戮山的空气格外清新,而且光照很好。
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枝丫漏下来，落在身上,毫不吝啬地分享光与热，哄得人暖洋洋的，很快便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
扶光几乎都快要睡着了。
——如果不是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天而降的话。
眼睛还没睁开，身体就先一步条件反射地做出反应，接住了来路不明的可疑物品。
是一个品相完美的红苹果。
投掷的力气并不大,但准头极佳，目的明确。
比起有意为之的攻击，更像是小动物试探性地举动，尝试着引起人类的注意。
扶光抬起眼，顺着掷出的轨迹源头，正撞上一对银蓝色的幼圆眼睛。
清凌凌的颜色，让人很自然地联想起初春湖面上的薄冰，却没有那么冷，夹杂着好奇，倒映出春日的蓬勃生机。
配上那头蓬松柔软的银发，愈发容易幻视成一只毛绒绒的幼猫。
很可爱。
显然，当事人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份优势。
五岁的奇犽坐在树杈间，从浓绿的遮掩中探出半个脑袋，手里还抓着另一个啃了半口的红苹果。
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偷.袭的坏事，他甚至还颇为理直气壮，笑容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张口就声音甜蜜地喊了扶光一声“姐姐”。
“我在家里没见过你……姐姐，你是谁呀？”
奇犽熟练地调整神态动作，搬出了除家人之外，对管家、女仆和家庭教师等其他人，都超级好用的可爱姿态。
他是为了和糜稽的交易来的。
那个死宅自己不敢问大哥，又对大哥的女朋友好奇得要命，就委托他来套话。
当然，奇犽毫不客气地坐地起价，成功涨到了两张绝版游戏卡带不说，还顺便嘲笑了一下糜稽的人菜瘾大。
丢下无能狂怒的一哥，他随便抓了个管家，得知目标还跟父母在会客厅面谈后，索性就去了自己平时打发时间的秘密基地，准备小睡一会儿L，养精蓄锐。
奇犽坚信，能跟大哥情投意合、还被带回来见家长的女人，一定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说不定是大哥的性转版！
不然实在很难想象，到底什么人能和大哥谈恋爱……太抽象了。比老爸老妈的爱情故事还要抽象。
结果睡到半途，就出现了不请自来的擅闯者。
被扰了清梦，奇犽本来是带着些起床气的，却在向下张望的时候，看见了那张，刚刚才从糜稽的监控录像上看过的脸。
金色的长发散开在草坪，浅色的裙子在枯枯戮山显得有些突兀——或许是身为暗杀者的习惯，上至父母、下至女仆，大家都更倾向于选择深色的衣物。
看起来有点像死胖子橱柜里的手办娃娃。
但比起那些僵硬的塑料，这个人第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不自觉联想到一些更柔软的东西。
像是羽毛、巧克力……或者亚露嘉喜欢的花。
总之，不像是会跟大哥放到一起的东西。
让他忽然有点想知道，那对正惬意地闭起来的眼睛，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因为眼睛是最容易泄.露一个人情绪的身体部位。
相较于一开始单纯的任务心态，奇犽现在，又稍微多出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
于是他抓起苹果，漫不经心地扔过去，转瞬间就编好了接下来的剧本。
幼猫收起带有尖锐的爪子，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喵喵叫着，熟练地伪装出最可爱的一面。
苹果被接住。
挂上柔软灿烂的笑容，奇犽按照剧本念出台词，也如愿以偿地，看清了那对眼睛。
是很浅的碧色，介于蓝和绿之间，有种意外通透的质感……像是爷爷收藏室里的那些翡翠玉石。
不过，没那么冷冰冰的感觉。
让奇犽下意识觉得“很贵”。
或许是指“珍贵”的意思，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总之，大概就是这样的第一印象。
在奇犽飞快地滚过一圈思绪后，回过神来，那个人却依然在仰头看着自己，眼睛微微睁大，还在出神的意外模样。
看起来呆呆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正当奇犽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一个苹果把人砸成笨蛋的可能性时，对方又忽然笑了起来。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足以点亮情绪的耀眼事物，阳光落进那对碧色的眼睛里，飞溅出明快的笑意。
“你好，我是扶光，今天来揍敌客做客的。”她认真地自我介绍，“很高兴见到你，奇犽。”
第一句话就被叫破身份的奇犽，一时间尴尬地愣在原地。
……这个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正常人哪怕知道他是谁，也应该假装不知道，然后试图跟他套话，打听他这趟过来的目的才对吧！
奇犽觉得，这家伙好像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确定，他再看看。
迅速收拾好那点转瞬即逝的凝滞，奇犽维持住营业模式，从树上悄无声息地跳下来，又凑到扶光跟前。
他眨眨眼睛，酝酿好措辞，装作好奇宝宝的样子，询问扶光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收集情报并判断真假，也是暗杀者训练的基本功之一，奇犽试图不留痕迹地，把话题导向对方和大哥的关系上。
可在扶光看来，小猫咪要干坏事的心思几乎都全写在了脸上。
——奇犽·揍敌客才不是这样的性格。
那可是个又骄傲又自我，别扭、傲娇、爱记仇，比起好好说话更擅长写恐.吓.信，嘴巴坏到，会对比斯姬一口一个“老太婆”的少年。
她最喜欢的，那个闪闪发光的、像星星一样的少年。
这样一想，跟伊尔迷走这一趟枯枯戮山，倒也不完全算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了。好像连阴翳遮蔽的心情，也稍微拨开了盖顶的乌云。
眼睛里的笑意再藏不住，扶光决定不再为难奇犽继续表演。
她蹲下来，冲银发的小猫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凑过来。
原本一人此刻的距离就已经很近，近到超过了奇犽平日的戒备范围，需要有意识地克制一下本能，才能维持住看似没有防备的状态。
奇犽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扶光却又擅自更靠近了一点。
像炸了毛的猫，奇犽差点跳起来往后撤，险险才抑制住条件反射的动作。
没在意这些的扶光，则竖起掌心，一副在讲悄悄话的样子。
她覆到奇犽耳边，小小声地告诉奇犽，自己其实是伊尔迷花钱雇来演戏、应付家长的工具人，签了盖章合同的那种。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所以奇犽要帮我保密哦。”扶光想了想，又向对方伸出了尾指，“我们拉钩。”
见奇犽半天没反应，以为他是不知道什么叫“拉钩”，扶光还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起来。
被忍无可忍的奇犽打断了。
“你都说完了，现在才想起来要做约定啊？要是我不答应呢？你是笨蛋吗？”
这表现要是放到他平时的训练里，恐怕早就被老妈拖进拷.问.室，罚了个昏天黑地了。
奇犽无语。
在枯枯戮山就没见过这个品种的生物，他双手环胸，也不演了，竟然反过来，像个小老师那样教训扶光。
带着“你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一集”的震惊。
扶光闻言，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举手提问：“奇犽不答应吗？”
这是奇犽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的回合。
正当他头脑风暴，要编出一套制胜的完美剧本时，扶光却根本不等他，自顾自地、强买强卖地，就勾住了他的指尖。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好！拉过钩了，我们就是同为‘反伊尔迷受害者联盟’的朋友了。”
“朋友之间当然要互相帮助。让我找找、让我找找……啊。还好没有拿下去。”
扶光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零食，然后笑眯眯地，全部塞到奇犽的手心里。
“这是见面礼！接下来的三个月，就要请你多多指教了，奇犽。”
这应该是揍敌客家的小少爷，见过最寒碜、最廉价、最不上心的礼物了。
“你这家伙不要太自说自话了啊！”他忍不住吐槽，“就算是贿.赂，也没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敷衍吧！”
扶光也不生气。
这些都是她从伊尔迷的私人飞艇上薅来的，很乐意跟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她凑过来，开心地一个个给奇犽做介绍。
扶光隆重推荐了她最心爱的ROBOT牌巧克力。
于是奇犽也确认，这真的就是一个笨蛋。
如果跟笨蛋计较太多的话，好像会拉低他的格调，而且……这个人，说他们是朋友。
在枯枯戮山，奇犽有家人、有仆从、有宠物，但唯独没有“朋友”。
因为大哥说他不需要朋友，而母亲说那些人不配做他的朋友。
可奇犽想要一个。
想要一个故事里的那种，不会整天催促他训练，会跟他聊有趣的、和工作无关的事情，会陪他一起玩游戏，一起冒险的朋友。
最好是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这样的话，爱好跟话题应该比较谈得来，也不麻烦。
但如果是眼前这个家伙的话，也不是不能凑合一下。
毕竟她很笨，忽略掉身高和生理年龄的话，光论心理年龄，她四舍五入应该可以算是自己的同龄人。
奇犽很快就说服自己，给出了一个，能让自己接受这份见面礼的理由。
清了清嗓子，他正准备大发慈悲地给这家伙一个机会，却见扶光忽然站起来，向远处眺望。
“梧桐总管好像要回来了，我得跟他继续认路去……啊。梧桐先生哪里都好，就是太严肃了，感觉都不像是在观光，更像是考前实践复习了。”
“奇犽应该是自己偷偷跑过来的吧？那我去帮你引开梧桐先生，你趁机躲起来哦。”
扶光拎起裙摆，就往梧桐过来的方向迎去。
迈出没几步，她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半侧过身，竖起食指，笑着冲奇犽做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保密”手势。
——他们已经拉过钩，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了。
“回头见，奇犽。”
扶光步履轻快地往前跑去。
奇犽隐约能听到，她和梧桐交谈的声音，以及一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虽然，事实上，奇犽根本不需要在梧桐面前遮遮掩掩的。他本来也就没做什么不被允许的事情。
但目光扫过怀里的那些零食，奇犽顿了顿，想起扶光刚才自说自话许下的约定。
……好吧，现在可能有了。他想。
抓起刚才被隆重推荐的ROBOT牌巧克力，奇犽撕开包装，将巧克力球抛进嘴里，任由甜蜜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来，让心情也变得愉快。
他勉强认可了那个笨蛋在零食选择上的品味。
下一秒，奇犽随身携带的通讯器响起。
是糜稽的来电。
不出意外，是糜稽从监控录像看到了扶光离开，所以特意打电话过来问问，看他有没有套出“大哥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之谜团的真相。
还没融化的巧克力仍含在唇齿间，奇犽眯起眼睛，咬字也含糊起来。
“嗯，问出来了啊，超级有趣哦——但是，就不告诉你。不是号称自己是情报专家吗？有本事就自己调查嘛，一哥。你这方面应该比我优秀才对吧。”
他懒洋洋地拖长腔调，特别拉仇恨，恶劣得让人牙痒痒。